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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分鐘的夜間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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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紐約乘飛機飛回東京,日吉若覺得有點孤單。
膚色和語言把人與人劃分成難以越線的區(qū)域,而他的英文還沒有好到與某位大爺平起平坐的程度,更不要提什么下克上了。
10多個小時的航程,不如睡覺。日吉將座椅靠背上的小枕頭移到脖頸位置,閉上了眼睛。
不過,在飛機上睡覺絕對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尤其所持的機票還是打過折的后排座。
他有時覺得自己沉沉睡去,有時卻覺得意識和身體分道揚鑣,半夢半醒中沉默地望著小窗外連綿的灰白色云海,不知身處何處,正飛越誰的天空。
登機之前,日吉接到ayu的郵件,還未來得及查閱,手機屏幕上的提示燈就又一閃一閃地亮了,歡快的鈴音隨之響起。
“若くん明天就要回來了吧!有沒有想我?我去接你好不好?”
ayu明朗的聲音順著聽筒撞進耳朵,日吉趕緊把手機拿開一些。
“……吵、吵死了,你說話可不可以小點聲音?”
“誒,真失望!若くん好冷淡啊!
盡管她說著失望,但音量絲毫沒有減小,并且依舊干勁十足。
日吉苦笑一下嘆了口氣:“是,明天回來。接機什么的很麻煩,學校也會有巴士,就算你不過來也沒關(guān)系。”
“那怎么行!放心吧,我一定會去接若くん的!”
“所以說我并沒有拜托……”
話未說完,ayu那邊已經(jīng)收了線。日吉皺起眉頭,像和誰賭氣似的一把拖起行李箱,大步流星地穿過候機大廳。
日吉從小就覺得ayu很煩,雖然比他年長一歲,但完全沒有做姐姐的樣子。
多年以前,她就以“想看看若ちゃん的武術(shù)到底有多厲害”為由,誘導他捅了樹上的馬蜂窩,害他被活活蟄成豬頭。
就算現(xiàn)在,她仍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光明正大地說著“若くん由我來照顧”,站在網(wǎng)球場邊喊加油的聲音比誰都響亮。
甚至這次他去紐約,她也完全看不出離別的情緒。送他去機場的途中,她坐在巴士上一刻也不安分,唱著一首走調(diào)的歌,興奮地看車窗外的風景。
“我還沒有坐過飛機呀……”ayu說,“若くん就好啦,可以坐兩次。去的時候坐一次,回來的時候又坐一次!
“乘飛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你別大驚小怪的!
日吉瞥她一眼,隨手將放在身邊的證件取出來檢查。初次遠行,心里到底有些許不安。
“若くん,要不要看雜志?”
“不要。”
“看看吧,不然就帶上好了。等下在飛機上也會無聊的嘛?”她忽然央求到。
“怎可能,才不會無聊!
說著,他卻把她遞來的雜志塞進了背包。一本雜志而已,不帶的話她還會繼續(xù)羅嗦下去。
不過,直到日吉從紐約返程,這本雜志始終沒有派上過用場。
夜間飛行與白天相比顯得更加寂寞。
飛機穿過云團,受到氣流影響引發(fā)一陣輕微的顛簸,尾部位置相對明顯。
日吉揉揉眼睛,控制不住的游離的思緒總算落回身體里,他徹底清醒過來。
而飛機上大多數(shù)乘客還處于睡夢之中,艙內(nèi)很暗,艙壁上的應急指示燈在角落里發(fā)出小小的光芒,很像一枚懸浮著的光斑。
他本想重新入睡,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從登機就開始累積的睡眠度已經(jīng)達到飽和。
現(xiàn)在,他真是有點羨慕隨時隨地都能安然入眠的芥川慈郎了。
手機早已關(guān)閉,無法知道時間,讓人有一種恍惚的錯覺。
星空沒有想象中那樣漂亮,比起書上所描繪的“璀璨閃耀的鮮明銀河”,倒更像偷工減料的碎花印染布般雜亂無章。
日吉在黑暗中發(fā)了會兒呆,然后翻出ayu給的雜志,一面扭亮拴在鑰匙扣上的微型電筒。
實際上,這本雜志的內(nèi)容和他預料中并沒有太大出入。
就是女生經(jīng)常買的那類包含各種八卦、戀愛煩惱、星座血型、以及看起來根本沒有任何科學依據(jù)的心理測驗等等。
對于她們——當然也包括ayu——為什么都會為這種東西充滿永遠耗之不完的熱情,他完全搞不明白。
走馬觀花似的一通亂翻,他注意到書中折了角的一頁被紅色記號筆勾畫出重重的曲線。定睛去看,原來只是道小測試。
“票選你所期待的美少女!”
裝飾得花花綠綠的漢字大標題下面有一行注釋小字,大概意思就是在講本期由男生按照選項選擇中意的五官,下一期就會根據(jù)讀者來信評選出哪種面相的女生人氣最高。
紅線十有八九是ayu畫上去的。她到底在想什么?日吉無奈地搖搖頭跳過頁去。
不過人在無所事事的情況下,偶爾也會做些出乎預料的舉動。他沉吟片刻,又鬼使神差地把書翻了回來。
“美少女……么?”
他小聲咕噥一句,思維突然在這里一瞬間卡了殼。
其實平常在網(wǎng)球部也不是沒聽到過學長們對女生品頭論足,只是日吉從未正面參與過。
雖然也會被問及個人喜好,但他總以“這種問題太膚淺了”或者“女生什么的怎樣都好”之類中規(guī)中矩毫無賣點的回答應付了事。
可學長們卻不肯放過他。
“日吉不要老是端著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嘛!”
向日岳人一打趣,他的臉迅速升溫漲得通紅,趕緊低下頭裝作如無其事——實則落荒而逃——地離開部室。
至于談?wù)摰膬?nèi)容,他隱約還能記起一點。
比如頭發(fā)漆黑如墨,燙成流云般閑散的大卷,垂到腰際。
又比如手指纖細柔若無骨,左手尾指上最好佩戴一枚佩精巧簡約的鉑金飾品。
還有什么身姿婀娜婉轉(zhuǎn),豐盈骨感照單全收,重要的是生得一雙奪人眼球的長腿,小腿線條筆直柔和。
只是,那些被界定好的輪廓總有些模糊,日吉很難在心中勾畫出準確的形象。
果然差了點什么吧。
如果身材豐滿,會不利于運動,可單薄的話,又沒有足夠力度揮舞木刀。
如果手指嬌弱,必然精于保養(yǎng),他實在沒法忍受女生把指甲修的尖尖,涂上血紅、烏黑甚至天藍色的指甲油,就像張牙舞爪的妖魔。帶上飾品亦會不慎劃傷自己或者旁人,所以還是不帶的好。
至于燙發(fā),更是不敢恭維。記得有一次ayu不知道聽了誰的花言巧語,燙了個亂的跟鳥窩似的卷發(fā),隔天上學足足遲到了一個多鐘頭,說是在家梳頭一直梳不通來著。
想到這里,日吉的唇角勾勒出微微笑意,ayu的模樣在黑暗中睽然鮮活起來。
健康的淡小麥色皮膚在同齡女生中毫不出眾,明澈的眸子卻似稚童般單純無暇,她大笑起來的時候簡直能看見嗓子里的小舌頭,一點也沒有淑女的樣子。
“若くん有沒有想我?”
在紐約的日子,ayu打來電話,末了總要這樣問上一句。
“誰會去想你啊,煩死了!”
每次日吉回答都是一成不變,她聽了也不生氣,沉默一下又說:“可是我很想你哦,若くん要是早點回來就好了。”
平靜的心緒被輕易掀起波瀾,他一愣。
她就是這點最討厭了——為什么能夠如此直白地說出這樣的話,沒有一點猶豫。
“……我、我……”手心有汗水滲出,聲音明顯高了八度,任誰都聽的出他的動搖,“時間一到不就回來了么?總之,你別為這種無聊的事情操心!
“嗯,若くん記得給我?guī)ФY物呀!”
“真啰嗦……”
回憶如同ayu的笑容一般在日吉腦海中盛放。
包括多年前某個暖洋洋的午后,年幼的ayu在那片憤怒得發(fā)了瘋似的馬蜂群中,驚慌失措地脫下外套罩在他頭上,然后不假思索地撲過去,拼命用身體把他掩住。
他被蟄成豬頭只是很小的代價,而她的代價則是住進醫(yī)院整整一個月。
傻瓜,逃跑不就好了?
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覺得ayu實在是煩透了。
借助電筒光線看書的時間久了,日吉有些頭暈腦脹,他合上手中的雜志重新閉起雙眼。
手邊的提包里裝滿了從紐約帶回來的禮物,以至于行李過多必須托運才行。
這種樣子實在是遜斃了,明明什么都不想給她買的。
睡意重新席卷而來,潮水般卷走了全部意識。
ayu。
哪怕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之上,我和你之間的距離其實也并不遙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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