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已逝，人已非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終于擺脫了身后的一群雜鬼，不明白為什么自有記憶起就總是被鬼魅和妖怪追著。捶捶跑的發(fā)軟的雙腿，一抬頭前面竟然有一座破廟，看來情況還不算太糟，至少今晚不用露宿街頭了。
　　推開斑駁的木門，發(fā)出咯咯的響聲。這是一座荒廢的廟宇，廟堂內(nèi)所有東西都籠罩在厚厚的塵埃中，屋角布滿蜘蛛網(wǎng)，兩側(cè)的四大金剛彩漆剝落，顯得斑斑駁駁，中間的神像已經(jīng)倒塌。地上滿是廢棄的椅子和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忽然，“啪”的一聲，廟門猛地合上，面前驟然出現(xiàn)一雙血紅的眼睛，“迷路了啊，小姑娘。”他眼中紅光大盛，陰森的語氣，“嘶——可以吃了你嗎？”
　　我本能的想逃，他衣袖一掃一股大力帶得我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不待我爬起來喉嚨已被他鋒利的爪子扼住，絕望恐懼鋪天蓋地而來，“不要——”
　　“哧——”一股溫?zé)釣R在臉上，濃濃的血腥味讓我一陣眩暈。顫抖著睜開眼，一個青衣男子卓然立在我面前，手上提著那個差點殺了我的妖怪，看樣子已經(jīng)死了。青衣人不屑的拋開手上的尸體，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的擦拭手上的血，做完這些他才像剛看見我一樣，極隨意的問，“你沒事吧？”
　　“好冷啊……”我抱緊自己，血的味道讓我覺得陣陣寒意。
　　他淡淡的看了看外面，自言自語道：“純白的雪�！�
　　“純白是什么？雪又是什么？”我很茫然。
　　“就是說，那不是紅色的�！�
　　我更加困惑，“紅色又是什么？”
　　“紅色的血，卻不是這種雪。”他終于把目光轉(zhuǎn)向我，“你是誰？”
　　“我是……誰？”我愣了，自有記憶以來，我都是一個人從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我也從沒想過我到底是誰呢？
　　“沒關(guān)系，你以后就叫子夜好了�！币痪湓捑徒o了我答案，從現(xiàn)在開始我是子夜。
　　我不在說話，其實我也真的不太會說話，他是我記憶中遇到的第一個人類。安靜的坐在他身側(cè)看他從包袱中取出一個扁扁的事物，擺弄著，我看著它很神奇的鼓起來看起來有些像個燈籠上面寫著字，我看不懂，他點燃蠟燭按進那個怪怪的燈籠里。
　　“呀！”我吃驚的看著它慢慢的飛起來，向著漆黑的蒼穹飄去。
　　他沾濕了手帕幫我擦拭臉上的血跡，笑笑：“那是孔明燈，喜歡嗎？”
　　我點點頭，原來它的名字叫“孔明燈”。
　　“喏，喜歡就送給你�！币恢恍揲L的手伸到我面前，他的手里捏著一個還是扁扁的不成型的孔明燈，我遲疑著不敢接，其實很想要，只是一想到這只手剛剛?cè)緷M了血，心里就莫名的恐懼。
　　“你怕我？也是，我是個怪物，你當(dāng)然會怕我�！笨匆娝哪抗怊龅氯�，我急忙搖頭，手已不由自主的接過了孔明燈�！拔遗卵�，好怕，好冷……”觸到他的手，那股強烈的血腥氣再次涌上心頭，腦中閃過幾個殘缺的片段，我努力想看清卻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知覺。最后的視線里是他那張漠然的臉，似乎聽見他叫“子夜，子夜……”是我的幻覺嗎？我竟然覺得他的聲音里有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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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歧殿下，您沒事吧？卑職接駕來遲，請殿下責(zé)罰�！�
　　“起來吧，小桑�！�
　　“殿下，這個女孩是？”
　　“昨晚遇到的，不能帶她回宮，這樣吧，你找個安全的地方讓她先住下，幫她請個大夫�！�
　　我蒙蒙朧朧聽到這段對話，茫然的睜開眼，竟是被他抱在懷里。
　　“你醒了？”他放下我，把我?guī)У侥莻�叫小桑的男人面前，“小桑會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有空我去看你�！�
　　他要把我送走嗎？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不知為什么忽然很難受，不想離開他，不想被送走�？墒�，我掙不開小桑的手，眼看著他就要登上馬車，心中一急，竟是哭喊出來“墨歧，墨歧，我不要，不要……”
　　他身子一震，停下了動作，無奈的嘆口氣重新回到我面前，我以為他會留下我了，然他只是摸了摸我的頭，很溫柔的安撫我，“子夜，聽話，不要鬧，乖乖的等我去看你�！蔽乙е剑蹨I在眼中打轉(zhuǎn)，我不想走，可是我不能再說不要了，他要我不要鬧，我不想讓他討厭。
　　看著他再次轉(zhuǎn)身走向馬車，眼淚再也無法忍住，這是我第一次哭，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哭，只是心里真的真的好難受。
　　“報！”一匹馬飛奔而來，下來一個侍衛(wèi)，“墨歧殿下，皇上，皇上駕崩了！請殿下速速回宮！”
　　墨歧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輕舒了口氣才緩緩道，“他竟然真的死了，女人啊女人，真是恐怖……”眼里滿是戲虐的笑意，一邊笑一邊走回來抱起我，“還真是時候呢，對吧，子夜？”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過我知道我可以留在他身邊，這就夠了。
　　坐在顛簸的馬車?yán)�，我感覺很不舒服，只能倚在墨歧身上。不知不覺睡著了，“子夜，醒醒，我們到了�！泵悦院凰埋R，牽著往前走。
　　“歧，你回來了？”伴著喜悅的語氣，迎面走來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她是誰？”她看我的眼神很可怕，語氣也很可怕�？墒俏覅s一眼便看出她愛墨歧，所以她恨我。
　　“臣參見皇后娘娘�！蹦绲恼Z氣冷冷的恭敬也疏離。
　　“歧，你……”她顯然沒料到墨歧會是這種態(tài)度。
　　“大臣們還在殿里等著，恕臣先行一步�！彼麪恐依^續(xù)前行。
　　“墨歧，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我為了你……”
　　“你做了什么與我無關(guān)，那是你一個人做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墨歧冷冷的打斷她，腳步卻沒有停下，與她錯身的時候，“皇后娘娘，有些事最好能提醒自己忘掉，不用臣提醒你那些事說出來可都是死罪吧�！�
　　那女子臉色刷的白了，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嚇的。墨歧拉著我不讓我回頭，可是我分明感到身后怨恨的目光讓我背后竄起一陣寒意。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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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歧當(dāng)了皇帝，按風(fēng)俗他接受了先帝包括皇后在內(nèi)所有的嬪妃，又從各地送來的秀女中選了一些，這后宮熱鬧非凡。我安靜的住在吟風(fēng)苑，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日子，墨歧每日不管多忙都會來看我，我覺得很幸福，就這樣平淡了過了一年。偶爾會從音鳴的口中聽到些外面的流言蜚語，音鳴是我的侍女，所謂的流言，無非是說我媚惑墨歧是個妖女什么的，我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她們得不到讓她們說說又何妨呢。
　　可是，現(xiàn)在她們不這樣說了，而是用一種憐憫的語氣談?wù)撝�。我依舊不在乎，除了墨歧我向來什么都不在乎。她們沒有說錯，墨歧真的不要我了，他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有來過了。自從那天之后，便再也沒有來過。
　　“姑娘，這是什么？”音鳴最近把屋子里的東西搬來搬去說是要換個模樣。我對這些向來無所謂，便也由著她折騰。聽她這么問，我收回目光看向她手里的東西，波瀾不驚的心里頓時泛起陣陣漣漪。她手上拿著的是遇見墨歧的那一晚他送我的孔明燈，我茫然的接過來，明明才一年的時間為何我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墨歧，你真的離開我了嗎？心口陣陣泛疼，墨歧，墨歧……心里滿滿的都是這個名字。
　　“我在皇上那也看到過這個東西，到底是什么？說起來，皇上有好久沒來了。”音鳴畢竟還是個孩子她不明白我的心思。滿嘴的苦澀，我卻只能淡淡的答道，“這是孔明燈。”我還能說什么呢，墨歧不會再來了，他已經(jīng)知道我是妖，怎么還會再來。自古人妖殊途，他不趕我出宮已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了。指甲掐進手掌，好痛卻蓋不過心中的絕望，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不是人，偏偏是妖，不是人！他不是不愛我而是不能愛妖，我該怎么辦，我不知道，是妖的終究是妖，我變不成人，永遠(yuǎn)不會變成人。
　　我想是時候離開了，身份已經(jīng)暴露，這里不再安全。我的真身是一棵千年靈芝，能治百病，更能延年益壽甚至使人長生不老。千年靈芝是人人都想要得到的東西，我若再留下去只怕會和我的族人一樣被殘忍的殺死。人啊，是最危險最貪婪的生物！
　　提筆在孔明燈上寫上墨歧的名字，點上蠟燭看著它飄向空中，眼中忽然有淚。墨歧曾經(jīng)告訴過我，這孔明燈是被實了法術(shù)的，只要在上面寫上名字它便會飄到那人身邊，可以用來傳遞情報。我已經(jīng)決定要走了，可是還是想要見他最后一面，我不甘心，賭上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我不信他可以就此不再見我，我不信，不甘。
　　天漸漸黑了，又漸漸亮了，漫漫長夜就這樣過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捱過這一夜的，心里的傷口被生生的撕的更大，我卻不再感到痛了，臉上冰冷的淚水像刀一樣割著我的皮膚。他沒有來，我輸了，多么可笑，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原來他是真的拋棄我了，我是妖，是妖，是妖啊！我怎么可以如此自以為是的幻想用一句詩打動他，當(dāng)年他可以對那個皇后那么殘酷，為什么我會以為他對我是不同的？
　　站起身我擦去滿臉的冰涼，將懷里的信壓在桌上，是時候離開了，也好，這樣我就真的死心了。墨歧，再見了。我抬腳向外走去，沒想到剛走了兩步忽然心口一陣絞痛，嘔出一口黑血。怎么可能？我捂住心口，不可置信卻又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茶里有燒成灰的符咒，是符咒，不是毒藥！墨歧，墨歧，竟然是你，你要殺我！呵呵，我真是忘了，你也是人類，和那日沖進谷中殺光我族人的人一樣，可笑我竟然那么相信你！墨歧，我好、好、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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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歧瘋了一般沖進吟風(fēng)苑，面對的卻是空無一人的屋子。觸目驚心的是滿地的鮮血，一路延伸到□□的花園中，血跡的盡頭沒有人有的是一棵美麗卻失去了生命力的千年靈芝。墨歧顫抖著捧起它，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他不顧身后吃驚的眾人抱著那顆靈芝哭的悲慘無比，“子夜，子夜，你怎么不等我會來，我?guī)湍銏蟪鹆税�，我還幫你建了新家，你都還沒有看到，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死！”
　　“皇上，前廳的桌上發(fā)現(xiàn)一封信�！�
　　急急接過，只見一張薄薄的信紙上寥寥幾行字：人妖殊途，愛已不在，不如歸去。世間蒼茫無回憶，只聞那昨夜西風(fēng)輪回競相殘，或有一日你我還會相見，只怕那時物已逝，人已非。手一抖，那紙像一只蒼白的斷翅蝴蝶吻向地面，一時間天昏地暗，一切都黯淡了只耳邊縈繞著那句：只怕那時，物已逝，人已非，物已逝，人已非，物已逝，人已非……
　　“你們都出去吧�！彼j然坐倒在地，面對空蕩蕩的吟風(fēng)苑，對著手里的靈芝喃喃自語，“子夜，你竟然原本就打算離開！你就這么不相信我，什么人妖殊途，我才不想管，你是人還是妖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從認(rèn)識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是妖？虧你還是個有千年道行的妖怪，怎么就這么笨呢？我這一個月來日以繼日好不容易查出殺死你族人的兇手，親自領(lǐng)兵剿滅了那群山賊，昨晚一看到你的孔明燈我就連夜快馬加鞭的趕回來了，你為什么不肯等我？子夜，國師說，你是靈芝必須要擇山而居的，你難道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很虛弱了嗎？我?guī)湍阍诼涿飞叫藿艘蛔鶆e院，你都還沒有去看看，我只是想給你個驚喜，你怎么可以誤會我，以為我不愛你了？子夜，你知不知道當(dāng)音鳴沖過來大喊‘夜妃娘娘病危’的時候我有多害怕？那一刻我甚至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子夜，你怎么就這么狠心？”他抱著那棵靈芝低喃“子夜，我真的好累，別再和我捉迷藏了，我累了……尋你不著了。你若是當(dāng)真不想再回來，那就帶我走吧……子夜，帶我走吧，一個人活著，太寂寞了……子夜……子夜……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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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后，墨歧像瞬間蒼老了很多很多。幾日后，他不顧眾臣反對，以嫉妒成性，毒殺夜貴妃的罪名將皇后處以極刑，后宮中妃以上等級的全部為夜貴妃陪葬，其它的遣散出宮，不留一人。而那棵靈芝他一直抱在手中，片刻不離。一年后，墨歧在郁郁寡歡中病倒，彌留之際，一直叫著，“子夜，子夜……”臉上露出久違的微笑，宮人們都說皇上是看見夜妃娘娘來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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