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噠！”
　　屋里的燈很舊了，是那種二三十年代時期很流行的琉璃喇叭花老燈罩，打開后閃了半天還是暗了下去。
　　有人恨恨地罵了句：“我操！”
　　有隱隱約約的光晃進來，似乎外頭有輛車經(jīng)過，可空氣里卻異常安靜，安靜地連蟲鳴聲都聽不到。
　　藍光幽幽地亮起，是鄭洋打開手機錄音功能：“現(xiàn)在是第三天晚上九點，我們還困在這座房子里出不去，叢雷、陸瑾之失蹤了，也不知道今晚會輪到我們誰……”
　　“好了！”他的話音被易飛打斷，他沉聲說：“鄭洋，別錄了，手機關(guān)掉，省點兒電吧。”
　　鄭洋關(guān)掉手機，咕噥一句：“反正又沒信號，電話也打不出去�！�
　　易飛沒理他，站起來走到窗戶前：“今天晚上我和鄭洋睡在外面客廳，你們?nèi)齻�女孩子睡在里間臥房，門不要關(guān)，盡量不要睡太熟，上廁所兩兩結(jié)伴，不要落單�！�

　　鏤空的屏風把整間臥房隔成里外兩半，里面是一張老式的紅木大床，外面靠博古架還有一張貴妃長榻。
　　我和許霞婷、嵇瑋鴻三個人并排躺在大床上，床很大，三個人躺在一起也不覺得擠，天氣不冷，可是大家都止不住地發(fā)抖。
　　嵇瑋鴻一臉疲倦：“睡一會兒吧！”
　　凌晨兩點的時候，開始下起了稀稀落落的雨，一道道水痕從玻璃上劃過。
　　“筱筠，我想上廁所。”許霞婷輕輕拽了下我的手，我點頭，“我跟你一起去。”
　　摸著黑下了床，正準備走出去，突然，一直帶在我手腕上毫無動靜的黃銅鈴鐺輕輕地“嗡”了一聲。
　　聲響不大，卻激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把抓住門柄將本來半開著的房門用力合上。
　　“程筱筠？”許霞婷渾身一抖，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
　　銅鈴嗡嗡聲不絕，像潮水一樣向外蔓延開去。
　　我慢慢打開門向外張望，客廳里那盞原本怎么都打不開的燈閃了兩下之后自動亮起，一團橘黃色的光芒懶洋洋籠出，鄭洋直直站在沙發(fā)旁，兩只眼睜得大大的，死死盯著面前的虛空，整個身子抖篩子一樣地發(fā)顫，嘴里發(fā)出咯咯咯的聲音，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第三晚，易飛消失了。

　　我們是三天前誤入這幢老式洋房的，本來只是為了躲避一場大雨，最后卻被莫名其妙困在了這奇怪的房子里。撥打出去的求救電話里永遠只有一個機械的女聲在響：“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wù)區(qū)�！�
　　我們嘗試了各種辦法，翻窗，砸門，可是每一道能夠通往外界的門和窗，一旦越過去，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來到一個和之前完全一樣的另一個房間。就好像是身處鏡像世界一樣，身前身后是兩個孿生的空間，往前走是錯，往后走也是錯，甚至轉(zhuǎn)個身就分不清楚到底哪一邊才是真正進來時的真實。
　　當然，在這三天里，我們也不是什么線索都沒找到，從留存的一些零星筆記中了解到，這幢房子是百年前一個女子的私宅，那個女子自幼師從名師學(xué)戲，立志要成一代名伶，可就因為是個女子，到頭來連登上戲臺的資格都沒有，最終一生寥落，困頓而終，連個名字都無人知曉。
　　那樣的不甘，那樣的怨憤，以致于這幢房子都成了她的執(zhí)念。而要消除她的執(zhí)念，必須有人能喊出她的名字。
　　可是，翻遍了這幢房子里留存的所有筆記和散落的報紙，從一開始的天馬行空胡亂猜測，到后來的小心翼翼苦尋線索，我們始終沒有猜出這個女子的名字。
　　每天都會有人消失。而今天，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

　　只不過是黃昏，就已經(jīng)連一丁點的夕陽余光也灑不到了，屋內(nèi)光線很暗，窗簾半遮半掩的透著股霉味，鄭洋和嵇瑋鴻來來回回在房子里轉(zhuǎn)，查看這幢老式磚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里的每一處雕花，不放過它們每一處細節(jié)。我從包里掏出一些干艾草，將這屋子里的每一處角落都細細撒了些，雖然這樣做一點用都沒有，但總能給自己帶來些安全感，其余的，不能去想，一想，幾乎要發(fā)瘋。
　　食物已經(jīng)少得可憐了，我們不得不控制著吃。還好，房子里的自來水管還能用。
　　夜?jié)u漸深了，4個人聚在客廳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我打開手機看了下時間，現(xiàn)在是凌晨一點差二十分的樣子。大家又緊張又疲憊，慢慢地都不說話了。
　　“嗡……”手腕上的銅鈴聲突兀響起，我猛然驚醒過來，感覺自己的心臟突突的跳得厲害。鄭洋和許霞婷蜷縮在沙發(fā)里垂著頭，應(yīng)該是跟我一樣，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嵇瑋鴻不在客廳里，過道里亮著燈，隱隱約約傳來很奇怪的窸窣聲，銅鈴還在我手腕上嗡嗡的響，讓人有一種沒由來的不安感。
　　我輕輕喊了一聲：“嵇阿姐？”
　　沒有人應(yīng)我，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卻突然停止了。周圍徹底安靜了下來，安靜地讓我隱隱有一種背脊發(fā)麻的感覺，心里又毛躁起來，幾乎惡心地要嘔出來。
　　有隱約的腳步聲響起，我小心翼翼往過道里看去，過道很擁擠，擺滿了雜物，雖然開著燈，但那燈很舊了，昏黃的光暈擴散不開，灑在雜物的輪廓上，投下很多陰影。我努力控制住呼吸，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女子慢慢的站定在過道的陰影里，透過一點點的光線，我看到她穿著一件彩繡紅色女蟒袍，珠釵翠鈿滿頭，胸前還掛了一把沉甸甸的長命鎖，她一步一移的往臥房的方向走著，那蟒袍許是有些嫌長，一路走，那下擺繡的“海水江芽”一路在地上拖來拖去，在進入臥房的瞬間，那女子側(cè)頭往我這邊睨了一眼，她下頜微抬，露出珠冠下的小半張臉，臉很白，嘴唇涂得很紅，櫻桃似的一小點微微上揚著，眼神很是陌生，可是看那樣貌，赫然是嵇瑋鴻！
　　“嵇阿姐！”
　　頭皮一陣發(fā)炸，可是腦子里仿佛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來，直到嵇瑋鴻云手輕推，慢慢關(guān)上房門，指甲深深扎進肉里的疼痛才讓我醒過神來。我沖過去推開臥房的門，撲面一股霉氣，里面什么都沒有。
　　第四晚，嵇瑋鴻消失了。

　　老房屋里的空氣總是有點模糊。有太陽的地方襯著空氣里漂浮著的灰塵使人瞌睡，陰落落的地方又有著暗沉沉的的清涼。房屋的心子卻是青黑色的，是陰森可怖的。
　　包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吃的了，除了僅存的兩包餅干，就還剩兩包已經(jīng)發(fā)酵漲袋的酸奶。
　　鄭洋不吃，看著我和許霞婷分著吃一包餅干，半晌，慢慢說：“今天我走吧�！�
　　我們停下咀嚼，看他。
　　他不看我們，眼睛只望著角落里的一盆綠植，“反正得走一個，我走吧。沒事，我也受夠了。”
　　第五天的夜里十二點，鄭洋開了門，再也不曾回來。

　　第六天的白天很平靜，許霞婷臉色白到發(fā)青，神色緊繃得仿佛只要略微再受一點刺激便會徹底崩潰。我想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是這幅樣子，眼見黃昏的光漸漸染進客廳，我解下了手腕上的銅鈴，給她系上。這鈴鐺沒太多用處，就是對一些氣息比較敏銳，平時無論怎么搖動它，都不會發(fā)出聲響，可如果鈴聲響起，倒是有些驅(qū)退邪祟的功用的。給她系上后，我洗了手翻出包里僅剩的干艾草，細細捏成末子撒在周圍。
　　許霞婷在歇斯底里的哭泣之后終于睡了過去，她睡得很沉，甚至開始打鼾。我想她確實是崩潰了，書上說人很累或者情緒很糟糕的時候睡覺就會打鼾。均勻的呼吸聲很清晰地傳到我耳朵里，手里的動作不由得慢慢緩了下來，我一邊捏著艾草，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瞌睡，漸漸的整個人就朝桌子上伏了過去。
　　我知道我在做夢，一個又一個鏡頭從眼前劃過，光怪陸離，有時候是多雨的江南，澆了大半院子的綠，有留聲機咿咿呀呀的調(diào)子飄過來，門打開，身形窈窕的女子靠窗站著，被外面的光線簇擁，似剪影，一幅柔和精致的曲線圖。又有時候是一個戲院舞臺，臺下一片漆黑，一個人都沒有。天氣很冷，冷得口中可以哈出熱氣來，我站在舞臺側(cè)面的一株綠色植物旁，舞臺上只有一點點光，上面立著一個女子，未束起的長發(fā)垂在身后，白色的水袖從我眼前撫過，耳邊盡是些咿咿呀呀聽不明白的唱腔。
　　我驚醒過來，沙發(fā)上的許霞婷消失了。

　　現(xiàn)在是第七天的中午，窗外陽光燦爛，映得角落里那一盆綠植生機盎然。我坐在沙發(fā)上，漠然地望著外面明媚的陽光，酸奶已經(jīng)變質(zhì)了，聞起來有一股酸腐的異味，可是胃里的燒灼感很快蓋過了這種味道對我的困擾，幾乎毫不遲疑，我就將酸奶灌入我淡的發(fā)苦的嘴中。
　　豆腐渣一樣的感覺在口腔蔓延，有一瞬間，喉嚨想對它做出排斥，但也只是一瞬，我毫不猶豫地把它咽了下去，一口接一口。
　　將喝空的酸奶袋塞回包里，我無意識地將目光投向角落，第一次發(fā)覺原來那盆綠植長得那么好，葉子肥厚，青碧的好像可以滴下水來。
　　然后，我恍恍惚惚記起在那個夢里，小院里的綠意氤氳以及戲院舞臺側(cè)面的那一株綠色植物，也是一樣青青碧碧。
　　坐在沙發(fā)上發(fā)了很長一陣子的呆，我花了很久去整理這一切的細枝末節(jié)，混沌的腦子漸漸清晰了起來，我費了老大的勁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尖叫，側(cè)著頭輕輕地喊：“黎蘆！黎蘆！”
　　一個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名字。

　　“咔噠！”
　　酒精爐子被打火機點著，有干蘑菇湯的香味漸漸溢了出來。
　　我慢慢推開門，迎面看到易飛和叢雷忙著在鋪塑料紙，鄭洋在做直播，專注地拍著房子各處的特寫，陸瑾之在一旁充作講解，許霞婷蹲在一邊哼著歌擺放餐具，嵇瑋鴻攪拌著熱騰騰的湯，風從破了洞的玻璃窗外鉆進來，吹得酒精爐的煙熏了她的眼睛。
　　我走過去拿起一碗湯就朝嘴里倒。湯滴滴答答弄的身上都是我也沒去管，抹抹嘴，又拿起一碗繼續(xù)往嘴里灌，我餓得發(fā)了慌，慌得那張嘴碰到食物時幾乎變成了一個瘋子。
　　“你慢點兒吃，又沒人跟你搶！”嵇瑋鴻在旁邊推了推我�！澳沭I啦？要不要再盛一碗？”
　　我應(yīng)了一聲。低頭瞬間眼淚撲哧哧就掉了下來。不過，湯還是要盛的，喝著湯，我聽見一些低低的抽泣聲從我鼻子里響了出來，所幸，人人都在鬧，沒人聽得到。
　　仿佛南柯一夢，夢醒后，還是七日前為避大雨剛進房子那會兒。吃飽了，雨停了，背上包，大家一起歡歡喜喜出了門，再沒有回頭。
　　女子叫黎蘆，其實，她一早就暗示了我們，角落里養(yǎng)得那樣好的一盆藜蘆，可惜，我們以為那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棵草，都不曾入了誰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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