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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寂靜的小巷里時不時響起一陣“吱呀吱呀”的聲兒,是有人擔水路過,偶爾有幾點水落在青石板上,氤出一片黑點,小姑娘兩條白嫩的手臂緊緊地箍在扁擔上,挑著兩桶水,走得輕快穩(wěn)當。
不多時,聲音漸漸遠去,巷子里只剩了輕輕的風聲。
亭子手里的毛筆一抖,墨滴在紙上,老大一片黑,他急忙把面上的那張掀掉,揉了丟進字紙簍,嘆了口氣擱下了筆。心里盤算著,再有七日,就是春分,探頭一看,窗外依舊是細細的雨,不見艷陽,墻角一簇簇黯淡的綠總也不消,跟他心里一樣潮乎乎地充滿水汽,他用力吐了一口氣,仿佛要把水汽都吐出來。
“少爺!遍T外傳來輕輕的叫聲。
“進來吧!彼⌒牡啬闷鸪幣_放在不易被碰到的地方,宛香常笑他對這塊硯臺跟女人照顧孩兒一樣精細,他那時是怎么做的呢,似乎總是笑,也并不解釋。他拿出汗巾擦擦手,溫潤的感覺仿佛還留在指尖,石頭自然是沒溫度的,那只是他的錯覺,但仍是有些自得,真是一方好硯。
徐媽進來后整好桌子,把點心茶水從托盤中拿出來擺好,又換走之前的殘茶,一躬身,靜悄悄地走了。
過一會兒亭子差不多進食已畢,她也恰好進來收東西,抹了下原本也不臟的桌面,換上一杯熱燙的新茶,又是一躬身悄沒聲兒地走出去。
“吱呀——”一聲,門合上了。
“走路沒聲兒的,突然從背后就出來,嚇死人了!彼郎愒谒孕÷曊f,靈活的眼珠子四處瞟著,生怕有人聽見。
“都是屬貓的,爪子上有肉墊!彼槐菊浀卣f。
她笑得把頭埋在手臂里,肩膀一聳一聳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哭,站在不遠處的婆子眼觀鼻鼻觀心,偷偷撇了撇嘴。
他本來想叫她抬頭,他喜歡看宛香笑盈盈的樣子,一大點兒事就讓她樂上半天,好像天底下不存在叫她愁心的事兒,但到底沒說話,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湯綠得很清透,散著淡淡的香氣,有些燙,非常適口。
他突地站起,在原地打著轉,用力一揮手,想象著那個文官就是這樣砍下敵軍將領的頭顱,那臆想中的畫面已叫他激動得后背出了一層汗,那么斯文的大人,也是這般念著詩詞看著“裹腳布”一樣長的書本長大的,該出頭時絕不手軟,哼!才不似那些莽夫,整日地兇橫出言不遜,以為這就叫大丈夫么!他恨恨地想著,有些快意,拖出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半晌又覺著不好,咳了一聲把椅子挪前,又開始看書。
他一手托著書脊,慢慢翻著,白色的紙質厚實綿密,他有點兒走神,想起這樣的白,似曾見過,那一年,楊花似雪。
那時他還是個懵懂的小孩兒,被姆媽抱在懷里,偷偷望著窗外開得正熱鬧的花兒,一簇簇粘滿了枝頭,身上有點悶得發(fā)汗但是并沒有掙扎,大概是覺得今天的姆媽太反常了些吧。姆媽一聲聲地嘆息,每嘆一口氣,他就覺得自己肩膀上的壓力沉上一分。
到最后姆媽松開手,整了整他皺巴巴的衣衫,什么都沒說,他卻依稀明白,有些東西已經變了,從他的骨子里生出來支棱在血肉里,從前那樣愜意糊涂的時光,再不可得。
后來他有機會得知了當時發(fā)生了什么,也沒說話,只是在心底把那幾句輕描淡寫的描述和那個陰暗屋子里仿佛透不過氣的悶熱沿著邊合上,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劃著,像是繪著人臉,或者,什么也不像。
很多年以后,他已沒什么不適,也不憋悶也不覺得心里不舒服,只是從前每日都要推開窗看看,現在只是靠在椅背上翻著書,姿勢懶散也無人多嘴,右手把玩的玉球光澤都已變得圓熟。
最近他收了一些鼻煙壺,好似吹彈可破的瓷瓶上畫著人物花鳥,神仙志怪,還沒半個掌心大的小瓶上人物的表情都栩栩如生,真正是于方寸之地妙到毫顛。
他取出翻轉來去看了一會兒,又放進盒子里,這樣精致易碎的小東西,只該這樣藏著。想想又覺得沒有意思,這樣費心思的精巧,也只是裝得了鼻煙罷了。
緊閉的窗戶之外,又是濛濛雨天,這南方的雨,好慢,好長。
這一天是難得的暖陽,他躺在美人靠上假寐,在半夢半醒間突然腦子閃過一個念頭,我這一生,真是沒得意思。
陽光很柔和,一點點的熱力透過衣料,于是更加渴睡,呼吸更加綿長。
陽光很柔和,光線漸漸黯淡下去,美人靠上的人沉沉睡去……
“宛心?”他閉著眼迷迷糊糊地叫著,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來,他一睜眼,卻發(fā)現頭頂是白花花的一片。
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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