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命嗎?
　　不,我不相信.
　　我是一只妖精,我的真身是一只雪貂,渾身銀白得沒有一絲雜色的皮毛是我的驕傲.然而,我是頑皮的,我在塵世之中固執(zhí)地尋找我的快樂.

　　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是誰,是誰在輕輕歌唱?是誰的聲音讓人充滿幻想?
　　我悄悄地尋找著唱歌的精靈.

　　喲,小雪貂,你是來找我的嗎?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秀的臉.他伸手一撫.銀白色,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雪貂,你太美了.他的眼溫柔而清澈.很晚了,不回家嗎?他微笑問我,我卻沉默不語.呵,還在裝啊?小雪貂,不現(xiàn)出你的人形嗎?
　　果然……他不是一般的精靈,他的靈力居然可以感應(yīng)到我的氣息,可見他的靈力是很厲害的.無意間看到他腰間別著的白玉笙簫,才意識到他是風(fēng)精靈.傳說中,風(fēng)精靈的樂聲是風(fēng)的節(jié)奏.今晚的風(fēng)溫柔而低沉,難怪他的歌聲如此縹緲.
　　喂,小雪貂,你真的不現(xiàn)出人形嗎?
　　我心生一計,跳入他懷中磨蹭.可是他的身體并不如他的笑容一樣溫暖,比我還要冰涼.
　　他說,癢.然后一笑.
　　正當(dāng)他對我毫無防備之時,我磨蹭至他腰間,猛地叼起他的白玉笙簫,跳出一丈遠(yuǎn).雖然我還只是只小雪貂,但我的速度卻是我引以為榮的.

　　哎,那個還我!他的神情略顯激動,伸手欲擒.我只一閃,鉆入?yún)擦?任憑風(fēng)速有多快,也敵不過我雪濃兒.奔跑之后,聽見他的呼喊,還我,還我……

　　突然呼喊聲停止了,我口中叼著的白玉笙簫不知何時已去向不明,我迷惘地四處找尋,生怕弄丟了會害他受罪.白玉笙簫是風(fēng)精靈的靈力所在,一旦遺失,風(fēng)精靈便不能控制風(fēng)向了,風(fēng)精靈也不再是風(fēng)精靈.搶他的來玩,純粹是為了逗逗他,我從未想過要害他!
　　小雪貂……他已經(jīng)追上來了,迫不及待地叫我.
　　我內(nèi)疚地望著他,然后垂下頭,因為我看見了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他一定恨透了我.而他卻微笑著蹲下,告訴我,沒事.此刻,白玉笙簫從他懷中滑落,然后自動回到他的腰間.

　　小東西,風(fēng)精靈的靈器會那么容易遺失嗎?他的輕松和我的委屈是那么鮮明的對比,讓我有被愚弄的感覺.也就是說,剛才他之所以一直追我,只是為了陪我玩玩而已.
　　我一怒之下化作人形.喂!你怎么可以耍我?乍眼望過,是他驚艷的表情,正如我見到他的時刻,溫柔而恬靜.心中一陣悸動,竟一時無法言語.他徑直走來,說,我沒有耍你.聲音蠱惑而充滿磁性.
　　耳邊,是悠悠的風(fēng)聲……
　　是時候來點大風(fēng)了.說罷,他取出白玉笙簫,奏出一段激昂的樂曲.頓時,林間一陣強風(fēng),樹影搖擺葉片飛舞,我也幾乎站不住腳,但他卻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長發(fā)隨風(fēng)飄起,如同滿天的月華.
　　笙簫離口,風(fēng)大依舊,睜大的是我的眼.他的臉越發(fā)貼近……

　　山崩地裂,�？菔癄�,也不過是那一瞬間.而那一瞬間,恰似幾百年……

　　久久地,我的唇上仍留有他的余溫.他早已離去,但無論天涯海角,我的唇上仍有著這深深綿綿的一吻;無論斗轉(zhuǎn)星移,我的心里總是有著這拈花輕落的少年.預(yù)走還留,欲說還休.

　　待我回到雪貂國,一切風(fēng)平浪靜,我的行蹤也無人過問.但那以后,我被派遣在宮殿中守護(hù)雪貂瑰寶,一百年內(nèi)不能擅自離開.而我只能每一個有風(fēng)的夜晚,坐在宮殿門口的大樹下,遙遙地聽著他歌唱.
　　一百年后,我自由了,我滿心歡喜地以為可以再見他.可卻得知風(fēng)界變革,他被派遣去另一個遙遠(yuǎn)的國度,不知要去多久才能回來.
　　我苦笑自嘲,原來,是無緣.

　　每當(dāng)藍(lán)色的風(fēng)在我的耳畔回響,我總是漫無止境地想起你的笑容.天空飄過斑斕的云彩,那耀眼遠(yuǎn)不如你給我的夢.

　　再見面,已是好幾百年,當(dāng)初的少年已是成熟的男子,唯一不變的,是他那清澈的眼.
　　喂,你還記得我嗎?我以人形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挑釁地望著他.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不語,忽然一個淺淺的笑,便訴盡幾百年來的思念.
　　笙簫動,玉壺轉(zhuǎn),一曲<<訴衷腸>>.
　　東風(fēng)起,煙花落,一臉淚湯湯.
　　那風(fēng)聲打動了你,不然你的樂聲為何如此迷幻;那樂聲打動了我,不然我的低吟為何成了啜泣.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聲,耳得之而為聲.
　　色,目遇之而成色.

　　跟我走好嗎?他問.
　　嗯.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頭.把我的手放進(jìn)他的手中,我早已淪陷,如果在他和雪貂國之間只存一者,我寧愿選擇背叛.其實,我早已決定如此.
　　前路在何處?我不知道,但這一刻,我只想跟他走.天涯海角,不過是兩顆心的距離.只要有他在,我無畏無懼.我是固執(zhí)的,因為我終于找到了屬于我的幸福.
　　他把白玉笙簫放在我的手中.三天之后,這里見.
　　好.
　　對了,你……
　　我叫雪濃兒.
　　我叫夜歌.

　　我們都忘記了,異族精靈之間,姓名是禁忌.

　　雪濃兒……那夜他在我耳畔輕喚我的名字.而他的名,已深入我的血肉,刻骨銘心.
　　這是在墮落嗎?我不清楚,我在做的是我永遠(yuǎn)也不能后悔的事.為什么要后悔呢?我淡然.

　　黎明將至,我化作真身,回到雪貂國.長老問我去了何處,我說出去玩了,他便不再過問.但他指了指我的眼,然后離去.
　　我疑惑地行至湖邊觀望我的倒影.在一汪清澈得如同一面明鏡的湖水中,我意外地看見一雙藍(lán)紫的眼.一驚,我那赤褐色的眼珠何時變成藍(lán)紫色了?
　　精靈是永生的,所以不需要凡人的愛情.一旦精靈墜入塵緣,便是被靈界淘汰的命運了.這是長老的聲音,從我的背后傳來.雪濃兒,這你是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藍(lán)紫色的眼便是我無可辯駁的罪證.罪?我茫然.精靈是可悲的,甚至不如羨慕著我們的凡人,因為我們沒有愛的權(quán)利.

　　你相信命嗎?長老是這么問我的,他的問題太深奧,我猜不透.
　　不,我不相信.

　　他輕嘆一聲,宣告了靈界對我的判決.我已被逐出靈界,但也不至于成為妖魔茍且活在人間.我將被推入在靈界與凡界邊緣的一片沼澤,直到我再次遇到夜歌方可得救.
　　知道進(jìn)入沼澤之前,我才知道夜歌的判決.他注定在凡塵中流浪,永遠(yuǎn)不能停歇.我忘天一笑,好一個英明的判決!這樣,我們就永世不得再見.

　　陷入沼澤,我無怨無悔,手中緊握著他留下的白玉笙簫,稍感風(fēng)動,便想起他似有若無的氣息,吟聽風(fēng)聲,仿佛他口中纏綿悱惻的喃喃細(xì)語.而此刻,手中的白玉笙簫往往自鳴,這是他遺留的靈動.沒有誰能把它從我手中搶走,正如沒有誰能把他從我心中揮去.
　　一百年,一千年,時光飛逝.我竟絲毫感受不到別人所說的度日如年.
　　我依然保持一千年前的姿勢,穿透我身心的,是亙古不變的思念.
　　寂寞會來,也會過去;恐懼會來,也會離開.我的永生讓我有足夠長的時間去等待,而你,也一定會來.

　　而當(dāng)?shù)诙䝼�千年才剛剛開始時,長老親自把我從沼澤中釋放出來.他告訴我,夜歌已經(jīng)不會來,我的等待,注定落空.
　　告別了長老,我離開了這個邊緣地帶,瀟灑地離開,就像那天我瀟灑地背叛.即使長老說可以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仍是固執(zhí)地向前走,我早已沒有留下的理由.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
　　想必你也曾在此高聲吟誦.

　　想象你激昂的聲音在天際間流淌,想象你兩鬢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我見證過萬里長城平地而起,也不如這一刻的雄偉壯觀;我目睹過宇文鎧在洛陽大興土木,也不如這一刻的華麗眩目.
　　狂風(fēng)驟起,修長的身軀別被卷落至浪濤深處.是你,你不閃不避,從容得像是理所當(dāng)然.白玉笙簫無法在萬里之外制止你,而你,駕馭了一輩子的風(fēng),卻又利用曾被你駕馭的風(fēng),結(jié)束了你自己.
　　我知,你沒有負(fù)我,你用你原本的永生洗清了我的罪孽.
　　你知,我沒有負(fù)你,我用我最后的眼淚埋葬了你的深情.

　　輕撫你留下的白玉笙簫,那無瑕的靈器如你的雙手一般溫柔.移至唇邊,聲音清脆依舊,然而人面全非.
　　一曲悠揚,是你吹奏過的<<訴衷腸>>.為了能和你一樣吹得動人心弦,我已練了一千年.
　　驟然風(fēng)大,我知這是你靈動的氣息.笙簫不絕,白玉迷光.一曲高潮處,笙簫綻裂.見證過我倆的分,目睹過我倆的合,白玉笙簫不復(fù)存在.
　　風(fēng)不止,音未滅……

　　轉(zhuǎn)眼間,一千多年的歲月在我眼前重現(xiàn).我也終于明白,那天的與你相遇,只是為了給自己這么一個結(jié)局.
　　頑固的精靈逃不了上天的懲罰,這一結(jié)局已讓我無能為力.反抗嗎?我的反抗在命運面前是那樣的蒼白無力!那個坦言不相信命的我,其實早已認(rèn)命.

　　縱身一躍,墜入滔滔不絕的河水.耳邊的長風(fēng)是你暗夜里的歌唱,滾滾的波浪是你熟悉的臂彎.面對漫天哀聲,我竟毫無遺憾.
　　無論我的軀體被沖刷去何處,無論我的靈魂是否灰飛煙滅,我的唇邊仍是你永不褪去的溫存,我的手心仍是你永不言悔的情深.畫不出,算不準(zhǔn),訴不盡,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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