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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暗戀了十三年的男人死了。
死于一場車禍。
他被大貨車撞上的時候,我明明記得我已經(jīng)很努力的將他推開。
可到底還是沒能救下他。
那場車禍后,我在醫(yī)院躺了一晚上。
第二天醒來,醫(yī)生告訴我,雖然我的身體當(dāng)時受到了劇烈撞擊,但好在命大,有驚無險,馬上就可以出院了。
「蘇軒一呢?」我最關(guān)心的還是他。
醫(yī)生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護(hù)士突然沖進(jìn)來,神色凝重。
「劉大夫,隔壁病房的男生沒搶救過來。」
隔壁病房躺著的人,就是蘇軒一。
我堅(jiān)持要去看蘇軒一的遺體。
那個我暗戀了十三年的男人,怎么能說沒就沒了?
我不信。
醫(yī)生和護(hù)士,還有剛從外地匆匆趕來醫(yī)院見我的父母拗不過我,終究還是答應(yīng)放我去太平間再見蘇軒一一面。
我從小就是一個膽小的人。
怕尸體,怕鬼。
可是當(dāng)我踏入停著尸體的太平間時,我竟毫無一絲懼意。
白布罩下,蘇軒一的那張臉還是那么好看。
慘白中透著烏青,跟我十歲與他初見,共乘烏篷船時,天水交融處的烏青色如出一轍。
從太平間出來后,我去問蘇軒一的主治醫(yī)生:「他是什么時候咽氣的?」
「早上8點(diǎn)過3分!
我差不多也是那個時候醒的。
我生,他死。
沒想到蘇軒一就算到死,都還不忘躲開我。
2
當(dāng)天,蘇家就給蘇軒一簡單辦了一場喪事。
蘇軒一的父母哭得泣不成聲。
平時鬼話連篇的我此時突然詞窮,不知道該說什么去安慰二老。
無聲勝有聲。
比起他們掛在面上的悲痛欲絕,我的內(nèi)心此刻正猶如被千刀萬剮,凌遲炮烙。
我家和蘇家是緊挨著的鄰居,我們兩家關(guān)系一直不錯。
十歲那年,我在見到蘇軒一第一眼后,就深深陷入他驚人的顏色中無法自拔。
是以那之后,時常色迷心竅,日日以蹭飯為由,跑去蘇家跟蘇軒一套近乎。
也不知蘇家二老是否知曉我覬覦他們兒子這個真正意圖,不過他們倒是樂見我常來,還打趣我是鬼機(jī)靈。
我的直覺告訴我,蘇軒一一開始也是對我有好感的。
可不知為何,大三那年,他回了趟老家,回來之后,突然就對我態(tài)度變得冷淡疏離。
從此后,更是避我如蛇蝎。
有好幾次,他發(fā)現(xiàn)我尾隨他,竟還對我惡語相向。
我為此,每次都要難受痛哭好久。
蘇軒一是我的青梅竹馬,我的暗戀,我的初戀,我的朱砂痣。
他是我的命。
蘇軒一死了,我的命也沒了。
從蘇軒一的喪禮現(xiàn)場出來,已經(jīng)是晚上9點(diǎn)多。
大大地吸了幾口不再有蘇軒一氣息的冷空氣,打了個寒顫,我裹緊外套,往家里趕去。
從喪堂到我家,大概20分鐘的步行距離。
拐了幾個彎,前面就是我在過去一年多里,日日夜夜和蘇軒玩貓鼠游戲的一條小巷子。
蘇軒一躲,我找。
他是厭貓的老鼠,我是愛老鼠的貓。
望著前方黑乎乎空蕩蕩,再無我經(jīng)年追趕的那道身影。
我內(nèi)心失落又難過。
「誰?」
常年尾隨蘇軒一,我對被人尾隨這件事相當(dāng)警覺。
我的身后,不知何時多了條尾巴。
隱在暗處的那個人不說話。
我瞅準(zhǔn)前方最近一處亮著燈的一個小超市,準(zhǔn)備一口氣沖過去求救。
腿剛要邁,身后那人卻突然出聲。
「小南兒!」
熟悉的淡漠疏冷的語氣。
獨(dú)屬于蘇軒一對我的稱呼。
我腳下一滯,唯恐自己聽錯了。
見鬼了吧?!
借著微光,當(dāng)我親眼看到蘇軒一從距離我十步遠(yuǎn)的位置,瞬移到我面前時,我難以置信中帶著驚惶,拿手猛地揉了揉眼睛。
我沒看錯,也沒聽錯。
蘇軒一,竟然變成了鬼!
「跟我結(jié)冥婚吧!固K軒一又道。
他的臉上,我最垂涎的那對如詩畫般的清秀眉目,比起白天在太平間看到的僵死之態(tài),此刻重新變得生動鮮活。
卻多了幾分鬼魅暗影。
更勾人了。
3
一聲悶笑,打斷我從震驚到害怕到無畏到狂喜,這短短數(shù)秒內(nèi)不斷變幻的洶涌思緒。
「開個玩笑而已。」
他再次開口。
自從蘇軒一疏遠(yuǎn)我后,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他再笑過了。
更別說跟我開玩笑。
「你到底是誰?」
我再次警覺起來。
路邊一輛車經(jīng)過,刺目的車燈光線打在蘇軒一的臉上,讓我徹底看清他的臉。
蘇軒一收斂神色,冷漠疏離的表情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的確是我熟悉的那個蘇軒一。
我微微松了口氣。
蘇軒一把我的神情變化看在眼里。
他沉默片刻:「雖然你我如今已經(jīng)陰陽兩隔,但是念在我們十三年的舊情分上,能不能幫我個忙?」
如今他雖然成了鬼,可終究是我的命。
失而復(fù)得,驚喜交加。
這八個字足以形容我此刻對蘇軒一的心情。
「我答應(yīng)!
所以,我都還沒問他到底要我?guī)褪裁疵,就?yīng)了下來。
蘇軒一讓我?guī)偷拿,是讓我配合他完成一個儀式。
這個儀式的目的是幫助他隱藏氣息,好不被游走在陰陽之間,專驅(qū)尸鬼的趕尸人發(fā)現(xiàn)。
「雖說早晚都要去地府,可我還有一個心愿未了,所以需要在陽間逗留七日!
蘇軒一說完這話,就用他的鬼術(shù),眨眼之間,帶我瞬移去了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我從前曾耳聞無數(shù)次,但一次也沒來過。
是蘇軒一的老家,霧城山。
霧城山的半山腰住著一戶人家,姓斐名澤。
「你好,我是斐澤,蘇軒一的發(fā)小!
斐澤一身洗得有些發(fā)白的道服,綰了個太極髻,眉眼溫和含笑,瞧著很是憨厚。
一點(diǎn)也不符合我對道士仙風(fēng)道骨,衣闕飄飄的想象。
我從不知道,蘇軒一還有這樣的發(fā)小。
年紀(jì)輕輕,卻獨(dú)居在這荒無人煙的山林里。
「修道高人?」我不禁好奇問。
斐澤笑了笑,看向不知何時已移動到遠(yuǎn)處的坐榻上,半個身子慵懶倚墻的蘇軒一。
「她果然跟你說的一樣,是個趣人!
有燈的屋內(nèi),蘇軒一與常人不同的尸鬼體質(zhì),越發(fā)了然。
生前本就膚色白皙的他,死后在陰氣的洗禮下,肌膚呈現(xiàn)出發(fā)著瑩光的剔透慘白,很是詭異。
可是在我眼里,卻一點(diǎn)也不覺得可怕,反而覺得這容色更甚從前。
「閑話到此為止,辦正事吧!钩良诺恼{(diào)子,是我的蘇軒一。
一個鬼,帶著個人,來見個道士。
堪稱一奇景。
而這個道士,不但不收了這鬼,反而還要助紂為虐,聯(lián)合著人幫這個鬼躲避趕尸人。
只此,僅獵奇小說之內(nèi)可見矣。
4
蘇軒一口中的儀式由斐澤來主導(dǎo)。
我跟蘇軒一只需要一步接著一步,按照斐澤的提示去做就行了。
儀式過程繁瑣,我全程一臉懵。
一會兒在一張?zhí)由蠈懜髯缘纳桨俗,一會兒又是喝酒、吃面什么的?br> 眼花繚亂。
做到最后,只記得在一樽院內(nèi)停好的棺木蓋上,潑了一瓢混有我跟蘇軒一鮮血的水后,儀式終成。
之后,蘇軒一跟斐澤道別,然后帶上我離開。
再次回到小巷子后,蘇軒一放下我就要離開。
我搶先一步攔住他。
「蘇軒一,你這七天,到底要做什么?」我嚴(yán)肅問他。
有什么事對他重要到,死了變成鬼都要回來完成?
尤其是,還拖上我這個被他厭惡到刻意躲避了一年多的人?
蘇軒一直勾勾地看著我,眼里多了一抹我看不懂的復(fù)雜。
「你一直暗戀我!
話鋒突轉(zhuǎn),打得我一個措手不及。
我沒有否認(rèn)。
「你討厭我。」我回道。
討厭到在過去一年多里,時時刻刻把我當(dāng)成洪水猛獸。
蘇軒一幽深的鬼眼中一抹光瞬現(xiàn)。
突然,我只覺眼前一黑。
他整個人身子已傾上來。
下一刻,唇上一涼。
有兩片冰冷之物緊貼我的唇齒,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瞬間縈繞在我的鼻息之間。
「誰……說……的?」
蘇軒一近乎呢喃的聲音在唇齒間一點(diǎn)點(diǎn)擠出。
淡漠不在,隱有溫存。
一陣昏天暗地,等我再睜眼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他壓在身下。
衣衫盡除。
竟在我臥室的床上。
「你……你要干嘛?」
這個發(fā)展太過意外和刺激,我頓時緊張起來。
蘇軒一的頭此刻深埋在我x前,他幽幽吐聲:「吃干抹凈!
蘇軒一討厭我。
盡管我們已經(jīng)如此親密。
可我清醒的知道,他對我沒有叫「喜歡」的感情。
當(dāng)?shù)诙煸缟掀鸫埠,我看著手臂上多出了一道古怪的青色圖騰后,再一次深深確信自己的這個認(rèn)知。
人鬼一夜云雨。
蘇軒一寸寸我垂涎了十三年的俊美肌膚的冰涼光滑的觸感,猶在指尖盤旋。
最難消受美人恩。
原來往棺材上灑帶著我跟蘇軒一鮮血的水,并不是儀式的最后一步。
這才是。
難怪昨晚他會碰我。
果然不是因?yàn)橄矚g我,而是為了利用。
盡管早有心理準(zhǔn)備,可還是有些受傷。
如果蘇軒一還活著,我必定要跟他撕扯到不死不休。
可他如今,只留在這世間七日。
罷了。
不過,話說回來……
撫摸過手臂上那道青色圖騰,我內(nèi)心騰起一絲怪異。
一個遮掩他氣息的儀式而已,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5
蘇軒一消失了。
在把我「吃干抹凈」后。
我找遍了屋子和屋外四周,沒見他的半個人影。
昨夜種種,仿若黃粱一夢。
或許因?yàn)樗枪,害怕白日?br> 又或者,他正在做那件他心愿未了之事。
帶著這一縷脆弱的希冀,心情稍好轉(zhuǎn)。
我如今大學(xué)剛畢業(yè),在一家科技公司實(shí)習(xí),還不到一個月。
迅速收拾了下,我就出門去公司。
但當(dāng)我踏進(jìn)公司門的那一刻,我就感覺到有一雙眼睛一直盯著我。
然后,那雙眼睛的主人朝我走過來。
是一個自我進(jìn)公司以后,從未跟我說過話的男人。
印象里,他孤僻寡言,不愛結(jié)交,每天上班永遠(yuǎn)只瑟縮在工位上埋頭苦干。
是個一眼看去很沒勁的人。
不光是我,他跟公司其他很多人都不怎么說話。
但這個人,我卻是有印象的。
因?yàn)樽蛱煸谔K軒一的喪禮上,我看到他了。
當(dāng)時還覺得奇怪,他怎么會跟蘇軒一認(rèn)識?
「是不是有臟東西跟著你?」
王真素剛走到我面前,就語出驚人。
我心里咯噔一聲。
他怎么知道?!
莫非跟他昨天出現(xiàn)在蘇軒一的喪禮上有關(guān)?
我暗暗深吸一口氣,強(qiáng)作鎮(zhèn)定,裝不知道。
「什么意思?」
沒想到,王真素此時突然伸手,一把抓提起我的手腕。
我受力,被他從座位上拽了起來。
辦公室里來的已有七七八八的同事聽到我們這邊的響動,紛紛看過來。
看著我們這邊的突發(fā)一幕,他們個個瞪直了眼。
王真素似乎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他毫不客氣的將我的袖口往上猛推,掩藏在袖子下面那道青色圖騰瞬間暴露出來。
赫然在目。
「你跟鬼結(jié)了冥婚!」
王真素的聲音透著陰冷,在耳側(cè)猝響。
他的話,仿佛一只從深埋墓穴地底下爬出來的尸手,瞬間攥扼住我的咽喉。
絲絲涼意迅速爬滿我的后背。
結(jié)冥婚?!
我跟蘇軒一?!
「小南兒!」
「跟我結(jié)冥婚吧!
「開個玩笑而已!
腦中閃過蘇軒一的細(xì)碎話語……
我就說,蘇軒一怎么會跟我開玩笑?
他根本就是早有預(yù)謀!
跟鬼結(jié)冥婚這事,就算對方是蘇軒一,乍聽下來,誰不瘆得慌?
下班后,我以百米沖刺速度沖回家。
果然天黑下來后,蘇軒一出現(xiàn)在我臥室沙發(fā)上。
燈光下,他的一雙鬼眼透著幽光。
我走到他面前,俯視著望向其中。
「蘇軒一,幫你遮掩氣息的方法,就是跟我結(jié)冥婚?」
蘇軒一的神情明顯一愣:「這么快就被你發(fā)現(xiàn)了。」
「為什么是我?」我問。
蘇軒一活著時,追慕者無數(shù)。
如今他死了,就算要跟活人結(jié)冥婚,我相信還是會有很多女人愿意主動獻(xiàn)身。
他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可為什么偏偏選我這個他最討厭的人?
「因?yàn)槲蚁矚g你!
蘇軒一的這個回答,猝不及防。
這句話,在過去十三年里,我一直夢想有一天能聽到。
今天終于從蘇軒一口中說出來了。
可不知為何,我并無預(yù)想中的激動開心。
因?yàn)椤?br> 「我不信。」
蘇軒一疏遠(yuǎn)冷淡了我一年多,厭惡我至極,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突然轉(zhuǎn)了性。
他這么說,肯定又是另有所圖。
就像昨晚的冥婚一樣。
蘇軒一沉著。
他像是在思考該如何說服我。
可突然,蘇軒一的注意力像是被其他什么東西吸引走。
只見他鼻子動了動,循著什么味兒,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已驀地一把抓起我那只白天被王真素抓過的手。
「你身上為什么有別的男人的味道?」蘇軒冷眉一蹙。
這是他不高興時的一個小習(xí)慣。
我正要回答,突然身側(cè)窗口旁,一道發(fā)著灼灼刺目白光的黃符飛進(jìn)來。
蘇軒一神色倏然大變,他一個旋身,驚險閃避開黃符的攻擊。
6
扔黃符的不速之客現(xiàn)身。
竟然是王真素。
蘇軒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王真素,嘴里緩緩?fù)鲁鋈齻字。
「趕尸人!
我一聽,愣住了。
在公司里極其不起眼的王真素竟然是……趕尸人!
蘇軒一費(fèi)好大的勁,跟我結(jié)冥婚,不就是為了躲趕尸人嘛?!
「快跑!」
我瞬間焦急不已,拉起蘇軒一就要逃,但蘇軒一卻一動也不動。
我不解看他。
他并不搭理我,視線依然停在王真素身上。
「小南兒,看你干的好事,竟然把趕尸人引來了。」
「不是……」我想要解釋。
前方,王真素打斷我。
「蘇軒一,看來我沒看錯,果然是你!
他邊說著邊從衣兜里掏東西:「早先你死的時候,我就察覺不對勁,還特意去了你的葬禮!
「后來,我又去了一趟太平間……」
他此時掏出幾張照片,隨即一揮手,將照片盡數(shù)拋灑向我們的方向。
我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照片上記錄著的,全是蘇軒一死后尸體各處的傷痕。
我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王真素,你這是什么意思?」
王真素:「蘇軒一出車禍死后,身上沒有一處致命傷,你說他為什么會莫名其妙的突然死了?」
我愣住。
這個問題,我壓根沒注意到。
「為什么?」我急切地問他。
「你身邊的這個蘇軒一,根本就是個冒牌貨!
「他是陰間來的鬼,占了蘇軒一的身體,故意假扮成蘇軒一蠱惑你,你還不趕緊離開他!」
王真素的話,讓我徹底震驚住。
「你什么意思?你是說……蘇軒一沒死,只是被占了身體?」
「是,只要把他從蘇軒一的身體里趕走,蘇軒一就能活過來!
王真素說完,又掏出一張符紙,接著嘴里飛快念起什么。
蘇軒此時突然朝我伸出手:「跟我走。」
他要帶我一起離開。
我的身體下意識后退幾步,離他更遠(yuǎn)些,看向他的眼神里不自覺地多了幾分警覺。
我承認(rèn),這一秒,我信了王真素的話。
蘇軒一一愣,他似是有些意外我竟然不信他。
他的一雙鬼眼里,幽深如潭,一抹傷痛一閃即逝。
這抹傷痛,跟當(dāng)初蘇軒一從老家回來后,第一次對我惡語相向時,望向我的神情如出一轍。
胸口一瞬間泛起一抹刺痛。
那是心疼。
如果蘇軒一身體里的人不是他,那他為何會流露出跟蘇軒一一模一樣的神情?
他分明就是蘇軒一!
王真素的方向,此時他手中的那道符,突然飛過來。
我剛要去拉蘇軒一伸向我的手,卻沒想他先一步驀地一縮。
一個避身,蘇軒一再一次躲開符紙的攻擊。
這張符紙?jiān)诎肟沾蛄藗飛旋,一轉(zhuǎn)頭,又要朝蘇軒一而去。
蘇軒一的手捏握成拳,他再是不看我,在那道符碰上他的剎那,化成一道黑影,飛快逃走。
「蘇……」
我想叫住他,但還是遲了一步。
7
蘇軒一自從變成一道黑影從我面前消失后,直到天亮,他都沒再回來。
我跟公司請了假,沒去上班,在家里焦急地熬過一整個白天,只等著夜幕一降臨,就出門去找他。
肉眼可見的,蘇軒一生氣了。
他活著的時候便是這樣,每次一生氣,就一聲不吭的從我面前消失。
曾經(jīng)最長的一次玩消失,是一個月。
從前我跟他還有時間互相消磨。
可如今他還能在這里留著的時間……
我掰著指頭數(shù)了數(shù)。
只剩五日。
夜色剛起,我就迫不及待地出門。
但在門口時,我看到了王真素。
昨天被我阻止他去追蘇軒一后,他竟然就在我家門口蹲守了一夜。
今天也跟我一樣沒去上班,繼續(xù)堅(jiān)守在這里。
他只怕是想等蘇軒一出現(xiàn),就一把將他擒下。
真是難纏!
我突生惱怒,沒好氣地沖他大叫:「王真素,請你立刻離開我家門口!」
王真素聞言,站起身,然后轉(zhuǎn)身朝我走近幾步。
「你要干嘛?!」我下意識地往后退。
他突然伸手,就要去抓我的袖子,我一個趔身,險些才沒被他抓住。
雖然他抓了個空,但也沒再有進(jìn)一步的動作。
他只是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后,就轉(zhuǎn)身離去了。
被王真素這一打岔,倒讓我有了個新思路。
現(xiàn)在去找蘇軒一,與其一通瞎找,不如直接打電話問斐澤。
他跟斐澤是朋友,又是個道士,定有辦法幫我追蹤蘇軒一的位置。
這樣一想,我立刻掏出手機(jī)。
上次跟斐澤見面,我存了他的號碼。
我邊在手機(jī)上翻找斐澤的電話,邊回屋。
但我這通電話最終并沒有撥出去。
因?yàn),蘇軒一回來了。
我實(shí)在是吃驚。
這太不像蘇軒一的行事風(fēng)格了。
「你到底是不是蘇軒一?」
我半認(rèn)真半開玩笑地問。
他從前鬧脾氣,可沒這么快就消氣。
蘇軒一沒吭聲。
我見好就收,真誠跟他為昨晚的事道歉:「是我錯了,我不該輕信那個王真素的挑撥。」
蘇軒一還是沒說話。
他只靜靜地走到我面前,將一枚木簽遞到我的手里。
「你將來如果想找我,就點(diǎn)燃這支木簽,它會帶你去見我!
「誰想見你了?」我嘴硬。
原來我這一整日心心念念都是他的作態(tài),全被他看到了。
嘴硬歸嘴硬,我還是很高興的把那枚木簽放進(jìn)了我的衣兜里。
放完后,我再次問起他留在這里七日到底要做什么。
因?yàn)槲蚁霂退?br> 他留在陽間這幾日,白天出不了門,晚上又老跟我在一起。
我真的很好奇,他哪里還有時間去完成那件對他而言重要非常的心愿?
蘇軒一臉上難得的露出一抹笑,給他慘白如紙的臉上添了幾分人氣。
「你真想知道?」
我點(diǎn)頭。
「其實(shí)我來……」
「嗖!」
一道白光,此時突然從我袖中竄出。
這只袖口,正是剛才王真素離開前,碰到卻沒抓到的,我的那只袖口!
「小南兒!」
蘇軒一聲大叫,撕心裂肺。
我從沒見過他焦灼絕望成這個樣子。
我竟然第一次在里面讀出了他對我的在意。
為什么蘇軒一會是這個反應(yīng)?
我發(fā)生了什么?
我緩緩低頭,朝我的身體看去。
我看到那道飛出的白光此時化成一道符咒,正緊貼在我的胸口處。
下一刻,胸口如同撕裂般,泛起錐心的疼痛。
劇痛在數(shù)秒之間,蔓延貫徹至全身。
有兩股力量在身體里互相撕扯起來。
其中一股力量似乎想要把我的神魂拼命拽出體外。
而另一股力量則要拼命將其留住。
「。
我忍不住仰天,發(fā)出一聲慘叫。
耳邊再次傳來蘇軒一焦灼的呼喚聲,我想要回答,卻發(fā)現(xiàn)根本張不了口。
意識迅速模糊起來。
下一秒,我昏死在了蘇軒一的懷里。
8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事發(fā)后的第三天中午。
被王真素暗藏在我袖中的那道符咒擊中后,我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第五日了……」
離蘇軒離開這個世界,還剩三天。
我在昏睡中白白浪費(fèi)了一天。
一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氣惱起自己來。
根據(jù)房間的布置,大概能猜到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在斐澤家里。
也是,我是被符咒所傷,我的傷只有道士能治。
飛快從床上起身,我根據(jù)上次來過的一些模糊記憶,趕緊去找斐澤。
現(xiàn)在是大白天,蘇軒一無法現(xiàn)身,只能問斐澤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但我把屋子各處都找了個遍也沒見到斐澤,心想著難道出門了?
前面就是書房,我輕輕推門進(jìn)去,想等斐澤回來。
但我沒想到,我剛一邁入,就聽到從書房的一面墻內(nèi)隱隱約約傳出說話聲。
「她被符咒打那一下,雖然有驚無險,不過怕是藏不住了!
是斐澤的聲音。
他好像在說我。
我立刻湊上前,繼續(xù)聽。
墻內(nèi)安靜了片刻,另一個人說話了:「能和她一起這么多天,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謝謝你,斐澤!
竟然是蘇軒一。
大白天的,蘇軒一竟然也能出現(xiàn),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還想繼續(xù)聽下去,但之后墻內(nèi)卻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小南兒!
過了許久,蘇軒一突然喚我。
我還沒應(yīng),只覺身體突然變得輕飄飄,緊接著,眼前一黑,整個人就被就地托起。
意識恍惚兩秒。
再睜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處一密閉的漆黑房間內(nèi)。
這個房間,四面環(huán)墻,沿著墻體點(diǎn)燃有數(shù)盞燈。
這些燈的排布亂中有序,像是某種陣法。
它們發(fā)著微光,光影暗投在墻壁上,長出莫名詭異的斜影。
這里與外面仿佛一黑一白兩個天地。
斐澤已經(jīng)離開,屋內(nèi)此時只有蘇軒一一人。
不,是一鬼。
我顯然是被蘇軒一用鬼術(shù)召喚進(jìn)來的。
「原來你白天就是躲在這里的?」我笑著看向他。
蘇軒一打量我周身,確定我沒事后,才點(diǎn)頭:「斐澤知道鬼怕日光,所以幫我布置了這個房間!
他說完,朝我勾了勾手指。
「過來!
蘇軒一此時坐在沙發(fā)上,上半身斜倚在上面。
他從前便喜歡這種坐姿。
一只手撐著頭,幾縷碎發(fā)搭在前額,眼神鬼魅而勾人。
我像是被他勾住魂魄一樣,很聽話地走到他身旁坐下。
「你剛才跟斐澤在聊什么,是在聊我嗎,什么叫我被符咒打中會藏不住了?」
蘇軒緩緩坐正身體:「斐澤的意思是我如今被那王真素發(fā)現(xiàn)身份,恐怕藏不住了!
我一愣。
是這樣嗎?
「那天王真素把一張剝魂符偷藏在你的袖子里,他打算害我,結(jié)果沒想到卻把你誤傷了,不過現(xiàn)在你沒事就好。」
果然跟我猜的一樣。
「剝魂符是什么?」
「我不是人嗎,為什么也會對我起作用?」
蘇軒一眸光微動。
「剝魂符上附著的剝魂符咒,能將鬼魂從被它上了身的活人身體里剝離出去!
「這種符咒,對鬼致命,人碰上了,只會昏迷一陣子。」
原來如此。
我不由憤然:「這個王真素,還真是認(rèn)定了你跟蘇軒一不是同一個人!」
「那么你呢,你是如何相信我就是我的呢?」
我想也不想:「靠我的眼睛去看啊!
說著,我還拿手比了個自戳雙目的動作,跟他逗趣。
「跟你相處這么多年,怎么可能這么一點(diǎn)眼力勁都沒有!
蘇軒一聽了相當(dāng)受用,我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勾了下。
但他的笑很快淡去,神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
「王真素是趕尸人,他好不容易撞上一個鬼,不會就這么輕易放過我!
我一聽,不由擔(dān)憂:「那怎么辦?」
如今他被王真素盯上了,之后還怎么繼續(xù)行事。
「你的那個心愿完成了嗎?」
上次本來差點(diǎn)就要問出蘇軒一未完成的心愿,結(jié)果被王真素給打斷了。
蘇軒一這時慢慢側(cè)轉(zhuǎn)過身,一雙幽目鎖定我的眼。
他一字一句,鄭重道:「我的心愿,跟你有關(guān)!
「我是為你而來。」
我傻住。
蘇軒一那張泛著慘白卻惑人的臉猛地湊近我。
「我死的那天,你為什么要用身體去幫我擋那輛肇事的大貨車?」
那天,我正巧尾隨蘇軒一。
當(dāng)看到他快要被大貨車撞上的時候,我想也沒想,就本能地沖了上去。
「你不是一直就知道嗎?」
知道我喜歡你。
喜歡他,愛他,已經(jīng)成為我的本能。
「不,我愛你!」
我大聲宣示心中所想,沒臉沒皮。
管不了那么多了。
再不說我就真的永遠(yuǎn)也沒有機(jī)會告訴他了。
「可是我還是沒能救回你。」
一想到眼前的蘇軒一過幾天就要徹底消失在我眼前,我的心情突然變得不好起來。
蘇軒一久久沒說話。
他只用手輕拍我的背,安撫我因他的死突生的難過情緒。
靜謐的黑暗中,過了半晌,才聽蘇軒一突然一聲喟嘆:「傻瓜……」
「……什么?」我愣愣地看他。
他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你傻啊,為什么就是不信呢?」
「……信什么?」
蘇軒一伸手,緩緩捧起我的臉。
彼此目光糾纏間,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藏匿情事,在這一刻,徹底被剖白。
「我回來,正是專程為了告訴你,我也愛你。」
「如果死前不跟你說清楚,我死不安生!
「小南兒,信我,我是真的也在愛著你,就像你愛我一樣。」
蘇軒一扶起我的一只手臂,推開衣袖,露出手臂上那道青色圖騰。
他的手輕輕拂過圖騰,滿眼深情:「結(jié)冥婚,遮掩氣息是假,想娶你是真!
蘇軒一的這番表白,讓我震驚又意外。
剩下的,是狂喜。
但我還沒有徹底喪失理智。
我壓抑住想要立馬跳起來歡呼的激動心情,問他:「那你之前為什么要躲我?」
這個問題憋在我肚子里已經(jīng)一年多了,終于有機(jī)會問出口。
蘇軒一一默。
「因?yàn)槲医o不了你幸福!
這個再次令我意外的回答,又一次撩撥我的神經(jīng)。
接下來,是坦白局。
原來大三那年,蘇軒一突然對我變疏遠(yuǎn)冷淡,跟他回了那趟老家有關(guān)。
蘇軒一的老家在霧城山腳下,他回老家后,順道去見了住在霧城山里的斐澤。
但斐澤觀他的相,卻告訴他,他活不過30歲。
邁不過30歲的人生,何談感情事?
蘇軒一和我明明暗戀著彼此,但他不想拖累我,所以就殘忍地用疏冷和惡語將我推開,以此斬斷我對他的感情。
我想過無數(shù)種蘇軒一疏遠(yuǎn)冷淡我的原因,卻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一種。
也從沒想過,蘇軒一身上竟然會發(fā)生這種事。
「既然活著都要躲著我,那為什么死了后又來招惹我?」
漆黑一室,陷入一陣死寂。
過了很久,才聽蘇軒一回答。
「我后悔了,想要彌補(bǔ)。」
他的聲音里,竟然帶著哭腔。
還有深深的遺憾和懊悔。
9
在向我坦白心跡以后,蘇軒一眼角含著淚睡過去了。
他躺在我的腿上,身體蜷縮形如蠶蛹,恬靜安寧的側(cè)臉像哭鬧過后剛找回母親的熟睡嬰兒。
我想動下身,卻發(fā)現(xiàn)蘇軒一即使在夢里,雙手也死死摟著我,生怕我消失了一樣。
心里某處頓時柔軟下來。
我當(dāng)即摟身回去。
他怕失去我,亦如我怕失去他。
這一刻,我十三年的暗戀,終于撥開云霧見月明,有了最完美的回應(yīng)。
原來我對蘇軒一,從來不是一廂情愿。
我們是彼此相愛。
先前已經(jīng)有過肌膚之親,如今冰釋前嫌,我對他再無禁忌。
不管不顧的,我像八爪魚一樣,越發(fā)緊地?fù)ё∷樎裨谒牟鳖i間,深深嗅吸著獨(dú)屬于他的氣息。
蘇軒一被我的動作弄醒了。
他很快就明白我的舉動,伸手一撈,一下子就把我整個人放倒,圈進(jìn)他懷里。
隨后加大力氣,使勁將我嵌入懷中,仿佛要用盡畢生力氣讓我與他的身體相融。
這一刻,我與他皆生出失而復(fù)得的感慨。
依偎著溫存一陣后,蘇軒一低聲對我說:「這幾天你就別去上班了!
我知道,蘇軒一是想讓我離王真素遠(yuǎn)點(diǎn)。
我乖乖點(diǎn)頭:「好!
就算蘇軒一不說,我也沒打算繼續(xù)去上班,因?yàn)槲乙湎閿?shù)不多的跟他相處這最后一段時光。
一想到這里,我心里就滿是不舍。
「七天一到,你真的就要離開嗎?」
「嗯!
「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讓你繼續(xù)留在這里?」
「沒有!
「那有沒有什么辦法,把我變成跟你一樣,比如,我也死了?」
蘇軒一沉默了下。
「你想死?」
我把頭越發(fā)貼緊他胸前:「我不想跟你分開!
頭一次對他撒起嬌來。
「那我們就在那之前,努力地融為一體吧,這樣就不會分開了!
曖昧話語一出,蘇軒一冰冷的雙唇便重重地覆上我的。
我們呼吸交融,抵死纏綿。
青天白日,日落天明,一日一夜,做盡風(fēng)流事。
只想廝守到天荒地老。
還有兩日,就滿七日。
我如同一個等待死期不斷臨近的死刑犯,內(nèi)心忐忑。
當(dāng)晚,我被噩夢驚醒了好多回。
每次醒來,第一反應(yīng)就是確定下身旁的蘇軒一是否還在。
天明日上,轉(zhuǎn)眼到了第六日。
和蘇軒一又纏綿到黃昏,我還在休息中。
恍惚間,聽到有人在我床邊說話。
「她臉上那是什么?」
「是將死之相!
「呀,難道她快死了?」
「誰說不是呢,偷來的陽壽,活不長的!
……
誰在說話?
我緩緩睜開眼,看向光線暗沉的四周。
只見幾抹鬼影驀地在我眼前一晃而過。
我一個激靈,睡意迅速消散。
嚇得立馬起身。
「誰?!」
那些怪異的說話聲再次響起。
「她今天怎么好像能看到我們了?」
「快死了,當(dāng)然能看到。」
這對話越聽越瘆人。
我故意壯膽,呵斥大叫:「是誰在說話?!」
那幾抹鬼影被我一呵斥,迅速退散開,不知跑去了哪里。
我見他們離開,這才稍微松下一口氣。
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身旁原本蘇軒一躺著的位子空了。
我心有余悸,有些后怕繼續(xù)待在這里,當(dāng)即穿好衣服,打開先前蘇軒一告訴過我的墻面的機(jī)關(guān),出去找他。
蘇軒一和斐澤都不在房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一個人繼續(xù)待在這里,唯恐剛才那些鬼又來纏上我,便決定去附近的山林里找找他們二人。
打定主意后,我當(dāng)即出發(fā)。
天黑得很快。
霧城山林被籠罩在一片暗色里,詭異寂靜。
除了偶爾的蟲鳥聲和風(fēng)吹樹草動的窸窣聲,再無其他。
我出門時,只拿了個手機(jī),此時手機(jī)上的手電筒剛好可以幫我照明。
一路照過去,路不知道怎么的越走越荒,到最后別說是找到蘇軒一和斐澤了,就連鳥蟲聲都聽不到。
再繼續(xù)走,恐怕會遇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我心生懼意,決定掉頭回去。
只是剛一轉(zhuǎn)身,卻聽到腳邊傳來一聲叫。
「哎喲!」
這叫聲音色渾濁,聽著平白有幾分瘆人。
我的手嚇得一抖,連忙拿光去照腳邊的人。
「誰?」
「我的碗誒,遭你踩碎了,你得賠哩。」
說話的人一身破爛,蓬頭垢面,像個乞丐,他捧著一堆碎掉的泥,連連哀嘆。
這人什么時候到我身后的?
況且大晚上的,誰會進(jìn)這深山老林?
他莫不是……
我腦中瞬間蹦出一個字——
「鬼?!」
想也不想,拔腿又要逃。
但那乞丐仿佛已經(jīng)提前預(yù)測到我的動作,他突然一聲厲喝:「哪里去?!」
話音剛落,我只覺雙腳瞬間被定住。
不止我的腳,我的全身,都被定住了!
難道真是鬼?!
驚懼瞬間充斥我的大腦。
我此時才突然想起,蘇軒一給我的那根能找到他的木簽。
可是已經(jīng)晚了。
乞丐此時走到我面前,他猶如變戲法般,一個揮手,原本周身的襤褸眨眼間就沒了。
取而代之的,換上了一件灰色長袍。
這長袍的式樣,以前我見王真素穿過。
此人不像鬼。
「你是趕尸人?!」
10
對方發(fā)出低沉的笑聲。
「上次趕尸,本來都帶你到了老巫山了,沒想到竟被那個姓蘇的小子搶走了你的尸身,這回可算讓我找到你了。」
這個趕尸人說的話莫名其妙,我完全聽不懂。
「什么趕尸,什么尸身,你該不是昏頭了吧?我可是人,不是鬼!」
趕尸人眼中淬出冷光:「你的確是人,不過是一個早該死透的人,貪生了這么些日子,該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吧!」
又是一個說我死了的人。
進(jìn)山林前,那些鬼影也說我快死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時,趕尸人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根招魂鞭,朝我腳邊的那一灘泥碗碎渣用力一揮。
碎渣飛揚(yáng)而起,變成了一張比人身還要更高的招魂幡。
叮當(dāng)!叮當(dāng)!
招魂鈴催動聲響,招魂幡招展開來,發(fā)出的一陣白色法光。
法光罩在我身上,我體內(nèi)瞬間猶如被千根針錐般疼痛。
我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慘叫。
慘叫響徹林間,驚起隱蔽的鳥獸。
招魂鈴催動之聲愈急,招魂幡召喚出的白光光芒愈甚。
我的肉身與神魂在體內(nèi)被迅速撕裂瓦解,疼痛感猶如一股股滾燙灼人的熾熱鐵水,澆鑄全身……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已經(jīng)快失去對痛的知覺,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的時候,趕尸人突然停下動作。
他嘴里不耐地發(fā)出一聲冷哼,任由我整個身體猶如一灘爛泥癱軟歪橫地倒在地上。
「沒想到你竟然拿了別人的陽壽。」趕尸人突然一把拽住我的頭發(fā),猛力往上拉扯。
「說,是不是姓蘇那小子搞的鬼?」
盡管頭皮被他拽得很痛,但我已經(jīng)麻木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刮覇≈ぷ踊卮。
趕尸人狠狠瞪了我好幾眼,在確定我的確沒騙他后,他才又放開我。
他剛轉(zhuǎn)身,我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袍子一角,乞求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冷風(fēng)颼颼,樹影斑駁。
月光下,趕尸人半邊臉隱在暗處,他起了一層干皮的厚唇緩緩蠕動,渾濁的聲音隨之而出:「看來你是真不知情。」
「六天前,你被一輛酒駕的大貨車撞死了,本來該死的是那個姓蘇的小子,但你為了救他,替他死了!
「姓蘇的……是蘇軒一?」
「就是他。」
我知道那場車禍,可死的難道不是蘇軒一嗎,為什么變成了我?
「你死的當(dāng)晚,我將你的尸身趕到老巫山,沒想到卻被那小子帶了個什么勞什子的黃毛小子道士,把你給搶走了,所以那之后,我一直在到處找你!
「不過,有人拿陽壽換你這幾日在人間偷生,我暫且拿你沒辦法,還得等你明天陽壽耗盡后,才能送你入地府!
原來這趕尸人暫且饒我一命,是因?yàn)槲疫有陽壽在身,他奈何我不得。
「拿陽壽換我活下來的人是誰?」我問。
趕尸人不耐起來:「我要是知道,剛才何必問你?」
若真如趕尸人所說,那場車禍,我死了,蘇軒一活著。
而如今我卻活著,蘇軒一死了,還變成了鬼。
那么給我陽壽的人,很容易就猜到。
是蘇軒一。
蘇軒一拿他的陽壽換我重新變成人。
想通這一點(diǎn)后,很多事情,突然變得明了。
先前王真素質(zhì)疑蘇軒一出車禍后,身上明明沒有一處致命傷,卻莫名其妙的突然死掉。
他以為蘇軒一被鬼附身,哪里會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而我被剝魂符重傷后蘇醒那日,偷聽到書房墻內(nèi)王真素對蘇軒一說的那句「藏不住了」,原來是因?yàn)槲冶粍兓攴麚糁泻,神魂有離體跡象,會讓一直追蹤我的趕尸人發(fā)現(xiàn)我,所以藏不住。
難怪我的身體會對王真素的符起作用,原來我是詐尸還魂的活死人。
不由想起蘇軒一說想要彌補(bǔ)我時的難過和后悔,直至這一刻,我才明白,他難過的到底是什么。
我為救他而死,他卻連喜歡我的勇氣都沒有。
他如何能不難過,不后悔?
蘇軒一一直在騙我,他一直對我有所隱瞞。
他怕我知道他拿自己的陽壽換我短暫生還,怕我因此自責(zé)。
「七日……」
蘇軒一留在陽間七日。
而趕尸人也說我的陽壽就在明日,也是在第七日終結(jié)。
這兩者之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如果一個人的陽壽只有30年,而他已經(jīng)23歲,如果他拿剩下的7年陽壽來換一個鬼短暫復(fù)生,那這個鬼能有幾日偷生?」我問趕尸人。
趕尸人湊近我,眼神炯炯:「那個人是誰?」
我堅(jiān)持要先聽到我想知道的答案:「是不是人的一年陽壽,換鬼一日偷生,七年只能換七日?」
「是!
此時此刻,我的心,痛如刀絞,又甜如蜜糖。
我心痛他竟然拿自己剩余的全部壽命來換我的短暫生還。
我甜蜜他是真的愛我。
我為君死,君亦為我死。
不愧是我暗戀了十三年的男人。
我果然沒看走眼。
「告訴我,那個拿陽壽換你復(fù)生的人到底是誰?」
趕尸人急迫問我。
「那個人是我的丈夫,蘇軒一……」
蘇軒一,你才是傻瓜!
徹頭徹尾的大傻瓜!
淚水大滴大滴的自眼眶滾落而出。
隨即,我悲慟的嚎哭起來。
只是哭了沒幾秒,頭上突然一陣悶痛。
是那個趕尸人動的手。
他怕我的哭聲驚動旁人,所以將我就地敲暈。
我眼前一黑,驀地倒地。
隨后,失去知覺。
11
所謂地府,是人死后的去處。
死人一旦被趕尸人送入地府,就很難再回陽間。
而地府的入口,就在老巫山山脊某處。
當(dāng)我睜開眼,看到眼前漫天黃沙,遠(yuǎn)近各處皆有無數(shù)跟我和趕尸人一樣的其他趕尸人和尸鬼。
我知道,這里應(yīng)該就是老巫山了。
天邊隱現(xiàn)第一道朝曦。
第七日到了。
脖子上被栓住的鐵鏈突然被猛力拉拽,我呼吸一窒,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前一撲,一個踉蹌,差點(diǎn)摔倒在地。
前方,趕尸人手執(zhí)控制我的鐵鏈,對我大聲呵斥:「東張西望做什么,趕路了!」
我朝我雙腿和手臂各處的關(guān)節(jié)看了眼,見關(guān)節(jié)處俱是血窟窿。
剛才我走動的時候就察覺到,我雙腿和手臂的關(guān)節(jié)全都承不住力,原來竟不知何時被趕尸人全打斷了。
以前我曾在一本靈異小說里也讀過有關(guān)趕尸人的一些知識,書上說趕尸人為了方便趕尸,要先把尸鬼的關(guān)節(jié)骨打斷,這樣尸鬼才能跟隨趕尸人的步伐前行。
那時從未想過,有一天我竟也會經(jīng)歷此遭。
身體不由我,關(guān)節(jié)處仿佛被什么控制住一樣,自動的就動了起來。
一抬腿,一落腿,踩在趕尸人走過的腳印上,一步一跟隨。
我如今置身此地,蘇軒一遲遲找不到我,一定很著急。
如果在進(jìn)入地府前,能再與他見上一面,那該有多好。
正這般想著,被我收在衣兜里的木簽突然飛了出來,停在我面前的半空。
我心下一驚,卻見那木簽不知為何,驀地自燃起來。
下一刻,自燃的木簽從我手中掙脫,朝遠(yuǎn)處飛去。
我急忙想跟上去,動作卻扯到脖頸上的鐵鐐,惹得趕尸人頓生警覺,他突然回頭看我。
我連忙低下頭去,生怕被他察覺出不對勁。
趕尸人見無異常,這才回過頭,繼續(xù)趕路。
我四下打望,去找那飛走的木簽,然后發(fā)現(xiàn)就在前方一米左右,那根自燃的木簽,此刻正懸浮在一個尸鬼的頭頂上方。
跟尸鬼一起的,還有一名趕尸人。
兩人的身影十分眼熟。
下一刻,那尸鬼發(fā)現(xiàn)了頭頂?shù)哪竞灒煊X到什么,緩緩轉(zhuǎn)頭,朝我的方向看過來。
竟然是蘇軒一!
驅(qū)趕蘇軒一的趕尸人這時也轉(zhuǎn)過頭來。
那張臉,我也認(rèn)得。
是王真素。
蘇軒一看到我的一瞬間,他眼中閃過驚痛的神色。
當(dāng)我的目光觸及到蘇軒一身上各關(guān)節(jié)處,跟我如出一轍的血窟窿時,我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流出。
心疼,悲慟……
萬般滋味涌上心頭。
「蘇軒一!」我朝他痛哭大喊。
趕尸人被驚動,轉(zhuǎn)身就是一鞭子使勁砸在我的后背上,頓時將我打趴在地。
「小南兒!」
是蘇軒一心疼而憤怒的回應(yīng)聲。
我朝蘇軒一的方向看去,努力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剛要說話,趕尸人的第二鞭已落下。
我認(rèn)命地閉上眼,心里很是難過自己竟是以如此狼狽的模樣跟蘇軒一重逢。
但第二鞭卻并沒有如期落下,我抬頭去看,發(fā)現(xiàn)鞭子就在離我很近的距離,被王真素用手?jǐn)r下了。
「她雖然是拿了別人陽壽的尸鬼,但終究還算半個活人,你這幾鞭子下去,真把人給打沒了,壞了規(guī)矩,看你到時候怎么討趕尸錢!」
王真素語氣里帶著威脅,聲音還是陰陰冷冷的,我聽著卻第一次覺得順耳。
趕尸人氣哼哼了幾聲,沒有再繼續(xù)為難我。
我感激的看了王真素一眼,王真素將我攙扶起來,就站到一旁,留時間跟我和蘇軒一告別。
「我已經(jīng)知道你拿七年陽壽換我多活七日,你怎么這么傻?」
「七年殘生,換娶你當(dāng)老婆,劃算!
「蘇軒一,若是那場車禍,死的是你,不是我,是不是我就永遠(yuǎn)不會知道你也暗戀我十三年這件事了?」
「也許吧。」
「不過,我總是有辦法再見你一次的,就像這次一樣,然后告訴你,我也愛你!
……
夕陽西下,夜幕重臨。
「到了!
前方,王真素提醒我們。
我跟蘇軒一抬頭,望向近在眼前的地府入口。
蘇軒一轉(zhuǎn)過身,面向我,雙手輕輕捧起我的臉。
就像那日在漆黑暗室內(nèi),他捧起我的臉,告訴我他愛我時一樣。
然后他微俯下身,在我的額頭溫柔地烙下一吻。
耳邊,是他親昵的道別聲:「再見了,老婆。」
下一刻,蘇軒一放開我,他一身決絕,步伐堅(jiān)定的朝前方黑洞深淵模樣的地府入口走去。
我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
盯著這道我過去十三年以來,日日追隨,早已刻入靈魂深處的背影。
幾乎在一瞬之間,我目睹他的整個身體被吸入深淵之中。
自此,徹底消失在我眼前。
絕望,崩潰……
頃刻間,排山倒海而至。
我以為我已沒了痛覺,卻不想,這一刻,心痛到快要窒息。
一道明火竄飛到我面前。
竟是還未燃盡的木簽。
不遠(yuǎn)處,我看到斐澤,正執(zhí)符操作這根木簽。
他見我望向他,沖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隱有示意。
我顧不得難過,連忙仔細(xì)看向木簽,下一秒,整個人被卷入一個異世空間。
這個空間內(nèi),四下一片亮堂,其光亮和木簽燃燒時發(fā)出的光一模一樣。
這里應(yīng)該是存在于木簽光暈之中的異世空間。
前方,突然出現(xiàn)猶如電影幕布一般的一張大幕。
接著,大幕上顯現(xiàn)出七天前,蘇軒一出車禍前的畫面。
我愣住。
斐澤這是要讓我看到這七天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
七天前,我為了救蘇軒一,一把將他推開,而自己則擋在橫沖過來的大貨車前,我整個人當(dāng)場就被那輛肇事的大貨車撞飛到幾米開外。
接著我被送入醫(yī)院,緊急進(jìn)行開顱手術(shù)。
盡管這臺手術(shù)暫時保住了我的性命,但我在當(dāng)晚還是死了。
不過,知道我死的人,只有蘇軒一。
因?yàn)槲页鲕嚨湲?dāng)天,父母剛好在外地,沒能立刻趕回來,當(dāng)時只有蘇軒一陪在我病床前。
蘇軒一隱瞞了我死去的消息,他不驚動醫(yī)生和護(hù)士,而是去醫(yī)院門口接他提早聯(lián)系好,正趕來醫(yī)院的斐澤。
但他沒料到,正是他離開醫(yī)院的那么一小會,趕尸人就循著味兒找來了,將我的尸身趕去老巫山,準(zhǔn)備送入地府。
幸虧斐澤及時感應(yīng)到這一切的發(fā)生,他帶著蘇軒一在老巫山追上趕尸人,把我從趕尸人手中又搶了回來。
隨后,在斐澤的幫助下,蘇軒一拿他自己的七年陽壽,換我復(fù)生七日,只為與我相見,彌補(bǔ)生前我們倆明明互相暗戀彼此,卻永遠(yuǎn)再也沒有機(jī)會告訴對方的遺憾。
天亮,8點(diǎn)3分左右,我詐尸復(fù)生,重新作回人。
而蘇軒一身死,成了鬼。
至于昨晚我死過一次的事,除了蘇軒一、斐澤和那個趕尸人,再無第四人知曉。
蘇醒后的當(dāng)天,我去參加蘇軒一的喪禮。
晚上回家途中,再與他相遇。
蘇軒一對我謊稱他是為了掩藏氣息,避開趕尸人,才與我結(jié)冥婚。
而實(shí)則,他知道和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只能先成婚后表愛,欲速而達(dá)。
誰讓我不能立刻信他喜歡我呢?
與此同時,弄丟我的趕尸人一直在四處尋找我的蹤跡。
當(dāng)我不慎被王真素的剝魂符擊中,魂魄有那么幾秒出竅的瞬間,終于被趕尸人發(fā)現(xiàn)了我的行蹤。
就在第六日,趕尸人終于在霧城山抓住了我。
而蘇軒一,也在那夜被王真素找上門后抓到。
12
我的陽壽,終于即將走到盡頭。
蘇軒一給與了我的短暫七日一生。
這一生,亦如一世。
一世七日,我結(jié)束了十三年的暗戀,和我最愛的人作成了一世的相愛夫妻。
此生此世足以。
地府在前,圓滿在后。
蘇軒一,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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