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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
。撸撸撸叻菚鞘,不關學問,只一場黃粱夢醒,造個謠來解悶____
鄧林據(jù)說本是一個英雄的武器。這個英雄曾經(jīng)夢想追逐太陽,而太陽又如何容得人綁架,于是這個叫夸父的英雄在太陽西沉的時候終于倒下,留給后世一個悲劇的傳說和一片豐美的桃林。也許因了這樣,鄧林的桃樹總有一種逼人的氣勢,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漫天遍野的桃花在春天燒紅了曠漠的鄧林。
這群人到達鄧林的時候,已經(jīng)枯萎干癟象煞地府的游魂。乍見了這么一片如火如荼的明艷,頓時就忘了一路的困頓風塵。趙甲首先卸下了手中的長劍——長鋏歸去兮,無以用伐,這樣的一處仙源,該不會再有烽煙爭竟了吧。狐乙小心翼翼地將破車上的公子扶下來,那堅忍的公子手上依然緊緊捧著上蒼賜他的那塊黃土——總有一天他要在萬民的膜拜中回報上蒼。而鄧林,那里還能找著比鄧林更宜休養(yǎng)生息的地方?奔波疲倦的逃難人都長噓了一口氣。
介三一貫惜語重行,他知道饑腸轆轤如此時的公子最需要的不外乎一碗熱辣辣的好湯。于是他深入桃林。桃林內(nèi)別有天地,一條彎彎的小路,幾間別有清趣的茅屋,他聽見了水聲。水邊的桃花竟是如此的美艷,每一朵都似一行舞者,每一瓣都似一闋清歌。舞以誘之,歌以挽之,招招搖搖的向了他微笑。這是個如何妖媚的地方。◇@懼的介三不禁生了一絲恨意。他拔出長劍,剎時間亂云紛披,風卷紅塵,遭此意外的桃花迷迷蒙蒙的落下,凄迷中尤似不勝驚愕。
不勝驚愕的是孟姜,眼前突如其來的瘋狂讓她心痛。不加思索地,她將剛打起的水連桶潑了過去。水弱風烈,水花被劍風擋了回來,碎裂的殘紅濕了孟姜一身,抽泣著滴到黃土地上,小溪里花落水流紅。介三醒了,一個水桶在他的劍下已凌遲成千片。介三抬頭,看見一個水淋淋的憤怒的孟姜。
桃葉蓁蓁,之子于歸。桃花將謝的時候,孟姜嫁給了公子。
故國依舊烽煙,鄧林的桃樹卻在遠離人煙的地方結實,紅熟。孟姜的日子是歡樂的。春天的時候,他們在山上種上一片片的小桃樹;夏天荷塘里的荷花,風吹來一陣陣清香;風雨如晦的日子則有公子給她唱異鄉(xiāng)的歌謠。公子雖不是子都,卻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公子呢,經(jīng)了多年的流浪,那具顛沛流離中疲老的軀殼在鄧林的桃林中漸漸沉醉了。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亡命的公子和他的侍從們都醉于異鄉(xiāng)的溫柔和生趣,擁著桃花一般的妻,樂不思蜀。不醉的只有介三,然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時間沒有到的時候,他又何必驚破公子的蝶夢。于是,故園的黃土被雨水淋散,融入了鄧林的大地,承載他們離開故園的破車也靜靜的憩息桃林,只有小小的小公子們偶而還在那車上搖搖晃晃地學步。
故國的烽煙停了,公子的異母弟弟在舊日宮殿的瓦礫堆里拾起了劫后的王冠。介三留神著故國的一切,時間到了,公子和卿士們的迷夢也該醒了。
花開花謝不知已過了幾個寒暑。又一個冬天過去,來自西方的貴客敲碎了鄧林的寂靜。
園有桃,其實之肴。公子中心憂慮,低低地吟入歌謠。鄧林的女子知道他有了心思:“子曰何其”,你說你要做什么?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蔽冶疽彩且粐墓,卻不得不拋離了故國,到處流浪,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重回家園。而多災多難的故國至今依然在戰(zhàn)亂的烽火中喘息。人們只道我耽于彼時的歡娛,卻又誰知我心里面的憂郁傷感呢?
“可我聽見那國君要幫你回國。”
那蠻國的君王沒有從我弟弟那里得到他想要的,自然就想到了我的頭上。可我心中所想,卻非那西方美人。
孟姜不愿意離開鄧林,鄧林的桃樹已經(jīng)感覺到了春天,一天的桃花又將開放,她似已看到繽紛的云。當然她更不愿意公子去迎娶他人。但是介三和她說得很明白,公子此行已是一個事實,誰也無法阻止。再說即使她能離開公子,難道還能離開稚齡的幼兒?她咬咬牙,鄧林的璀璨不會輸于西方的煊赫。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凹热蝗绱耍驮谀擒囎由习惨粋座,讓我和你同行吧。”
孟姜和公子一起到了咸陽,公子快快樂樂地迎娶了他的西方的美人。那是一個鐘鼓喧天,威儀顯赫的婚禮,新人如玉,如玉的氣勢卻和她的妝奩一樣逼人,公子遙遙地似已見那百乘兵車。
孟姜在離宮城不遠的一個小屋居住,安靜地等著公子來接她。已經(jīng)三天了,還沒有公子的消息,也沒有人來打攪她。她紉著一襲青衫,感到有些孤寂?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還好小公子在側,伊伊呀呀地和她說著話。門是什么時候開的她一點也沒注意。
趙甲站在她身后。孟姜一喜,眼前有一點幽光,她心猛地一沉——屋里有些暗,可是那一點幽光分明是一把長劍。她還不敢相信:“公子讓你來接我?”
趙甲暗暗嘆了口氣,剛才他不該猶豫的,F(xiàn)在他怎么辦?他在戰(zhàn)場上揮舞過無數(shù)次長劍,但面對一個無辜的女子,第一劍即不知如何下手,第二劍自然也不知該怎么刺下去。既不能放,亦復不能收。小公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這個趙甲他是認識的,磕磕絆絆走過來,笑嘻嘻地沖著他樂。孟姜抱住了兒子,臉貼在小公子的額上,驚懼的眼中流動著一絲哀婉和企求。趙甲的心頭晃過了自己留在鄧林的妻兒的身影,他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下手了:“夫人快逃吧,公主要你的人頭,而且要公子的人來殺你。”
逃之夭夭,逃之夭夭。孟姜逃回到鄧林,她與公子的舊居。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夢既然已經(jīng)破裂,她也就不再去想。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好在兒子還在身旁,而桃花也剛好開放,鄧林的女子快快樂樂地在她的桃花里生活。只是每當夜晚,聽到風吹桃樹的聲音時,不免感覺些凄涼。
西方美人卻不想罷手,她深知金碧輝煌的畫殿是一個郊獵的場,千金一笑,二子乘舟,什么時候都可能一腳踏空,或者踩到一個捕獸的夾子。她丈夫的故國不正是因了一個驪戎的女子而烽煙彌室的嗎?她不希望有個潛在的威脅。于是,季子便受命帶了他的長劍到鄧林。
孟姜在桃樹之下,用一種明艷的笑來迎接他。在季子的眼里,這笑很媚,媚得蝕骨,艷得消魂。季子甚至看到孟姜眼底那一種逼人的誘惑。孟姜的臉藏在桃花里,于是那誘惑便也染上了桃花,他分不清人和樹了,只覺得滿眼都是桃花,孟姜在桃花中若隱若現(xiàn)。他害怕了,這一剎那,他怕見不到孟姜。
孟姜,我舍不得殺你,你和我一起逃吧,他們找不到我們就沒事的。孟姜一身的冷汗,她全身都倚在桃花樹上,雙手尤在顫抖。季子是經(jīng)不起誘惑的,這一點他知道,孟姜也知道。她又逃過了一回。
季子出門的時候,孟姜慌忙地整理著行裝。女子有行,當別父母兄弟,可她已經(jīng)別過了兩次,這次她不需要再別。兒子睡得正好,她輕松地走出門來,等著季子的車。
介三遠遠地站在一棵桃花樹下。這棵桃樹有著千奇百怪的傷疤,半邊且已經(jīng)夷平,如今那半邊是后長的新枝,還不很粗,但已經(jīng)花繁不勝數(shù)。這棵樹是他的作品。介三看見了孟姜眼里的絕望。那份絕望掛在孟姜的臉上,是一種驚心的美,天地也為之奪魂。鄧林的女子忽然一笑,笑得介三中心一寒。她到底還是躲不過去,她到底還是躲不過去。鄧林陰暗如晦,桃花受不住這陰晦的重負。先是盈盈地兩瓣飄過,然后便紛謝如淚。介三眼前漫天的紅,紅輕如煙,輕紅慢墜,他不知身處何方,心落何處。
桃花凋盡,地上積著兩寸厚的落英,孟姜躺在胭脂的懷里,笑容依然,凄涼得迷人。介三終于清醒了。他緩緩揮動長劍,讓落花掩住了那可以殺人的笑。落日的余輝照入介三的眼里,他向太陽的方向行去。
大火已經(jīng)燒了三天,介三依然沒有出來。在一棵焦木之旁人們看見了一堆黑炭。趙甲和狐乙對望了一眼,狐乙開口了:國君,介三既然不愿出來為官,也是天意,國君就不要再傷感了。公子抬起了頭,他眼中有淚:這是棵什么樹,讓人把它伐下來,帶回宮中。趙甲輕輕的答應一聲:是桃樹。公子的背僵硬了,他的臉一陣抽搐。
公子用桃樹的余燼做了一雙木屐,每天穿在腳下,恭恭敬敬地問足下安。不過后人都說那棵樹是柏樹。公子不喜歡桃花,后人也不喜歡桃花。因為公子是國王,而且是一個賢明的國王,國王不喜歡的東西總是有點問題的吧。后人想了半天,想不出桃花有什么不好,那么美,那么艷,還結那么甜的果。后來有一天,他終于想明白了,原來問題就出現(xiàn)在這個美上。桃花太美,美得不正常,桃花太艷,艷得太妖冶,桃花太輕,輕盈得輕薄,桃花太濃,濃麗得庸俗……唉,總之是有千般的不好,否則怎么兩千多年前就有人說桃之妖妖呢!
______春花好翻糊涂夢,秋月難為清醒思______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大荒之中,有山曰成都載天。有人珥兩黃蛇,把兩黃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將飲河而不足也,將走大澤,未至,死于此。
【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夸父與日逐走,入日?视蔑。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畢沅注】鄧林即桃林也,“鄧”“桃”音相近。蓋即《中山經(jīng)》所云,夸父之山,北有桃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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