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有個朋友告訴我，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最美的狀態(tài)就是掙扎，當(dāng)時的我懵懂困惑著，直到今天，直到這刻，和這些所謂的社會上最低階層的弱勢群體面對面地對話時，我才明白。我只想說，這個世界總有太多的不完滿，每個似乎都有自己不為人知的傷口，但至少我們都在行走，即使是別樣的行走。喜歡寧的一句話，活著就有可能。

　　2004/2/28/12：07
　�。ㄎ姨崆皝淼搅诵陆瓘B——我們采訪的第一站。人潮洶涌的街道上，一個傴僂的身影讓我駐足。一個正宗的乞丐，狼狽地趴在地上，勾著脖子 ，似乎是在躲避陽光，他的頭壓地很低，把身邊的世界隔離在外。唯一有活力的大概就是他身邊臟兮兮的孩子，男孩，好小。）
　　我：大叔，我可以和你聊幾句嗎？
　�。ㄌ统鍪孪葴�(zhǔn)備好的糖果，當(dāng)糖果落入他碗里的時候 ，清脆的聲響喚起他本能地磕頭。他沒有抬頭，似乎以為我已離開，徑直用污濁的雙手摸索著碗里。）
　　乞：一毛，三毛。。。？
　�。ㄋ庾R到我丟進(jìn)碗里的不是錢，睜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糖。接著把糖交給了身邊的孩子 。）
　　我：大叔，我可以和你聊幾句嗎？
　　乞：你說。
　�。ㄋ靡皇种鹕碜�，好讓臉看向我。）
　　我：您到這多久了？
　　乞：10多天了。
　　我：這孩子幾歲了？
　�。泻]有看我，自顧自把玩著糖。陽光下他用小手拽著糖紙對著天空瞅，讓我想起了小時候。）
　　乞：7歲。
　　我：他不上學(xué)嗎？
　　乞：他7歲，上不了。我們那8歲才有書念。
　　我：那他媽媽呢？
　　乞：走了。。。
　　我：是生病嗎？
　�。ㄎ也桓彝鼔牡牡胤较�，生離不比死別。）
　　乞：沒死！跑了！和人跑了！
　　我：因為 。。。
　　乞：窮啊，還能為啥，窮啊~
　�。ㄋ难壑袥]有痛苦，只是無奈，我甚至可以在那抹滄桑中找到理解。）
　　我：您說那窮，您打哪來？
　　乞：安徽。
　　我：就您和這孩子一起來嗎？村里沒別人上來嗎？
　　乞：沒有拉。。還有我的大兒子。我有三個兒子，大的那個殘了，老二在家念書，最小的就和我出來了。
　　我：那老大呢？
　　乞：在。。。我把他帶出來了。。。
　　我：他也行乞嗎？
　　乞：不行。（他向我擺擺手。）他殘了。。。不會。。。不會。
　　我：那老三呢，你打算一直讓他這樣嗎？想過讓他上學(xué)嗎？
　　乞：想過，怎么沒想過。沒學(xué)費(fèi)啊，100元，窮！所以才出來。他沒娘，誰管？！
　　我：那在這討得到錢嗎？
　　乞：討不到，沒人給。他們不信我啊。。。我不是騙子。我有證。
　�。ㄋ奔泵γ膽牙飺瞥鲆粡堈鄣睾煤玫陌准�。一張證明。周雪村，44歲，特困戶。）
　　我：像您這樣的情況，村里的政府不給您救濟(jì)嗎，我是說錢之類的？
　　乞：有。一袋米一袋面，不夠用啊~
　　我：那您打算怎么辦？去過別的地方討錢嗎？
　　乞：怎么沒有，徐州，討不到！到了3月我就回去種田。沒錢啊，連吃的都付不起啊。
　　我：您家有田？
　　乞：有。那兒的人都有。
　　我：那為什么還出來呢？
　　乞：前幾年大水，沒收成啊，一點也沒有啊。窮啊，沒辦法。
　　我：那您沒想過去村里找工作嗎？
　　乞：那里沒廠，一家也沒有。
　　我：那城里呢？擦皮鞋也可以��？
　　乞：我眼睛不好，擦不干凈，別人不要啊。
　　（我明白了剛開始，他為什么沒注意到我。）
　　我：那您和孩子晚上住哪呢？
　　乞：房子，沒人要的。。。

　�。ㄗ叩臅r候，我忍不住在他身邊的孩子手心里又塞了幾顆糖。我是個隨身帶糖的人，小時候媽媽說過，當(dāng)痛苦襲來的時候，吃上一顆也許會好很多，就會忘記傷，學(xué)會堅強(qiáng)，所以習(xí)慣�？粗⒆影V傻的樣子，我只希望這暫時的香甜可以讓孩子回憶很久，在以后漫漫的冷夜里。）

　　2004/2/28/12：33
　　（約定的時間到了，我和君分到一組，正式開始我們的采訪行動。在804的站頭上我們找到了一位正在行乞的老人。他拄著拐杖，厚實的棉衣已經(jīng)破舊得千創(chuàng)百孔，端著碗的手在不算寒冷的天氣里微微顫抖著。采訪依舊由我的糖糖開始，我們扶他坐在公車站的石凳上，也許看出我們的尊重，老人異常熱情，很自然地和我們講述他的故事。）
　　老：俺打安徽來的，安徽北邊，最窮的溝溝里。俺也有60了，一個人，沒老婆，沒孩子，就一個人。俺也沒啥好說的，小姐。俺也不騙你們，俺就這么一毛一毛地要著；您不給，俺也不強(qiáng)要，俺好歹也是要面子的，知道，不給俺就走。（他指了指碗里 ）您看，就這點，一毛一毛的，連五毛都沒有。
　　（我和君了然地點頭，這樣的老人需要我們的不多，也許只是一個訴說的窗口，也許只是簡單的兩個字——相信。）
　　老：俺也是沒法子啊，村里的沒到80的不給上“幸福院”，幸福院懂不？！呵呵，您懂不？
　　我：懂，是不是養(yǎng)您的地方。
　�。ㄎ液途鄬o語，好諷刺的名字，所謂的幸福真是遙遠(yuǎn)。）
　　老：對咯！你懂！
　�。ɡ先诵Φ煤瞄_懷，看在眼里卻是異常的沉重，這樣不被理解的日子，他一個人熬了多久？�。�
　　我：大爺，您們村的政府不管你們嗎？他們不給你們幫助嗎？
　　老：小姐誒，你不懂！不懂�。≌茩�(quán)不落實權(quán)啊~
　　我：掌權(quán)不落實權(quán)？？
　�。[隱明白老人話中的意思。）
　　老：俺同你說啊，俺村我這年紀(jì)的人，祖上有靠的就光大，底下有靠的也有福了。像俺這樣的，都出來了。有的討上幾天就苦得回去了，有的尋不到了。。。俺留了下來，過幾天再去紹興要。俺就一人，只能這樣。像俺這樣的，鄉(xiāng)里不管事，興許上頭給錢了，可分不到俺。
　　我：大爺，那您不告他們嗎？！
　　老：鬧，咋不鬧！鬧了一回，他們就把俺田扣了下來。我眼睛壞了，什么活也干不了。
　�。ㄎ覀儼l(fā)現(xiàn)老人的眼睛的確紅腫得厲害，眼角還有著黃色的膿水。）
　　我：您的眼睛？怎么弄的？生病嗎？
　　老：不是病，干活弄的。油菜知嗎，那種熬油的！收起來的時候要攢條（他說的是方言，我想大概是擠油籽一類的工序。），那油啊，灼辣辣地飆出來，落到眼里，就壞了。。。俺啊，在這就找點別人酒店，小館子吃下的盒飯，舔啊舔。。。
　　我：您，不怕病嗎。。。？
　　老：小姐啊，到了這步，您就懂了。病啊，死啊，頂多沒了命，不想拉！晚上隨便找個地方一躺，照樣活著。
　　我：那沒人趕你走嗎？警衛(wèi)不兇你嗎？
　　老：我可以拾垃圾筒的東西，我可以找弄弄下的地鋪，不趕。
　　我：大爺，我沒別的碎錢，只有這5毛，您收著。
　　（第一次覺得我的力量好小好小，心里抽痛地緊。）
　　老：小姐！不，不！這錢，俺不能要！
　�。ㄋ妻車娜吮晃覀凅@住了。那種眼光很復(fù)雜。）

　　（我和君走在馬路對面，看著老人在垃圾筒里掏著什么，然后亦步亦趨地走在陽光下，他的影子拉得漫長。陽光很溫暖 ，可我們還是不住地發(fā)抖，那股寒意來自心底。。。）

　　2004/2/28/1：20
　�。ń臉蛏弦磺读骼说娜恕肺宋覀兊哪抗�，一個壯碩的中年男子坐在一部類似腳踏車的小車上，車后有一套不算很新的過時音響，一手拿著話筒，輕輕唱著。車前的牌子寫著“愿好心人幫助”。當(dāng)我走上前時，他似乎知道我們的來意，直說已經(jīng)有人采訪過了。出于某重內(nèi)心的堅持，我和他溝通了很久，他終于答應(yīng)接受我們的采訪。相較于前兩位，眼前的他一身干凈的皮夾克，臉上有更多的自信。）
　　我：叔叔，您打哪來？
　　他：我從安徽來。
　　我：就您一個人嗎？
　　他：家里還有妻子和一個11歲的孩子，在上學(xué)。
　　我：看您的打扮和談吐似乎受過不短的教育。您上過學(xué)嗎？
　　他：我上過，我高中畢業(yè)的。和你們現(xiàn)在的娃比起來可能落伍了，但在當(dāng)時很了不起的。哈哈。
　　我：我明白，您的歌讓人感動。
　　他：我沒學(xué)過唱歌，只是用心在唱。這和其他的乞丐不同，我有付出，我不逼迫別人給錢。給我錢的人，要嘛出于同情，要嘛被我的歌打動。我就用歌感謝他們。
　　我：像您有這樣的才藝，為什么不找份工作呢？
　　他：我以前是教書的，從小學(xué)教到初中�？墒呛髞碚咦兞�，咱們村87年前開始教書的都轉(zhuǎn)正了，而我是87年后的，當(dāng)然就給換下來了。
　　我：那想過再找別的工作嗎？
　　他：呵呵，我這腿和手都不行。要是我手不壞，我也可以去干農(nóng)活，可手廢了，現(xiàn)在的田里都興機(jī)械化了，我就不行了。我妻子也不會開機(jī)器，所以只好出來了。
　　我：您的身體是？
　　他：小兒麻痹癥。半身都癱瘓了。
　　我：我好佩服您，真的。您是我訪問中讓我覺得最輕松的一個，心里上的。也許是因為我在您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恩。我和你說實在的，我在這要的錢一個月也有300多元吧。寧波報上不是也有我的相片嘛，他們采訪過我。哎~~~~~他們。。。。（叔叔的眼里有著令我熟悉的情緒，對記者的不滿。）
　　我：是因為他們的態(tài)度嗎？還是報道的真實性？
　　他：對，他們把我的故事擴(kuò)大化了。我找過那記者，可是。。。！
　　我：您有他的聯(lián)系電話？
　　他：我可以找報社的電話，報紙上有印。接電話的是個女的，當(dāng)時她的語氣很強(qiáng)硬，說是像我們這樣的人，他們怎么寫都可以。
　　我；你是說，他們完全站在他們的階級觀念上，排斥您的權(quán)力。
　　他：對，就是這個意思。和我們那的干部一樣，國家也許撥了救濟(jì)款，可我們分不到。臨檢的時候就給我一張100元的現(xiàn)金，說是一季度的，可后來就沒了信息。
　　我：有去理論過嗎？
　　他：沒有，我都想出來做事了，還找那釘子碰。
　　我：您一出來就以賣藝為生嗎？這套音響設(shè)備似乎不錯啊。
　　他：哪能啊，你看著不錯，其實要不了100元。我剛出來的時候，身上就60元錢，可一乘車就全花光了，只好和別的乞丐一樣，真正的討飯吃。3個月后才轉(zhuǎn)好些的。
　　我：車費(fèi)花光，難道出來時，沒算過錢嗎？
　　他：算過。可你知道從我們那到寧波來，車票，□□上的，不定。有時40有時80，加上要吃的睡的，就沒了。
　　我：那除了剛才您提及的記者，還有人關(guān)心過您的生活嗎？
　　他：有，社會上好的人還是有的。像一些和我年紀(jì)差不多的人，聽了我的歌，懂我的意思，就給錢，我的遭遇才不至于太凄慘。去年我妻子得了膽結(jié)石，我?guī)搅藢幉ā．?dāng)時在同和醫(yī)院看的，要4800元的手術(shù)費(fèi)。我就托著這車給他們看，我的全部家當(dāng)都在這了。他們瞧我可憐就減到了3000元。
　　我：那你想過感謝他們嗎？
　　他：我給他們寫了感謝信。我們這樣的家境，除了這也給不了什么。
　　我：也許這份心意已經(jīng)足夠了。叔叔，您對未來有打算嗎？
　　他：有，我再這樣過3年，到時孩子的學(xué)費(fèi)夠了，我也有了本錢，我就和我妻子去做生意。
　　我：叔叔，我相信您一定行的，您很堅強(qiáng)。
　　他：呵呵，小姑娘，生活會讓一個人勇敢起來的。我送支歌給你們吧。

　　“如果一個人出門在外故鄉(xiāng)就變得更可愛
　　那種感覺那種滋味語言難表達(dá)出來
　　他鄉(xiāng)的風(fēng)光也并不壞本來世界各地都很精彩
　　就是總有那么一點遺憾在夜里感慨
　　故鄉(xiāng)在視線的最遠(yuǎn)方朋友怎么樣父母怎么樣
　　故鄉(xiāng)在視線的最遠(yuǎn)方它們可否變了樣想忘也忘不了
　　偷偷流滴眼淚偷偷流滴眼淚不讓月亮星星看見
　　偷偷流滴眼淚偷偷流滴眼淚不讓車輛行人看見
　　走吧還要靠自己把夢實現(xiàn)”

　　在他的歌聲中我們結(jié)束了今天的采訪。聽這首歌時有一種傷感,但不知從何而來,后來聽到月亮星星,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想家,不過那時看不見星星,也看不見月亮.當(dāng)我雙手插在牛在褲的口袋里,走進(jìn)不遠(yuǎn)處518的公車站時,覺得眼前的一切就如一場夢境.而公車在欣喜地奔馳,似乎能帶著我回到家，帶著無數(shù)的乞丐們?nèi)ふ易约赫嬲募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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