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同袍共君比翼 隨評（二）情動(dòng)
錦毛鼠本俠義為懷，卻行事狠辣。何故？
在下妄言揣測一二。
長兄去世，白玉堂不留在江南錦衣玉食溫柔鄉(xiāng)，卻孤身一人，浪蕩江湖，想是不容于白家。直至陷空島五義結(jié)拜，才于這茫茫人世再得親人。小小年紀(jì)早已將炎涼百態(tài)，人情冷暖看遍，只道世上唯兄嫂對自己真心關(guān)切，又兼少年英俠，風(fēng)流俊美，獨(dú)步天下，故世人皆不入眼，手下絕無情面。狠辣二字，實(shí)是當(dāng)?shù)谩?br>正因如此，南俠的寬厚關(guān)切，胸懷坦蕩，才令錦毛鼠無所適從，欲罷不能。
平安鎮(zhèn)錦鼠心中一跳，雖己不察，南俠從此異于路人。
言歸正傳，臨清縣。
白玉堂救“顏浩”實(shí)屬機(jī)緣巧合，只有這等行俠仗義又恣意妄為之人，才會(huì)傾注全力救一路人。旁人若要求解，必是四個(gè)字：“五爺樂意”。
人似劍，劍如龍。饒是精疲力竭，仍撣盡衣塵，舉劍迎敵。
“賊貓聽了！若五爺不死，這筆帳依舊要算你頭上！”大難當(dāng)前，斷無生路，英雄傲笑，迸出萬丈光芒。
展昭去而復(fù)返，掌碎石獅，一句“該當(dāng)何罪”，好大官威，空前絕后。臨清知縣尸位素餐，敷衍塞責(zé)，此其一；白玉堂被擒，生死不明，此其二�？v使南俠素來謙和，在如此情境之下，也怒火難扼。可待要再行嘲諷，卻念其愛女心切，“可憐天下父母心，我何必再去挖苦他�！弊x及此，不由感慨，南俠寬厚。作者把持人物精準(zhǔn)，妙筆。
獨(dú)闖指天峰。
作者在此處將御貓的智計(jì)謀略施展開來，草木不驚，便入得賊人老巢。
錦鼠受辱，展昭心焦。千鈞一發(fā)之際，縱身而入，指東打西，胡言亂語，令我想起金大神筆下著名的江湖浪蕩子，令狐沖。
此時(shí)的展昭不是官場人，而是江湖人，不是端方君子，而是無行浪子。錦鼠無言，盡收眼底。
白玉堂狠辣之人，寧以命換命，也要?dú)①\雪恥。本來，孤傲如斯受此奇恥大辱，任誰出面也勸他不住。偏貓兒一句呵斥，竟叫這齜牙咧嘴的耗子登時(shí)無聲。
“胡說什么！用他的命換你的命，他配么！”
雖語氣不善，但關(guān)切之意，流于言表。白玉堂知他心焦，此刻敵眾我寡，不忍令他為難，故不再做聲。
“眾盜匪得令，揮舞刀劍一擁而上。展昭一聲清嘯，左臂牢牢抱定白玉堂，右手長劍祭起劍訣挽起劍花，與幾十人霎那間交戰(zhàn)在一起。他與人動(dòng)手本極有分寸，但今日有只虛弱的白耗子在，若再留情怕是要傷著他。當(dāng)下出手毫不留情，長劍劈、砍、刺、削，所到之處必有人做了劍下亡魂�！�
此處正暗合南俠厚重。作者伏線極長，當(dāng)初一劍斗七賊被人笑“纏”，再對比如今招招致命。若為救人故，御貓劍法精準(zhǔn)豈能在錦鼠之下？
白玉堂從不示弱之人，展昭關(guān)切也只拿廢話、算賬之語搪塞。誰知貓兒不怒反笑，“白兄蠻橫依舊，恭喜恭喜�！�
“白玉堂瞪眼，半晌說了聲：‘小心�！�
展昭早已知他性子，見他有精神斗嘴，便覺傷勢無甚大礙，故喜。白玉堂卻對這春風(fēng)化雨的主兒沒了招，只得收起那些彎彎兒，繳了真心話。
“展昭自從與他相識，沒聽他說過半句好話。誰知這耗子居然會(huì)服軟，倒真是可喜可賀。此刻雖身處兇險(xiǎn)之中，周圍殺氣陣陣，展昭卻沒來由覺得一陣溫暖，精神大振，長劍更使得夭如驕龍，奮力抵住四周的刀劍棍棒�！�
展昭與這惡鼠纏斗至今，處處好人做盡，何曾賺了一句好聽，此番關(guān)頭白玉堂真心相對，實(shí)屬難得。錦鼠關(guān)切之下，展昭頗有暖意，想到兩人日后關(guān)系定不似之前劍拔弩張，不由得精神大振。
眾賊逃竄之后，南俠欲將賊首綁至縣衙伏法，怎奈那白玉堂誓殺之，急怒攻心，竟吐出鮮血來。
“展昭，我白玉堂今生沒求過人，現(xiàn)下我求你殺了他。只要你殺了他，我白玉堂從此之后任憑你差遣，決不反悔！”
讀至此，觀眾大喜，機(jī)不可失，失不再來。
南俠畢竟是南俠，沒有趁人之危殺那賊首。一來能留命送官示之以民，二來也不必令錦鼠承情難做。雖如此，也疼惜那吐血之人，江湖性起，做了與朝廷命官身份不符之舉。
“眼見那寨主用右手捂了襠部，不住地在地上翻滾嚎叫，白玉堂瞠目結(jié)舌，展昭收劍走回他身邊，蹲下身子道：‘他用左手摸你，我砍了他左手，教他做了太監(jiān)。你就暫且饒他一命罷，橫豎他活不了多久了�！�
這一番刀光血影，說來卻像拿了撥浪鼓哄孩兒一般，難怪惡鼠無所適從。貓兒最知這鼠心性，三言兩語便哄得他心動(dòng)不已，此處有一罵，可謂經(jīng)典。
“這賊貓倒會(huì)搔人癢處，誰說他實(shí)誠君子來？全都瞎了眼！”
讀至此處，怕是諸位都要會(huì)心一笑了。作者妙筆，讀者幸甚。南俠是君子，不是傻子，若是連這孩兒都哄不了，日后還如何舌辯四鼠。
想是南俠與那錦毛鼠廝混太久，也居然有了如此不厚道的想象，“白玉堂的外號起得實(shí)在妙，這不正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錦毛鼠么？”
湖畔展昭忍無可忍把那作亂的惡鼠扔出去之后，才見他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南俠何曾如此欺人，頓覺羞愧自責(zé)，之后便打定主意不與相斗。
于是，錦毛鼠立即蹬鼻子上臉。使喚南俠，用其衣襟擦身還惡語相向在先，趁機(jī)奪人之美，“收了東西還要擠兌人”在后，蠻橫刻薄，真真展昭命中的天魔星下凡。
“兩人面對面坐著，誰也沒說話。白玉堂向后靠在大樹上，閉著眼靜靜養(yǎng)神，眉目也不見平時(shí)的張狂。展昭瞧著反而有些不適應(yīng)，不禁苦笑，心想與這耗子呆久了，我竟作下病，等不及自討苦吃了么？”
展昭此刻尚不明了�？此谱杂懣喑裕瑢�(shí)則不然。與錦毛鼠相遇之前，展昭的生活和情感只可用一成不變來形容，從來沒有人能打破這種平靜。而錦毛鼠的蠻橫糾纏，根本不按牌理，叫他躲也躲不開，讓又讓不得，一下子亂了章法，好幾次被逼急了，著了他的道，真真無可奈何。
怒了，喜了，忍無可忍，拋了理法，棄了官威，露出江湖草莽本色，南俠其實(shí)是快樂的。
作者接下來的這段描寫不長，耗子心中的彎彎卻繞了不少。
“白玉堂正掀起一絲眼皮瞧，只見那賊貓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十分愜意。銀白的月光穿過樹葉斑斑駁駁灑在他身上臉上，竟無一絲幽冷凄涼之意，反是說不出的溫暖。白玉堂忽然就覺得這笑容十分礙眼，冷哼道：‘見我如此狼狽，展大人很得意罷？’”
經(jīng)歷此番共生死，白玉堂心中早視展昭為出生入死的摯友。此刻見他面露恬淡微笑，心中不自禁的也被同化。忽又想到展昭始終是貓，自己不慎被擒，竟被他舍命救下，自是短了一截，先著了他的道，很是惱怒，這惑人笑容自然不必理睬了。
“展昭正回憶少時(shí)情形，聞言一怔，笑道：‘白兄莫要多心，展某只是想到，想到與白兄相識至今，似乎從未這樣安安靜靜說過話。這樣甚好，不知今后可還有機(jī)會(huì)�！�
南俠胸懷坦蕩，講得率直可愛。
“白玉堂也是一怔，沒來由地也覺得不錯(cuò)，可不錯(cuò)在哪里卻又說不出，心里一陣煩亂，道：‘休要花言巧語，五爺好了再與你算賬！我且問你，你如何知道我被賊人擄上山來？你遇著平安鎮(zhèn)那兩兄弟了？’”
展昭，白玉堂，才真真稱得上無獨(dú)有偶。
一樣的少年成名，一樣的俠義為懷，
一樣的身懷絕技，一樣的足智多謀，
一樣的英雄豪氣，一樣的形容風(fēng)流。
所不同者，一個(gè)狠辣蠻橫，一個(gè)寬厚沉穩(wěn)，一個(gè)面如好女，一個(gè)英俊挺拔。
況短短幾日，便經(jīng)歷了這許多，早已生死相付。任他錦毛鼠再是傲視天下，心中也不得不暗暗欣賞南俠展昭這號人物。與他在一起安安靜靜的說話，果然不錯(cuò)。
可錦毛鼠會(huì)被貓兒牽著鼻子走？簡直放屁！
那錦鼠明明已經(jīng)深感贊同，卻偏要兀自強(qiáng)撐，心中難免煩亂。言左右而顧其他，更顯得心中有鬼。十分可愛。
貓兒哪曉得耗子肚腸里的彎彎兒，只道正經(jīng)詢問，自是如實(shí)相告。白玉堂得知他收起了畫影，心中大喜，嘴上卻依舊不饒人。
展昭打定主意哄這耗子，忙作揖賠禮，偏低頭又露了財(cái)。
“白玉堂瞧這發(fā)帶所綴寶石并不甚大，定不及銀貂大氅值錢，賊貓卻如此珍惜，莫非是哪位紅顏知己送的？胸口頓覺煩悶無比，道：‘楊小子在磨蹭什么？這許久也不見人影。’”
剛才說過，白玉堂難得十分欣賞南俠，怎知這貓兒十分重視這位“紅顏相好”，自己倒似不如，與這臭貓更似隔了一層，以己對他之心去衡量，頓覺不悅。但想來這也是人之常情，堂堂錦毛鼠又怎能拿自己跟女人做比較，無從發(fā)作，當(dāng)然煩悶。尷尬之際，只好故伎重演。
提及縣令，那惡鼠又開始發(fā)狠。展昭也十分難得的隨口取笑一句，“好歹也是你岳丈，看在嫂夫人面上，白兄便饒了他罷�！蹦膲夭婚_提哪壺，又捅了馬蜂窩。
“白玉堂勃然大怒：‘說什么風(fēng)涼話！等不及挨五爺?shù)淖崃嗣�！’展昭本是隨口笑言，未料耗子怒火一躥三丈高，不禁愕然�！�
耗子這廂火起，楊宗保乖孩兒那廂喊白五哥，登時(shí)雷雨轉(zhuǎn)晴，只看得南俠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也沒晴朗多久，想來林一飛也著實(shí)很有眼光，一下子便認(rèn)定“被擄上山的是展老弟的媳婦兒”。
白玉堂眉目精致，面有女兒之態(tài)，自幼應(yīng)是受了不少恥笑奚落，實(shí)乃平生大恨。所以有人提及便勃然大怒，按照他的心性，實(shí)在也無可厚非。
那林一飛也不是尋常魯莽人物，不僅膽識過人，更兼英雄豪氣，因自己失語在先，被白玉堂割了脖子也不以為意。作者寥寥幾筆，一個(gè)大漢便栩栩如生，佩服。此處不再提，以后若得機(jī)會(huì)，定當(dāng)展開來說。
臨清縣衙
回了府衙，那耗子少不得先使喚一番貓兒。待收了功，兩人又顛顛跑去夜探“顏氏兄弟”，卻不知此行勢將改寫二人半生。
諸位且看。
“那窗戶上，顏氏兄弟本是面對面，此時(shí)兩個(gè)剪影已糾結(jié)在一起，頭臉相貼，竟是吻在一處，交頸纏綿。展昭自入開封府來抓過不少淫賊，這等尷尬之事倒也不少見，然都是一男一女，幾曾見過男人與男人親熱？定了定神，湊到白玉堂耳邊悄聲問：‘白兄，這男人與男人，也，也能如此么？’”
“白玉堂正自恍神，猛覺賊貓?jiān)诙叴禋�，不知為何臉一下熱得發(fā)燙�！�
展昭對男女之事知之甚少，男子情事更是聞所未聞。此時(shí)只覺驚詫，懵懵懂懂，便老實(shí)相問。
白玉堂卻早已識得情色，見“顏氏兄弟”如此，早已陷入胡思亂想，展昭無心吹出的熱氣，竟有些許助燃之意。
“又過得一會(huì)兒，屋中喘氣越來越重，展昭只覺被白玉堂握住的手痛得要命，便湊過去欲小聲叫他放手。誰知?jiǎng)傄豢窟^去，白玉堂猛一個(gè)頭錘直撞過來，展昭立時(shí)被撞得滿眼金星亂冒，不由大怒，這耗子發(fā)哪門子瘋！他卻不知白玉堂心神大亂，滿腦滿心盡是旖旎春色，漸漸竟化成了賊貓與他二人的面容。心下大震，展昭恰在此時(shí)湊過臉來，白玉堂便想也不想一個(gè)頭錘將他撞開。
眼見展昭滿面怒容，使勁掐了他手一下，白玉堂這才明白錯(cuò)怪好人。暗想自己這下用力不輕，賊貓額上定然紅了，便凝神去看。月色雖好，照得展昭五官分明，卻依舊看不清楚。只見他緊閉雙唇，顯是強(qiáng)自壓抑怒氣。白玉堂心中忽然一蕩，鬼使神差伸手在他額上輕輕撫摸兩下。瞧那貓一臉驚訝，白玉堂只想著他氣消了，這舉動(dòng)有多過火卻是忘了個(gè)干凈�！�
展昭心中坦蕩，舉止如常�？赡前子裉媒諄碓鐚⒄拐逊庞谛纳�。如今撞見男子行房，自己那一番相好之意忽然間長了翅膀變了質(zhì)，竟有些男女繾綣之意，滿腦子盡是與那展昭行男女之事。
錦毛鼠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下大震之際，展昭恰湊過臉來，才慌忙撞開。
這一撞，腦子也清醒了許多，才意識到錯(cuò)怪了好人，心下歉然。見那薄怒俊臉便是適才白日夢中之人，怕是自己都沒察覺便伸手撫摸安慰。
這哪是錦毛鼠，也難怪展昭大奇，此一驚怕是不小于剛才，定暗自琢磨耗子撞壞了腦子。
“白玉堂緊跟而來，兩人一鼓作氣奔回東院，直到白玉堂屋前才收住腳步。展昭慢慢調(diào)勻氣息，回頭看白玉堂，那耗子也正望著他，微微喘氣，胸口亦起伏不定。展昭看著他，突然口出驚人之言：‘白兄亦是如此這般開葷的么？’
白玉堂霎時(shí)滿臉紅云，繼而轉(zhuǎn)青，最后烏云蓋頂，大步走過來抓住展昭衣襟狠狠揍出一拳，正中他臉頰。展昭竟未想著抵擋，頓被揍得頭暈眼花，待清醒之時(shí)白玉堂已沖進(jìn)屋去重重摔上門�！�
觀眾全部笑噴，作者是神。
愣頭青展昭實(shí)在可愛，在那耗子茫然相顧之際，語出驚人不說，還夾雜嚴(yán)重的歧義。諸位且看白玉堂那小臉兒，就好像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開了染房；又好似喝了宮廷玉液酒，赤橙紅綠青藍(lán)紫變來變?nèi)�；再好比春色如許，滿園花開，姹紫嫣紅，煞是好看。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不管察覺自身與否，自此錦毛鼠白玉堂情動(dòng)，陷入萬劫不復(fù)。
“與你沒完”，一語成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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