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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早就猜到謝婉之今夜邀我前來醉仙樓是圖謀不軌,但我沒料到她竟會攛掇她那好色的表兄企圖來玷污我的清白。
幸好我早有防備,偷偷將她與我的茶水調(diào)換。
她未察覺出異樣,喝下了原本給我下足了料的那杯茶。
此刻,茶水中的催春散應(yīng)已開始發(fā)揮功效。
她那表兄,這會兒應(yīng)該快要到了。
我站在醉仙樓外,抬頭沖三樓點燈的一間屋子望去一眼,譏諷一笑。
謝婉之跟我自小就認識,她是我的閨中密友。
謝家與我家過去是世交,但自從十年前,我那位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父親戰(zhàn)死沙場,緊接著母親殉情隨他而去后,我家就剩我一個孤女,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就此便逐漸淡了。
這我倒也能看明白。
人情往來,多多少少逃不開一個利字。
沒了在朝為官的父親,我便與那些布衣庶民無異,謝家這種官宦門第,再與我往來,不但毫無利益可圖,反而還會多一個累贅。
所以他家這種態(tài)度,不過人之常情。
但謝婉之是個例外。
她是這些年來,仍舊一直與我相交的唯一的謝家人。
她對我不嫌不棄的這份情,我感動之余,還有感激。
但這份感動與感激,過了今夜,便算是到頭了。
謝婉之會找人污我清白,我想應(yīng)該與這幾日太子府宣布甄選太子妃有關(guān)。
此次甄選太子妃,京中所有適齡女子皆可參加,我與謝婉之皆在其列。
謝婉之愛慕太子多年。
而我也想牢牢把握住這次機會。
我如今雖只是一個孤女,但嘗過了當(dāng)貴門之女的滋味后,怎會甘心作回庶民,所以我對太子妃之位勢在必得。
這些年我無家族的倚仗,但靠一己之力仍能游走在京中達官顯貴之中,便知我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謝婉之自是也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她擔(dān)心我搶了她未來的太子妃之位,便對我出手了。
我不怨她。
自我父母雙亡,我見慣世間人情冷暖,早已不對人心有任何期許。
也因此謝婉之陷害我一事,實在我的意料之中。
所以我才能提前防范,成功躲過今夜這一劫。
身后醉仙樓三樓點燈的屋子里的燈滅了,我知道今夜之事已成定局。
最后看了一眼醉仙樓,我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我并未立刻回家,而是拐過兩條街道,來到一個黑漆漆的巷子口。
一個人早候在那處。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被謝婉之?dāng)x掇著企圖來玷污我的她的那位表哥家的老管家。
謝婉之不會想到,她的好色表哥已心心念念她多年,此番她害我,我剛好將計就計,做個順?biāo)饲,幫她表哥圓了覬覦她多年的心思。
我走上前,對老管家低聲道:“事已成!
“不愧是三娘子!崩瞎芗铱谖侵新院瑲J佩,隨即將一個花箋遞給我,“那就預(yù)祝三娘子旗開得勝了!
我接過花箋,道謝后,轉(zhuǎn)身便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太子府的入府花箋終于到手了!
憑此花箋,便可參加明年入春后的太子妃甄選。
不遠處隱有打更聲傳來。
已至二更天。
我不由加快腳步。
走了約莫半柱香的路程,繞過前方的巷口,便到家了。
快抵巷口,經(jīng)過此處時,巷內(nèi)不遠處一角突然亮起一抹微光。
我眼尖地瞥到,驀地停下腳步,朝那光亮處凝神看去。
這一看,我被驚住了。
竟是一株周身發(fā)著熒光,孩童身高的人參,正緩緩幻化成一個白衣公子!
2
古籍《妖譜錄》有記載,修成人形的人參極為罕見,幾千年才出一個。
若凡人有幸吃下,可長生不老。
三百年前,曾有一修得人形的人參精現(xiàn)世,當(dāng)時的天子為將其抓捕,下旨命無數(shù)門派出動,奈何該人參精法力高深,跟他交過手的人非死即殘,竟無人能將其擒拿。
后來好不容易有一個叫天隨院的門派設(shè)伏妖陣將這人參精引入陣中,差點要成事時,卻不想該門派內(nèi)一弟子一時心軟,竟又將這人參精給放了。
天子震怒,下令將該門派一夜間滅門。
這之后,再無人見過那人參精。
過去三百年的今天,又有人參精現(xiàn)世,還是被我撞見,這可是天大的運氣。
若我能抓住他獻予太子,那我成為太子妃的勝算就會很大。
畢竟化成人形的人參精,對于儲君而言,可是比皇位更難求得之物。
壓住激動的心緒,我正要上前,卻發(fā)現(xiàn)人參精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
我頓感失落。
今夜天降的能讓我穩(wěn)妥成為太子妃的絕佳籌碼,竟就這么被我一晃神給錯過了?!
這天后,我本以為不會再見到那人參精。
但沒想到,三日后,我在鬧市區(qū)再次遇見了他。
這次是白天,他仍是一身翩翩白衣,氣質(zhì)高潔,眼神透著一股獨屬于妖的冷邪,整個人清冷而疏離,看著不太好相與。
但因他面容英俊,所以經(jīng)過他身旁的女子無不對其側(cè)目,芳心暗許。
不管是書卷上,還是傳聞里,妖皆被描述成是法力高強,狡猾兇殘,面目可憎之存在。
可今日一見,倒是覺得與傳聞有些不符。
無論如何,既然我又遇上他了,就斷沒有再錯過之理。
當(dāng)下,我壯著膽子,快步走到人參精跟前,朝他微俯身行一禮,刻意軟下聲輕喚:“公子!
人參精聞聲,緩緩朝我看來,我見他臉上的詫異之色一閃而過,愣了下,才動作僵硬生疏地學(xué)著凡人的模樣躬身回我一禮。
我沖他嫵媚一笑,假意詢問他的來歷:“公子不像是京城人士,不知從何處而來?”
人參精又怔了半晌,打量了我好幾下,才淡淡回道:“南邊郡縣!
他的聲音清冷高寡,透著不愿多談的不耐。
我厚著臉皮繼續(xù)問:“公子來京可有什么事?”
人參精這次沒再搭理我,他直接越過我朝前方走去。
我見此,連忙追了上去。
這一日間,我對這個人參精緊追不放,死纏爛打。
我們倆人繞過不知幾條街,穿過不知幾條巷后,人參精應(yīng)是被我纏到煩了,終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冷言質(zhì)問我:“你到底意欲何為?”
我連忙止住腳步,舔著臉,露出一個自認為極近魅惑的笑:“公子風(fēng)姿卓然,小女一見傾心,不過想與公子同游罷了!
人參精冷冷盯了我一陣,再次不搭理,回頭繼續(xù)朝前走去。
我在心里沉沉嘆出一口氣,覺得此人還真是油鹽不進。
強迫自己耐住性子,正要繼續(xù)跟上去,卻見前方剛走兩步的人參精突然又停了下來。
他并未轉(zhuǎn)身。
但我卻聽他道:“既如此,還不跟上!
我愣住,待反應(yīng)過來后,意外又驚喜。
好男怕三纏,此話誠不欺我!
3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開始每日陪著人參精在京城各處游玩。
人參精叫王玄,他此番在京城現(xiàn)身,是初至京城。
得知此事,我無不感慨自己運氣絕佳。
心里盤算著一定要在他的身份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之前,將他拿下!
王玄初游京城,對京中處處都甚是好奇。
從吃喝到玩樂,他見著什么都覺得稀奇,盡數(shù)都要嘗試一番。
我猜測他應(yīng)是此前因怕被凡人發(fā)現(xiàn),所以長年累月的一直藏身在山林之中,許是憋壞了,所以此番好不容易來這人間游覽一遭,他自是什么都要嘗試個遍。
既如此,那我便陪他玩?zhèn)盡興,盡興之余,他才更容易對我生出信任。
越是信任,我才越容易對他下手。
就這樣,寒月天里,我?guī)ズ戏褐塾[冬日之景,去望葉崖嘗賞楓葉吃甘豆糖,還去城北墻根下聽?wèi),玩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初見王玄時,我還覺得他難以接近,但相處一段時日下來,發(fā)現(xiàn)他不過外冷內(nèi)熱,其實是一個性情還算和善的妖。
正如我此前所計劃的那般,經(jīng)過數(shù)日的陪伴、四處游覽,我果真換來了王玄的些許信任。
他開始不再刻意隱瞞他是妖這件事,只在他是凡人爭相追逐的人參精這件事上,仍對我有所保留。
這日,我們正行走在郊外山路上,突遇一群攔路的山賊,王玄當(dāng)即在我面前施展法術(shù)將他們打退。
然后他問我能否接受他是妖,我故作無所謂地笑著回答他:“我若在意,就不會跟你日日同游了!
王玄愣忡:“原來你早已知曉我是妖!
我點頭,一臉迷戀狀:“凡人有幾個能生得如你這般好看的!
王玄聞言,臉上剎那間罕見地露出一抹不自在。
我將他這個細微的神態(tài)看在眼里,心下暗喜。
論京中男子,能在我使手段刻意迎合親近的情況下仍面不改色者,我至今還未曾遇到。
王玄自是也免不了俗。
天色漸暗,我與王玄道別后,回到自家宅子,第一件事便是翻找出早些年父親書房里的那本《妖譜錄》。
《妖譜錄》上詳細記載了三百年前天子下令抓捕化成人形的那株人參的事情經(jīng)過。
當(dāng)時,天隨院之所以能將那人參精成功引入伏妖陣中,是因門下一弟子假意接近那人參精,與之為友,在取得其信任后,這才有機會將人參精誘騙入伏妖陣中。
而那名弟子,正是在陣法將成時,心軟又將人參精放走,給師門引來滅門之禍的那人。
合上書頁,我陷入沉思。
王玄,會不會就是《妖譜錄》記載的人參精?
今日他護我不被那群山賊傷害之時,施展的招式和這《妖譜錄》上記載的三百年前那個人參精的招式極為相似。
而且,他曾說他從南邊郡縣而來。
南邊郡縣,剛巧就是三百年前伏妖陣所設(shè)之地。
思及此,越發(fā)深覺自己所猜不假。
不過,若真如是,那王玄當(dāng)年可是被凡人以結(jié)友之名欺騙,害得差點丟了性命,他定然對凡人存有十足的戒心。
眼下他雖對我較先前已然信任不少,但若我貿(mào)然對其出手,恐會被他察覺識破。
是以,我還得再等等。
桌上放著一小盒傷藥,我的視線無意間觸及到。
今日王玄跟那群山賊打斗時,為護我被一山賊暗算,手臂被劃了一道傷口。
這是我準備贈與他擦涂傷口的藥膏。
心中不由生出一絲異樣。
說起來,自從我爹娘死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護我。
但是卻沒想到會是王玄這個即將被我出賣之人。
這著實有些諷刺。
只是,護我又如何?
我還是得抓住他獻給太子。
畢竟比起這丁點的恩德,我還是更想要長久的庇護和尊榮。
4
很快入寒冬。
太子府甄選太子妃定在開春時,離此時剩下不到兩個月。
如今的王玄對我已是越發(fā)信任,我心知差不多到了對王玄下手的最佳時機了。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跟他相處久了之故,每每我想到要對他動手時,心里總沒由來的生出幾許煩躁來。
好歹他救過我,他人看著也還不錯,就算要抓他,也得尋個讓他不太難受的法子。
就在我日日糾結(jié),對到底該用什么法子抓住他難以定奪時,突發(fā)一事。
京中昨夜有數(shù)人在城郊山林里遇襲身亡,衙門的仵作經(jīng)過驗尸后,確認幾名死者皆死于同一大妖之手。
大妖,莫非是王玄?!
得知尸體這會兒從山里運送回衙門,正途徑鬧市區(qū),我趕緊出門去看。
街上,披蓋著灰麻布的一具具直挺挺的尸體,被車夫用木板車拉載著,正緩緩從身旁經(jīng)過。
尸體身上可見之處,盡是鮮血淋漓,皮開肉綻。
街道兩邊擠滿圍觀者,聽近旁一人嘖嘖驚異:“到底是什么大妖,竟如此兇殘?”
從街上回到家中,我獨坐在門檻邊,愣了好一陣的神。
那些被大妖害死的尸體,傷痕觸目驚心。
我能從傷口判斷,它們與王玄那日在那群山賊身上留下的傷口一模一樣。
確是出自王玄之手。
王玄他,終究是一個兇殘嗜血的妖。
我切不可對其抱有半分惻隱之心!
倘若他哪天發(fā)現(xiàn)了我接近他的真實目的,我會不會跟那些橫尸一樣的下場?
正想著,門外突然響起幾聲清脆的敲門聲。
“咚咚咚!”
我猝然回神,朝半開的窗牖向外望去,發(fā)現(xiàn)天色不知何時已完全暗下。
我這是枯坐了多久?
敲門聲再起。
這么大晚上,誰會來找我?
“三娘,在么?”
這聲音……
是王玄!
他竟然找上門來了!
我本來還打算前去開門的腳步,嚇得立馬停下。
我屏住呼吸,不敢再有半分動作,生怕被他察覺出我在家中。
幸好屋內(nèi)沒點燈,否則……
王玄在屋外又敲了幾下,喚了我?guī)茁,我在屋?nèi)一直不應(yīng)答。
這般僵持一陣后,我聽到他走遠的腳步聲。
我終是長長地松下一口氣。
今日我跟他本已約好去游玩的,但是因為那些尸體的緣故,我嚇得已然忘記赴約了。
他定是為此事才找上門來。
可這會兒我實在不敢見他。
我怕自己會被他察覺出我接近他的真實目的,怕被他殺害,變得如那些慘不忍睹的尸體一般。
自這夜之后,王玄再也沒來找過我。
我跟王玄每日的同游就此中斷。
大妖傷人事發(fā)后,天子親下圣旨,召集法力高深的道士進山除妖,但據(jù)說忙了數(shù)日,卻一直未能找到那傷人大妖的半點行蹤。
又過了數(shù)日,突然傳出道士們跟那大妖交上手了,確定那大妖就是三百年前從天隨院的伏妖陣下逃脫的人參精。
此消息一出,引起京中一片嘩然。
下至百姓,上至天子,皆想擒拿住這人參精,成為長生不老的那個幸運之子。
5
入春,蕊墜枝椏。
因遲遲再也未尋到人參精的蹤跡,京城談?wù)撊藚⒕皇碌臒岢敝饾u平息下來。
近日,所有人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另外一件事上,那就是太子妃初選如期在太子府舉行。
一大早,我便花了些銀錢,雇了一輛馬車送我前往太子府邸。
在門口向護衛(wèi)遞上花箋后,我被請入太子府內(nèi)。
剛進院中,我就看到前方走來一群同樣來參加甄選的貴女。
她們個個衣著華貴,珠玉加身,皆精心打扮了一番。
我不由朝自己一身寒酸的素色衣裙看了眼。
先前幾個月,手頭好不容易攢下的銀錢,其中大部分皆被拿去陪王玄四處游玩了,現(xiàn)下囊中羞澀,余錢只夠買這條去年的時新貨。
我當(dāng)下有些自慚形穢,轉(zhuǎn)身便想避開她們。
卻不想,被她們叫。骸皢,這不是柳家的孤女么?”
開口的貴女我認得,是馮家的嫡長女馮玉清,跟謝婉之交好。
上次謝婉之算計我不成,最后反被我算計后,失了貞操,不得不嫁給她那好色的表兄。
聽聞謝府將這樁見不得人的婚事辦得極其低調(diào),賓客宴請都省了,坐著謝婉之的花轎在事發(fā)第二日當(dāng)晚就從側(cè)門抬進了她表兄的府上。
謝婉之失去了太子妃甄選的資格,今日自然是不在。
但馮玉清卻叫住我。
依照我對馮玉清的了解,我約莫能猜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我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朝眾貴女見禮。
其他貴女皆朝我還禮,除了馮玉清。
馮玉清高昂起脖子,一臉不屑和譏諷:“柳三娘可真是好手段,就算沒有在朝為官的父兄,也還是能拿到進入太子府的花箋,該不是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齷齪手段吧?”
果不其然,一上來就對我口出惡言,看來是要替她的好姐妹打抱不平了。
我努力維持著笑意:“馮姑娘說笑了,三娘家中雖已無至親,但三娘的父親在世時好歹也是一朝將軍,三娘自是受其蔭蔽至今,要拿到一個花箋并不算難事!
馮玉清冷嗤:“蔭蔽?哪門子的蔭蔽?誰不知道你柳家……
“各位貴女們!”一名內(nèi)侍突然走過來,打斷馮玉清的話,“初選即將開始,請諸位貴女隨奴才入內(nèi)!
此話一出,眾人收起看戲的心思,都隨著那內(nèi)侍朝廳內(nèi)走去。
我與馮玉清的紛爭就此戛然而止。
我剛要跟上,馮玉清卻突然走過來,擋住我的去路:“柳家三娘,我剛才落了個手帕在池邊,你可否幫我先去尋來?”
這是又一出刁難。
我想拒絕。
“好!
但我不敢當(dāng)面下她的面子,誰讓我沒有像她一樣有在朝為官的父兄呢?
馮玉清想用讓我撿帕子的借口將我支走,令我錯過太子妃的初選。
她的用心著實險惡。
但我偏生就不如她的愿。
我當(dāng)即請求太子府的一個丫鬟帶我前往府中的水池,想著做做樣子去那里一遭,然后就迅速趕去前廳,定能趕得上。
很快,在丫鬟的帶領(lǐng)下,我到了池邊。
我知道這里根本不會有馮玉清的帕子,但我還是得在這丫鬟面前,假裝一陣找帕子的模樣。
我邊裝著樣子,邊在心里計算著大概的時間,覺得做戲差不多的時候,便轉(zhuǎn)身想離開。
可就我正要回頭之時,突然有一股力道,從我的后背猛地將我朝水池方向用力推了一把。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撲通”一聲跌入池中。
還未完全褪去冬日寒意的池中,水冰冷刺骨,我只覺渾身迅速灌入股股冷意,心下驚惶無助。
我亂了章法的胡亂撲騰著,口鼻連連嗆水,只覺越來越呼吸不暢。
想要叫救命,可喉嚨里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
難道我今日真的要死在這里?
不,我不想死!
在身體徹底沉入水中前,我腦子里突然竄出一個人的名字。
王玄……
他與我,仿佛彼此心有靈犀。
在我身體徹底朝水底沉下的的前一刻,我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岸邊。
6
我最終活了下來。
救我上岸的人,是王玄。
王玄渾身濕透,半蹲著身子將我放在岸上后,他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
我與他有一些日子未見了。
上一次,還是我對他閉門不見。
我張口,試圖問他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豈料他突然一個閃身,瞬間就消失在我的面前。
我正納悶,卻聽不遠處傳來內(nèi)侍的聲音:“參見殿下!”
原來是太子來了。
掉入河里這期間,我定已錯過了初選。
太子既然前來,那我就需得抓住這最后的機會,好好表現(xiàn)一番,引他憐惜,興許還有轉(zhuǎn)機。
是以不等太子走近,我立馬強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此時跟在太子身后的兩名婢子見此情形,對視一眼,然后默契的快步上前來,先行將我攙扶起身。
我向她們點頭致謝,下一刻,太子已走到近前。
當(dāng)即,我俯下身叩拜:“參見……”
“來人!”
頭頂上方,響起太子不耐煩的聲音,他將我的話打斷,吩咐下人,“把這位姑娘送回府中!
事情進展出乎我的意料,我愣在原地,再是發(fā)不出聲。
嘗試想要爭取的轉(zhuǎn)機,就這么沒了。
帶著絕望的心情,我被太子府的下人送回了府中。
太子從出現(xiàn)在我面前,到離開,正眼都未曾看我一眼。
我無不自嘲。
若我父親還在朝中,太子定不會對我忽視至此。
比起身份地位,我這些年苦心習(xí)得的那些手段和伎倆,當(dāng)真是上不了半點臺面。
太過不堪一擊。
回到家后,我因在池中受涼,染了風(fēng)寒,生起了一場大病。
家中無仆從,就算是在病中,我還得強撐著身子,自己下床去廚房煎藥盛藥。
買不起好藥材,便只能熬用一些便宜的藥草。
而且藥渣熬過一遍又一遍,熬到最后,藥味淡到幾乎都嘗不出味兒了。
此種境地實屬窘迫,但我卻習(xí)以為常。
畢竟這么多年一直是這么過來的。
我本以為,我這次會跟從前一樣,身子硬扛幾日后,也就會逐漸好轉(zhuǎn)了。
但我沒想到,這次的風(fēng)寒來勢洶洶。
在我持續(xù)高燒數(shù)日后,病情不但未減輕,反而越發(fā)嚴重。
難道這一次,我終是熬不過去了?
孤身艱難存活于世這么多年,這次卻栽在風(fēng)寒上。
看來我命里真的與富貴無緣。
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好不甘心!
病痛愈演愈烈……
我從渾身發(fā)冷,頭昏腦漲,到開始意識恍惚,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甚至連起身都費力。
更有幾次燒到糊涂時,我竟然出現(xiàn)幻覺,看到王玄端著藥坐在我床邊,給我喂藥。
但也正是在這幾次出現(xiàn)幻覺后,我的身體神奇的好轉(zhuǎn)了。
身子逐漸沒那么冷了,意識也逐漸恢復(fù)清明,白日蘇醒的時間越來越長。
我不由起疑心,莫非先前出現(xiàn)的不是幻覺,真的是王玄在照顧我?
我想起這幾日喝的藥。
連忙去廚房里,將還沒倒掉的藥渣仔細查驗一番。
然后,我果然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一絲異樣。
這些藥渣里,摻雜了許多人參的須根。
王玄,真的來過!
所以我前幾日躺在床上看到的不是幻覺,真的是他在照顧我。
我之所以能好這么快,也是因為喝了他放入藥草中的人參須莖。
可是我記得,化成人形的人參精,其修為全蓄在須莖之上,須莖減少,則修為會被耗損。
王玄,竟待我至此!
想到我上次對他避而不見,突然心生愧疚。
難得他能不計前嫌。
先前太子府池中救起我之恩,現(xiàn)又治好我的命,于情于理,我都得去見他一面,道一聲謝。
這一刻,想見他的急切意念徹底戰(zhàn)勝了先前對他的恐懼。
我把屋子里外找了一通,確定他不在,便迅速洗漱梳妝,打算去城郊山林里尋他的蹤跡。
只是我在打開門準備出發(fā)時,卻看到門外不知何時站著一隊黑壓壓的人馬。
領(lǐng)頭的人,身著黑色常服,頭戴玉冠,氣質(zhì)雍容高貴。
我吃驚不已:“……太子殿下?”
7
正要俯身行禮,太子已抬手攔住我,他對我一番打量后,淡淡道:“本宮前來是為探病,三娘病還未大好,禮便免了吧!
我心下越發(fā)詫異。
太子對我的態(tài)度,怎的突然變得如此熱忱?
不但親自登門探病,還能一口說出我的名字。
我可記得上次他看到我時,壓根不拿正眼瞧我,更別提會知道我是誰了。
我?guī)е苫,將太子迎進門。
在窄小并不太寬敞的前廳落座后,我小心詢問:“不知殿下屈尊前來寒舍,有何吩咐?”
太子說是探病,但我可不會天真地以為他真的是為了探病而來。
太子身旁的內(nèi)侍此時站出來,笑著替太子答道:“先前柳姑娘在太子府不慎落水,殿下已命府中侍衛(wèi)將那推姑娘落水的胡鬧之人給找了出來,并賜以杖斃,也算是給姑娘出口惡氣。
“殿下為了補償柳姑娘,還特允姑娘參加七日后的太子妃復(fù)選!
胡鬧之人?
我在心里不由冷笑。
那分明是得了馮玉清授意之人想娶我的性命,太子府竟以“胡鬧”二字就給我落水一事定了性。
杖斃了“胡鬧之人”這只替罪羊,馮玉清卻全身而退。
有勢大的家族作倚仗就是好,連太子都愿意親自出面包庇。
我上前,緩緩朝太子俯身一拜,垂目恭敬道:“多謝殿下為小女做主!
心再有怨氣,可今日太子已做足姿態(tài),我再是計較下去,就是不知好歹了。
太子在我家中坐了不到一刻鐘便離開了。
他來得匆忙,走得也急切。
我看著一屋子太子府送來的各類珍貴藥材和補品,只覺這太子甚是馬后炮。
我前些日子病入膏肓之時,太子府對我的死活不聞不問,這會兒我病都快好了,他卻反而親自登門噓寒問暖。
只是太子對我的態(tài)度前后變化如此之大,太過莫名其妙,其中定有我不知曉的緣由。
但具體是什么,眼下我還摸不著頭緒。
太子此番登門,本是低調(diào)行事,但不到兩日,這件事還是傳遍了整個京城。
眾人皆言,太子紆尊降貴特意出府去看望柳三娘,定是上次太子妃初選時,太子相中了她。
又說,不過柳三娘畢竟身世不顯,太子妃之位恐怕與她無緣,不過被封個太子側(cè)妃倒是極有可能的。
在民間各種流言愈傳愈烈之時,京中權(quán)貴們都紛紛行動了起來。
明眼人看出太子對我另眼相看,是以想要攀附太子權(quán)勢的世家們,皆紛紛遣出各自家中跟我年齡相仿的貴女們前來與我結(jié)交。
柳府自雙親去世后,這還是第一次如此熱鬧。
十幾年未再上過門的謝家主母親自前來,一番噓寒問暖,侄女長侄女短的,如我生父生母般的同我親近。
馮玉清也來了,我對她自是沒有好臉色。
她對我的態(tài)度也不甚好,一瞧就知道多半是奉了她家族之命不得不前來。
她強忍著尷尬與我呆了一小會兒后,便火燒屁股似的飛快起身離開,但走前她終是忍不住,露了原形,譏諷表示多虧了她,我如今才能因禍得福。
看著她對我想怒卻不敢怒的別扭模樣,我看得很是過癮,便懶得再跟她多費唇舌。
權(quán)利地位果然是個好東西,不枉我一心一意地追逐求之。
入夜,我守在窗邊,看著蒼穹之上的明月。
與王玄初識那夜的月亮也似這般清亮。
這些日子忙于應(yīng)付登門拜訪的達官顯貴們,都讓我忘記要去尋王玄感謝他兩次救命之恩了。
不過,我已經(jīng)打算不再去尋他了。
雖然我尚不知太子如今對我另眼相看的原由,但就著眼下這個情勢,要成為太子妃亦或太子側(cè)妃,對我而言已不算難事。
既如此,便無需再靠獻出王玄來去爭取機會了。
王玄既對我有救命之恩,那我便還他的情,放他一馬,不再打他的主意。
此后山高水遠,不復(fù)再見。
就在我打定此主意不久,王玄卻突然出現(xiàn)。
8
明日就是太子妃終選,我正在家中準備參加終選時所穿的衣物,王玄突然閃現(xiàn)在我身后。
之前還知道敲門,此次直接不請自來。
他突然出現(xiàn),嚇了我一跳。
“你當(dāng)真喜歡太子?”
一上來,王玄就冷聲問我,他的臉色帶著幾分沉郁。
我愣了愣。
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他應(yīng)是知曉了我明日要參加太子妃終選一事,所以有此一問。
我笑了笑,回道:“嫁給太子,是我期盼已久之事,唯有如此,我才能徹底結(jié)束這些年艱難苦熬的日子!
王玄冷笑:“你倒是坦誠!
我知道他為何冷笑。
過去我與他相處時,有意無意的以男女之情誘惑之,他已然被我撩撥得動了情。
如今卻見我突然變了心,欲另嫁他人,他自是對我生出不滿,把我當(dāng)成那負心女。
可我并非負心,因為我壓根就從未對他掏出過真心。
“王玄!蔽艺J真看向他,“多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相護之情,三娘此生難報此情此恩,只能來世做牛做馬償還了!
王玄靜默片刻,他看向我的眼神逐漸變得犀利起來:“你在跟我訣別?”
我點頭:“你我人妖殊途,若你因為我被太子發(fā)現(xiàn),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現(xiàn)下你我就此分別,對彼此當(dāng)為最好!
王玄眼露譏諷之色,冷哼:“晚了,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
我還未反應(yīng)過來,卻見院墻之外,突然騰空飛起數(shù)名作道士打扮的人,他們手執(zhí)長劍,飛身落于院內(nèi)。
其中一道士長劍直指向屋內(nèi)的王玄:“妖孽,這次定要拿住你!”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一幕,在對上王玄譏諷中透著一抹失望的眼神時,剎那間反應(yīng)過來,連忙解釋:“不是我,我不認識他們!”
說話的道士此時飛身逼近過來,王玄一把扼住我的咽喉,一個旋身,移至我身后,將我整個人掣肘于他胸前。
咽喉處極重的力道弄得我生疼,我雙眼霎時滲出眼淚。
“你剛才不是說來世還我恩情么?”王玄湊近我耳邊,低聲道:“不用等到來世,現(xiàn)在就可以!
話音剛落,一聲慘叫驀地在我耳邊響起。
緊接著,眼前飛起一抹紅。
那是……
血!
下一刻,原本對峙的畫面,瞬間變成人間慘狀一幕。
法光乍現(xiàn),血肉橫飛,慘叫聲接連而起。
視野里,鮮血迅速浸染出一片赤紅。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色已落下,院中堆滿了尸體,王玄已不知所蹤,獨剩我一人佇立在尸海之中。
初春仍有寒風(fēng),風(fēng)吹在我臉上,如同冰刀子般一刀一刀的緩緩刮過。
今夜,王玄殺了所有想抓住他的人。
除了我。
此時的我像被掏走了魂,只剩軀殼一般,麻木的朝門口方向緩慢移動著。
門外響起馬匹嘶叫聲。
我打開門,看到門外,太子身著披風(fēng)騎在馬上,身后跟著一群著盔甲別利刃的兵士。
上前走到太子跟前,我俯身叩拜:“參見殿下!
太子顯然已看到我院中的慘狀,他臉色鐵青,冷聲讓我起身。
“小女先前還疑惑殿下為何近日突然對小女態(tài)度改變,直至今夜,小女終是明了!
太子自馬上下來,將韁繩扔給手下,他走到我跟前,抬起我染血的下巴,打量一番后,道:“三娘是個聰明人,當(dāng)知接下來該如何做吧?”
我冷冷看他:“小女愚鈍,請殿下明示!
太子松開我的下巴,拿出一方巾帕,開始擦拭我臉上沾染的血跡:“那日你在本宮府上溺水,若非那人參精及時拔下須莖給你服下,如今你早已是孤魂野鬼!
我愣住。
“那個人參精看上你了,三娘可知否?”
太子緩緩撫上我脖頸上剛才被王玄扼住的掐痕:“不過妖就是妖,性情野蠻,陰晴不定,人妖殊途,三娘當(dāng)作出抉擇!
我啞著聲問:“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太子一笑:“明日,若你能助我抓住他,我允你太子妃之位!
我思索片刻。
“若我不愿呢?”
太子挑眉,看了我一眼后,朝站于他身后的一名內(nèi)侍,抬了抬手。
那內(nèi)侍會意,立刻上前,將一枚藥丸呈到我跟前。
“是就此命喪于今夜,還是成為尊貴無比,享盡榮華的太子妃,選一個吧!
9
明日,是太子妃終選之日。
王玄會為了我,再度現(xiàn)身么?
到了第二日,我終于得到了答案。
他最終還是來了。
明知是陷阱,卻還是出現(xiàn)了。
王玄打著太子妃終選的幌子,但實際到場的參選之人,只有我一人。
再明顯不過的陷阱。
我被太子安排乘上一條小船,劃于湖心,然后船翻致我落入水中,瀕死之際,王玄現(xiàn)身救起了我。
就在這一瞬間,湖心提前設(shè)好的陣法啟動。
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王玄自投羅網(wǎng),一步步進入陷阱之中。
為王玄所設(shè)的陣法是三百年前曾用來捉拿他的伏妖陣。
陣法東南西北四方位各兩名道士駐守,借水陰之力,縛妖于陣中。
按照《妖譜錄》上記載的,完全啟動伏妖陣需耗時一炷香左右。
那么,在這一炷香的時間內(nèi),我必須設(shè)法讓他無法擺脫此陣。
所以當(dāng)王玄抱住我的身體,準備帶著我一起逃走時,我用力一把甩開了他。
“你昨日不是懷疑我聯(lián)合他人害你么,今日你何必再來涉險?”
王玄沉默一瞬,罕見地軟下聲來:“昨日是我錯怪你了!
我怔了下,心有寬慰。
但想到此時情形,我還是沒好氣地道:“王玄,你不會看不出來這是陷阱吧?”
“看出來了!
“看出來你還來?”
“救你。”
簡單利落的“救你”二字,讓我再是無法在開口說什么。
王玄抱起我,騰空而起,欲再次朝陣外飛去。
這一次我未再掙扎,而是順從地趴在他的肩上。
我們在上空剛朝岸邊方向行進一小段距離后,就被一道力道強勁的法光彈回。
王玄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下一波攻擊已來臨。
另有數(shù)名執(zhí)劍道士自水底竄出,與東南西北的八名道士合流,將我與王玄圍在中央。
身后,其中一名道士飛身而來,朝我跟王玄劈下一道法光。
“小心!”
王玄眼疾手快的一把攬住我的腰,飛身避開。
攻擊不斷襲來。
王玄左躲右避,拼盡全力護住我。
“撕拉”的裂錦聲響起。
王玄被偷襲,他胸前的衣裳被法光擊中,豁開一道口子,鮮血頓時涌出,染紅胸前的布料。
又一道攻擊直沖我而來,王玄一個旋身,擋在我身前,再一次為我受傷。
我的眼淚,無聲掉落下來。
我心軟了,后悔了。
更是內(nèi)疚不已。
我朝岸邊望去,見太子身旁不遠的一案幾上,豎著的那炷香即將燃盡。
不好!
來不及了!
“陣法馬上就要完成了,快走!”
我一聲大喊,拼盡全力一把將王玄推出陣法之外,下一刻,迎上正朝我們襲來的一道利刃之光。
光刺穿我的肩膀,一股劇痛感瞬間遍及全身。
我從半空落下,直直地墜入湖中。
墜下前,我扭頭看向正飛出陣外,一臉震驚望向我的王玄,安心的緩緩閉上了眼。
在我墜湖后,太子命人將我打撈起來。
他很生氣。
因為我未按照他的意愿去行事,還放跑了王玄。
“柳三娘,本宮勸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宮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若你再忤逆本宮,本宮必定讓你跟那人參精一道赴黃泉!”
太子說完后,帶著一隊人馬撤離,只留我一人在岸邊。
我全身濕透地躺在岸上,連連自嘲發(fā)笑。
我先前真是眼瞎了,沒想到堂堂儲君,為了長生不老,竟絲毫無半點身為儲君的仁德之心。
他有的,只是不擇手段,殘忍冷酷。
這種男人,就算真的嫁給他當(dāng)了太子妃,早晚也得被他要么折磨死,要么算計死。
喉頭突然有瘙癢感,胸口還有氣悶之意,憋了幾下,我終是忍不住,驀地起身劇烈咳起來。
剛一咳,一口鮮血從口中嘔出。
太子昨夜讓我服下的毒丸,算算時辰,差不多要發(fā)作了。
這便是他說的給我的最后一次機會。
讓我中毒將死,來逼王玄用他的人參須莖為我解毒,一旦王玄這么做,他便會因此喪失大部分修為。
而后,太子便能輕而易舉拿下他。
堂堂儲君,連番利用一個女人,使出此等卑劣手段,當(dāng)真令人不屑。
可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他得逞了。
我雖是唯利是圖之輩,可父母在世時,也曾教導(dǎo)我禮義廉恥,我自是知曉何可為,何不可為。
剛才在湖心之上,王玄又救了我。
我是萬萬不能再行那恩將仇報之事。
這些年,我努力過活下來,努力爭取我想要的生活,可惜許多事終是事與愿違。
自己這一生,便到此為止吧。
喉頭腥氣愈濃,我知自己大限將至,緩緩閉上眼,平靜地迎接死亡。
10
春來萬物蘇醒,處處生機。
當(dāng)我再睜開眼時,初時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但當(dāng)看到入眼的鶯飛草長之態(tài)后,才意識到自己沒死成。
王玄拔下他原身的人參須莖,日夜熬煮成湯,替我清毒療傷,又一次救了我的命。
此時此刻,他就躺靠在我床邊休憩。
因為我祛毒療傷而修為耗損過大,王玄此時面色慘白如紙,我連喚了他好幾聲都未有反應(yīng)。
我從床上起身,將他搬運上床躺好,然后看了下四周,發(fā)現(xiàn)我們身處在一個十分隱蔽的臨崖山洞。
先前我昏睡時,我隱約聽王玄在我耳邊念叨過,好像說此處是他在過去三百年來的藏身地之一,所以很安全。
之后,王玄睡了三日才恢復(fù)些元氣,蘇醒過來。
但他剛醒,便要下床離開。
我不解,問他原因。
他的回答卻讓我很是意外:“你不是怕我么?”
我聽后愣了下,隨即有些汗顏,原來他還記著我那次因怕他而對他避而不見之事。
見我不搭話,王玄以為他說中了我的心事,便加快腳步朝洞外而去。
我叫住他:“我是怕過你,可我現(xiàn)在不怕了!
王玄的腳步停下。
我繼續(xù)道:“你三番四次的不顧性命救我,當(dāng)真如此歡喜我?”
王玄未發(fā)一言。
我知道,他默認了。
“你還不知道吧?我一開始接近你,是為了抓你去獻給太子,這樣我就能成為太子妃,成為人上人,享盡榮華富貴!
我仔細盯著王玄的后背,觀察他的反應(yīng)。
王玄依然靜立,終是開口:“那又如何?”
我愣住。
王玄:“三百年前,我一樣被凡人欺騙,但最終那個凡人卻仍舊護我。”
我知王玄說的凡人,是三百年前先以交友為名騙他,后又心軟救他的那名天隨院弟子。
我反駁他:“我跟那個凡人可不一樣,我騙你,欲害你,可從未想過要救你!
“是么?”王玄緩緩轉(zhuǎn)身,眉眼間已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若你無心救我,那日在湖心之上,又何必驅(qū)我離開?”
我語結(jié)。
“其實從你我初遇時,我便知曉你對我別有目的,但和你相處越久,我便越是肯定你不會害我!
我吃驚不已。
原來打從一開始我就暴露了?
“你如何篤定我不會害你?”我不解問。
王玄一頓:“愿意花那般心思和精力來陪我四處游玩,怎么看也不像是大惡之人。”說到此處,他目光透著懷念,“就像三百年前我的那位已故舊友般。”
“三娘,你興許不知,我一生孤獨,可交心之人,除了他,便是你。
“但他與你又有不同!
王玄語氣變得鄭重起來。
“他于我而言,是友,而你……”說到此處,他略一停頓,臉上閃過些許赧色,“……是我第一次渴求之人。
“與你一起的時日,是我這幾百年來,活得最歡喜快活的日子!
我被他說愣住了。
但隨即,我忽然意識到,他對我用什么詞不好,偏用“渴求”二字。
這也太讓人難為情了。
我的臉飛快地發(fā)起燙來。
王玄看我的眼神逐漸變得深邃:“上一次,他因我而死,這一次,我必護你周全!”
我與王玄,兩兩相看良久。
對視之間,我松下神情。
用以前經(jīng)常撩撥他的語氣,央求他:“王玄,我突然有些想吃隔壁山的果子了,你去摘些來給我可好?”
王玄怔住。
隨即他難得地露出一笑,點頭應(yīng)道:“好。”
看著王玄消失在洞口的背影,我釋然地笑了笑。
今日聽他這一番誠摯之言,于我已是足矣。
我想我定也是歡喜王玄的,否則我不會聽到他說我是他渴求之人時,會開心如斯。
此番為他去赴死,值當(dāng)了!
11
就在剛剛,王玄醒來前的一個時辰,我已傳信去太子府,讓他帶人前來抓捕王玄。
我在信中告訴太子,王玄拔須莖為我祛毒療傷,修為大減,正是擒拿他的最佳時機。
算算時辰,差不多他們快到了。
我讓王玄去幫我摘隔壁山的果子,他這么愛我,就算如今修為大損,也定會施展法術(shù)用最快的速度趕去那里。
如此,便跟太子這邊即將到來的人馬剛好錯過。
甚好。
這樣,王玄就徹底安全了。
不一會兒,洞外隱約傳來馬蹄聲和說話人聲。
我知道,是太子的人到了。
“王玄呢?”
太子一進洞內(nèi),就四處巡看,沒見著王玄的身影。
我跪在太子面前,不卑不亢地撒起了瞞天大謊:“天下人人都想長生不老,我也免不了俗,所以我把他吃了。”
太子聞言,臉色瞬間沉下去,他的雙眼驀地迸發(fā)出一道殺機。
他俯下身,死盯著我,仿佛在觀察我是否在撒謊。
也不知過了多久,太子撤身,一甩衣袖,起身朝洞外走去。
在他即將抵達洞口時,他幽幽吐出三個字:“殺了吧!
我緩緩閉上眼,靜待利刃刺穿身體的那一刻。
抱歉,王玄,難得你耗費修為,拿須莖來救我,卻被我如此辜負。
但唯有我死了,你才能不再受制于人。
才能學(xué)會人世險惡。
才能不在將來再一次輕易入人世,與凡人生出情意糾葛,受制于人,重蹈覆轍。
也才能真正修成一個寡情絕義,無人敢輕易招惹的法力強大的人參大妖。
……
初春三月,我死了。
死在王玄為躲避覬覦他的凡人,而藏身三百多年的山洞之中。
死在我想抓住王玄,獻給太子,成為太子妃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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