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東西，好像只有童話里存在。

　　比如說，傳說中能讓人永生不死的青春泉，比如說至死不渝堅定永恒的愛情，比如說把故事中角色念出來的異能女孩，比如說永遠長不大的男孩。
　　比如說，故事里的彼得潘。
　　比如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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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是萊拉。

　　現(xiàn)在的我是童話癥候群在紐約聚集地的‘保守’派的領(lǐng)導(dǎo)，永遠不會長大。今年六百七十三歲，在文藝復(fù)興時期的法國出生，后來搬到吸血鬼傳說盛行的匈牙利。
　　為什么會注意‘吸血鬼傳說盛行’？
　　完完全全,只是因為，我喜歡白色的玫瑰花。

　　所謂的‘后來’，是已經(jīng)五十六歲，外表年齡卻還停留在十歲的我的后來。
　　生育我的母親在那個時候早已高齡八十二，幾個兄姐也早就成家，他們的孩子一年年長大，我卻還留在童真的十歲，不曾改變。
　　那個時候還很流行把人們認為的女巫綁在木臺上燒死，而我的親姐姐就是這樣打算把家族里的惡魔的我交出去。
　　她打算在眾基督的信徒面前洗清我身上的惡魔拯救我，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是這樣說的，捂著臉不敢看我。她那個時候已經(jīng)是五十幾歲的老婦人了，可是在那一刻，我好像又回到十歲生日的那一天。

　　那天我們偷偷溜到圣堂去玩，想要探險，說不定還能看見天使�；蛘甙遵R的騎士。
　　那時候還有十字軍，雖然東征的步伐虛軟，但手握巨劍身騎白馬的英俊武士幾乎是每個女孩的終極夢想。

　　姐姐不小心的摔倒了，一腳從空無一人的石階上就要滾落下去，而如果就這樣落下，無論是身體那一部分著地，碰到的都會是天使雕像手持的石質(zhì)長劍的尖端，況且姐姐摔倒的方向是以頭部對著天使。

　　不能說是我多好心還是多善良，那樣只會顯得虛假。

　　那個時候的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毀了天使的雕像，不能被母親抓到我們跑來神圣的地方玩耍。
　　因此我也跟著跳下去了，但是我是俯著身體，從樓梯臺躍出去要抓住還在不斷往下滾落的姐姐。

　　我自己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沒有從高處跳下的失重感，腳下的空間忽然和地面遠得令人害怕。我抓到了姐姐的手，但是自己收勢不及，也許忽然多出來的重量完全改變了飛行的軌道，我一頭狠狠地撞上了天使的光環(huán)，將姐姐甩在地上。她痛得驚呼，但我連喊叫都忘了。

　　伴隨著石頭的光環(huán)的碎裂聲和忽然多出來的粘膩濕意，我摸向額頭。發(fā)際多出兩道割傷，從額頭到右臉頰到頷邊長長的一道裂傷，割破眼皮輕傷視網(wǎng)膜，從此右眼看不見。

　　降落在姐姐身邊的我，從此知道了，我不正常。

　　重新站到地上，單手捂著血流不止的眼睛我還是用僅剩的一只眼睛看見了，姐姐瑟縮在墻角，拼命躲避著當(dāng)時全身石屑灰塵的我的景象。
　　沒有后來。

　　只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失去的不只是眼睛，還有在人群中的，作為一分子的那種地位感。存在感。

　　所以當(dāng)姐姐領(lǐng)著教會的人來找我時，我逃走了。本能的選擇了匈牙利。
　　也許在潛意識里，我相信真的有吸血鬼的存在吧？但是在漫長的六百年歲月中，從來沒有比我更偏離人類的生物出現(xiàn)。
　　我一直認為，在匈牙利這種地方，就算真的有人來抓女巫，我也不會是第一順位的選擇。
　　因此，我一直往人煙稀少的地方飛行，直到真的遇到了，白玫瑰盛開的古堡。
　　白色的，在荒涼的連荊棘都只剩下殘骸的城堡周圍燦爛的生長盛開著的，在一片黢黑中耀眼明亮的玫瑰。

　　然后，我生平第一次遇到了和我一樣的人，少少的十幾個人。
　　他們自稱是Quei Dimenticati。

　　他們之中，有兩個人和我一樣長不大。他們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太久太久。他們說，他們是從意大利來的，這群人的名字就是意大利文的‘被遺忘的人’。

　　除了和我一樣不會長大的孩子，還有個才華洋溢的女孩，她從十七歲開始沉睡，醒來時已經(jīng)過了二十年，失去了所有年華才能。有人親眼看到自己的生母每走一步路都要忍受撕裂的痛楚，自己身上也跟母親一樣，有著在二十歲的時候?qū)⒆约喝诨癁榕菽膼簤簟?br>　　那十幾個人都充滿著哀傷。我們不知道為什么神要創(chuàng)造我們這樣的人。

　　他們認為自己是被惡魔附身的，不該存在在世界上的怪物。他們說很多人最后受不了避世的孤獨絕望而自殺了，而他們也沒好到哪里去---這些人行尸走肉的活著，活著的唯一理由，也就只是害怕死亡。
　　當(dāng)時的我只有五十幾歲，卻說出了我六百年來也百思不解的話。

　　‘我們生來就是不同的，但我們不該害怕自己。害怕我們的人只是怕他們心中的魔，但我們沒必要成為他們的魔�！�

　　當(dāng)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們這樣的癥狀有一天會被寫成念給孩子聽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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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在十九世紀(jì)初，德國的格林兄弟的童話故事集。Das Grimm Brüder’s Märchen.

　　里面包括Dornröschen，睡美人，Der Froschkönig，青蛙國王，Die Gänsemagd，放鵝姑娘。
　　全部都是我們之中出現(xiàn)過的癥狀：一睡不起而錯過的時光，變成青蛙卻仍有人類的意識，能驅(qū)使氣流卻永遠被人輕賤。

　　從那以后，他們稱自己為童話癥候群。但是我還沒有找到屬于我自己的童話，因此我還是使用同樣的名字，quei dimenticati。

　　然后我遇到了銀。
　　比我還小十幾歲的銀，跟我一樣不會長大。他停留在十四歲。他也是法國人。

　　是他提出來的點子：在人類的世界里面建起一個只屬于我們，屬于流落在世界各地的童話癥候群的族人們的安身地。
　　我們向人類要求的不多，只是一個容身之所。
　　地點，選在剛開始淘金熱，移民漸多的新大陸�，F(xiàn)在的美國。
　　我們選的地方就是現(xiàn)在的紐約的中心點，歡迎任何童話癥候群的患者住在這里，我們就像是大家庭，是彼此在陌生的世界里面的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手足。

　　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藍胡子，白雪公主，萵苣姑娘，吹笛人，拇指人，胡桃鉗，紅舞鞋，天鵝王子，灰姑娘，小紅帽，織金線的女孩等等。我和銀得到的結(jié)論是這些人都是因為在胎兒時期聽到了太多的童話，漸漸的基因被改造，變成童話的患者。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我的母親也曾幻想她永遠不會變老，能夠自由自在的飛翔。那樣的幻想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偏執(zhí)的愿望。
　　---原來這就是我的災(zāi)難的開始。

　　而后他們發(fā)明了彼得潘的故事。和我和銀一樣，不會長大的男孩。不同處只是他的王國在夢幻島，而我的在紐約廢棄的工地里。
　　隨著日子一天一月一年的過去，聚集的患者越來越多，而因為銀無法被一個地方束縛住，早已離開，留下我順理成章的成為這個聚集地的首領(lǐng)。領(lǐng)導(dǎo)者。
　　然而人心的改變是明顯的。

　　有很多的患者們深受童話之苦，想要解脫，想要那么多年來只有特殊案例的解藥。

　　為首的一個，人魚公主的費麗西亞，從六歲開始就住在這里，我一直照顧著她，但我知道我沒有資格管制所有患者的生活，而費麗西亞拼命的想要尋找自救之道，還要解救所有像她一樣深受童話之苦的人。
　　她是那樣堅持而頑固的孩子啊，我知道我沒有力量阻止她。我看著費莉西亞到處旅行，到處尋找研究童話的人類專家，想盡辦法讓錯位的基因校正回來。
　　最后的成果很簡單，也很殘忍，答案就在故事里面，好像在冥冥之中，我們童話癥候群的患者，也永遠只能活在童話里。

　　費麗西亞殺了自己的愛人。親手。用的是短刀。就在她二十歲的生日上，雙腳已經(jīng)開始化為泡沫的那一刻，巨大的恐慌讓她一下子失去理智，刀子扎在她最喜歡的人的胸膛。
　　費莉西亞昏迷了三天三夜，我親眼看見原本已經(jīng)變成泡沫的雙腳復(fù)原，童話只在她身上留下不正常的發(fā)色的痕跡。

　　因為她成功了，更多更多的患者成立了‘醫(yī)療’的敵對派。

　　他們說，這個聚集地就是應(yīng)該解放所有的患者，讓他們過正常的生活。這里應(yīng)該是醫(yī)院，不是像難民營一樣茍且偷生的地方。
　　但對我來說，這不是茍且偷生。

　　紐約的聚集地是我的家，是我的，我建造的，所有童話癥候群的患者都被歡迎的家。如果說是‘最后一個安全的避風(fēng)港’也許太過悲壯，但是這個聚集地可以是所有人的庇護所，可以是他們累了，想要躲避外面的世界的時候的一個容身之處。

　　---我知道，外表年齡只有十歲的我，無論說什么都沒有說服力。
　　---我知道，我只是一廂情愿的希望所有的患者可以和平共處，我只是不想要紛爭，不想要在這唯一剩下來的，我的世界里掀起動亂。

　　我知道，我只是活太久，我累了。
　　我知道他們的思想是理所當(dāng)然的，我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們好，我知道他們其實是為我們著想，我知道我的疲累我的衰老他們都看在眼里。
　　但是，我不要相信。
　　我想要像故事里的彼得潘一樣無憂無慮，我還想要當(dāng)小孩，我想要有拒絕面對現(xiàn)實的權(quán)利。

　　我想，很多站在我這邊的人其實都跟我一樣。
　　我知道，我們只是不想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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