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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亂世佳人
BY 有天遇見海
“元化”
有人叫他,他沒回頭。
方才有一只甲蟲,紅底黑斑的那種,停在尚還濡濕的葉片上,晃晃悠悠的,現(xiàn)在被嚇跑了,元化有些可惜的叼了叼嘴里慣常含著的草須,好不容易才看見這種紅底黑斑的甲蟲,也許是今年最后一只了。
這樣的季節(jié),一場秋雨一場寒。
寒?元化驟然醒悟了什么,這樣的季節(jié)他總是喜歡靠在窗臺上吹冷風的。
“奉孝!”
被叫到的人嘻嘻一笑,好像剛剛叫人的不是他,抬起手懶散的一晃想說,這么巧。
我可不好忽悠,元化想著,跳下窗臺拉上兩片木夾板把甲蟲和初秋的寒氣一并關在了外面。
“元化!”靠在窗臺上的人維持著方才的姿勢,只是微微的皺眉,他的眉毛生的短小,輕輕一壓,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元化在心中哀嘆,
“那開一半好了!
“但是先去加件衣裳!
“元化最嘮叨了”
少年咕噥著走到床前胡亂的披上一件長衫,元化看著,皺了眉頭。
他總是這樣,散漫,還有點邋遢,明明肺不好卻喜歡硬撐著吹風,連穿衣服都不愿意好好的系上,元化眼見那件長衫松松垮垮的左右晃蕩——自欺欺人。
有些無奈的,走過去抓起少年的左手就往長衫寬寬大大的袖子里塞。
郭嘉笑了,你穿左手我就抬左手,你穿右手我再放下去,
元化被他弄得有些火大,不為了那只軟綿綿的臂膀和郭嘉懶得掩藏的戲謔表情,
半面窗外的清寒透進屋子,而郭嘉剛才拿來的那件長衫居然還是潮的。
穿進去的袖子還得拉出來,面前人又懶洋洋的不肯使力,一把扯散好不容易系好的帶子,一甩手就扔在了旁邊,【奉孝,你要我如何是好!
元化想了想還是不能太縱容他了,于是他順勢就貼向了少年的后背,近的,都可以聽見面前的這副身子底下肺泡一張一縮的聲音,像馬鳴,又像風吹過的沙礫,挺無助的那種感覺。元化心里一酸就把溫熱的手掌按到了郭嘉的肺上。
熱度襲來,方才凍得有些發(fā)抖的少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在元化環(huán)起來的臂彎里抽了一下,
“恩,暖和!
郭嘉笑了,短短的眉毛下面瞇成了一條縫,看上去,還真像一個心無城府的少年。
元化嘆了一口氣
“自己的身體自己都不認,我看你一定是八奇最短命的一個!
少年不置可否
“元化你服侍人服侍的這么好改天我下山了一定要帶上你!
“你身體未調養(yǎng)好,現(xiàn)在不宜下山。”
郭嘉搖頭,元化知道他根本沒聽,雖然他很聰明的不再提起。
“元化,我們八個里我排中間,但是我知道八奇里面未必就能分出個高低來,師兄師弟他們,都不是簡單的人物。我只是很想看一看我的斗志可以發(fā)展成什么樣子,現(xiàn)在眼見了師兄的功績我卻還需要等待一個時機,一個讓我犯上作亂的舞臺!
元化知道,少年是認真的。
那一年,天下局勢風云變幻,八奇相繼出山,年底,排行第四的郭嘉披著他那件舊得皺巴巴的棉襖投靠了曹營。
那一年,在一切的劇變都還在襁褓里的時候,在水鏡八奇的郭嘉還只是郭嘉的時候,元化在那面半開的窗前發(fā)誓,
【你到哪里,我便隨你,
你不認的東西,我來認就是!
那一年,曹營里多了神醫(yī),華佗。
那之后,每逢天寒或下雨元化就心悸,因為他知道,那個人,坐在軍帳里的時候會比以前還要變本加厲,而且,絕對無從勸起。
戰(zhàn)事地形圖在桌子上面攤得很長很長,那個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呢喃和咳嗽聲,有一下沒一下。
“元化你來了”
他不喜歡來,灰暗的骯臟的死氣沉沉的軍帳,
事實上,這里不像軍帳,倒像病房。
他看到他進來,笑了一下,伏在桌子上面繼續(xù)輕輕的咳,
他不想讓他擔心,這元化知道,但是背上胡亂披著的一件厚棉襖還是空著兩只袖管子——習慣問題。
“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一臉嚴肅的拿出針灸用的器具,郭嘉才反應過來,夜深了。
“呵呵”撐起下巴來笑得很沒良心“是元化針灸的時候啊”
然后稍微變得乖巧一點的自己一件件除去衣服,沾著地圖油墨味的指尖凍得僵僵的一碰到脖子他自己就冷的哆嗦了一下,“好羨慕元化你暖烘烘的身子啊~”閉上眼睛,安心的感受背后落針的觸覺,郭嘉把冰涼涼的手順勢貼上了元化帶著熱氣的肚皮“我的就不行,才過一會就沒感覺了!
元化想說誰叫你胡來,
但是肚皮上面十根發(fā)涼的手指不安分的動了動,隔著衣服呢,元化無奈,拉起他們放在嘴邊呵了又呵,然后說
“有隊長告訴我說我不在的那段時間你又跑上城頭吹風了!
“站得高看得遠嘛!
“上次借東風攻城的時候你淋雨已經讓病惡化了!
“恩”
【這樣你活不過四十歲】
這句話元化沒有說,他還記得那天城樓之上,病重的青年手指青天,他在笑,他說天下要“亂”,“越亂越好”,眼睛里閃著星星點點的火光,天下都在他的心里,天下亂世,他憑的,就是亂中治世的本事。然而,將領們只是憐憫的看他,拉著他的手像哄一個孩子一樣說,軍師你該回帳歇息了。
那個時候元化就知道,郭嘉大抵是寂寞的,只是他表面上不在意吧,許是他真的不在意?墒撬唬谝,他看著眼前倔強的青年,胸口處滾燙的那個地方有一點點的刺痛。
【其實你運籌帷幄的樣子,我并不喜歡】
如果是從前那個,非要扒在窗臺上的你,我是可以包容的。
可如今,天下之大,元化也會力不從心啊。
奉孝,奉孝,奉孝……
撤了針,元化暗笑郭嘉睡著了的樣子還是和十幾年前一樣沒有變,給他翻出來兩床干燥厚實的被褥,元化發(fā)現(xiàn),郭嘉像這樣睡在自己眼前的時候,自己的心才會稍微的安下來。
【你要休息】休息休息休息……
等到幾年之后元化回想那個晚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貪的。
希望你休息,卻又害怕這樣無聲無息的你,就好像你是累了要永遠的休息下去一樣。
。ㄟ@句話好狗血啊好狗血==)
他沒有想到,八奇會決裂,
那一天,徐州荀彧的床前,曹仁問他,可記得一個叫張安的學生。
“我記得,是袁紹派來和郭嘉學習的!
受傷的荀彧安靜的回憶道,然后就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了,
“他體弱,不會是刺客。”
“那家伙將該死的疫病傳給郭嘉了!
“郭嘉跟你一樣,暫時要脫離前線!
冷靜從容,他是醫(yī)者,眼前是病人。
然而荀彧還是感覺得到自己身上蓋著的這床被子緊了一緊,眼神一暗就看到了床邊那只捏緊了的手。
捏的有多緊,荀彧知道,那是下針的手,平日里,元化連自己的手抖一下都不允許,而現(xiàn)在,荀彧念叨著郭嘉,不知道是師弟還是眼前的醫(yī)者更讓他感到難過。
元化沒有再講,郭嘉的病,他知道就好,喉嚨里一日日的咯血,他聽過他的肺,有多艱難?他不想說那個詞——垂死的味道。
元化啊,
那一天,你醉了。
那一天你對自己說,懦夫。
【那家伙將該死的疫病傳給郭嘉了】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
你對自己說,只是疫病嗎?你是在恨天意,還是無能的自己?
你對自己說,懦弱的懦弱的懦弱的,
救不了那個人,卻連話都不敢說了嗎?
說什么?譬如,我愛你?
那一年,官渡之戰(zhàn)打響。
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天寒地凍,那一年,你終于可以不再為了天氣而心悸,那一年,那個仍舊不愛好好穿衣服的人躺在你的懷里。
由他一手策劃的戰(zhàn)爭,
你附在他的耳邊,輕輕的說,外面打得很好,然后看他在你懷里滿足的像一只偷腥的貓。
他睡不好,
一夜要醒兩三次,咳嗽咳得驚心動魄。
他說“元化你怎么睡得比我還少?”
其實你根本沒睡,你怕,怕什么其實你自己最清楚,只是不敢想,更不敢說。
有的時候,前方的軍報傳來,他會想要起身,拿定一兩個決策,分析一下形勢。
你阻止過他無數(shù)次,最后你開始叫他“奉孝”,一遍一遍的叫,“奉孝”“奉孝”“奉孝”,
然后想起來,你上一次這樣叫他,怕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你清楚他也明白,于是就乖乖的縮回去,短短的眉毛眨巴著的眼睛,看著你,你抱著他差一點哭得狼狽。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八個月又十三天,曹軍奇襲烏巢三天以后,他向上蒼正式宣布,他累了。
孟德說,厚葬。
而你卻忘不了,他緊緊捉住你的前襟用力呼吸的樣子。你看到,那副嗓子悶在喉嚨里發(fā)出一陣陣的咕嚕聲,他早就說不出話了,于是你又開始喚他,“奉孝”“奉孝”,接著他那短短的眉毛便略微的舒展了,看上去,就和昔日里鬧別扭的時候,一模一樣。
掙扎了一下,然后一切歸于平靜,他濡濕的眼眶里還留有你的影子。
之后的半個月,你在無數(shù)次的午夜夢回后驚醒原來那天他張著嘴想說的話是“元化,別離開我”
那時他三十八歲,和你說過的一樣,沒能活過四十,然而你已經很滿足,看窗外的亂世,而你能看著他睡在你的懷里安安靜靜離去,你覺得你值了。
那之后的一年,你去掃墓,看著石碑前那罐他愛喝卻不能喝多的米酒,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天,他躺在夏日溫柔的樹蔭里對你說過
“像我這樣的人,真的只適合生活在亂世。”
“時世越亂我就越是心安!
“我是個在亂世才能體現(xiàn)價值的人!
“主公他也是這么想的呢!
“真好!
“你啊”你輕輕點點他的額頭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亂!
“禍害遺千年吶!
當時似乎在想,【若是你能長長久久的活著,是個禍害我也認了。】
你輕笑一聲,溫柔的掃去石基上為數(shù)不多的塵埃,
那個時候,
汝求亂世,吾求佳人。
如今你不在了,
世不為世,人不為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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