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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放下執(zhí)著萬事休
內(nèi)容標(biāo)簽: 布衣生活 正劇
 


一句話簡介:放下執(zhí)著萬事休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4555   總書評數(shù):7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5 文章積分:2,400,65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古色古香-傳奇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9530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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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聽

作者:竊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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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引子

      大鐵圍山之中,萬仞高墻如峭壁,裂焰熊熊,除了罪孽,一切都能灰飛煙滅。
      夜叉帶我到焚灼的邊緣,道:“此去永不超生,你可悔過么?”
      悔過?
      我瞥一眼火海似滾滾紅塵,熱浪揚起頭發(fā),仿佛回到南國晴朗的夏日。
      我為什么要悔過?
      歷經(jīng)千萬劫,我終于來到了這里。再歷經(jīng)千萬劫,也不能迫我離開這里。
      我為什么要悔過?
      我不悔過!決不!
      于是我搖了搖頭,身上的鐐銬枷鎖都跟著發(fā)出銀鈴般的聲音——
      我來了!
      我來了!
      我終于——來了——

     。ǘ┺D(zhuǎn)生

      我站在地獄的入口處,滿耳都是驚惶的哀號。你端坐在上,寶相莊嚴(yán)。
      于是我微微一笑,天真也好,嫵媚也罷,甚至妖冶,甚至放蕩,忽如佛陀,忽如蛇女,是一線極盡風(fēng)致的流光,宛轉(zhuǎn)又悠揚。
      你就不能不看我,啟唇,淡淡:“你又來了。”
      是,我又來了。帶著罪孽,身上觸目的鮮血,美麗又濃烈。
      “這一次你又做了些什么呢?”如水的聲調(diào),潺潺。
      難道你會不知道么?我挑起眉毛,不回答,一綹被鮮血沾濕的頭發(fā)滑落到眼前。
      “唉——”你嘆了一口氣,“這是何苦?五濁惡世,你為甚執(zhí)著?”
      難道你又不知道么?我瞇起了眼睛,依然不回答,鮮血順著頭發(fā)滴在眼瞼下,似淚,更似一朵冶艷的花。
      “唉——”你又嘆了一口氣,“放下執(zhí)著萬事休,你聽這一句,便去吧!
      “我自然要去!蔽疑焓帜ㄩ_那綹頭發(fā),望了你一眼,道:“可是我還會回來的!

      (三)文姜

      我生下來就美艷絕倫,諸侯、世子為了求婚,擠破了臨淄城。
      文姜,那是我的名字。
      父親說,我必成為名垂青史的美姬,然而也曾有人看了我一眼,就說我將是千古的罪人。
      我卻不在乎,錦衣玉食的空乏生活,我在等待一個人。

      鄭國世子姬忽與我約定了婚姻,他端正穩(wěn)健,玉樹臨風(fēng)。
      這只是我所聽說,未見過他,并且在真正見到之前,鄭國又以“齊大非偶”的傳聞取消了婚約。
      齊國上下聽聞,不啻晴天霹靂,父親拍案而起,幾欲發(fā)兵。
      堂堂的公主被棄若敝履,我心中再無所謂,也只得裝出懨懨瘦損的模樣來,一日哭,二日泣,三日病,四日尋死,五日,姜諸兒來到了我的身邊。
      他是我的異母哥哥,從小一處嬉耍,未留意間,他今以成風(fēng)流少年。
      我于病床上訝異地注視著他,身子魁偉,面容英俊,嘴邊一抹青空般的微笑,若隱若現(xiàn)。
      那是你么?是你么?
      我未開天眼,不能辨別。
      然心在剎那不能跳動——是你么?肯為我轉(zhuǎn)生?為我輪回?為我完成千萬劫來難償?shù)馁碓福?br>  姜諸兒向我俯下身來,溫柔的手掠開我額頭汗?jié)竦念^發(fā)。
      “妹妹,你今日可好些了么?”
      好一聲甜膩的問候,滿是溫存。他的目光隨之而來,由我的額,到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我的頸……
      那是欲的泄露,與獸性無甚分別!
      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
      我的心摔入深淵,被萬箭穿刺。
      你,竟然這樣敷衍我,欺騙我,在我歷經(jīng)劫難后給我送來一樽拙劣的贗品——豐神俊朗,才華橫溢,他或許更甚于你,然而他卻不是你,不是你!
      我凝視著姜諸兒瞳孔里蒼白的倒影,我的眼里有多少空靈,倒影的眼里就有多少嫵媚,我的眼里有多少悲傷,倒影的眼里就有多少放蕩。
      姜諸兒的呼吸已經(jīng)舔著我的胸膛,我知那是煉獄的火焰,我再次沉淪。
      我還會回來的。
      我還會回來的……

      敝笱在梁,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從如云。
      敝笱在梁,其魚魴鱮。齊子歸止,其從如雨。
      敝笱在梁,其魚唯唯。齊子歸止,其從如水。

      (四)佛眼

      我再次來到地獄的入口,同著許多哭號的魂靈。而你慈悲的面孔沒有一絲的責(zé)怪。
      你啟唇,淡淡:“你又來了!
      是,我又來了,如我所說,我還會回來的。
      你望著我,大慈大悲、仁愛憐憫,問:“這一次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通奸,串通哥哥謀害丈夫,我的罪孽有哪一樣你不知道?凡人的肉眼都已看透我,厭惡我,這天眼,這慧眼,這法眼,這佛眼,難道看不見?
      其實你早已預(yù)見。
      只是——
      我從披散的蒼蒼白發(fā)后盯著你:看盡一切的你,為什么偏偏看不見我的心?
      “唉——”你嘆了一口氣,“這是何苦?五濁惡世,你為甚執(zhí)著?”
      果然看不見我的心!我收回目光去,如收一把劍,在心里,把自己割得千瘡百孔。
      “唉——”你又嘆了一口氣,“有時擁有并不是一件好事!放下執(zhí)著萬事休,你聽這一句,便去吧!
      “我自然要去!贝勾估弦拥纳碜舆~開蹣跚的一步,“可是我還會回來的!

     。ㄎ澹┚G珠

      我是世家子弟,承祖先余蔭,曾任荊州刺使。
      都說我心狠手辣,善于經(jīng)營,巴結(jié)權(quán)貴,貪贓枉法。實際我心中有一個填不住的窟窿,金銀如山也擋不了那窟窿里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令我有徹骨的寒意,一夜一夜無法入睡。

      我叫做石崇。

      太康初年,我出使交趾,途經(jīng)白州,夜宿雙角山下盤龍湖。
      時值月明星稀,館舍沉寂如墳,我倚闌眺望鏡子般的湖面,似一個人慈悲得從不動容的心懷。
      死水之下有否波瀾?
      忽然間,凝素的月色變得婉轉(zhuǎn)嫵媚起來了,發(fā)出一陣悠揚的笛聲,如從九霄而下,又似來自遠(yuǎn)古。我心中的風(fēng)聲禁不住隨之唱和,極目遠(yuǎn)眺——
      我看見幾個年輕的女子,著白衣,在湖畔的草地上翩翩而舞,有的如百靈一樣輕盈,有的如幼鹿一般天真,有的如山花一般絢爛,有的又如柳絮一般妙曼。
      而其中有一個人最為特別,我不知要如何比喻——她非比尋常的娉婷裊娜,又非比尋常的乖乖咄咄,帶著一重原始的純憑本心的誘惑,但不見繾綣,不見綺旎,不見春色,甚至也不見羞怯。
      她一定是來自千萬劫前的世界,我想著,似曾相識?
      我有種顧影自憐的沖動,而鏡子里只有一個蒼白的中年男子。
      是我?是他?是她?是你?是誰?

      從交趾回來,我用明珠十斛在白州買下了那幾位鄉(xiāng)野女子。
      她們一一來我面前謝恩,而我只記住了一個名字——綠珠。
      她聰慧靈巧,能歌善舞,溫柔可人,解我心意,眾多姬妾中我所寵愛者,唯她而已。
      有時外人不解,說,要論美貌,強(qiáng)過綠珠的大有人在,要論才華,比過綠珠的也多不勝數(shù),要論芙蓉帳里的本領(lǐng),金谷園中的□□□□各有絕招哪里輪到綠珠專房?
      我總是笑而不答,因為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
      后來連綠珠也不解了,尤其當(dāng)我趕走孫秀的使者之后,她蜷縮在我的懷里,問道:“孫秀正是得寵之時,大人如此對他,他必不肯善罷甘休。大人何苦為妾身招惹禍患?”
      我未答她,只望向如湖水般寧靜的夜空。
      綠珠她其實就是我,我的幻,我的影,這一點,只有你知道!
      我不管你把她送來是何用意,我不管你還要我遭受怎樣的苦難,綠珠就是我,我所不能擁有的東西,我都要讓她得到。
      我要證明給你看,擁有就是一種幸福。
      我要證明給你看,千萬年來,我所執(zhí)著的,其實只要有片刻的擁有就能解脫。而為了這片刻的擁有,我不惜傾家蕩產(chǎn),不惜頭破血流,不惜輪回不休,不惜,我什么也不惜!
      我要證明給你看——

      緹騎來到我的家中,我正和綠珠在崇綺樓上飲酒。
      不屑地瞥一眼慌亂的花園,我對她道:“為你獲罪,但是我卻不后悔。”
      我是微笑的,我要讓你看到。
      然而綠珠卻沒有笑,眼里流下淚來:“妾當(dāng)效死君前,毋令賊人得逞!”
      說罷,未給我反應(yīng)的機(jī)會,她飛身撲出了欄桿。
      我生生怔住,直到自己的脖頸感到一陣折斷的劇痛,鮮血淹然于我的眼前,我恍如窒息。
      她就是我,綠珠就是我!
      我顫巍巍探出身去看了一眼。她已經(jīng)死了。
      這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了什么!
      你是要這樣對我,這樣對她,這樣對我們——我和她,我和你,你是為了什么?

      我在東市被斬首。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
      紅殘鈿碎花樓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六)念念

      我又來到了地獄的入口,魂靈接踵磨肩,血霧蒸騰如云。
      但是這一切遮擋不住我的視線,何況還有你,慈悲漠然的臉。
      你竟沒有絲毫的動容,看到渾身血污的我,只說:“你又來了!
      是,我又來了,非男非女,似幻似真,是自己又是別人。但是我還是回來了,正如我離去時所承諾。
      “這一次你又做了些什么呢?”你問,湖水平靜如寒冰。
      難道你會不知道么?這都是你的所為。
      “唉——”你嘆了一口氣,“這是何苦?五濁惡世,你為甚執(zhí)著?”
      執(zhí)著,我為了擁有,不惜一切,甚至不惜失去,這樣的問題永遠(yuǎn)也辯論不清。
      “唉——”你又嘆了一口氣,“念念比忘卻更傷人,放下執(zhí)著萬事休,你聽這一句,便去吧!
      “我自然要去!蔽覔哿藫鬯浩频男渥印獕嫎菚r,我扯壞了她的衣服,我自己的衣服!翱墒俏疫會回來的!
      說完,我自向地獄更黑暗的出口處走,而你頭一次叫住了我。
      “等一等!蹦阏f,“惡業(yè)深重,你知道自己將落入畜生道么?”
      “是么?”我沒有回頭,我早說過,我不惜一切。
      “執(zhí)迷不悔,終有一日要墮入無間地獄,你可知道?”
      我知道啊。我依然沒有回頭。
      靜靜,又久久,你說:“去吧!
      于是我離開了。

     。ㄆ撸┥坡

      我在沙灘上小憩,雪白的身軀冷硬如石。新羅的海風(fēng)不似南國,在春日里依然濕寒,汪洋空空,世界空空,尋不著活著的痕跡。
      其實活著也許本沒有痕跡,生生滅滅,念念與忘卻——倘若只有我念念,而旁人都忘卻,我的念念上哪里去留下痕跡?
      正如我這樣在沙灘上一翻身,雖有萬萬億凌亂的沙子,而潮水漲落之后便什么也留不下。
      空空。
      空……空……

      太陽升起的時候我聽見人聲,女人在哭泣,男人在嘆息。我懶懶地抬頭一看,一群華服的新羅人簇?fù)碇晃簧顺@邊行來。
      這僧人身材頎長,著一件寬大的灰色僧袍,赤腳,謙和,毫不張揚。只是他在那邊一站,萬物便失了顏色,汪洋及陸地,整個虛空都充滿了他的存在。
      他斷然揮別那依依不舍的人群,大步走到我的跟前,道:“你在這里!”
      我怔住,不由自主挺直脖子望著他——這是你么?全然不同的模樣,全然不同的舉止,是你在同我說話?
      他沖我微微一笑:“你要跟我一起走么?”
      怎么不要?長久以來,我歷盡萬難,等的不就是這樣一句話?
      我“噌”地躥了起來,依偎到他的身邊。
      他俯身拍拍我,道:“你真通人性。你就叫善聽吧!
      于是他帶我上了船。

      大唐開元七年,新羅皇族金喬覺,獨自駕著小船離開仁川港。
      他立志要到中土學(xué)習(xí)佛法。
      陪伴他的只有一只白犬,名叫善聽。
      就是我。

      為風(fēng)暴所襲,我們擱淺沙灘,只好徒步前行。不久來到一處山明水秀的所在,當(dāng)?shù)厝苏f,這里叫九子山。傳說當(dāng)年閔氏十子同惡龍奮戰(zhàn),其中九子與青龍被化為山峰,花龍化為龍溪河,唯余第十子,其后代成為此間主人。
      金喬覺望著山頂云蒸霞蔚神光離合,微笑道:“就在這里吧,善聽!
      便一同攀上了山間的石洞,住下苦行。

      金喬覺只以白土、糙米拌著野菜充饑,終日除了冥想還是冥想。
      我則嚼食山雀和死耗子,終日除了望他還是望他。
      究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千萬劫來我自信可看穿每一副臭皮囊,對于你的贗品,我總是一眼即可辨別。
      然而此時,我的雙眸茫然如夜,看著金喬覺端坐,世界仿佛安忍不動,又仿佛剎那滄!
      春的花瓣落了,燃盡在夏,灰燼被秋揚起,化為冬的紛紛。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呢?
      我始終得不到答案。
      那么金喬覺呢?他坐在那里又是求索著怎樣的答案?

      斗轉(zhuǎn)星移,游山玩水的文人騷客發(fā)現(xiàn)了古怪的苦行僧和白犬。
      消息傳到了九子山現(xiàn)任主人閔公的耳朵里,他當(dāng)時正發(fā)愿要供養(yǎng)一百個出家人,已找到九十九個,于是打算將金喬覺加上湊滿數(shù)目。
      他親自來到石洞里,說:“聽聞大師佛法高明,何不建立道場?我愿意捐獻(xiàn)土地,大師可隨便要求!
      金喬覺合十為禮,淡淡道:“貧僧只求一領(lǐng)袈裟的土地即可!
      閔公道:“這個容易,但如何夠呢?”
      狐疑間,已見金喬覺脫下袈裟來,輕輕向空中一展,山風(fēng)驟起,木葉蕭蕭如奏尸波羅蜜音,在閔公與家人目瞪口呆之中,袈裟飛上天去,化為大歸依光明云,將九子山全然籠罩。
      “神僧!”閔公五體投地,“老朽山野俗人,不知神僧駕到,罪過,罪過。九子山方圓百里之地日后就是神僧的道場了!
      金喬覺忙合十道:“善哉,善哉!”
      閔公又深施一禮:“老朽父子早有修善本意,但一直與佛無緣。今日得遇神僧,還望神僧慈悲,收我父子為徒!
      金喬覺面上露出難以捉摸的神色,轉(zhuǎn)頭看了看我,接著道:“既有善心,便可入我門。然只憑善心,卻是不夠的!
      “敢問神僧,還需什么心?”
      “不要心。”金喬覺道,“要你放下,要你放到無心可放。”
      閔公父子面面相覷。我卻一凜,豎起了耳朵。
      “唉——”金喬覺嘆了口氣,“放下執(zhí)著萬事休,你聽這一句,便去吧。”

     。ò耍┱f法

      閔公父子還是入了佛門。兒子先來,父親在三天后剃度。
      他們這樣究竟是放下了,還是依然執(zhí)著?
      我趴在石洞的門口,如千百次立在地獄的入口,看著金喬覺,寶相莊嚴(yán),就是你。
      是你。
      確信的剎那,咫尺成天涯,漫山遍野化做通透空靈,萬古洪荒變?yōu)殡姽馐,相隔如陰陽,相隔如佛魔,相隔如忉利天和無間獄。
      你從此不再愛撫我,甚至也不再喚我。

      只是你的門徒多了起來,以致再多的糧食也不夠供養(yǎng)。
      你對他們說:“去別家食物充足的道場吧,讓你們挨餓,我實在不忍!
      他們齊齊拜倒,說:“我們所要求的是乞法來資養(yǎng)慧命,不以食物來延長身命,我們寧可舍身命來乞慧命﹗”
      你點頭微笑,由此聲名更振。

      建中二年,暨,你帶我來中土六十二年之后,池州太守張巖奏請朝廷將“化城”舊額移于你的寺門前。九子山成為你名副其實的道場。
      你便開壇說法。
      你說:“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
      有人聽至此,問:“一切諸佛菩薩及天龍鬼神,此世界他世界,此國土他國土,究竟去了多少人啊?”
      你一笑,答道:“佛曾以此話問文殊師利法王子菩薩摩訶薩,菩薩以神力千劫測度,尚不能得知,我如何曉得?”
      那人躬身謹(jǐn)退,你接著說下去:
      “佛告文殊師利:吾以佛眼觀故,猶不盡數(shù),此皆是地藏菩薩久遠(yuǎn)劫來,已度、當(dāng)度、未度,已成就、當(dāng)成就、未成就。”
      “大師!”又有一個人插嘴道,“地藏菩薩摩訶薩因地作何行,立何愿,而能成就不思議事?”
      你微微點頭,解釋道:“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shù),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nèi),一塵一劫,一劫之內(nèi),所積塵數(shù),盡充為劫,地藏菩薩證十地果位已來,千倍多于上喻。”
      這樣多的劫難!聽法的眾人不免交頭接耳:此菩薩之威神誓愿,必然不可思議吧!
      你淺笑著頷首,只有一絲目光飄向我。
      我正警醒地坐著:劫難,你要這樣說你自己,難道我的劫難不是千倍于你?你說,念念比忘卻傷人,你歷經(jīng)多少劫持難想讓我忘卻,我就歷經(jīng)了千倍于你的劫難執(zhí)著地念念!
      “大師!”方才的人追問,“地藏菩薩累劫已來各發(fā)何愿?”
      “諦聽諦聽,善思念之!蹦愦鸬溃澳送^去無量阿僧祇那由他不可說劫,有佛號一切智成就如來。未出家時,為小國王,與一鄰國王為友,同行十善,饒益眾生!
      我聞言微一愕:南國往事,你們爽朗的笑聲和飛揚的身影,莫非念念的不僅我一人?
      “其鄰國內(nèi)所有人民,多造眾惡。二王議計,廣設(shè)方便,一王發(fā)愿:早成佛道,當(dāng)度是輩,令使無余;一王發(fā)愿:若不先度罪苦,令是安樂,得至菩提,我終未愿成佛!
      “一王發(fā)愿早成佛者,即一切智成就如來是。一王發(fā)愿永度罪苦眾生,未愿成佛者,即地藏菩薩是。”
      “哦!”問話人恍然大悟,“這便是大師‘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出處,可是地獄何時才會空呢?”
      你未回答,看眾弟子中有誰能接上話茬。
      閔公的兒子,現(xiàn)在法號道明的,站了起來。
      “師父,弟子也有一個疑問!彼f,“地藏菩薩在六道中百千方便而度罪苦眾生,不辭疲倦。而眾生脫獲罪報,未久之間,又墮惡道。師父,地藏菩薩既有如是不可思議神力,云何眾生而不依止善道,永取解脫?”
      你愣住了,神情失去了不喜不悲的超脫,目光無法忽略我,定定。
      我也盯著你:二王發(fā)愿的故事,你為何抹殺了細(xì)節(jié)?難道你為了放下,真的已經(jīng)把我忘卻?
      我不允許,我決不允許,叫我粉身碎骨,我也不允許!

     。ň牛I(yè)因

      聽法的人驚訝地發(fā)覺白犬開口說話,他們以為那是你的神力,震懾非常。
      “我也聽說過一個故事啊!卑兹f道,“同樣發(fā)生在無量阿僧祇那由他不可說劫之時!
      “那時的南方有兩個富庶的國家,兩國的國王是要好的朋友。他們時常結(jié)伴游于山野,也會一同在海邊嬉戲。直到某個月白風(fēng)清的夜晚,一個國王說:‘我遇見一個女子,我將娶她為妻,今夜我想她來見見你! 另一個國王欣然應(yīng)允,于是宮人就把一個姑娘引到了他們面前。
      “這個姑娘并不是絕世的美麗,但她不同于宮廷里其他的女子,一舉一動純乎自然。另一個國王也很欣賞她,于是此后無論是交游還是嬉戲,總少不了她的身影。
      “后來有一日,邊疆發(fā)生了戰(zhàn)事,這位將娶妻的國王不得不趕赴沙場。他把未婚妻托付給朋友,一走就是三年。
      “起初捷報頻傳,不久又噩耗連連,最終竟然整只軍隊音信全無。姑娘等也等了,盼也盼了,哭也哭了,有一天甚至自尋短見。
      “這時候另一個國王就對她道:‘我的朋友決不會遭遇不幸,倘你信我,我率一支人馬去尋他!
      “姑娘當(dāng)時六神無主,既擔(dān)心未婚夫,又不忍朋友犯險。但是另一位國王的意志很堅決,姑娘只有送他離開了京城。
      “他這一走,又是三年,兩國的土地都漸漸荒蕪,盜賊四起,民不聊生。姑娘沒有辦法,只能日夜在佛前為兩位國王禱告。然而某一夜上香時,她忽然發(fā)現(xiàn)佛像的耳朵上有一條縫!好奇的姑娘湊到佛像的耳邊,傾聽,那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喃喃道:‘我有罪孽,我是戀著她的,我有罪孽。’姑娘的心底仿佛有一根弦被撥動,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出這個‘戀’字。
      “再過三年,另一個國王回到了姑娘面前,說:‘對不起,我沒有把他帶回來!媚锟蘖,同時又笑了,說:‘謝謝你,其實,有你,我已經(jīng)很滿足!@一瞬間,蓮花競相開放。
      “從此交游和嬉戲只得他們兩人,宮人也不要,侍從也不要,蒼山和汪洋隨處記錄他們的歡愉。還一起騎上白象徜徉于街市,而有了國王的治理,兩個國家復(fù)又顯出欣欣向榮的景象。
      “他們便商議著成親。南國的天幕在夏夜尤其溫柔美麗,月光有淡淡的清香,星星就像細(xì)小的汗珠閃閃發(fā)亮。結(jié)下露水因緣時,他們滿心只有喜悅。
      “次日就要行婚禮,未料一個侍衛(wèi)匆匆地跑來!畤醣菹禄貋砹!國王陛下回來了!’驚喜地呼喊把美夢中的兩人驚醒。她看著他,他卻‘呼’地跳下榻來,嘴唇蒼白,神色慌張。‘我有罪孽!我有罪孽!’他叨念。
      “‘你沒有罪孽啊!’她說,‘我們是純憑本心。’‘本心就是罪孽!’他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我的本心就是最大的惡孽!阒皇菓僦野 !胍ё∷,‘這不是罪孽,而我也是戀著你的,或許初次相見我就戀上你了。這決不是罪孽!’‘不!不!’他推開她,‘是罪孽。我已犯惡,你何來縱容我?我自戀你,你何來戀我?’她驚訝地望著他,而他已飛跑出宮殿。
      “死里逃生的國王回到了自己的國家,見到另一個國王,自己的朋友。朋友對他說,早已知道吉人天相,所以為他預(yù)備了婚禮。國王很開心,抬眼望見自己的未婚妻,一別經(jīng)年,還是舊時模樣。
      “國王向姑娘張開雙臂,而姑娘卻面如寒霜!也辉傧爰弈恪!f,‘我已戀上別人!f話時,目光轉(zhuǎn)向另一個國王,冰霜頓消,滿面容光。
      “兩位國王,兩位朋友驚訝地看著對方。一人帶著憤怒逼前,一人滿面愧疚后退。而終于,另一個國王倉皇離去。
      “他或許以為婚禮可照常進(jìn)行,朋友能和未婚妻共結(jié)連理。只是他猜不到,午夜時分噩耗就傳來,那個姑娘墮下高臺,已經(jīng)身亡!
      “他震驚不已,更悲傷異常,沒有心思理會國事,也不敢打聽朋友的消息,終日渾渾噩噩,直過了三年。
      “他看見土地荒蕪,哀鴻遍野,人們?yōu)榱藸帄Z食物相互殘殺,再來到朋友的國度,四下也是一片凄涼。他心里很是難過,便鼓足了勇氣走進(jìn)朋友的宮殿。那國王正做在里面,見了他苦笑道:‘這都是我們的罪孽啊,連累了這許多人!c點頭,問:‘我們該如何補(bǔ)救呢?’那國王道:‘早成佛道,當(dāng)度是輩,令使無余!犃,想想,道:‘若不先度罪苦,令是安樂,得至菩提,我終未愿成佛。’
      “一王發(fā)愿早成佛者,即一切智成就如來是。一王發(fā)愿永度罪苦眾生,未愿成佛者,即地藏菩薩是!

     。ㄊ﹫A寂

      聽法之眾人抓耳撓腮,都問:“大師,這故事和眾生不斷犯惡有何關(guān)聯(lián)?而地藏菩薩因何想起發(fā)愿先渡脫眾生,爾后成佛呢?”
      “唉——”你嘆了一口氣,“放下執(zhí)著萬事休,你們聽這一句,便去吧!敝,你再不開口。

      那日以后,化成寺沒有再開過壇。你亦不和弟子講經(jīng),冥想的時間越來越長。
      天空中云聚云散,寺廟里人來人往。剎那芳華,永恒無常。
      你究竟在想什么,在想什么。磕氵@樣瞻前顧后,千百劫來已渡脫了無數(shù)的罪人,善男信女對你頂禮膜拜。你還在想什么呢?
      我沒有五佛眼,我沒有六神通,我猜測不到,只是,難道你的心不如你的面容一般沉靜?
      作為一只犬,我已經(jīng)很老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度過多少熬煎,尤其這種近在眼前遠(yuǎn)在天邊的距離。
      我只是想知道——
      你既轉(zhuǎn)生人世來見我,既給我取名善聽,難道沒有一句話要對我說嗎?不會又的地獄里那些寥寥吧?
      說吧,說吧!
      在我死去墮入地獄之前,在我又一次絞盡腦汁去地獄見你之前……

      貞元十年,閏七月三十日,夜靜如水,然有風(fēng),故有波瀾。
      九十九歲的金喬覺走出禪房,到院中席地坐在白犬善聽的身旁。
      “邪淫者,要遭雀鴿鴛鴦報啊!彼卣f,“我雖懦弱,但你犯了不貞的罪,我怎能讓你受苦?”
      我心中一震。
      他又道:“我此來,是想渡你,想不到……想不到……”
      我抬眼望,金喬覺已經(jīng)闔目微笑而逝,但并不是入定的姿態(tài),一只手伸著,仿佛正要把我輕輕撫摩。
      這是我肉身最后的記憶。

      (十一)無間

      我不知道第幾次站在地獄的入口處,只是這一回心里都是歡喜,連魂靈的哀號都仿佛動聽的梵音。
      我看見你坐在不遠(yuǎn)的地方,因而急急地走上前去。我依然是畜生之身,但是我想我們之間再無嫌隙。
      可是你并沒有立即注意到我,幾乎等到那一批哭叫的魂靈散盡后才向我投來一線目光,淡淡如水,啟唇,道:“你又來了!
      “是,我又來了!蔽倚χ卮鹉悖爸槐饶阃硪粡椫傅墓し!
      仿佛不屑計算人間的一彈指究竟是多少時間,你只問:“這一次你又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抿嘴嫣然一笑:“我什么也沒有做,只是聽你說話。你終于說出了真心,從此我們可解脫了。我不會再故意作惡,你也可以不必留在這里。我們一起走吧!
      “唉——”你嘆了口氣,“這是何苦?五濁惡世,你為甚執(zhí)著?”
      我一愕,愣愣地看著你。
      “唉——”你又嘆了一口氣,“本心就是罪孽。我已犯惡,你何來縱容我?我自戀你,你何來戀我?放下執(zhí)著萬事休,你聽這一句……”
      “你又要攆我去?”我憤怒地打斷,“這本心何來罪孽?你自己也——”
      “我不是要攆你。”你也打斷了我,“我攆不走你了;伤吕锝饐逃X說了那句話,是動了凡心的。若有眾生,侵損常住,玷污僧尼;或伽藍(lán)內(nèi)恣行□□,或殺或害,如是等輩,當(dāng)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
      我呆呆,淚水涌了出來,但是笑了。

      (十二)涅槃

      大鐵圍山之中,萬仞高墻如峭壁,裂焰熊熊,除了罪孽,一切都能灰飛煙滅。這里就叫無間地獄,時間無絕,空間無定,苦楚相連不斷,不問人鬼龍神,有罪即報,若墮此獄,從初入時,至百千劫,一日一夜萬死萬生,求一念間暫住不得,除非業(yè)盡,方得受生。
      夜叉帶我到焚灼的邊緣,道:“此去永不超生,你可悔過么?”
      悔過?
      我瞥一眼火海似滾滾紅塵,熱浪揚起頭發(fā),仿佛回到南國晴朗的夏日。
      我為什么要悔過?
      歷經(jīng)千萬劫,我終于來到了這里。再歷經(jīng)千萬劫,也不能迫我離開這里。
      我為什么要悔過?
      尤其——
      說什么放下執(zhí)著,其實再沒有誰比你更執(zhí)著。
      又說什么地獄不空,其實渡不脫的那一個,是你自己。
      既然如此,我為什么要悔過?
      我不悔過!決不!
      就讓我們同在地獄中不生不滅吧!
      于是我搖了搖頭,身上的鐐銬枷鎖都跟著發(fā)出銀鈴般的聲音——
      我來了!
      我來了!
      我終于——來了——

     。ū竟适录儗偬摌(gòu),只因酷愛瞎子,故以其《妖滅》之風(fēng)作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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