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如你所見，這是一支無聊的vlog�！�

　　雖尚未進入冬季，但東京已有料峭之意。藍色的天空被刮上鉛灰色的斜線，平鋪在高穹之下，連毛邊都被潤濕壓平。及川出神的視線從高壓線上駐足的黑色大鳥身上收回，搭在窗沿上的指尖蜷縮抵在掌心里的細紋上。他并未關(guān)上窗戶，轉(zhuǎn)身，電視角下他曾一時興起在臉書上花了30英鎊買下來的二手索尼手持相機已經(jīng)持續(xù)錄了不下40分鐘。

　　及川走到電視機前，盤腿坐了下去。在臀部接觸到地板還未至一秒鐘，及川的腦海里閃過巖泉的絮叨，手掌向后摸索，一把抓住針織墊子塞進了屁股底下。

　　vlog的這股浪潮不知從何興起，等回過神來，一年前再次回歸無業(yè)游民身份的小花卷已經(jīng)成為了YouTube上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走到哪都要不停地拍拍拍。

　　“我要靠這個吃飯的，”花卷將手機支在斟滿了大麥茶的古質(zhì)杯子旁，高清的畫面不僅能將五花上的油光照得一清二楚，還能把巖泉下巴一整天未梳理過的胡茬攝得根根分明，“請你們?nèi)棠鸵幌�，please�！彼稚峡焖俣袟l不紊的動作揭露了他禮貌下的知會，及川一筷子掠走了花卷眼皮子底下烤好的牛舌以示不滿。

　　巖泉去結(jié)賬，花卷以錄素材為由跟著前往。深夜?fàn)I業(yè)的餐館沒有條條框框的規(guī)矩，如雨后薄云一般的煙從松川的皮質(zhì)手套間抽條而出，繼而散開。及川和他站在店家門口作舊的燈籠下，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黑暗下一小片晶瑩的雪。

　　“你也去拍vlog吧�！彼纱俺鲞@樣一句話。

　　及川畏寒，僅是站在門口的這一會兒，他就已經(jīng)來回跺腳不下數(shù)十次。

　　“得了吧，”及川想起了花卷關(guān)閉鏡頭后平緩了不少的嘴角，“我可做不到他那樣�！眘

　　松川不以為意，“那只是一種風(fēng)格。vlog這玩意……搞怪、長篇大論或者是一言不發(fā)都行吧�！边�未等及川接話，松川絲毫不憐惜自己看起來就很昂貴的皮手套，食指和拇指一捻，直接掐滅了冒著火星的煙頭，而后寬厚的手掌包裹著它插進了大衣上的口袋里。

　　“你得給自己找點事做�！彼纱ㄕf。

　　距離從松川嘴里說出那句話已經(jīng)過了一年，距離他因傷退役也已經(jīng)有一年半。六本木又建起一座填滿奢侈品的大樓作為地標(biāo)，及川在毫無邏輯的聯(lián)想中翻出了那句積了灰的話。

　　“……也許大家想看看我故土的風(fēng)景�！�

　　及川在呆坐中憋出了這么一句話，隨后漫長的沉默又重新將他和鏡頭后的他包裹住。

　　退役之后的及川理所當(dāng)然地搬回了久居?xùn)|京的丈夫的家里。他為巖泉的父母和自己的家人帶回了很多阿根廷的特產(chǎn)，也從阿猛的孩子的手里獲得了一小塊花林糖。如果這個片段是一場電影里的鏡頭，那么這往往會被人們認(rèn)為是一種暗示，昭示著他再一次揮別了自己的國家。

　　剛剛退役時的及川，狀態(tài)很差，他像是一只空有精力卻無處釋放的大猩猩，甚至讓他在激烈的□□后也久久無法入眠。巖泉在那一陣子幾乎用掉了自踏入職業(yè)生涯后全部的帶薪假，陪著他在雨后的上野公園閑逛，陪著他去午夜的便利店邊吃只剩下大根和年糕福袋的關(guān)東煮，邊將酒杯里的冰塊撞得叮當(dāng)響。待徹底確定了自己的丈夫狀態(tài)平穩(wěn)后，巖泉便重新將自己的工作牌別在了胸口的口袋上。

　　作為連續(xù)兩屆奧運會男子排球國家隊的隨隊訓(xùn)練師，巖泉以在這個行業(yè)來說極其年輕的歲數(shù)便被委以了帶教的重任。去年還好，從今年夏季起，巖泉常常會帶著實習(xí)生們進行國際交流。最短不過兩三天，最長也就一個半月。這點時間比起可以說是占據(jù)了他們整個前半生的兩國分居來說，顯然微不足道。

　　及川將有些長了的劉海用發(fā)卡別住，他將煮熟的意面用小番茄和蒜蓉醬一起翻炒。這道菜他曾在阿根廷的某個夏天連續(xù)吃上一個月。后來俱樂部門口的連鎖超市下架了那款藍色包裝的蒜蓉醬，及川連著跑了好幾家超市都找不到原款，其他牌子放進意面里炒似乎總是差那么點意思，久而久之便不再吃了。直到有一次他和巖泉去兩站地外的地下商超采購，及川的目光意外地掃到了玻璃瓶上熟悉的藍色標(biāo)簽。他轉(zhuǎn)動瓶身，忽然發(fā)現(xiàn)這小小的蒜蓉醬并非漂洋過海而來的異國風(fēng)情，而是實實在在扎根于這片土地的原住民。

　　叉子“咔嗒”一聲落在盤子中央，水流沖刷上面的油漬。料理臺上的手持相機已經(jīng)兢兢業(yè)業(yè)工作了一個半小時。

　　及川自發(fā)覺自己似乎不愿或者說無法在鏡頭面前說些什么，索性就讓它在一旁錄著，自己在一旁做自己的事，也算是提供了“日常素材”。

　　東京的這間小公寓是及川和巖泉在工作的兩三年后買下來的。當(dāng)時及川名聲不顯，巖泉也不過是底層社畜，二人幾乎是掏空了全部的積蓄才買下。然而在買下來的不到兩年，及川就已經(jīng)成了阿根廷人。從此，這里才是異國。

　　他們買下這間公寓的時候，還是個毛坯房。二人因職業(yè)的特殊性，都沒有很多空閑的時間去搞裝修。幾乎是在空了半年左右，巖泉實地考察、及川遠程遙控，這才慢慢開始裝了起來。只是后來，及川身邊的景色變幻的太快，通往山頂?shù)穆酚质悄敲吹碾U峻。他不敢回頭下望。

　　及川喜歡花，但他不會養(yǎng)，所以巖泉從花鳥市場搬了許多不開花的大綠葉回到他們的家里。臥室門口旁的虎皮蘭已經(jīng)差不多快長到了及川胸口的位置。持簽證后的第一次返國是及川初次踏入這間公寓，不止虎皮蘭，巖泉大概是把及川所有的喜好都搬了進來。就好像他們一直生活在一起了很久了一樣。

　　好像是筑巢的小鳥。猩猩小鳥。變異品種。

　　及川吭哧吭哧笑著，胸腔里那顆自離開阿根廷后便一直躁動不已的心臟似乎變得稍微安穩(wěn)了一些。

　　都說游子思鄉(xiāng)，其實在外漂泊越久，及川越難找到歸家的意義。隨著年歲漸長，身邊的家人開始減少。自母親離世后，父親便搬去嫁到北海道的姐姐一家生活。他難得的幾次回國，北海道總是處于漫天的大雪中。不大的廳堂被姐夫做生意用的雜物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他們圍坐在被爐周圍，紅色簪白花的被子下，貍花和扎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在安然打盹。

　　姐夫的手臂穿過壽喜燒上蒸騰而起的熱氣，為及川倒酒。及川執(zhí)起酒杯，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句西語的謝謝。

　　阿猛三歲的小女兒抱著貍花，揉搓著睡眼，稚語問“叔叔你是誰？”

　　遠行的游子就像是飄到云彩上的風(fēng)箏，見過第一縷日出的光、見過沉下去的殘陽、見過風(fēng)將藍天吹成沙……見過一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是牽繩人眼前的風(fēng)景，風(fēng)箏卻再也不知。

　　及川并非多愁善感之人。他年少早慧，在踏上遠方之前，便知前路遙遙，同行者甚少。想要什么便會相應(yīng)地失去什么。最起碼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都是這樣。

　　可當(dāng)接通跨越重洋的視頻電話，和父母的聊天似乎除了“身體安康”外再無其他；當(dāng)阿猛的孩子用稚嫩的嗓音問“你是誰”時……及川還是緩緩?fù)鲁隽艘豢跉狻?br>
　　及川徹從光影綽綽的夢中蘇醒，眼角還噙著生理性的淚。房間里冷得有些嚇人，埋在絨被之下的脊椎骨從內(nèi)散發(fā)著寒氣。他緩慢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所及的窗外，曾有黑色大鳥駐足的電線已融于昏暗的背景色中。

　　他睡過了一整個下午。

　　漆白色的墻壁上印有倒梯形的光塊，這樣的光塊曾出現(xiàn)在他過往的很多個歲月中。及川前往阿根廷時，最早是和俱樂部里的隊友一起住在宿舍。后來有了點能站住腳跟的資本，他便搬出去獨自生活。他租住的老舊小區(qū)正好在這條公交線的終點，他們的主教練向來沒有留選手訓(xùn)練到深夜的習(xí)慣，往往外頭驕陽正盛，他們這幫半大的小伙子們就被攆回去放松肌肉。不過，雖然他們都正值愛玩的年紀(jì)，但早早便確定了自己腳下的路是有多么艱難，而一旦成功抵達的未來又是如何的遍布繁花的人，又豈會真的沒心沒肺？左不過是換了個場地繼續(xù)，繼續(xù)讓連篇的勝與敗化作骨、塑成肉，好讓黑色的大鳥能夠在未來的某一刻銜起榮光，飛躍藍色的汪洋，將桂葉別在他們的鬢角。

　　及川揮別同期，他坐在公交的后排，懷里抱著排球。臉頰上的燙意在日沉中逐漸冷卻，眸光下墜，薄得像冰片一樣的光在搖搖晃晃的地板上碎成了國小課本里不同種類的梯形。

　　在無數(shù)這樣的傍晚抑或是深夜中，及川常常用手肘抵著排球，側(cè)頭窩在雙臂之間，入神的將這些小梯形在腦海中拼接起來。直到公交停在終點站熄了火，及川從后門踏步而下，扭頭，余光一掃，腦海里完整的拼圖又重新碎了一地。

　　日常被訓(xùn)練塞滿，初到異國的迷茫和成為正式球員的不確定性尚未來得及發(fā)酵，就被身體上的疲憊拽入會濕了鬢角的夢鄉(xiāng)。醒來時往往青天白日，能看見墻紙上完整的花。

　　高三那年的夏天過于慢長，檐下的風(fēng)鈴尾凝固在灼熱的空氣中。在不用整個休息日都泡在排球場上的日子里，及川往往會躺在榻榻米上睡上一個下午。醒來時，陽光會將高柜切成一個梯形，四周靜謐到只有蟬鳴。那時的及川往往會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名為孤獨的情感。

　　“有的時候送外賣回去可能已經(jīng)到了深夜，回到姑且稱為是家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吃著完全不合口味的餐食……啊啊會有一種‘為什么’的難過�！�

　　在巴西奇跡般偶遇的橘毛小子在對自己現(xiàn)狀的提及中也會偶爾散發(fā)出熟悉的氣味，鄰桌女人包上的掛飾反射出的一小片狀似梯形的光斑裝點在青年的下眼臉，像是在替其主人訴說著不為人知的寂寞。

　　旋開屋門后的玄關(guān)就像是駛?cè)胱詈笠话嘬嚨慕K點站，黑暗、冷寂和空曠的孤獨像極了高三某個睡醒的下午、阿根廷公交車的后排和現(xiàn)在嘎吱作響的右膝蓋。

　　及川側(cè)過頭，將腦袋埋在枕頭里。

　　巖泉回來時不過晚八點余，自他們曾養(yǎng)過的一只名叫太郎的橘貓去世后，迎接他回來時的光景總是沉寂的。他將外套脫下，暫且疊掛在沙發(fā)靠背上。他注意到了電視機角下的攝像機，他將地上的坐墊丟到沙發(fā)上，輕輕打開了臥室門。

　　“蛋包飯行嗎？”巖泉問。他單膝跪在床上，探出整個上半身將及川完全籠罩住，伸臂將窗戶合嚴(yán)。

　　及川能聞見巖泉身上淡淡的消毒水的氣味，還有泠冽的、即將到來的冬的味道。他嗯了一聲。

　　不多時，黑沉的臥室地板上多出了一長條從客廳延續(xù)過來的梯狀光帶，緊接著是水龍頭被開打的聲音，還有筷子碰撞碗壁的聲音。

　　回國之后，他們分別的最長時間也不過只有一個半月，還只是發(fā)生了那么一次。及川是獨居慣了的人，為了能在場上打出沒有遺憾的每一球，球員們無論是在技巧上還是在日常的生活中都在遵守著嚴(yán)格的“清規(guī)戒律”。下定決心去追逐夢想的人總是有著變態(tài)的自律，再沮喪的時候，及川也沒有忘記要好好吃飯。

　　巖泉不在家的日子里，臥室的地板一直是看不清的。及川總是很困，困到?jīng)]有力氣去吃飯。后來巖泉給了花卷和松川他們家的鑰匙，兩個人誰有空就來捎及川一頓飯。

　　花卷不太會做菜，往往是從外邊打包餐食過來。他把外賣裝盤，及川笑他多此一舉，而花卷卻說這樣看上去會更有食欲。

　　青三的四人彼此相識的時間很長，說起話來向來沒什么顧及�；ň碓诘却按ǔ酝觑埖倪@段時間里去陽臺站在抽了一根煙，樓底下有一隊穿著棒球服的國中生們笑鬧而過。

　　及川不喜歡煙味，花卷在抽完煙后又在陽臺上站了一段時間。等回到客廳，果不其然發(fā)現(xiàn)這餐的面才吃了一半�；ň戆岩巫永_，坐在了及川的對面。他的余光撇見了那盆虎皮蘭，看了一會兒，就又移回了及川身上。

　　“你也該振作起來了吧。”

　　“我怎么就……”

　　“巖泉是真的很在意你啊。”

　　“哈？那不是顯而易見的！話說你在教訓(xùn)完我又莫名其妙在說什么……”

　　及川的這一天也就是在和花卷吵嘴時才有了點活力�；ň磉@幾年接觸的互聯(lián)網(wǎng)多了，了解到了一種新鮮的描述——自由又孤獨。這往往出現(xiàn)在一些拍攝獨居生活的vlog的博主的評論區(qū)。視頻里有最濃烈的陽光，有最充實的一天。可就像是色彩再濃烈的畫作也會有暗色調(diào)的打底一樣，鏡頭后的風(fēng)總是能讓心思細膩的人嗅出孤獨的味道。

　　心情好時的居所像是獨屬于自己的天堂，情緒降到谷底時的四方盒就像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的終點站。花卷莫名覺得及川此時的心境大概屬于這類，他剛剛本想對他說，喂喂喂，一個人走了這么長時間的路，也遇到過超級難、認(rèn)為自己完全支撐不下去的事吧！你那么勇敢而堅定的一個人，一定可以重新出發(fā)的，請趕快調(diào)整過來吧！

　　“這盆養(yǎng)了快十年了吧�！被ň韱枴�

　　“嗯，”及川不知想到了什么，感慨道，“植物的壽命要比動物長很多啊。”

　　花卷為自己迫切希望及川振作起來的想法而發(fā)笑。下次再和松川一起喝酒時，花卷要想要告訴松川，不要再為及川擔(dān)心了好吧。就算是一覺醒來后的終點站，他身邊也有同行人陪著他等待列車始發(fā)。

　　花卷感到了微妙的嫉妒，又安心又忽然火從心中起，惡聲惡氣讓及川快點吃完。及川被花卷這一連串跳躍式的話語搞得莫名其妙，不示弱地問他是不是又被女友給甩了。

　　即便是躺在床上也已經(jīng)能聞到香味，及川起身，裹著毯子出了臥室。

　　巖泉正把味增湯裝完，頭也不抬，“穿拖鞋�！�

　　“哦……”及川慢吞吞轉(zhuǎn)身回了臥室。

　　在前三十年，巖泉做的飯僅限于能吃。原因無他，醫(yī)院的食堂過于好吃，自己本身也對料理不感興趣。不過自從開始長久和及川生活在一起后，手藝卻越發(fā)的好了。及川用筷子尖劃破雞蛋的表皮，熔漿一樣的蛋餅瞬間攤開。

　　“已經(jīng)可以轉(zhuǎn)行做廚師了啊�！奔按ㄈ缡强滟�。

　　“也不是不行�！�

　　及川看向丈夫，適時發(fā)出了代表疑問語氣的“嗯”。

　　巖泉的手掌握在盛有味增湯的木碗上，感受到源源不斷的熱氣在掌心里匯聚。他輕吹了一口氣，徐徐渡了一口，“這就跟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待了太久總是會想動動是一個道理，看看不一樣的風(fēng)景也是好的�！�

　　及川將手指抵在下巴上，面露回憶之色，“說起來跨年那陣子你抽到的簽語是‘積極改變’呢�！�

　　說起來在跨年夜去神社祈簽的傳統(tǒng)還是松川在高二那年搞起來的。在排球部一整年的最后一次聚餐中，眾人必不可免又再次談及到了白鳥澤。來年春季對在座的某些人來說不僅意味著高中三年的結(jié)束，也意味著至此和排球告別。豪言壯語和宣誓是必不可少的，可當(dāng)回憶起怪童的扣球，也難免有些食不下咽。

　　“我們?nèi)ド裆缙碓赴伞！彼纱ㄠ峦曜詈笠豢趽?dān)擔(dān)面，提議道。

　　及川立馬瞪圓了雙眼，“哈？我們兩隊的實力差距還沒有到需要用迷信來彌補的程度吧！”

　　話雖是如此，從面館出來還沾著面香的少年們還是稀稀落落地走過天橋，又穿過了鳥居。那天抽出來的簽最差也是末吉，注連繩旁的大家興奮地分享著自己的運氣，誰也沒再考慮仍還有些遙遠的未來。

　　其實這個傳統(tǒng)及川沒有親身參與過幾次，他遠在阿根廷，回國著實費勁。相較于他，巖泉就容易得多。再忙，最起碼也能回來過個年。于是巖泉、松川和花卷就借著去神社祈愿新一年的由頭，見面閑聊。三個人既然湊到了一起，就自然而然就想對某個“拋妻棄子”的人炫耀。視頻那頭的及川不依不饒，非讓巖泉去幫他抽個簽，鬧著說這樣才有參與感。

　　之后一年又一年，及川偶爾也能和他們一起迎接新年的初陽。不過大多情況下，還是巖泉柜子里的簽紙在一片一片堆加。

　　“我記得你的簽語的意思是等待吧�！睅r泉說。

　　及川應(yīng)了聲。胃里有了東西，精神頭似乎也足了起來。

　　“我本來蠻信這迷信的�！奔按ㄕf。

　　巖泉自動忽略及川話語里的自相矛盾，給他遞了往下說的話。及川說自己在坐冷板凳的那幾年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抽簽。他給巖泉模仿自己當(dāng)年抽簽時的動作，無信仰者一臉虔誠求問三百六十萬神明自己的前路在哪里，抽中的簽語基本上都是“堅持所想”、“一往直前”等諸如此類的意思。

　　“它讓我一往直前誒，”及川夸張說，“很準(zhǔn)吧�！�

　　“可它現(xiàn)在卻讓本該改變的人等待，本該就此安穩(wěn)的人去積極改變，”及川尖銳地指出，“所以迷信不可信�。　�

　　不過能驅(qū)使自己去達成某種目標(biāo)或者達到某種狀態(tài)的只有自己，外人的鼓勵、家人的支持、伴侶的陪伴……不過是一股起飛時的順風(fēng)，更何況簽語。及川明白，巖泉也明白。

　　過分執(zhí)著的人總是容易嚴(yán)重內(nèi)耗，高中時的及川有時候也會讓巖泉喘不上氣來。當(dāng)時他們都還很年輕，只會在一次又一次的托與扣中傳遞“你還好嗎”“我沒事”的安慰。

　　木碗中的味增湯再次見了底，盤底的番茄醬也被及川刮了個干凈。

　　“那就聽神明大人的話吧�！�

　　“？”

　　想要飛翔，只有自己先扇動翅膀才行；再次啟程，只有自己先踏入電車才行。不過再沒有尋覓到新的目的地之前，鳥不動、車不行，也不是不可以的吧。

　　巖泉起身收拾碗碟，“我只是在想，解決不了的事情就不解決了吧。情緒也好，未來也罷。不犯法�！�

　　及川的眼眶驀然一熱。

　　-

　　后來四季又再度輪轉(zhuǎn)，巖泉、松川繼續(xù)在自己當(dāng)初選擇的行業(yè)里工作，花卷放棄了vlog轉(zhuǎn)而繼承了奶奶一家在日暮之階開了七十來年的刨冰店……及川拒絕了有關(guān)排球的一切工作邀請，至今仍是無業(yè)游民，不過最近有在開始玩攝影。當(dāng)初那支無聊的“vlog”一刀未剪，被及川囫圇打包丟到了社交平臺上。由于太長太無聊，播放量慘淡。后來又過了很多年，及川的一張攝影獲得了“最佳攝影大賞獎”。往昔他在追尋排球之路上的傳奇經(jīng)歷以及奪目成就再次被人們回憶了起來，當(dāng)年那支長到無聊的vlog也長了不少播放量。底下有一則沉寂了多年的評論被頂了起來——

　　用戶YJ：

　　我知道及川選手時，他已經(jīng)是阿根廷的雄鷹了。我第一次完整看完的排球賽，就是2020年東京奧運會阿根廷國家隊斬獲銅牌的那場。及川選手作為隊伍中的司令塔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讓我知道原來排球能是如此美麗的運動。及川選手托球時眼底散發(fā)的光在我的腦海中噼里啪啦炸了好幾天。好不夸張，我完全迷上了他。我在一個星期之內(nèi)，補完了及川選手自出道后的全部物料。場下的他是個很有趣、有點臭屁，但是很迷人的家伙。他在鏡頭前游刃有余，優(yōu)異的成績、俊美的臉龐和接得住梗的天賦讓他成為了媒體的寵兒。在偶然得知了他平平無奇的高中故事后（雖然并不清晰，多了我很多的腦補，大概），我更將他視為了我不斷前行的榜樣。即便是現(xiàn)在，我對及川選手或者說排球比賽的熱情不再向當(dāng)初那樣高漲，但當(dāng)聽到他出彩的成績時，我也會感到很開心。所以，當(dāng)我看到及川選手上傳的這支vlog時，既震驚，又感到很難過。說實話我在此之前很難想象得到，如他這樣耀眼般的人，原來也會向常人一樣對前路迷惘啊。我?guī)еT般的情緒和這樣的思考，看到了這支vlog的最后。我的心情隨著屏幕后的光影和另一個人帶來的聲音與氣味逐漸平穩(wěn)而明朗了起來。巖泉訓(xùn)練師（是叫這個吧……話說我這么多年一直避免了解及川選手的丈夫，今天才知道原來長這樣……這肱二頭肌也太犯規(guī)了）和及川選手短短的、有些沒頭沒尾的對話想來讓及川選手放松了許多吧，真的是太好了。越長大，我越覺得這個世界的節(jié)奏太快了，快到不允許一個人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再出發(fā)�！斓阶屛覀兺浟祟}目也可以是無解的。當(dāng)下的情緒消化不了也無所謂吧，擇取未來的路也何必急于一時？這不僅是對及川選手的祝愿，我也希望我自己永遠“不去解決”的勇氣。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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