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暮志銘》

　　夜色宛如深藍色的針織布料一樣，是要蓋住自己所有的感知。
　　而所有的光，就在那一瞬間被埋入了黑暗里，冰冷的大理石碑上有一行行水露浮在上面。

　　像是沉凝的淚水。

　　少年站在院落里，單薄的身體搖搖晃晃，他的嘴唇甕動了一下，蒼白無力的指尖向天空伸出去——

　　“Giotto……”

　　“帶我回家。”

　　——《題記》
　　Chapter one 翅影

　　綱吉發(fā)現(xiàn)這把異常老舊的搖椅是在一個早晨。

　　猶記得那時晨曦柔軟，帶著和煦不刺眼的光芒散落在逸著青草香味的間隙里，完全沒了痕跡，卻泛起淺金色的光芒，讓人從心底里卻沒有理由的欣喜。

　　這把老搖椅的結(jié)構還算完整，支架倒是有一點歪斜，被風吹地一前一后地搖晃著——像是主人剛剛從那里站起來一樣。

　　綱吉棕色的眼瞳里有這把搖椅的倒影，就像是映在水里一樣，淡淡地，泛著光。

　　他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搖椅的扶手上那個很老的刻痕，那么老了，落滿了細細的灰塵，幾乎要看不清楚它本來的樣子——

　　那是一個細細的豎痕。

　　他慢慢側(cè)過身，在椅上坐下來。

　　他仰起頭，恰好落下來遮住左眼的發(fā)順著仰起的動作又重新落回耳后。

　　右手的指尖無意識地慢慢撫摸著那條豎痕。

　　……

　　空氣有甜甜的芬芳，那樣明媚的天空正在一點點蘇醒過來，大片的云朵在天邊層層疊疊地壘起來，看不清那些眇小的東西，陽光慢慢散在他顫動的眼睫上，像是被搓碎的金色粉末，他無意識彎起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像一個純真的少年。

　　下一個眨眼，云朵頓時從四面八方涌過來。

　　他全身似乎都被浸泡在了虛無，他的眼角輕輕動了一下。

　　一個人對于回憶的感情不是淺淡的憶想夢吟，而是深沉濃烈的愛。

　　……

　　光那樣溫暖。

　　他的眼角忽然有了淚。

　　他的指尖撫摸著那道淺淺的刻痕，心中有不可名狀的溫涼，沒有人——除了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個羅馬字母。

　　Ⅰ

　　“Giotto……”

　　云朵迅捷地掠了過去，隱約是一個巨大的白色翅翼，安詳而囂張地投射在綱吉的瞳孔深處。

　　是那樣盛大的想念。

　　Chapter Two 成詩

　　想念就像是從心底里漫出的一股冷泉，或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如豆的燈火在一瞬間輕輕爆裂開的響聲，純白的花蔓在雨夜里紛紛繞繞。

　　漫長的雨季像是不能理順的哀愁，一直滲透進最深的骨髓。

　　綱吉仰起頭，對著廣袤安靜的天空微微瞇起眼，那個影子像是在思緒中扎了根一樣，撫摸他發(fā)頂?shù)挠辛κ种浮獛缀蹩梢圆煊X到那只手的溫度，稍微有一些涼意，骨節(jié)突出，五指修長且?guī)е”〉睦O，冰冷的大空戒指硌得他的頭皮有些痛。

　　他捏他的臉笑瞇瞇地稱他為孩子，在飄蕩的雨季里，他們的衣服變地有雨暈慢慢散開，如煙的霧藹在遠處起伏而不散，模糊的光斑在視線里沉浮，然后拉長到不能及的場所。

　　歌特建筑崩塌離析的一瞬間，塵土飛揚的時候，來自十八世紀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眼瞳里淺金色的光芒攜帶著憐憫與溫柔，挺直的脊梁撐開一整片灰白色的蒼穹。

　　他的微笑像是云端負下身來，麥田的金色浪濤吶喊了一整個世紀。

　　思念就在這一瞬間流轉(zhuǎn)了晴空。

　　Chapter Three 挽歌

　　那便是一場盛大奢華的夢，伴隨著輕甜的柔歌，在記憶的深處綻出冰藍色的花朵。
　　他締造出的記憶，潛藏在墓碑的刻痕里，被流水打磨干凈，終于有了感情的出口。

　　……

　　飛機在天空上迅即地劃過，白色的云朵拉出筆直的軌道。

　　意大利的羅馬像是永遠凝固在時光的夾層里，恍惚還是有著上個世紀的基督影子，鴿子在天上盤旋一陣子，空氣被攪碎，然后重歸平靜。

　　綱吉慢慢地在街上行走著，手插在風衣的口袋里，指間翻轉(zhuǎn)著锃亮的硬幣。

　　許愿噴泉帶起的水珠從池子里飛躍而起，又重新落入池水里——宛如多年前投下的硬幣。

　　他站在池子邊，周圍人聲鼎沸，嘈雜聲沖天而起，他的指間繼續(xù)翻轉(zhuǎn)著那枚硬幣，手指間微微滲出了汗，硬幣的光澤卻依舊清亮如新。

　　……

　　還是那一天——命運多么地慷慨，給了我曾經(jīng)那樣好的風景。

　　他拉著那個人，站在這個許愿池邊，旁邊人的推搡和喊聲都可以忽略不計，他興致勃勃地從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幣，笑著拉他的袖口，道：

　　“吶，我們來試試這個吧。好像很有意思的。”

　　他微笑著馬上點頭應允，從上衣口袋里翻一枚十八世紀的硬幣——那樣的舊物，看地綱吉不禁一愣，癡站了一會兒強忍著把自嘲又壓了下去，努力不要再想起這個事實。

　　少年很虔誠地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許愿池，把硬幣雙手合十夾在掌心中，很認真地許著愿，他看著他的側(cè)影，眼神里有了悲傷，指間翻轉(zhuǎn)硬幣，身形不動。

　　硬幣從綱吉的掌心飛出，落入池水中，響起一聲輕響——少年的愿望寄托在如此渺小的一歐元硬幣上，沉入了池底。

　　他看起來似乎很高興，轉(zhuǎn)過頭問：“吶，你許了什么愿——�。∵�是不要說了，說出來就不靈了�！�

　　少年淺棕色的瞳孔里有盈然的笑意，頭發(fā)柔軟又有些長了，落下來遮住左邊眼睛，微笑的樣子分明還是一個孩子。

　　他亦上前撫摸了一下綱吉的發(fā)，那個孩子卻像貓一樣瞇起了眼睛。

　　這個許愿池的美好傳說——第一個傳說，是游客只要背對許愿池，右手拿硬幣越過左肩拋入池中，便可以重返羅馬；第二個傳說是用同樣動作拋三次硬幣，第一枚是代表找到戀人，第二枚是彼此真心相愛，第三枚是蜜運成功，婚后并一起重返羅馬。

　　聽起來，就像是喝過尼羅河的水的人，一定會返回埃及一樣美好的傳說。

　　他的眼神注視著少年的瞳孔深處，同樣的血液，他是他的孩子。

　　“我們走吧�！�

　　暮色染上了浩大的長空，硬幣沉睡入夢。
　　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

　　沒有丟出去的硬幣安靜地躺在夾層里，還有余熱。

　　沒有來得及實現(xiàn)的愿望，一起伴隨著悲愴的挽歌，死在這個綺麗的黃昏下。

　　……

　　綱吉走到許愿池邊，閉上眼睛的時候，依舊偷偷張開眼角，瞄著旁邊的人沉穩(wěn)挺拔的身形，卻是空空無人，喧鬧的人聲在這瞬間變成了真空，內(nèi)心深處的哀傷才漫了上來。

　　他在池水上方張開手掌，把硬幣丟里下去。

　　“撲通”

　　印刻著十八世紀花紋的硬幣落入了歲月的長河中，再也尋不見痕跡。

　　他站立著，渾身顫栗，最后用手捂住臉，發(fā)出一聲頹然的長嘆。

　　Chapter Four 光死

　　這一天的早晨，密勒爾走到后院的時候，看見年輕的首領坐在一把破舊的搖椅上，對著虛茫的天空長時間的眨著眼睛，長發(fā)零亂地飄舞住，指尖輕輕撫摸著一邊的扶手，嘴唇輕輕動著，仿佛在念頌某個人的名字，或是愿望。

　　他有些被驚懾住了，愣了半天終于走上前去，無比恭敬地在澤田綱吉身前彎下腰，道：“首領，蘭肯家族的首領已經(jīng)在會議室等待您了，門外顧問交代您，請務必在這一次會議把第三季度的貿(mào)易權談到手�！�

　　綱吉猛地抬起頭，澄澈的淺棕色的眸子仿佛漾著霧氣，他慢慢地眨著眼睛，從搖椅上站起身，得體地微笑著：“好的，辛苦你了，請立刻帶我去會議室�！�

　　密勒爾上舒了一口氣，側(cè)身讓首領前步。

　　……

　　晨曦的光芒溫柔地撒落下來，透過香樟的巨大枝丫，篩成了黑白色粉末，帶著暖意灑落在這把空空的搖椅上。

　　它依舊一前一后的搖晃著。

　　仿佛主人才剛剛離去。

　　或是從未離去。

　　尾聲 Stay

　　金色瞳孔的男子坐在搖椅上，隨手翻閱著精裝本的書側(cè)，剛剛繞回耳后的發(fā)又重新落下來遮住他的左眼，視覺在一瞬間不起作用，單純的少年伏在他的膝上，睡著的樣子沒有憂慮。

　　他嘆息了一聲，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少年的發(fā)。

　　綱。

　　我多想你和在一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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