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藝術家死后，他的藝術品開始價值不菲。

　　畢竟物以稀為貴，死后就算賣再貴他本人也享受不到，所以嫉妒者沉默，欣賞者蜂擁而至。

　　這句話放在梵高身上很貼切，放在藍天佑身上也合適。

　　他于三月三日留下遺書，抱著兒子自殺身亡，隔天他的作品就被搶購一空，如果他還活著，收入就已經(jīng)上百億了，他可以由千萬富翁，一躍成為億萬富翁。

　　可是他死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是一個畫家，年少成名，事業(yè)有成之后娶得小十幾歲的嬌妻，育有二子。

　　他的遺書坦白了他曾于十年前殺過一個人，辛婉，因為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他逃了一劫。

　　至于為什么要殺她，是因為他抄襲了她的畫作，因此在國內外成名，她卻因為后一步拿去國內參賽被打為抄襲。

　　他怕她拿出證據(jù)，就先一步殺了她，他現(xiàn)在感到了后悔，想要以死謝罪。

　　“一派胡言，”年長的警察衛(wèi)修竹看完遺書，氣憤道。

　　年輕一點的警察時語看著自己的師傅，疑惑道： “為什么？經(jīng)過鑒定，這的的確確是死者的筆跡�！�

　　“當年辛婉那件案件是我辦的，他的確有不在場證明，辛婉就是自殺�！毙l(wèi)修竹翻找出他已經(jīng)泛黃的筆記，雖然已經(jīng)無紙化很久，他還是堅持手寫。

　　十分認真、勤勉，因為他不會打字，所以手寫轉電子檔就是其他同事的工作，不過一般來說，復印再備份就好了。

　　他記錄了十年前的案件，也是三月三日。

　　辛婉，這位人如其名溫婉的美術老師，自殺了。

　　二、

　　她也死于墜樓。

　　因為深陷抄襲風波，本來就是教授豆芽科目的她，被女學生背地嘲笑，被男同學當面揶揄。

　　“她還讓我們不要抄襲，可是她自己都沒做到，真是雙標�！边@是衛(wèi)修竹去搜集信息的時候，辛婉班上同學的發(fā)言。

　　“她說過嗎？我們都初三了，她還來浪費我們時間，幸好沒有浪費時間畫她布置的作業(yè)。”另一個學生也道。

　　“英語單詞都背不完了，數(shù)學題也做不完，真的有人浪費時間在她的美術作業(yè)上？”第一排的看起來嬌小可人的小姑娘笑道。

　　“沒有一點自知之明，教美術還沒有覺悟，不能很好地看清自己的價值，沒辦法，自殺也正常�！眿尚】扇说男」媚锏�。

　　“辛老師不是自殺�！敝挥幸粋�女同學和他們說的不一樣。

　　“為什么？”衛(wèi)修竹問道。

　　女孩支支吾吾卻沒有說出個所以然。

　　女同學站了出來，又有一個男生站了出來道： “辛老師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哪樣？”衛(wèi)修竹已經(jīng)有些沒有耐心了，剛剛被嘰嘰喳喳的同學吵得頭昏腦漲，還被班主任暗示他打擾到要中考的學生學習了。

　　人都已經(jīng)死了，活著的人卻還要生活。

　　“辛老師是個溫柔又堅強的人，她不可能自殺。”男同學道。

　　“你說那么多，你不是喜歡她吧？”有個男生笑那個男同學道，男同學羞紅了臉，一言不發(fā)。

　　衛(wèi)修竹已經(jīng)完全不耐煩了，他本來就是照例來詢問的，本來就不抱希望有什么收獲。

　　他記錄了發(fā)言就準備離開了。

　　女孩卻一路狂奔，跟著他到了教學樓下道： “辛老師沒有抄襲，為什么要自殺，就算真的自殺，她也不是因為抄襲，而是因為大家的冷漠。”

　　“兇手一定是那個畫家，那個畫家抄襲了老師的作品，還倒打一耙。”

　　“你有什么證據(jù)？小朋友，飯可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毙l(wèi)修竹今天還有去接孩子放學，看時間快到了，急于脫身。

　　女孩愣住了，道： “我只是一個學生，為什么要我拿證據(jù)？這不是你們警察該做的事情嗎？”

　　衛(wèi)修竹道： “是，你只是一個學生，如果每一個人都這樣憑空猜測，憑空臆想，人人都是殺人犯�！�

　　他當然沒有記下這些對話，他忙著去接孩子呢。

　　三、

　　“有什么辦法？”女孩看著男孩道。

　　“辛老師最近心情不好，原因是那副畫不見了，只有復印件是不能鑒定畫作的成稿時期的，她找不到，失眠很久了�！蹦泻⒖粗帐幨幍姆孔�，一臉無奈。

　　“可辛老師絕對不是自殺�！迸⑽站o拳頭道。

　　“我當然知道，她可是我的姐姐，我了解她！”男孩歇斯底里道。

　　是的，男同學是女老師的親弟弟，初一他就知道了，他的自尊心讓他不允許辛婉說出這件事。

　　辛婉隨母姓，他隨父姓，這件事除了偷偷來學畫的女孩沒人知道。

　　他們都有秘密。

　　“是，辛老師不可能留下未完成的畫自殺的�！迸⒌�。

　　“她是那樣，從拿起畫筆那天，都堅信不疑紙上的人物也有生命，所以畫畫必須一氣呵成，尤其是耳朵，必不可少�！蹦泻⒌馈�

　　“這就是證據(jù)。”女孩看著那副沒有畫完的人像道，這是她的生日禮物，辛老師還沒有畫完，不可能去自殺的。

　　“一幅未完成的畫？沒人會相信的。”男孩搖了搖頭。

　　“可這畫是給我的，辛老師不會不完成的。”女孩不敢觸碰那幅畫，仿佛那是什么易碎品。

　　“其實，是你拿了畫吧，你一直很喜歡它�！蹦泻⑩Р患胺赖馈�

　　那是一幅有天空、風車、向日葵元素的畫，是辛婉的珍藏，最為得意之作，第一次見，她就喜歡了。

　　可她沒有拿，有些東西，是喜歡，但是是不能獲得的。

　　她一直都知道。

　　“我沒有拿，但我會找回來的�！�

　　四、

　　衛(wèi)修竹審問了藍天佑，不是因為學生的話，而是因為畫作糾紛，他是唯一和辛婉有矛盾的，辛婉的前男友。

　　藍天佑染著金黃色的頭發(fā)，穿著深V綠色的衣服，褐色的褲子，如同走T臺一樣。

　　衛(wèi)修竹欲言又止，藍天佑仿佛知道了衛(wèi)修竹的意思，笑道： “見笑，搞藝術的都這樣�！�

　　他這樣一說，衛(wèi)修竹就不好說什么了，他道： “三月三日早晨你在哪？”

　　“在看畫展。”辛婉的死亡已經(jīng)登上了報紙，也被很多本地的媒體關注，因為抄襲風波，外地的媒體甚至國外的人也有報道。

　　“抄襲者必死�！毙镣竦氖卤粡V泛用于對抄襲者的鄙視，無論是小說還是畫作，她都是一個反面教材。

　　她的相片被P成黑白，被網(wǎng)民津津樂道。

　　“你有個雙胞胎哥哥。”雙胞胎作案，可以很好的為一個人做不在場證明，他為自己調查到這一點驕傲、自豪。

　　“是，可是這是一個秘密，我的哥哥……”藍天佑帶衛(wèi)修竹去看了他哥哥，他哥哥得了基因病，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

　　“這是我的哥哥，稀有病，全世界都沒幾例�！�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又聯(lián)想到他的確看了展館監(jiān)控，藍天佑在看畫展，衛(wèi)修竹確定了，藍天佑沒有作案時間，于是他結案了。

　　五、

　　所以該走的流程他都走了，辛婉不可能是他殺。

　　時語聽完衛(wèi)修竹的話，石破天驚一句： “病床上的男人，真的是他哥哥嗎？你查DNA了嗎？他那時候已經(jīng)足夠有錢，可以雇傭人來演戲。”

　　衛(wèi)修竹沒有查，那個時候他震驚地無以復加，又為掀開藍天佑的傷口而感到抱歉。

　　他的小女兒也喜歡畫畫，為被抄襲者義憤填膺，他從心底覺得辛婉會是自殺。

　　就算是兇手，藍天佑也不可能是，那再找的話，無疑是大海撈針，為什么要為這樣一個抄襲者浪費時間？

　　他是這樣想的。

　　而且藍天佑送了他女兒一幅畫，是他一舉成名的作品，他說，希望衛(wèi)修竹的女兒也能成為一個大畫家。

　　“這太貴重了�！彼泼摰溃緛碇皇窍胍灻�。

　　“沒事，藝術嘛，無價等于一文不值�！彼{天佑云淡風輕道。

　　衛(wèi)修竹一時更堅定了女兒喜歡的畫的作者是個好人。

　　看衛(wèi)修竹不說話，時語道： “藍天佑死了，最大的獲益者是他的妻子，去找她吧�！�

　　衛(wèi)修竹此時才回過神來。

　　五、

　　衛(wèi)修竹坐著，時語站著，兩個人都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女人，這個傳聞為了錢財，主動獻身的女人——厲音書。

　　“三月三日上午你在哪？”衛(wèi)修竹道。

　　時語作為他手下的實習生，打開筆記本，做著記錄。

　　“在《玉燕》打牌�！庇裱嗍沁@邊著名的麻將館。

　　“有人證嗎？”衛(wèi)修竹道。

　　眼前這個女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傷心，涂著烈焰紅唇，穿的都是名牌，戴的首飾都價值不菲。

　　“警察，這些事情你叫我來之前就應該知道了吧？何必浪費雙方時間，我下午還得去購物呢�！眳栆魰荒蜔┑乜戳搜凼謾C。

　　“我在問你話�！毙l(wèi)修竹有些惱羞成怒，他的女兒已經(jīng)高中了，還是很喜歡藍天佑，沒想到藍天佑自殺了，她說什么都不信，他已經(jīng)決定找出兇手。

　　“你去問査芯玉、敖月月、淺海海咯，還有那里的老板，服務生，都是人證，不過說實話，人家不一定有時間來，唉，我老公死的那天，我和我兒子還打過視頻吧，喏，你看。”厲音書打開手機，給衛(wèi)修竹看聊天記錄。

　　“你老公和兒子死了，你為什么不傷心？”衛(wèi)修竹看了眼手機，繼續(xù)道。

　　“難道我得為他這種抄襲者，騙我七年青春的人渣守喪三年嗎？”厲音書笑出了聲， “況且兒子，不是雙胞胎嗎？死了一個還有一個，我總得養(yǎng)著他吧，唉，我老公家族基因強大，生的孩子都是雙胞胎，他哥哥也一樣�！�

　　像是無意，厲音書打開相冊，給衛(wèi)修竹看相片，那是一張全家福，有三對一模一樣的人，藍天佑和他哥哥，厲音書和她嫂子分別的兩個小兒子。

　　“今年過年照的呢，你說，怎么可愛的孩子，我為什么要對他哭喪著臉，我還得編故事給他聽呢，什么故事呢，爸爸和哥哥去天上變成星星的故事，可是他不信，唉，養(yǎng)孩子真不容易�！眳栆魰袷谴蜷_了話匣子，一說就停不下來了。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是為了錢，其實我是真愛他，我自己本身就有錢，他的錢我們有婚前協(xié)議，婚前財產(chǎn)是對方的，婚后財產(chǎn)都給孩子，我對他別無所求，只求人，你們竟然懷疑我�！�

　　“我大一就認識他了，大一就和他在一起了，七年感情，怎么會殺他呢，有什么利益嗎？”

　　“他其實死前惶惶不安，已經(jīng)有些神志不清，他說，他真的后悔抄襲他初戀的作品，叫什么來著呢？辛婉嗎？應該是，他偷了人家的畫作，占為己有，可是他求我找到畫向辛婉道歉，我怎么找，又怎么道歉呢？”

　　“我看了下，辛婉都死了，怎么道歉，他可能是自己去天上向辛婉道歉了吧，可是怎么能呢？神佛有眼，他就算再求神拜佛，也是下地獄的，怎么可能再相遇？”

　　衛(wèi)修竹想起來了藍天佑家的神龕。

　　又想起了藍天佑曾經(jīng)送他的畫，冒出一身冷汗。

　　“警官，你說，那畫在哪呢？”

　　“我去找了辛婉的家人，找到了她弟弟，我承諾幫他把畫找回來，哦，他弟弟叫什么來著呢？是你嗎，時語�！�

　　時語與她相視一笑。

　　五、

　　衛(wèi)修竹曾經(jīng)帶過時語去他家，那幅畫被女兒掛在客廳，時語看了，贊不絕口。

　　女兒眉飛色舞地給他介紹這畫是什么，是怎么來的，她有多喜歡這個作者。

　　時語笑道： “是啊，畫如其人，畫這畫的人，人一定很好、很好�！�

　　六、

　　厲音書笑過后，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模樣，看著衛(wèi)修竹道： “十年前，我曾經(jīng)來找過你，你說藍天佑有不在場證明，沒有去查那個病床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哥哥，就因為你女兒喜歡藍天佑，還收了辛老師的畫�！�

　　“殺死辛老師是藍天佑，堵住她發(fā)聲的卻是你，你們都是兇手�！�

　　“而我的不在場證明，你慢慢破。”

　　“也許，你到死都不知道，我有沒有殺了他�！�

　　“但是又怎么樣呢？”

　　“辛老師，回不來了�！�

　　厲音書走了，時語取下了實習證，緊隨其后。

　　厲音書知道，時語也知道，這件事只會以藍天佑自殺身亡結案，如同辛老師。

　　但是她笑了，她牽住了時語的手道： “走，我們去把辛老師的畫拿回來。”

　　“好�！睍r語握住了厲音書的手，邁向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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