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鴛鴦盟
　　“她和他本是癡情佳偶，”我又開始重復了這一句話，不記得到底多少年了，我反反復復，反反復復，就是不會厭倦，我也知道聽到的人也不會厭倦，因為我每次說的時候，坐在我面前的人，都與上一次不同。
　　他們的神情專注，仿佛就是在聽一個古老而帶著傳奇性的故事。聽者的眼神清亮得就像那山間最美的一泓清泉，如此清亮無暇，這就是青春吧。他們都是太過年輕的少男少女，也許，正因為年輕，才會不知道所謂愛情的真實。我是不是應(yīng)該告誡他們這不是一個故事，而是，一個真正的經(jīng)歷？我這樣想著，口中于是這樣說道：這不是一個故事……就在說這句話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了：“婆婆，您這句話都說過好幾遍啦，每次講故事的時候都要先說這一句話，真是沒趣！我們都知道啦，這不是一個故事……”說話的女孩子有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說話的時候眨動幾下，有著說不出的清泠。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啊，我在心里不由微微苦笑，我是不是在她那個年紀也會如她一般的清泠如斯，無拘無束？我在腦海中想了想，卻無從得到結(jié)果。
　　“是么？你不是第一次來么？”我問，略顯驚異。
　　“婆婆，我記得你說只能聽一次，可，我真的很喜歡聽啊，所以，我都來了好幾次啦。您一定不會責怪我吧？”
　　“嗯，”我只好這樣答她，實在也不知道怎么忍心責怪她。
　　叫他們不要再聽的原因其實是怕多而倦，厭倦了就不會再相信了，
　　我押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嚨，開始了我的敘述：
　　那時的他和她很是相愛，是江湖的一對恩愛夫妻。
　　那時的他，風度瀟灑，氣質(zhì)軒昂而不亢，風流倜儻而不蕩，更兼師承武尊，雖然年紀輕輕，在武林上卻頗有聲望，也是多少女子心中傾慕對象。
　　他遇見她，是在雨后的山間，他正在山澗溪流之邊洗臉，一抬頭，就看到對面的山間有著一抹清泠的綠云。就這樣飄飄裊裊而來，他的雙眼一亮，心，也就跟著清泠起來。
　　那是個一襲綠衫的女子，不經(jīng)意的盈盈一笑，宛若山間仙子，她就這樣站在他的河那邊，清秀淺笑的臉龐有些羞澀的低下頭，他，這個經(jīng)歷了不少大場面的少年得志的少年，也不由癡愣起來。
　　這樣的相遇，宛如傳奇。直到他后來的后來懷里擁著她時，想起兩人的初次相見，還是滿心的旖旎。

　　后來呢，這時有個少女問。她仰著微笑的臉龐，眼中有憧憬。
　　后來啊，自然就是兩個人在一起了，他們就這樣很自然的成親了。我笑著說，是啊，就是一個美好故事，這樣的故事，怎么值得一遍又一遍地重述？
　　他們成親后并沒有得到親人的祝福贊同，因為他愛的人，就是毒王的女兒。那一次武林浩劫之中，毒王被誅，但是，他還有個女兒下落不明。正派之中也有武林之士去尋找毒王的遺女，想要一絕后患�？上�，只有十歲的小女兒卻像在人世蒸發(fā)了一般，怎么也讓人找尋不得。
　　可是就是在九年后，她出現(xiàn)了，但是，卻是出現(xiàn)在和他的婚禮上！她身著新娘艷麗的衣衫，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透露出端莊秀雅，淺淺一笑，靜美如蓮的臉頰上顯出一個梨渦，他看著那張臉癡癡而笑。那樣的一個女子，任誰，都會這樣不顧一切的愛上吧？
　　師門里的師長大怒，原來是她！
　　婚禮變成了一個戰(zhàn)場，她也不辯解，只是一邊輕笑一邊出招，臉上，猶帶著盈盈喜氣，因為，她沒有忘記，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她甚至沒有對他說什么，因為，她心里知道，此時的他，一定痛苦于她。她旋轉(zhuǎn)，嫣紅的衣衫已被劍鋒劃破，她的眼角，無人發(fā)覺一滴清淚悄然滑落，她的臉上，仍是那樣的嫣然的笑。無論今天會是一個怎樣的結(jié)局，我都不會后悔嫁給你。她那時的心里這樣一字一字地說著。
　　他站在戰(zhàn)場的一邊，痛苦，掙扎，為什么，為什么命運如此開了這樣的一個天大的玩笑？
　　可是，當他看到所愛之人在劍光掌影之中輾轉(zhuǎn)來回之時，他大吼了一聲，驟然出劍，那一劍，直指同門！
　　他已然劍術(shù)第一，但是在那一場混戰(zhàn)之中，他與她兩人皆累累傷痕，他不忍傷師輩同門，卻連連被傷，她眼見他鮮血四濺，不由分神，以身擋劍，那一戰(zhàn)，兩人終于得以生還，她本來就要施毒，可是卻被他的眼神制止，他的眼神中，有著那樣的不忍，那，畢竟是他從小照顧他長大的猶如父輩的師長和猶如兄弟的同門啊！
　　就那一瞬，她收手了，于是在那遲疑之間，又是一劍穿過她肩膀，血花如她身上的新娘裝一般凄美的綻放。
　　兩人就那樣地逃出，一路的血跡，一路不斷的追兵。最后，兩人投入河中才得以保命。
　　醒來，竟是在一間精致的竹舍。她睜眼，窗邊，站著一位淡綠衣衫的女子，聽到輕微的動靜，女子回過身，一雙眼睛朦朧如水。原來，那是他的表妹。
　　她掙扎著起來，為的是找他，他在昏迷中，口中呢喃的，是她的名字。她感動落淚，捧著他的手，輕輕吻著。
　　就在這時，一個清泠的聲音響起：你是他什么人？
　　我們剛成親。
　　……后面一陣沉默，她那時并不知道是為何。

　　后來，他也醒了。他的表妹甚是喜悅，搶過在她手中的那只手：表哥，你醒了？
　　他微笑點頭，眼里，看著的卻是她。

　　他的表妹是個神醫(yī)，他與她很快的恢復。那些在山中的日子，滿是清閑，他與她攜手共度，不再過問江湖之事，這樣的美好，就如若初見時的美好�？墒�，令他不解的是，表妹對他的妻子態(tài)度始終很冷。問她，她卻什么也不說。而妻子，卻一貫不介意，對表妹溫和有禮。

　　他隱隱覺得，她似乎受了表妹的什么委屈卻不肯說。于是，在山中一段時日后，他決定與她離開，回到她以前所住的山中，去過只屬于他們自己的生活。
　　為什么！表妹的淚一滴滴濺落，是因為她？話語中已然滿是嫉恨。
　　他溫言：她是你的嫂子。
　　她憤憤回身，哥哥，終有一天，你會回來！

　　于是，他握住她的手，一起離開。

　　離開，去過幸福平靜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很是美好�？墒�，就在半個月的一天早上，他卻沒有醒來，嘴唇烏黑，是中毒的征兆。她懂，卻不能解。于是，她去找她，那個下毒的人。

　　原來，這就是代價。她知道是她，來到她的面前，條件是什么？她問。
　　那個人淡淡地說完。
　　她聽了，點點頭。

　　他睜開眼，只有她留下的一封信,你好好活著，是我最大的幸福。看完，他流淚了。發(fā)瘋似的去尋她。他來到表妹的住處，為什么？
　　表妹卻不答，滿臉的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是，回來，卻為了她，我的妻子。
　　表妹愕然。
　　我不愿以我的所愛去交換我的命。他說完，問，毒藥呢？
　　你……竟然為了她，那個讓你成為欺師叛門的人，讓你成為天下所有人唾棄天下人嘲笑的那樣一個賤人，愿意，愿意服毒？她驚訝，言語中已有顫意。
　　他咬牙不答，就直徑走到毒藥柜，從中隨意挑選了一枚，吞下，說，上天給我?guī)兹眨揖鸵脦兹杖フ宜?br>　　說完，離開。
　　那藥，只有三日。
　　他卻哪兒也不去，只是回到他倆的家，坐在溪水邊，癡癡的等著。
　　終于，落日映紅了流水，仿佛落下了一層綺麗的簾幕，又像她那日成親時的紅嫁衣。那一日，她沒有回來。
　　第二天，他仍在等，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飯菜的香味，他猛地站起，撒腿跑去，一桌的飯菜，她就如往昔一般，端著一碗飯，對他溫柔一笑：吃飯吧。
　　他也笑著點頭，此時此刻，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任何言語了。

　　第三天，他擁著她一起看日出，她笑，但是他卻感覺有一滴淚悄然滴落。吃了它，她纖纖素手，手心是一粒丹藥。
　　這一次，你休想離開。他接過她手中的解藥，卻一把把它給扔了。再緊緊擁過她，這一次，再不分開。
　　她的頭，深深埋入他的懷中，嘴角，流出了一縷嫣紅的血。
　　他抱著她坐下，也閉上眼。我也來了。他溫柔的說，一把匕首，插進了他的心口。僅剩下的一天，他也不愿獨活。

　　兩人就這樣，相擁而死，不再，分離。
　　他的表妹遠遠瘋了似的跑來，撕心裂肺：不要！不要死！！
　　她醒悟，趕著帶來了兩個人的解藥，只可惜，兩人都已經(jīng)死了。

　　你用毒比我好，所以，我要你服下你自己無法解開的毒藥。
　　好。她竟然眉頭不皺的答應(yīng)她。

　　而他，愿意拋下一切，只為她。對我來說，她就是天下所有。
　　在他服毒離開之前，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他的表妹終于懂了，原來，傳說中的山盟海誓真的存在，只不過，與她無關(guān)。

　　我的故事說完了。
　　我押了一口茶，微微咳嗽。
　　“藥婆婆，那他的表妹呢，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我微微怔住，“她？行醫(yī)了，她自覺作惡之深，后來，只能行醫(yī)為善，孤老終身�！�
　　這時，一個人遠遠跑來，“藥婆婆，又有人生病了，您快去看看吧！”
　　“好好，”我答應(yīng)著，扶著一個孩子站起，巍巍而走。
　　一陣山風吹過，我回頭，看著山中幽翠蒼莽，似有嘆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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