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夕節(jié)那天，天氣溫和。

　　常有人道，人間男女，此日之夜，適宜相會定情。

　　【二】
　　有心無伴之人眼里，那輪彎月幾乎是被他們倒數(shù)著升上來的。

　　今晚無雨無云，理應是光輝滿地之夜，可月光跟星辰卻是勉強可見。
　　那些星光黯淡之極，時而閃著一絲光，零零散散的，仔細一看，竟是被密壓壓的雀鳥遮住，鋪天蓋地，若非不是七夕的夜晚，青天白日的蓋滿天，還帶著嘰嘰喳喳的吵叫聲，一定是嚇人。
　　看來牛郎織女，是確有其事。
　　還是。
　　這只不過是一個富有卻無聊可打發(fā)的人的一個玩笑。

　　集市因為乞巧節(jié)而比平時熱鬧。

　　張燈結(jié)彩。
　　人聲鼎沸。
　　熱鬧的集市可不管天有沒有月光星辰，只要不是下雨阻止他們開市就行。
　　到處都是街道小販在吆喝，及尋覓合眼情郎的姑娘，甚至有幾個扮成丫鬟跑出家門的膽大千金。
　　以及一些想跟大戶人家來一次門第相阻，且?guī)е鴿鉂饫寺矍榈臍庀⒘鱾魇篱g的愛戀的窮苦書生酸秀才。

　　【三】
　　越大戶的人家的千金小姐，越向往自由。

　　月下只是一個小丫鬟而已。
　　對于老爺?shù)膽徒�，更在乎每日服侍的小姐的責罰。
　　畢竟每日小姐都會在自己眼前。
　　老爺夫人，只是知道消息后才會來懲罰，相比之下，月下還是愿意聽小姐的吩咐，順了她的意，還可以勸阻一下老爺?shù)呐稹?br>
　　月下給季漫換上自己的衣服。
　　季漫穿戴的皆是極素樸的下人裝扮，可還是透著一些矜貴之氣。
　　這不由讓月下帶著羨慕的目光看著季漫。

　　【四】
　　乞巧節(jié)之夜才剛過，全城都知道城東季家千金如同那些小坊子里說書先生的故事一樣，愛上了一個寒窗苦讀的窮書生。

　　季家老爺很生氣。
　　那是當然的，誰家女兒喜歡上一個幾乎沒有前途可言的窮小子，那家人還不氣死？
　　所以有些小道消息流出來，季老爺罰季家小姐跪在祖宗牌位前，不準吃喝。

　　季家老夫人要替季漫安排了一門親事，爭取在月底嫁出去。
　　沒有一家人答應。
　　全城的人都等著看笑話。

　　【五】
　　門第之見，貧窮之分。
　　這是隨處可見的社會事實。
　　這種事誰都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那個書生跑了。
　　他帶著季老爺給的錢跑了。
　　按季老爺?shù)脑捑褪亲屗卸噙h就滾多遠。

　　本來，那個書生就無心跟一個吃不了苦不說每日的花銷還極大的千金大小姐過上日子，不過就是換些金銀來過過享受的心愿。

　　季小姐傷心欲絕。
　　為了這段時間還不過七日的浪漫愛情。

　　但這正合了季家人的意。

　　接下來卻發(fā)生了一件措手不及卻是某些人意料之中的事。
　　季小姐上吊了。

　　【六】
　　月下不止是頭腦厲害，手段也狠。
　　三年前，月下當上了季家一家銀鋪的掌柜。

　　既然有了本錢，那就要賺些利息。
　　她是這樣想的。

　　果然，事實證明，月下不是假想的。
　　僅僅三年，月下就收購了七家季老爺?shù)牡赇�，自己坐大�?br>
　　季家的幾個旁系紈绔見月下太過囂張，便想教訓一下她。
　　他們?nèi)某扇旱販惲巳f多兩，還在季老爺?shù)腻X莊簽了十萬兩的空票。
　　加起來夠了十三多萬兩，想要搏一搏。

　　【七】
　　盡管月下只是才出道三年多的商人，可精明卻不一般。
　　那些紈绔子弟那會斗得過她。

　　什么做生意，全是一盤散沙。
　　月下冷冷的笑了。

　　尤其是知道，那十三萬兩中還有十萬是季老爺?shù)臅r候。
　　月下愣了愣，又笑了。

　　要想斗得過季家，只有比季家更有地位。
　　而且，月下她定下的目標，不會只是一個季家。

　　她可是很貪心的。

　　【八】
　　月下沒讀過兵書，卻知道，商場如戰(zhàn)場，什么計謀都要使出來。

　　所以。
　　月下如愿以償了。
　　她弄垮了季家。
　　就小小地，用了一計兵不厭詐。
　　使季家在一項重大的生意上敗了。

　　信譽沒了，生意上來往的人就少了。
　　尤其是月下還傳播出季家錢莊還虧了十萬兩。

　　十萬兩，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

　　商會立刻派人去季家錢莊查賬。
　　要知道，季家錢莊是商會的財政代存錢莊。
　　出了什么事，其他人也跟著遭殃。

　　結(jié)果出來了，真的虧空了十萬兩，而且虧空的人不是伙計掌柜，正是季家的旁系。

　　【九】
　　樹倒猢猻散。
　　季家老爺頓時成了過街老鼠。

　　他對月下恨得牙癢癢。

　　你說季漫？
　　季漫早在兩年前就出嫁了。

　　男家是京城的一家大戶。
　　但季漫是二房。

　　男家查了季漫以前的事。
　　畢竟也算是一件大事，一打聽，誰都可以知道。

　　季老爺準備去投靠男家。

　　不過不知道那個養(yǎng)優(yōu)處尊了那么多年的身子受得了么……
　　月下壞心眼地想。
　　……還是，去到了京城，連著季漫一同趕了……

　　月下畢竟是女人，還是有著同情之心。
　　她還有一點點的愧疚。

　　【十】
　　月下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烏鴉。
　　所以有著那種烏鴉嘴的能力。

　　她收留了季漫。
　　她猜中了，季漫真的被趕出來了，她被人販子賣來這里。
　　或者說，是季漫，再一次跪下，求人販子把她賣來這里。

　　難道她不明白這里都是債主么，如果不是她，季漫不窮死也被人追債追到煩死。月下想著。

　　而那個要去投靠的季老爺早在去京城的路上死了。
　　于是她又猜中了。

　　季老爺?shù)乃烙崕Ыo了季漫。
　　然后，季漫被趕出來了。

　　風水輪流轉(zhuǎn)。
　　那個所謂的小姐命一直在世人眼里轉(zhuǎn)啊轉(zhuǎn)，現(xiàn)在，輪到她了。

　　【十一】
　　月下念著那一點舊情。

　　在許許多多雙眼睛下，她沒讓季漫干什么重活。
　　她尋思著找一戶不知道季漫身世的人家，把季漫嫁了。

　　那些債主不知道季漫在她這。

　　知道又怎樣，反正那些債主要追的債，實際上只有那商會的十萬兩，其他的，一文錢都沒有欠。
　　大不了……幫她還了那十萬兩？
　　因為就自己弄垮季家的……
　　月下胡思亂想著。

　　所謂的胡思亂想不過是空想。

　　所以月下把這個念頭扔在腦后。

　　【十二】
　　季漫出嫁了。

　　那頂轎子是從側(cè)門出去的。
　　沒有喜樂，沒有媒人。
　　旁邊的兩個陪嫁的丫鬟只是被月下派去做個樣子，送完路了還要回廚房干活。

　　轎子的顏色倒不是喜慶的深紅色、朱紅色。
　　而是模模糊糊的淺杏色。

　　嫁妝沒有，季漫不要。
　　聘禮沒有。男家很窮。

　　月下看著那頂轎子，直到變成眼里的一個小小的紅點。

　　鼻子突然酸酸的。
　　其實是她欠她的債吧。

　　【十三】
　　月下成了季家的一家新銀鋪分號掌柜的時候，沒有打一聲招呼就走了。

　　那些季漫與書生相戀的消息是她透露給老爺夫人的。
　　她要換的不過就是比丫鬟更高的位置。

　　對于季家，這不過是件小事。

　　而那段季漫的第一次的愛戀，也是個騙局。
　　那個書生叫做秦琛。
　　月下進到季府之前的名字，叫做秦瑛。

　　只是一場騙局。
　　枉費了季漫的心心念念。
　　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卻因為那一些甜言和蜜語，差點付出了生命。

　　沒錯，季漫被救回來了。
　　被月下救回來了。
　　應該說，季漫自殺的時候，被月下發(fā)現(xiàn)。
　　從而自殺未遂。

　　然后，在她的事業(yè)才起步的時候，就由季老爺挑了家大戶，草草地出嫁了。

　　其實，季漫的屬于她自己的幸福，都是因為她，而毀的。月下一直認為。

　　在年少時的愛戀。
　　當上人妻的幸福。
　　她都沒有好好地回味，就毀了。

　　或許，季家老爺很清楚，那是騙局。
　　利用自家寶貝女兒的感情，換取錢財?shù)匚弧?br>
　　只是如果不給他們騙，只怕季漫陷得越深。
　　倒數(shù)，恐怕整個季家都被他們弄垮。
　　要知道，季家不是祖上榮華，而是自己親手建起來的財富。
　　因此，在商場上，自是樹敵不少，只要月下利用季漫知道些什么重要的商業(yè)計劃，還傳了出去，受到的重創(chuàng)可想而知。

　　所以，即使月下得到了那家商號，也要讓她遠離這里！

　　是這樣的吧。

　　【十四】
　　七月，酷熱喧嘩。
　　那鳴蟬依舊是趴在樹上不斷地挑釁一般叫囂著，熏風經(jīng)過，不但悶人，還給人一種頭暈的感覺。
　　毫無十三年前的溫和之感。

　　被吉岡山所包圍的小村子即將要舉行祭奠。
　　由季漫的丈夫主持。

　　哀樂響至遠方。

　　【十五】
　　到吉岡山的最后一程需要乘船。
　　月下就站在那個渡口。
　　傻傻地站。

　　有幾個船家過來招呼，以為她是要過渡，她都不應，身形不動。

　　不過岸，站在那里干啥事。
　　幾個船家都一起蹲在船頭，閑言碎語。

　　看她衣著不錯，可那個樣子……
　　其中一個往后看了一眼。
　　怕是個瘋子。

　　其余幾人哼哼笑了。
　　隨即散開，等著要過渡的人。

　　天色暗了。
　　船家都要回家了。
　　看了眼月下，抖了抖，繞遠了點月下，大步向前。

　　天完全黑的時候，渡口燃起一簇火光。

　　只見月下在燒著幾張金銀冥紙。

　　今天沒帶太多紙錢，明年再給你燒多點好了。
　　月下喃喃低語。

　　天空依舊是聚著吵鬧聲，星月零碎黯淡，一如十三年前的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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