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身上沒有錢，你可以跟我回家去拿。”

　　大小姐大概說出來了這種話。

　　她臉上不停地抽動著，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扯起來一個微笑，眉頭緊蹙著，眼睛直視著他。

　　——或者說，是直視著那把帶著血樣臟污的小砍刀？

　　“你，你先把刀放下，有話好商量不是嗎？要錢？多少錢我都可以滿足你，只要……”

　　霧蒙蒙的天空混雜著不知道多少排出來的工業(yè)氣體，空氣的味道都已經(jīng)惡臭難聞，但為什么大小姐的淡紅裙擺還那樣鮮艷動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吐出來，好像是吸了一口剛從古巴運進(jìn)來的昂貴雪茄。

　　“大人物，”他艱澀地咳了兩聲，“大人物，您家有多少扇窗戶？”

　　她愣了一下，急急忙忙想要開口，又被他嘴角揚(yáng)起的恐怖角度所驚嚇。

　　“您今天出門時，又為什么不帶幾個可靠的衛(wèi)士？”

　　他簡直質(zhì)問一樣，棕黑色眼睛里全是憤怒。

　　“難道您的父親沒有告訴您，街上全是我，我這樣的卑劣強(qiáng)盜？我當(dāng)然……當(dāng)然要帶走您，您值多少錢？您自己也不知道您在我心中的價碼，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但是爸爸的工廠，一年會賺……”

　　“您不知道，您什么都不知道。”

　　無論是價碼，還是——

　　他嗤笑一聲，把刀收起來，轉(zhuǎn)身擺擺手，走了。

　　“現(xiàn)在自己往南走百米，羅素小姐。你將到達(dá)那擁有百扇窗戶的莊園的大門。”

　　她的眼睛又因為驚訝而瞪大了，張著嘴訥訥不能言，好像剛剛鼓起來勇氣，大聲地向他喊道：

　　“先生，我有這個榮幸來獲得您的名姓嗎？”

　　他腳步頓了頓，沒吭聲，又加快了步伐走遠(yuǎn)了。

　　二

　　羅素小姐好像又看到了他。

　　但她不能確定。

　　“我當(dāng)然要推薦狄更斯先生的《匹克威客外傳》。典型的流浪小說形式，雖然散漫但也浪漫——你們看這一些故事，”他用低沉優(yōu)美的嗓音朗誦著，

　　“在丁格來谷的深沉的寂靜之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又在它的新鮮而芬芳的空氣里呼吸了一個鐘頭，使匹克威克先生完全從身體的疲勞和心靈的焦慮之中恢復(fù)過來了……”

　　羅素小姐難受地扭扭身子，被自己的姑姑瞪了一眼，只好又坐直身子，但還是好奇，于是只用手臂碰了一下。

　　“姑媽，這位紳士是誰呢？我從未在伯爵女士的讀書會見過他�！�

　　“據(jù)說是從馬耳他來的一位銀行家，我也不很相熟，是最近的新貴，和伯爵關(guān)系比較近——你如果想認(rèn)識的話，我可以為你問問。”

　　羅素小姐聽見姑媽和之前一樣的說辭，也就泄了口氣，沒什么興趣了。

　　“沒什么，姑媽，我只是看他有些眼熟�！�

　　“他的名字好像是雷蒙，雷蒙·桑吉內(nèi)托�！�

　　“直到今天，那塊石頭仍然是標(biāo)志匹克威克先生之偉大的費解的紀(jì)念碑，也是揭示是他對渺小敵人的最終的勝利品�！�

　　男人合上書，微笑著說：“多是一位偉大的名流和學(xué)者啊——匹克威客先生�！�

　　三

　　“一些小小的運氣，”男人坐了下來，順手又打開那本《匹克威客外傳》，“我競爭了，然后我贏了，——我贏了�！�

　　“你一直都很喜歡把一個簡單的句子重復(fù)兩遍�！�

　　羅素女士垂著眼，睫毛抖動了幾下。

　　“雷蒙先生，您又來找我做什么呢？炫耀嗎？作為勝利者的洋洋得意，這又好像是應(yīng)該的，我也許不應(yīng)該阻攔……雷蒙先生�！�

　　“您丈夫已經(jīng)自殺了�！�

　　“我知道，這又怎么樣呢？”

　　“您難道就想作為遺孀度過您孤苦的后半生？還要償還那無數(shù)的債款？您要做什么？去洗衣服？上工廠作女工？”

　　她好像還是十年前被刀子指著的姑娘，但她已經(jīng)不敢直視那把“刀子”了。

　　她無法直視那雙充滿著罪惡的愛意的雙眼。

　　“如果在你讀完那本《匹克威客外傳》之后，我聽姑媽的話和你交往，或許我就不會……”

　　羅素女士身子顫抖了起來，但還是尊嚴(yán)地直起身，手指絞著紅色裙擺。

　　她終于抬起頭，看著那雙眼，和寬大的額頭。好像深邃的眼窩永遠(yuǎn)為南歐男人增添著魅力。

　　“你想讓我說什么？”

　　他沒什么緊張的，只是真正地點燃了古巴進(jìn)口的雪茄，吸了一口，說：

　　“全看女士您自己的心意�！�

　　“哈，鬣狗——你以為我會說嗎？我不至于是貞潔烈女，但也，但也……”

　　他驚詫地看著這位小姐，她簡直又讓他大吃一驚，眼睛里燃著斗士的光芒。

　　“我的身價，所有人的身價，都是無限的，是無法衡量的，先生。”

　　她臉上又綻放著微笑。

　　“我不會向命運低頭——誰也別想掌控我的命運，哪怕是你，先生�！�

　　“我永遠(yuǎn)也不會說出口——”

　　“那你養(yǎng)我一輩子吧，求你了�！�

　　pps：最后一句話是雷蒙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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