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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簪
她從未想過,自己好歹也算是護國大將軍之女,此刻卻在這梁國街?jǐn)偵希蛞桓浠⑴c人僵持不下。偏生眼前這個男子看著氣度非凡,眼里卻無一絲相讓之意。
眼看著周邊的行人都帶著好奇朝這邊聚集過來,她想著不知這落花簪究竟有什么好,哥哥竟大晚上千叮嚀萬囑咐得托了她來買。若是被父親知道了,恐怕哥哥又少不得責(zé)罰。
對面的男子仿似看出了她的急促,視線掃了一眼圍過來的人群,嘴角微揚,帶了些不動聲色地好整以暇。
她卻是再也顧不得那許多,輕盈旋身而起,一個轉(zhuǎn)身回落伴隨著一陣?yán)婊ㄓ曷,將一頭長發(fā)傾瀉下來,風(fēng)前香軟,春在梨花。男子一怔瞬間,手里的簪子已被搶了過去,而后會心莞爾一笑,倒是她看著怔了幾分。
“好風(fēng)華!比謳еσ饩o貼耳邊傳來,她才反應(yīng)過來。局促之下忙后退了幾步,故作鎮(zhèn)定地看著男子道“看公子錦衣華服,想必”,男子仿似知道她的心意,笑回道“有時候身份重要了,是誰就不重要了...”,略微停頓道“這簪子便送給你又如何!”一雙灼灼的眼睛笑看著她,卻頗有些捉摸不透的深意。
未隔幾天,一道圣旨下來,真真是給了她一個猝不及防。“護國大將軍冷暮之女,溫賢淑良,容色傾城......著冊封為后,為天下之母儀。內(nèi)馭后宮諸嬪,以興宗室;外輔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賢臣。使四海同遵王化,萬方共仰。”虧她自詡冷靜清明,一封圣旨念完她卻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謝恩后哥哥輕扶自己起來,父親躬身行禮,她才意識過來。而父親和哥哥的神情,沒有一絲的意外與動容,他們竟是早知道。又或者,父親本就是這場聯(lián)姻的推動者...
她是冷家唯一的嫡女,父親是手握大梁十萬騎兵的鐵血英雄,冷家今日的尊榮是父親一次次征戰(zhàn)贏回來的。她敬重,她畏懼,她不會抗拒,卻不懂她的父親究竟所求為何。
一月之后,她一身大紅鳳袍從護國將軍府到皇宮,她的父親,如她所料,神色依舊如接到圣旨那日般淡漠如初。如他所愿,她竟不怨。倒是哥哥濕了眼眶,看著她滿是不舍無奈。她回之一笑,竟突然想起了那日奪得簪子及那人梨花雨中始終淺淺的笑意。
“娘娘,皇上剛派人傳了話,今夜留在言貴妃宮中!彼S手掀了蓋巾,獨坐在這長安宮中,輕點了點頭。伺候的女婢回稟完靜靜地退了出去。
長安宮,長安此宮。她心中想著,若不是今日在殿上接受叩禮,恐怕她竟是連當(dāng)今的大梁皇上已經(jīng)有四妃三嬪也不知。新婚之夜,留自己一個人在永安宮,算不算得上是兩個人都不上心?
自己的夫君是大梁的皇上,自己是大梁的皇后!吧矸葜匾耍钦l就不重要了”。竟是一語成讖。
約莫過了三四日后,算是皇上第一次踏入了永安宮,她跪在殿內(nèi)低著頭恭敬行禮,心中不是惶恐而是無所謂。她聽著他揮退眾人,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頓了片刻,伸手扶自己起來,她順勢起身卻是不得不抬頭面對。竟然是他?瞬間驚訝后,她卻生出了幾許復(fù)雜情緒。那日落花相逢,今日已是同體,可是又如何?那份美好算不算是變成了荒唐?
他若那日般笑看著她,“皇后貌似不怎么待見朕呢?”揶揄中帶了幾分曖昧。她卻是細(xì)細(xì)看著他,百轉(zhuǎn)千回間,亦是輕笑一聲。他是大梁的皇上,少年英姿,翩翩公子。那父親口中那個心思深沉,喜怒不形色,行事果斷狠厲的人又是誰?她竟不知道該信誰。
他斂起笑容,看著她,輕嘆一聲!凹奕牖蕦m,委屈你了!笔撬恼嫘脑挘,她也聽得出來。不是不感動的,她卻不敢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手指溫?zé)幔撬p牽起了自己的手,“既嫁給朕,便好好做朕的皇后罷。以后,直呼朕宮鈺就好!陛p聲細(xì)語,溫情十足。她卻因著這最后一句,心微動。
之后的日子,許是因著他,她倒對皇宮多了些莫名的期許。他依舊會偶爾過來坐坐,與她閑聊幾句,言語中的溫情與關(guān)懷,她感受得到,卻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后宮事物繁雜,卻不用她出面,她不知道是他出面處理抑或他交給了別的妃嬪。長安宮奢華矚目,卻不知是得了他的吩咐還是別的,極少有宮人來尋事或打擾。彼時的她,以為這份恩寵已是難得,這長安宮,倒給了她另一方寧靜天地。
“你們聽說了嗎,忠武侯因為叛逆罪,好像要即日問斬呢”,她聽著殿門外宮女的低聲議論,便知道,如果有什么消息能進了這長安宮,那宮外恐怕早已鬧得沸沸揚揚。忠武侯叛逆,她竟無端得有些憤然,征戰(zhàn)數(shù)十年,只做戰(zhàn)場前鋒,身上的那些傷,她見過幾次,連父親都會每次動容,可想而知有多少。
她能感覺到父親這幾年,參與到政治漩渦中已是有些抽不開身,又或者為了冷家的尊榮樂在其中,而忠武侯,她最敬重的叔叔,被冠上叛逆的罪名,和他不喜朝堂紛爭,近幾年安享平和日子竟也有莫大的關(guān)系?
出了長安宮,她才發(fā)現(xiàn)偌大的皇宮,除了第一次進來依稀有些模糊的印象,她竟是不熟悉得很。她不是一個喜靜的人,甚至算的上是一個愛胡鬧的人,可是,從踏入這里的那一刻,仿佛心境一下子定了,也老了。
如果不是和他的相逢,她想著,這里的一切在她心里該是蕩不起半點漣漪的?善椅浜畹氖虑,竟讓她那么迫切想見到他,想和他理論,更甚至想和他敞開心扉談一談。她不想再去逃避了。她甚至天真地想知道,如果人重要了,是不是身份就沒那么重要了。
輾轉(zhuǎn)到了御花園中,看到的是他和另一個女子的溫香軟玉,竊竊耳語,而她竟識不出她是四妃三嬪中的誰。周邊圍著的該是別的宮的妃子娘娘,她的出現(xiàn)竟顯得有些突兀,仿似有些被沖昏了理智,想壓抑著卻有些難。
愈來愈近,竟是他最早看到了她,笑問道“皇后今日怎么舍得出來了?”半是打趣半是自然。眾人這才紛紛向她行禮,唯獨剩下她,沒有向他行禮。許是那種自然地如同談?wù)撎鞖獍愕恼Z調(diào)刺痛了她,她沒有來得及看他的臉色,莫名的直直走近他脫口而出道“宮鈺,我有話和你說!甭曇羟遒。
話音剛落,一記耳光就這樣直直地下來。她下意識還手,卻被他擋住!笆茄詢好ё玻墒强v然是皇后,也不能不顧禮法,不行禮,直呼皇上名諱,這可是犯上的罪過;噬弦趺戳P,臣妾聽?wèi){發(fā)落。”一番話說得委屈至極。
她看著跪在地上的言貴妃,突然就明白了。他可以擋得住自己,又怎會擋不住言貴妃?姓言,除了當(dāng)朝宰輔言玦,還能是誰的女兒?細(xì)細(xì)思量下,她竟發(fā)現(xiàn)很多事,她從未花心思細(xì)想,如今想來確是事事相連。
就拿這一巴掌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試探?新婚之夜,他沒有來,又意味著什么?他和父親的關(guān)系在朝堂之上又是如何?一樁樁,一件件,她的不去理會,現(xiàn)在看來,原來只是在這個巨大的政權(quán)漩渦中隨風(fēng)逐流,任人擺布罷了。就連忠武侯的事,也是有人有意為之吧。
他松開她的手,輕扶起言貴妃,并未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眾人便都識趣地退了下去。她心中輕笑一聲,原來他的臉色從來都會說話,唯獨她沒有去讀過。
“皇后來,是為了忠武侯的事?”十足的肯定,一貫的冷靜自持。她一笑,她想他,差點她居然想敞開心扉談一談,幸虧差點。“是!彼Ь磻(yīng)答!澳愕母赣H還沒來,倒是你先來了!彼硨χ,她都能聽出語氣里的諷意。
“忠武侯一心為國,我愿以性命擔(dān)保,他絕不會反叛!彼粗谋秤,句句鏗鏘。其實她早就明白,這些話她說不說都無所謂。只是,他該想聽到罷。
她就這樣一步步踏入他設(shè)好的防線。他轉(zhuǎn)過身,冷笑道“但愿對你的父親,你一樣愿以性命擔(dān)保!闭Z氣冷冽。而后從她身邊走過,再未回頭。她卻是笑了,笑自己。
她坐在宮內(nèi),腦中回想著宮鈺臨走時那句話,她的父親,是否會有反叛之心?手中握著十萬鐵甲,大梁已五年無戰(zhàn)事,父親握著這兵權(quán),究竟要的是尊榮還是更多?
她不信父親愿意把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送上爭權(quán)奪利的血腥戰(zhàn)場,可她又不得不信,父親有足夠的能力攪動這一場權(quán)利的風(fēng)雨,全看他想還是不想。
思緒紛擾,她選擇了出宮。她知道,只要他不攔,這皇宮大院便攔不住她。而他,即便是知道也不會攔。書房內(nèi),她看著自己的父親,問“真的要奪權(quán)嗎?”她的父親第一次鄭重地看著她:“不奪權(quán),就要交權(quán)!薄澳菫楹尾唤唬俊比缓笫情L久的沉默。
她懂了,是她太天真。交權(quán)沒那么容易,父親可以茍且得一條性命,恐怕也少不得被彈劾貶謫,而父親背后所庇護的整個士族,唯他馬首是瞻,他沒得選擇。
不交權(quán)嗎?父親從來便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如今想來,唯獨自己成為了父親和他粉飾暫時太平的棋子!澳泐櫤米约喊,父親心里容不下你了!币彩且回灥睦淠绯。
她回到永安宮已是深夜,看到宮鈺在宮里等她,她并無意外。甚至她應(yīng)該感謝他的吧,他和她從未有過夫妻之實,現(xiàn)在想來,自己竟然是介懷他有別的女人,而他,是不是有那么一點不忍,抑或從來都是厭惡?
“宮鈺”,她看著面前這個臉色冷峻的男子,輕聲喚道!翱磥磉是不長記性。”語氣輕淡無波。她笑了笑,一樣的平靜無波。“不如,朕今夜留下來可好?”她臉色變了變,知他并無玩笑之意。
一股冷意襲來,她有些害怕。她終究是別人的棄子,而這個別人,偏偏是她的父親和夫君。她清淺一笑,悲涼之感如紅塵古剎,從心底蔓延。
他看著她的神情,想起了第一次遇見,冷艷全欺雪,余香乍入衣。今日的冷絕與那日的風(fēng)華竟是不相上下。他是否從一開始便小瞧了她?
她從未想過,父親會如此早動手。僅一夜之隔,父親和宮鈺,成了宿敵。五萬騎兵壓入都城,護國將軍府人去府空。而他,是否做好了準(zhǔn)備應(yīng)對?永安宮內(nèi)一如往日的寂靜讓她有些窒息。
“這永安宮倒是清凈!彼e庭信步走來,仿似之前的每一次來。她看著他,自嘲道:“如今我該是最不怕的那個人罷,不論誰輸誰贏,和我都沒有關(guān)系了...”他聞言一笑:“的確,你是朕的皇后,是護國府的嫡女,兩邊都占著,可惜卻都逃不過。你希望誰贏呢?”仿似隨意笑談。她亦是莞爾,“父親不會贏的!笨隙ǖ乇瘺!翱上щ薏粫o他留機會!被卮鸬赝笍。
快天黑的時候,將領(lǐng)來報,父親敗了,正如她所料。他聞言冷笑了幾聲,“這么快!睗M是嘲諷。她聽著回稟,父親的十萬騎兵,有五萬壓根就沒越過都境,壓過來的五萬如今只剩下二萬不到。
“那冷暮等人該如何處置?” “再留幾天!薄澳菍⒔鼉扇f的余兵該...”話未說完,“殺!弊謴乃谥卸,薄唇輕啟,一字狠絕。回稟的將領(lǐng)和她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澳墙当病睂㈩I(lǐng)試探性地問道?此嫔渚阋阎鸢。
她仍有些不可置信,殺嗎?”都城外面還有五萬叛兵呢!“她定定地看著他,喊道!澳阋詾殡逇⒉黄疬是不敢殺?”他回視著她,滿眼憤怒。
朝堂之上一片倒戈。他聽著廢后,賜死,滅族種種言論,絲毫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他以為連相遇都是安排好的,還有什么是真的?善谝淮稳ビ腊矊m那一抬眸的訝然,他竟歡喜的很。他以為她不過是冷家又一顆棋子,卻偏偏獨居這宮中一處無欲無求。
他又何嘗不知忠勇候是被人誣陷,而那人偏偏就是她的父親。可看著她來以性命擔(dān)保,他卻覺得可笑。她究竟知不知道她的父親正一步步逼近她的夫君?看著她從護國府回宮,他竟然有幾分感動,她終究還是回來了。他知道自己會贏,可她居然也知道,F(xiàn)在想來,他以為他能贏,卻是冷暮從來就沒想過要贏。
“急報,北漠進犯,已過落日關(guān)。”他一驚,而后一笑。他終究是小瞧了她。朝下亂作一團,他看著,竟是特別地想見到她。
“朕留著冷暮的命,就是知道他手里又何止十萬騎兵。卻從不曾想,你手里也有些兵權(quán)。”
“但請皇上放過七萬將士性命,放過忠勇候,為他們正名!
“憑什么?”
“就憑大敵當(dāng)前,我有這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本事!
“朕沒得選擇。這身份把朕也箍得死死的,有些東西朕懂,卻不得不那樣做!
“父親也懂!
“他是好了,護了自己的女兒,保了自己的將士,朕不如他!
“道理我們都知道。皇上不早說了嗎,身份比人重要。是我妄想了!
“那日梨花雨下,朕是真的動心了。”
“是啊,可惜了。我們注定要別離天涯,落日關(guān)外,我會忘了這里。”
皇后畏罪歿。
忠勇候率七萬降兵出征北漠,凱旋而歸。一路征兵,回朝之日,將十萬兵權(quán)交付。
夢回人遠許多愁,只在梨花風(fēng)雨處。他望著落日關(guān)外,想著那日梨花雨下,他又何止是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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