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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大人,九天仙女又來啦!”侍童用氣音在他耳邊輕聲喊。
榻上慵懶沒骨頭似的人掀起眼皮,聲音清靈悅耳,甚是好聽:“又來要花哦,都擺在廳堂呢,讓她們隨便挑。”
侍童扯了扯他的胳膊,試圖把他拉起來:“哎呀!大人!她們說想要您親手送的花。”
花朝打了一個呵欠,懶聲道:“不都一樣?我的手又不能給花鍍光。”
“大人大人大人!您該起床啦!”
花朝用食指抵住他腦門,被他吵得不行,只能妥協(xié):“行,走,去見客!
“哎呀!大人,您的蛟綃還未穿上呢!”
總之,等花朝到廳堂后,已經(jīng)完全恢復成人前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樣。
“花神大人。”九天仙女對他行了個福禮。
花朝合上折扇,輕笑:“仙子有禮了……不知仙子此番前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大仙女道:“是有一些事想同您商量一下!
二仙女道:“因著去年花朝節(jié)大人送來的花娘娘甚是喜歡!
三仙女道:“所以娘娘此番花朝節(jié)在宮里設(shè)了宴!
四仙女道:“以賞花為主題,是為百花宴!
五仙女道:“所以特別希望您能參加!
“……”花朝暗道奇了怪了,怎么今日不見剩下四位仙女接上話,然后抬頭,看到了滿殷殷服期盼的四位仙女。
花朝花式微笑: “既是娘娘相邀,花某必當在所不辭!
送走了九天仙女,花朝又癱在了竹椅上,懶懶斟著茶,隨口道:“我去年送什么花來著?”侍童道:“大人您并未送花!
“?”花朝奇怪道:“我當時在閉關(guān)嗎?”
侍童搖搖頭,突然提了一句:“大人,我叫小幽!
“小幽?我當然知道……”花朝輕“嘶”了一聲,難得坐起來直了身子,神色不太好,道:“這次又是幾天?”
侍童松了一口氣,說:“半個月!
壞了壞了;ǔ土R了一句,說:“小幽,對外說我閉關(guān)了!
侍童擔憂道:“大人,不到半旬便是花朝節(jié)了……”
花朝抿唇,手中結(jié)的傳送法陣卻沒有停止,等法陣完成,他便跳入那一片漆黑中,只留下一句及其不負責任的話:“到時候再說!
侍童眨了眨眼睛,神情不變,顯然是習以為常:“好的哦!
等花朝趕到幽都發(fā)現(xiàn)九幽山頂那株墨蓮尚在并且長勢喜人后才松了一口氣。
他抱膝坐在墨蓮旁邊,目光怔怔地落在那恣情舒展的葉片以及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上,好半晌才喃喃道:“是不是真的快要成熟了?我發(fā)現(xiàn)我遺忘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說著,他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那花苞,但又像顧忌什么一樣,縮了回去,垂著眸,過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逼出心頭血,在墨蓮上滴落,一圈暗色光暈幽幽散開,花朝的臉色霎時慘白,氣息也微弱了許多,他微闔著眸,聲音低得幾不可查。
“我睡一會兒……沒關(guān)系,我沒事,只是太累了……”
“阿殊,如果你醒來的話,記得叫醒我哦……”
冥界太過陰寒,不適合花朝停留太久。他努力支撐著自己站起來,對墨蓮道:“……花朝節(jié)要到了,娘娘還擺了百花宴……阿殊,我該走了……”
他的聲音虛弱又有些顫抖:“……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來看你了……如果還不成熟的話,這次我離開后,可能就要永遠忘記你了……”
他深吸了口氣,轉(zhuǎn)身踏進傳送陣。
一出傳送陣,眼前發(fā)黑的花朝就踉蹌了一步,沒穩(wěn)住,直直倒向地面。
想象之中的臉貼地并沒有出現(xiàn),小幽及時地、有些吃力地抵住了他:“哎呀!大人到床上再睡啦!”
花朝沒吭聲,雙目緊閉,清雅秀麗的臉上滿是蒼白憔悴。一般清幽的氣息掠過鼻間,給花朝蓋上被子的小幽怔了一下。
這種清香來自九幽墨蓮,大人每次回來都會沾上這種香氣,但這次不同,濃郁而明顯……就像是……全身都被香氣浸透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幽的臉瞬間紅成蘋果,喃喃道:“主人怎么可以趁大人虛弱時占便宜呢!”不過,既然主人的意識已經(jīng)開始蘇醒,那是不是說也快要回來了?
·
“大人——起床啦!”次日,小幽照例輕聲叫花朝。
“今日是花朝節(jié)啦——大人生辰快樂呀!”
花朝懶懶“唔”了一聲:“再睡一會兒。”他反應(yīng)了一會兒,道:“今天……要干什么來著?”
小幽掀開他的被子,神色認真道:“大人,您還記得我叫什么嗎?”
花朝故意逗他,拖長了調(diào)子:“叫——什么。
見小孩又氣鼓鼓的又笑道:“好啦,小幽,替我更衣!
小幽“哎”了一聲,道:“大人昨日用了什么香,到現(xiàn)在尚余幽味,甚是好聞呢!”
花朝對花香十分敏感,此刻卻像什么也聞不出一樣疑惑地“嗯”了一聲。
小幽相模相樣地嘆了一口氣,拿眼睛瞅他。
花朝失笑。
花朝節(jié)是百花的生辰,在這一天,不在花期的花遇花神則盛開,爭先恐后地像爭寵。
花朝眉目尚有些倦怠,輕開折扇,白色光輝便隨著他的走動為草木賜福。
一時間,百花齊放,爭妍斗艷?拷,甚至能聽到她們細細私語。
“說實話!被ǔK于忍不住掩面對小幽道:“每年花朝節(jié)都提前種這些不在花期的花,我覺得他們看我像看個催生機。”
小幽輕輕咳了聲:“大人,不去掛紅嗎?”
“沒意思。”想起方才會上的情形,花朝懶洋洋地道:“不過是照搬凡間的形式,一點樂趣也沒有!
小幽眨眼:“那等會兒大人可要下凡?”
花朝好笑道:“又想出去玩了?”
“想買花燈!”小幽道:“蓮燈!”
花朝莞爾:“好好好……不過在那之前還得解決一件事——您說對吧?娘娘!
從花藤后繞出一名雍容華麗的婦人,身著鳳凰霓裳,姿態(tài)端莊,面容不怒自威.。
帝后對他點了點頭:“花神。”
在很早以前,他就覺得帝后對他的態(tài)度很奇怪,仿佛帶著某種目的卻又懼怕某種東西,所以遲遲沒有動作,直到幾天前,邀請他去賞花會,又提了一句“去年花朝節(jié)”……他雖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卻也知道來者不善。
花朝客客氣氣道:“娘娘有事找在下?”
帝后瞇眸:“花神,你我皆是聰明人!
花朝試探道:“……客氣?”
帝后眸中劃過一道暗光,緩聲道:“本后知曉歷屆花神傳承長明燈,也知道你對殊兒情深意切,可殊兒畢竟是我天族之人,魂魄縱使不全,但安放在你那里似乎有些不妥吧?”
花朝只覺得腦仁像被針扎了一樣劇痛無比,但他神色不改,指甲掐在手心里試圖保持清醒。
“帝后這又是何意?”他輕笑。
雖然他并不知道帝后口中的“殊兒”到底是誰、對自己有什么意義,但他知道,帝后對“殊兒”的情感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關(guān)切誠心。
“花朝!”帝后眸色一厲:“你可知曉私自扣押我天族殿下乃滔天大罪,魂飛魄散也不足為過!”
“……魂飛魄散?”花朝喃喃,突然臉色一白,抓住了心口的衣物——那里,突然就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炙熱,令人窒息,他下意識便道:“……就像你對洛殊那樣嗎?”
帝后神色一變,抬手便攻擊他。
小幽下意識去擋,被花朝拉了一下。
長明燈從花朝眉心鉆出,護在他身前,里面空無一物……帝后厲聲道:“洛殊呢?”
花朝撫摸著長明燈,輕輕吸了口氣:“長明燈歷來只護佑花神,你又是從何處聽聞它能蘊養(yǎng)、聚集神魂的?”
花朝抬眸,面色蒼白,目光定定地看向她:“三百年前,娘娘便勾結(jié)魔族設(shè)計除去大殿下,三百年后,娘娘心魔難除,還要再讓他魂飛魄散一次嗎?”
帝后陰沉著一張臉,拔過插在發(fā)髻上的簪子化為長劍,近乎狠戾地刺了過來。
要完。
花朝身為花神修為本就不比帝后,又加上他這些年身體虧損太厲害,方才那一番較量本就是強弩之末。
花朝下意識閉上了眼,沒感覺到什么疼痛片刻后又睜開眼。
他的面前站著 一個人,似乎是剛從地獄里出來,一身陰寒擋都擋不住,而黑風煞氣的氣勢之下,狹眸冷凝,薄唇微抿,凌利又危險的線條勾勒出一張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都在思念、看到就會心悸、有一種想哭的沖動的臉。
花朝呼吸一滯,怔住了。
“主人!”小幽看見他可高興了,忙告狀:“老妖婆想殺大人!”
洛殊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狼狽的帝后身上,殺意宛若實質(zhì),聲言低啞,仿佛第一次開口,僵硬而陰寒:“三百年前的事我早已不去追究,可你不該加害于花朝……我不會拿你怎么樣,這件事還是交由陛下定奪吧!
帝后眸色一亮,冷笑著抬起頭,卻又在下一刻臉色灰暗一片。
不知從何時便聽著的天帝緩緩走了出來,神情漠然。
洛殊正忙著帶人回家,不想聽他們叨比叨,只道:“我于九幽墨蓮重生,早已不再是天族血脈,娘娘多慮了!
“九幽墨蓮……那個花神傳說——怎么可能?!”帝后啞聲道。
洛殊轉(zhuǎn)了身,見花朝似乎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彎腰將他抱起來,按在懷里。柔聲道:“累了嗎?累了便睡一會兒……我會叫醒你!
見兩個人要離開,小幽忙追了上去:“哎呀!大人!主人!等等我呀!”
出了天宮,洛殊的腳步便開始放緩。
花朝輕輕闔了眸,抓著他的衣服,埋頭。
覺察到肩膀被溫熱濡濕,洛殊一頓,將人抱緊了緊。
“……阿殊!
洛殊被他恍然又不確定的語氣弄得心臟微窒,“嗯”了聲,問:“想去哪里?”
花朝茫然地看向他,眼角隱約還有淚痕。
“你不說那我做決定了!甭迨獾溃骸叭シ查g怎么樣?錦官城我們有好些年沒去了,不知道又變成了什么樣!
他以一種疏松平常的語氣談及三百年前的事,仿佛那真的就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而他們也沒有分離三百年之久。
花朝定定看他半晌,又縮進他懷里:“好哦。”
花朝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熱悉。
是得到惡耗后每一個晚上都會如附骨之蛆般伴隨著的夢魘。
不過是一片暗沉的天空,一片血紅的地面,還有一個消散了再也回不來的人。
卻讓他無法掙脫,無法逃離。
“花朝……小花神 ?……”
花朝的意識尚且不太清醒,又不想離開這個過于溫暖的懷抱,覺得陌生又熟悉,嗚嗚咽咽了好久。
洛殊目光放緩,故意壓低了嗓子,學著小侍童道:“花神大人,快起床呀!
到底還是不同的,花朝被這氣音蘇得耳朵顫了顫。
他睜開眼,忽然就怔了一下,眼眶一酸。
九幽墨蓮是冥界尊者,性情向來孤傲無常,他本以為洛殊或多或少也會受身體的影響?蓻]想到這人卻是和從前一樣,就這樣垂著眼,眸光便靜落在自己身上,溫溫沉沉地笑著。
華燈初上,錦官城夜無宵禁,百花一夜竟開,清香四溢,紅帖沙沙,沿街而掛的花神燈清亮透徹,被香風一路吹著漫上遠天星河,迤迤邐邐。
洛殊說:“大人可以送我一朵花嗎?”
嗅著這人清清幽幽的蓮香,花神大人埋在他心口良久,聽著明顯加快的心跳,猶猶豫豫再次抬頭時,唇齒間叼了一朵瑩白色、花瓣小巧而層疊的花,精致剔透,探起身子,像以前他們一起度過的每一個花朝節(jié)一樣,將自己送了上去,然后閉上眼,去享受這三百年來的頭一次溫情,心突然就有了歸處。
就此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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