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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齊王躺在榻上,由御醫(yī)為其診脈。屋內眾人屏著呼吸,耷拉著腦袋,不敢抬首。過了一盞茶,御醫(yī)對著立在塌側的仆人搖搖頭,是回光返照。
御醫(yī)起身,仆人上前詢問:“王爺,要不要請王妃進來?”
如今齊王天人五衰,王府的一眾人等,妻妾仆從都立在屋外,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齊王王妃站在最前頭,皺著眉頭,面露急色。
齊王沒有理會仆人的詢問,只是看了看直欞窗外。白雪一團一團從烏黑的天幕里細細落下,讓人不禁發(fā)寒,從手指頭涼到了肺腑。
齊王二十又三,單字名華,人如其名:灼灼璞玉,靜世芳華。年紀輕輕卻已沉疴難起,越發(fā)形銷骨立,這其中少不了自年幼起在后宮中受到爾虞我詐的荼毒摧殘。
七年前,廢后溫氏一族被揭發(fā)行厭勝之術,夷三族。溫氏與其所出太子皆被賜飲金屑酒死于永康二年,溫家當年只留下一名幼女被遣在掖庭。今年年初由圣人下旨,為齊王側妃。
齊王示意仆人把蓋有鈐印的信件從多寶格最下的抽屜內拿來,那信件封面上寫著“放妻書”三字。
齊王掙扎著坐起身,靠在女使捧來的大迎枕上,大口喘著氣對仆人說:“王妃做事向來妥當,我身后無需掛懷府中事物。讓溫氏進來,其他人都出去。”
仆人向門外傳了話,溫氏低眉應了聲“是”。她隨后又抬頭看了看天,這漫天的雪沒有半點要停的跡象。
溫氏從人群中穿過,盡量不去理會王妃所投來充滿敵意目光,小心翼翼上了臺階。平日里和善的女人們此時也都原形畢露,眼里放佛萃了毒,恨不得把她俱五刑。溫氏也知曉,她們整日在齊王府后院這一方天底,為了莫須有的寵愛斗得你死我活。
待溫氏進來,一眾仆人魚貫退出屋外,最后掩上了門。
溫氏自行坐在榻邊,伸手替齊王往耳后掖了在臉側的一縷垂發(fā)。齊王指骨修長緩慢地握住溫氏的手,溫氏的手很涼。
溫氏與齊王四目相對,不禁眼圈微酸,一串淚水順著面頰淌下,齊王費力抬手抹掉了溫氏的眼淚,開口說道:“冉冉,如今本王大漸彌留,今生能娶你為妻,本王已無憾!
溫氏動了動嘴,說不出話來。她當初本就是齊王的側妃,稱不上“妻”,齊王早已娶妻,王妃才是他的妻子?墒驱R王接她過府時,用了妻禮,逾越了祖制,在朝廷上引起了軒然大波。溫氏雙眼泛紅,不想反駁齊王的話,只是點了點頭。
齊王看著窗外飛雪,如柳絮,如春日里被風吹落的桃花花瓣,露出笑容,自顧自說起,“當年你每次進宮,我若得了信兒,都要去御花園守著。我知道你喜歡那架秋千,你每次見過皇后都要去蕩一蕩。那秋千索那么長,你蕩得那樣高,我真怕你會掉下去!
溫氏沒有說話,眼底含淚,反握住了齊王冰冷的雙手。
齊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下去,“我遠遠地躲在柳樹下,你瞧不見我,我就那么偷偷地看上一眼就心滿意足了。我怕現在不說出來,以后就無法告訴你了!
溫氏安靜地聽著,眼淚帶著溫度,大滾大滾砸到齊王的手背上。
齊王眼里漸漸浮上遺憾,嘆了口氣繼續(xù)說:“可惜你眼里只有二哥,小時候架梯子爬樹都只為見二哥。后來二哥為了你也不惜違反皇命,孤身回到長安,也不算辜負你。倒是我不好,拆散了你們!
齊王咳了兩下,接著啞聲說:“我母妃在后宮默默無名,只是小小的才人。后來太子與溫氏一族遭難,父皇才開始留意我。父皇每日將我?guī)c身邊,躬身教導,如此舉動想必十分遭人嫉恨,現下想想我大約也是從那時起被人下了藥!
“不,別說了,都過去了。你那樣好,雪胎梅骨,朝乾夕惕,這不是你的錯!睖厥线B連搖頭,頭上的步搖也跟著顫動。
齊王無力地握了握溫氏的手,“冉冉,歲聿年暮,多謝你這大半年在我身邊,才讓我多了幾個月可以看前庭落花,云卷云舒!
“你會好起來的,我還在研方配藥,總會對癥。你再等等我,嗯?”溫氏祈求地對齊王說。
“冉冉,回二哥身邊吧。照顧好自己,也要小心二哥身邊的人!饼R王放開了溫氏的手,從枕下摸出了那封放妻書。放妻離去,再無瓜葛。
齊王接連重重地咳了幾聲,頓了頓聲,“冉冉,我身后最放心不下是你,如今你拿著它出府,王妃不會為難你,去找二哥吧。二哥天子御極以后,只封了二嫂做貴妃,想必后位是給你留著的。”
溫氏艱難地接過了齊王遞來的書信,終于掩不住聲音,哭了起來。
“從今以后別再哭了,我見不得你哭。在掖庭也是,在我府里也是。”齊王保持著言語溫柔,聲音卻越來越小,放佛抽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最后摸了摸溫氏烏黑的發(fā)頂。
溫氏抬眼看向齊王,止住了哭聲,輕輕答了一句“好”,算是對齊王最后的應承。
溫氏入府以來,齊王并未把她禁錮在府中。溫氏每日到醫(yī)館中替人診病稱藥,齊王就坐在對面酒肆的二樓上,飲一壺茶,寫上書,思量奏對,再看看溫氏忙忙碌碌的身影。
齊王心中雖萬分不舍,但無奈此時已經強弩之末,強撐著說:“我累了,想睡一會兒。再陪我一會兒吧!
此時齊王氣若游絲,溫氏見此,便撤了齊王身后的大迎枕,扶他躺了下來,又掖了掖被子。隨后溫氏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強擠出了個笑,輕聲對齊王說:“睡吧,我就在這兒!
兩人不再言語,齊王最后轉睛環(huán)視四周。屋內香煙裊裊,窗外白雪簌簌,日薄西山,萬籟俱寂。雪就快停了,云破處,夕陽的余暉斜照進屋里,照到銀鍛金的博山爐上。爐上鑄有巍峨的仙山,若隱若現的白鶴,還有乘鶴而去的老仙翁。他最后定格在溫氏的臉上,溫氏臉龐紅潤,歲月的蹉跎并未讓她自暴自棄,她雖柔韌似蒲草,卻經得住風霜雨雪。
齊王雙手交與胸前,滿意地閉上了眼。嘴角微微翹起,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夢中春光正好,一位金釵之年的女郎身穿織著金色寶相花紋大紅色的襦裙,豎著高高的發(fā)髻,在滿是柳絮飛舞與桃花爛漫的園子里蕩著高高的秋千。自己站在她的身后,雖然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見身段高挑,婀娜多姿,想必那女郎是一位絕世佳人,只聽得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飄蕩在春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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