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燈的話，自己點燃就好了。

　　「王子劈開帶刺的玫瑰，玫瑰飲下沿他傷口滴落的鮮血，從此變成了如火如荼的紅色。
　　他來到沉睡的公主身旁，他的血滑入她緊抿的唇。
　　他吻她，然后她醒了。
　　他向她伸出手，她將纖細的手腕搭上，他帶她離開——」
　　Live happily forever。

　　他百無聊賴地合上最新一期《Central Time》，將嗡嗡作響的街頭巷議棄之一旁。鐵灰色的夜幕重重落下，古龍香水的氣息緩緩消失在單身公寓的角落。
　　深藍色天鵝絨窗簾被風吹起，又落下。
　　Roy Mustang嘆口氣，掀開窗簾，關(guān)上窗。
　　他不喜歡夜空。星星是亡者的眼睛。
　　中央的夜已深了，千家萬戶的燈火逐漸黯淡。星辰排成悲憫的弧度，咧開嘴笑得形單影只。
　　即使Mustang家在只有男人住的房子里已經(jīng)算是光潔，卻也免不了那么一兩件大衣搭在沙發(fā)上的尷尬。于是他輕手輕腳踱過客廳，拾起厚重的軍裝，將它掛入衣櫥，又把印刻蛇纏十字圖案的鮮紅披風整齊地放在先前的位置。
　　他陷入一旁柔軟的沙發(fā)，猛得發(fā)現(xiàn)披風上遺落的幾縷金色。
　　金與紅，那戰(zhàn)爭的顏色過于耀眼，仿佛兇狠而美麗的精靈頃刻攝取了他的魂魄。月華如雪的深夜之中，慘白的光澤鍍在烈焰的邊緣。
　　他松了口氣，別過去不忍再看。拈起一根純金發(fā)絲，它在他的手心中像燃燒一樣融化，融入他沒有戴手套的血肉。
　　鋼，你終究是個小孩子呢。Mustang嘆氣，發(fā)絲自他指間滑落。

　　他終于還是決定起身去看看那孩子。他不知道鋼會不會和普通的十五歲少年一樣容易在夜晚著涼。
　　機械鎧發(fā)出幾不可聞的輕微碰撞聲，鋼睡得很淺。他立在床邊，屏住呼吸，生怕忍耐被驚醒。
　　他忽然想起了五年前，那時急驟的雨傾泄在他踏著的堅實大地上。Rockbell家的病床上肢體殘缺的小小身體發(fā)著高燒，卻下意識一臉仿佛熊熊烈焰的神情，讓他這個焰之煉金術(shù)師都為之一震。
　　四年前那孩子出現(xiàn)在他眼前，他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金瞳里倒映著他的影子。在伊修巴爾戰(zhàn)爭中焚燒無數(shù)人的Roy Mustang，竟產(chǎn)生了被人焚燒的錯覺。
　　「唉，鋼，真是過分的家伙啊�！顾灶欁栽谛睦镟止镜�，「難得回一次中央，難得和我共進晚餐，竟然就這樣一覺睡...？」
　　定睛，孩子金色的眸正對上他。
　　與那雙若禁煉金屬般尖銳地有些艷麗的眼對視，Mustang失神地看著他。
　　下一秒，鋼之煉金術(shù)師直挺挺地從床上坐起來。那速度與沖擊力讓Mustang不得不慶幸多虧這家伙的身高缺陷，不然自己挺拔的鼻梁骨準要斷成兩截。
　　“哎呀，你怎么一點預兆也沒有就醒了，”他及時擺起壞笑，“不過就算這樣，小豆子...”
　　“你說誰是矮到從床上坐起來都不到床頭柜的超級豆丁啊啊啊啊��！”被觸了身高的軟肋，Edward Elric總能在意識都還朦朧之時意外敏捷地作出抗議，而且邏輯還出奇地清醒。
　　“鋼，你在我家吃了晚飯又直接招呼不打倒頭就睡，又要怎么算？”繼續(xù)調(diào)侃，耐心等待金發(fā)少年的大腦線路恢復。
　　“我才要問你呢！怎么你家的晚飯就那么讓人犯困啊？！”豆丁毫不示弱。
　　“拜托，就算我家晚飯有特殊催眠效果，那也只是針對豆子你的...”Mustang干脆坐在他身邊，故意笑得很欠扁。
　　“我不是豆子！無能大佐！”孩子怒氣沖沖地甩了甩純金長發(fā)，掃過男人的面容，“我要回去了，Alphonse在等我�！�
　　“Alphonse那里我已經(jīng)通知過他了，”急忙拉住沒有溫度的右手。
　　Edward意外聽話地安靜下來，坐在床沿，背對著他。
　　“大佐，你這里不錯啊，”他喃喃地嘀咕道，“比軍隊宿舍暖和多了...”
　　“那你以后搬來這里住？”將被子披上他單薄的身體。
　　“去死！”鋼拳直接了當向那滿面春光的男人，再次被漂亮地躲過。
　　像叛逆的孩子鬧別扭般，Edward執(zhí)意扯下男人搭在他肩上的溫暖，赤足踏著涼涼的地板向窗邊邁去。
　　“你會受涼的�！盡ustang追上去。他不理他，蔽去暗夜的窗簾被拉開，深色的背景涌入。
　　Mustang愣然，站在孩子的陰影里。

　　“燈光都暗下去了，星星反而更明亮呢�！敝獠繅涸诖芭_上，“真諷刺�！�
　　“但是若沒有了人點燃的燈光，便沒有人活著的氣息了�！盡ustang遠遠地說，音量恰好讓他聽見。
　　“人類還真是不討喜的生物啊，拼命改變這世界的一切，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存在于這世上�！�
　　“但我們還是人類。”他向前一步，“我們經(jīng)歷這一生，努力掙扎著活下去，并以這僅有的生命去愛去恨。也許這就是人類存在的價值吧。”
　　“我不喜歡城市，”他忽然說，“這萬家燈火，沒有一盞是為我點燃的。”
　　少年聽見男人低低地笑了。
　　“沒有燈的話，自己點燃就好了。”他輕輕地抱著他，機械鎧冰冷的質(zhì)感與少年火熱的身體在他懷中彼此糾纏，“快點長大啊，鋼�！�
　　長大，我便不必如現(xiàn)在這般擔憂你。然而長大，卻會讓我徹底失去你。

　　“看這云，似乎要下雨了吶...雨天無能。”Edward故意側(cè)過臉朝他笑了笑。
　　“就算是如此，明天的太陽也一定會升起來。”現(xiàn)在換他認真了。
　　少年沉默。月色漸漸隱去，一切事物的輪廓愈加黯淡。
　　雨真的來了，如同孩子肆無忌憚的哭泣，打在世界的脊梁上。漣漪在越來越多越來越深的水洼中誕生，擴散，消亡。它們的位置隨即被新生者替代。
　　“明天的太陽...”他自言自語，逃不過他勾起的嘴角。
　　“日出是極美麗的。即使知道每天傍晚都會落下去，依然義無返顧地掙脫地平線的束縛。因為它的光芒對這世間的生命有所意義�！盡ustang的唇在他發(fā)際游走，金絲在微涼的空氣里顫抖，“伊修巴爾殲滅戰(zhàn)中，我所曾見到的，東部曠野的日出——”
　　“黎明時自遙遠的方向泛起朦朧的珍珠色光暈，裸露的山體若隱若現(xiàn)，呈青灰色。”
　　“光暈開始變得清晰，越來越熱烈，像灼燒的金紅色。有無數(shù)道光芒自那其中迸出。萬物的輪廓都開始清晰分明�！�
　　“最后，那些光芒再次模糊開來，淡金色鋪滿世界。大地便蘇醒了。”
　　他們相對無言。沉默是金。
　　然后同時噗嗤笑出聲，噴了對方一臉。
　　“沒想到你個雨天無能的大佐對東部的風景這么熟悉啊�！倍苟〗K于學乖，這回先發(fā)制人。
　　“你這沒上過戰(zhàn)場的小豆子會了解才很奇怪吧�！�
　　“你說誰是霍克愛中尉都打不中的超小目標小豆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爆走，再一次。

　　待Mustang第N次從超級豆丁的地圖炮攻擊中撿回一命，才注意到雨已經(jīng)停了。孕育光明的黑暗正在潰散。
　　“天都快亮了，”確定那豆子冷靜下來之后Mustang終于進入他的攻擊范圍，“雨也停了哦。”
　　“別以為明天會放晴就得意，無能大佐�！彪p臂示威似的交叉在胸前。
　　“這個姿勢可是容易比對手慢一拍的啊，”再靠近，他忽略他倔強的表情，“我說了...太陽是一定會升起來的�！�
　　所以一定要更努力才行。
　　短暫的安寧即將被打破，中央新的一天一如既往地喧鬧而平凡。
　　平凡地生活于平凡之中，做好一切平凡的事，珍惜所在意的平凡的人，約莫是這世間最大的勇氣。
　　“吶�！盓dward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答應那男人，晨曦落入他冶色的金瞳。
　　“所以，我的小豆丁，你還是要快快長大哦�！毙v蒼白。
　　他不戴手套的手握緊他完好的左手，并非手套與機械鎧，而是皮膚與皮膚，體溫與體溫的彼此留戀。
　　金色的孩子這次沒有火冒三丈，他安靜地倚靠在他懷中，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瞼上，像蝴蝶脆弱的翼。
　　Mustang無奈地笑笑，將他放回床上。
　　「折騰我一宿沒睡...你這壞孩子�！管姺泽@人速度披上寬闊的肩膀，「看來不得不再給Alphonse打個電話了呢�！�

　　太陽一定會升起來，未來必定會是美好的。
　　即使無力保證任何事情，至少可以將它當作信念為之努力。
　　可以讓我們并肩面對一切。
　　如果恐懼的話，我會為你點燃一盞燈。即使不足以驅(qū)散太過濃重的黑暗，卻能為前進的路人指引方向。
　　且行且歌，亦行亦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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