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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豗
001.
徐霂從電腦前起身,緩緩踱步到落地窗前。她撂開一角窗簾,窺視著戶外寧靜的晨光和嘈雜的人來人往。有一瞬間,她錯覺臺北的天空放晴了,但很快她便想起,自己又人在法國了。
電腦屏幕上展開著一封E-mail。里面只有三兩行字——
“徐霂,其實我什么都知道。以前我選擇事業(yè)的時候,你選擇了人情。而當我選擇人情的時候,你卻選擇了事業(yè)。我想有些人到底還是要錯失彼此的。因為他們一直在做不一樣的選擇。他們對高處和低處的定義從來沒有一致過。就像我們。當我躍過來的時候,你卻躍了過去。明亮的,只有交匯的瞬間!
只言片語,徐霂卻感到那是一個冗長的、令人身心俱疲的故事。而這個故事走向最終的句點,也不過是在幾天之前。
002.
“喂喂,周以芝要結(jié)婚了誒!”重案組里一個女警揮舞著報紙對男警員們說,“你們說徐sir會不會回來?”
“周以芝結(jié)婚關(guān)徐sir屁事!人家在法國當國際刑警當?shù)煤煤玫模貋砀陕!難道周主播是她要抓的人啊!”一個男警員搭腔。
“你不知道徐sir跟周主播很鐵嗎?”小女警有些鄙夷男警員的“無知”。
此時此刻,徐霂也正拿著同樣一份報紙。
大清晨一個電話把她吵醒,是母親大人來自法國的電話:“我說小霂,你可別一大早給我起來看案子。我就是希望你好好休息,才同意你回臺灣的!
“媽……我在倒時差,是你吵醒我的。”徐霂翻了個身,伸手拉開窗簾的一角,清晨柔和的光線透進屋來,久違的愜意。
“Je suis désolée!蹦赣H大人用法語道了個歉,掛了電話。
徐霂這邊已經(jīng)睡意全無。床頭桌上放著她昨晚在機場順手買的報紙。
徐霂拿起報紙,看著頭版頭條上笑靨如花的周以芝,無奈地苦笑一下。臺灣媒體,這么多年來,還是老樣子。但凡明星感情出現(xiàn)新動向,總會在下面列出縱橫交錯的關(guān)系網(wǎng),清算明星的感情經(jīng)歷。
但徐霂挺佩服周以芝的。她在圈內(nèi)的戀情向來公開,其所謂,敢經(jīng)歷,就不怕被別人記住。反正感情這種事,自己忘了,也就再沒有人可以提醒傷痛。
徐霂翻開第二頁,依舊離不開周以芝的婚禮,不過重點轉(zhuǎn)向?qū)鱿槎Y的其他明星。徐霂注意到一則報道,說炙手可熱了很多年的搖滾樂手蔡澤泰,將會和他的那些影星、歌星、諧星緋聞女友們,在周以芝的婚宴上演大匯合。真是太精彩了。
徐霂癟嘴一笑,自言自語了一句:“竟找些跟以芝這樣要好的女人,活該遇見。”
這個蔡澤泰當年是以一曲蕩氣回腸的《龍門》一炮而紅的。徐霂不禁想起了那段光影模糊的對話。記憶里那個放蕩不羈的少年難得嚴肅地說著:“徐霂,我有時候覺得,人像鯉魚一樣,一輩子在跳躍很多的龍門?v身一躍,粉身碎骨,但也可能因此脫胎換骨,置之死地而后生!
當時徐霂流著眼淚,她只是說:“你真的覺得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兩全齊美嗎?你知道龍門之下是滾滾河流,從來不為誰止息嗎?也許你躍過了,才發(fā)現(xiàn)那個世界,還不如原先。而原先的世界,已經(jīng)付諸東流!
“我不知道!鄙倌陞s說,“我只知道,我要的不是此刻的一切!
那個時候,徐霂深切地感到,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再是她初見時的那樣,他有他的夢想。而她卻無能為力。
003.
徐霂初見他的時候,是在D幫。那時徐霂臥底任務在身,憑著過人的才智,不稍一兩年功夫就順利地混進了核心團體。正在徐霂以為一切天衣無縫的時候,她的身份竟被D幫的公子看透。此人渾身上下一股邪佞之氣,不服管教。D幫泰斗也拿他不是辦法。
“喂!蹦鞘撬^一回和徐霂說話,沒喊姓名。
徐霂轉(zhuǎn)頭,看見那個男人斜倚著墻,眼神里滿是挑釁。
“什么事!毙祀幰嗖唤o他任何的尊稱,即使知道整個幫派上下都寵他得很。
“女孩子當臥底很危險的。”男人冷冷一笑,“不要太大義凜然了,想想辛苦把你養(yǎng)大的父母!
那一下,徐霂真的愣了一會兒。她一直以為,這就是個吃軟飯的男人,沒有大腦,沒有感情。
“我用的著一個□□二世來告訴我這些嗎?”徐霂自知身份暴露,也沒有多做掙扎。
對方卻面露厭惡之情:“我跟□□沒有任何關(guān)系。出身門第并不是可以選擇的!
“是嗎?”徐霂不以為然。
004.
是嗎……徐霂輕輕嘆了一口氣。外面已是華燈初上。鏡子里的她穿著一身黑色洋裝,妝容淡雅。明明美艷動人,但她卻感到自己早已蒼老。人生究竟有什么是可以選擇的呢?恐怕沒有吧。人總是自以為做了最不得已的選擇,最了不起的選擇,以為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才明白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那道龍門,縱身一躍,沒有兩全齊美,唯有萬念俱灰。
徐霂對著鏡子悵然一笑。出門叫了一輛計程車:“請往EAZY飯店。”
計程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搭話說:“小姐去周以芝的婚禮啊?”
徐霂善意地笑笑。
計程車司機又說:“哇,可以見到好多明星吧?葱〗氵@氣質(zhì),你是演藝圈的嗎?”
“不是!毙祀幱中π,看著窗外,不想再多對話。
“哎呀,你說今天蔡澤泰會來嗎?”司機不依不饒,“他要是來了,明天就搶了周以芝的頭版頭條了啊!
徐霂輕輕地說:“這不會!陛p得像在對自己說一樣。
司機先生確實沒有聽見,徑自哼起了蔡澤泰的那首《龍門》:“我在難舍難分的時候放棄了你/是因為相信再見的奇跡/我從人來人往的溫暖中逃離/是因為你不在這里/空虛的寒冷刻骨銘心……”
此時此刻,徐霂聽著這首歌,只感到一絲絲荒誕和滑稽。世上竟是些后知后覺的愛情,而當那個遲到的人如約而至的時候,有些人,卻早已不再等待了。
愛到后來,人總要去放棄那些曾以為不想、不該、不能放棄的,原諒那些曾以為無需、無力、無從原諒的,惦記著那些何德何能、何苦惦記的,再忘卻那些令人難過、難堪、難以忘懷的。愛啊,豈是、豈非、豈有此理!
徐霂又轉(zhuǎn)頭望向窗外,臺北下起了小雨。夜已是秋意微涼。手機在包里振動起來。徐霂掏出手機,那條簡訊里寫著這樣的一行字:“徐霂,我想我愛過!庇挚窗l(fā)件人那欄那個舊識的名字。
徐霂幾乎心知肚明。但她還是,想去EAZY跟老友道聲恭喜,也見見那些別來無恙的舊識。
徐霂關(guān)掉了手機。這個晚上,她只需要感動,喜悅,和狂歡。
005.
計程車停在EAZY的外面,已有許多記者將現(xiàn)場團團圍住。徐霂有種錯覺:這里活像重案現(xiàn)場。她輕輕一笑,付了錢,進了飯店。她并不是什么娛樂圈的面孔,所以沒有攝像機圍追堵截,不幸中的萬幸。
她早知這是個充滿重逢的夜晚,卻不知重逢來得這樣的唐突。措手不及。
蔡澤泰竟是周以芝的伴郎,穿著一身白色西裝,當年那種頹廢的氣質(zhì),都不知道收斂到哪里去了。
蔡澤泰見到徐霂,臉色也一下變了。似乎對于重逢,他準備得太久,以至自以為麻木。
“徐霂!”周以芝看見徐霂,熱情地上前擁抱。
徐霂也和周以芝的先生Andrew親切擁抱。一聲“恭喜”,幾多嘆息。
現(xiàn)場賓朋過多,周以芝雖然感念舊友,但也只能草草說聲:“快進去坐吧!
這時,蔡澤泰才上前來說:“我?guī)氵M去!
四目相交,陳年往事,點滴在心頭。
蔡澤泰正是當年那個放浪形骸的D幫二世。當年他雖深知徐霂的身份,卻沒有揭穿她。稀奇的是,兩個人竟然因此成為了戀人。如此的關(guān)系,自然讓徐霂在D幫處得更加安全、得心應手。但徐霂心中沒少過掙扎。那時她幾乎要為蔡澤泰放棄一切的事業(yè)。而蔡澤泰卻說:“徐霂,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一切。你不需要為我做這么大的犧牲。如果我可以找到那個光明潔白的世界,我會去找你!
徐霂知道蔡澤泰所說的。她明白蔡澤泰對自己所處的世界是如何的深惡痛絕。所以他又怎么能夠容忍徐霂為了他放棄光明而投入黑暗?只是,那時候的他,無力去承諾任何的事情。所以也就選擇了放棄。就像那時蔡澤泰自己說的,在那一個時間,放佛有一道無形的龍門,想要逾越,就必須有所舍棄。而徐霂,被遺棄在了深淵之中,仰望飛湍瀑流,和轉(zhuǎn)身的戀人。
但后來的徐霂一直挺感謝蔡澤泰的。要不是他,徐霂也不會決心去法國當國際刑警,也就不會有今天。所以有時候人生是很奇妙的,有些人力爭上游,才躍過那道門,卻不知彼岸寂寥,高處不勝寒;有些人卻莫名其妙地撞上那道門,一個不小心,躍了過去,也就躍過了所有往事,所有心傷。
007.
“這幾年好嗎?”蔡澤泰步子很慢,在這短暫的時間里,他也只能局促地寒暄。其實他也該想到,她過得很好,樂不思蜀。
“挺好的!毙祀幷f。
“那就好!辈虧商┑戎祀巻査^得好嗎。徐霂卻一陣沉默。蔡澤泰只能自己開口:“我現(xiàn)在也挺好的。我自己生活了。”他話中有話,是想告訴徐霂,他在日光之下,重獲新生。自由無比,自由得可以為任何人兌現(xiàn)幸福。
“看出來了,紅透半邊天!毙祀幋蛉さ鼗貞馈5钦f者無心、聽者有意的酸澀,卻讓氣氛又是一滯。
“徐霂,其實我一直想去找你!辈虧商┻是沒能像徐霂一樣淡定,情急地抓住徐霂的手臂。這場重逢,到底是讓他大亂陣腳了。
“是嗎?”徐霂轉(zhuǎn)過身來笑笑,也沒有掙脫,只說,“你不是在這過得好不自在嗎?你看,你緋聞女友來了!毙祀幨疽獠虧商┛纯瓷砗笞邅淼呐耍悄莻唱歌的藝人。她從徐霂身旁經(jīng)過,沒少給她白眼。
“你吃醋?”蔡澤泰脫口就問出這樣的話,也沒記得距離他和徐霂分手,中間已隔了多少年頭。
此話惹得徐霂不禁失笑:“澤泰,我結(jié)過一次婚,有一個女兒了!
蔡澤泰頓時一愣,好一會兒才開口說:“以芝沒告訴我。”
“我讓她不用告訴你的!毙祀庍@才掙開蔡澤泰的手,“她跟Andrew就是在我婚禮上認識的。沒想到他們居然發(fā)展到這步田地!
“這步田地?”蔡澤泰覺得這個說法聽起來一點也不喜慶。
“呵呵。我說笑。”徐霂笑說。
與徐霂這一來一往的對話,導致蔡澤泰最終陷入沉默,百感交集,一片空白。
這沒什么。世界上本就沒有稀松平常的失而復得,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那種幸運去追悔錯過。
山回路轉(zhuǎn)不見君。
008.
一路沉默地進入會場,蔡澤泰暫別了徐霂。
徐霂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周以芝給她安排了一桌舊識,都是那時候D幫的人。本不會尷尬的,但那些人畢竟想起徐霂的身份,心有余悸。
說起徐霂離開D幫的那會兒,真的是滿城風雨。徐霂那時心灰意冷,憔悴得只想靜靜離開,全身而退。偏偏在那個時候,警方掌握了D幫走私的重要線索,來了招直搗黃龍。把D幫攪得天翻地覆。
也是那個時候,徐霂隱藏已久的臥底身份,才光明正大地曝光。那時所有人看徐霂的眼神,徐霂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些人時至今日,還都一直認為是徐霂出賣了他們。而徐霂那時其實很茫然。她甚至連自己身份暴露的事,都沒有向上級匯報,又怎么會是她提供的所謂線索呢。
不過那個當下,徐霂其實不在乎被任何的人誤會。她但愿蔡澤泰也不相信她最好。這樣她就可以徹底地對這個人失望,不再抱有任何的幻想。
徐霂因為這個案件得了勛章。盡管此案最終還是因為缺乏打通所有要害的關(guān)鍵證人,而沒有能將D幫一網(wǎng)打盡。
一切不了了之。但徐霂從此名聲在外,不久國際刑警組織就來挖人了。
在那個徐霂最心灰意冷的時候,這個挖角可謂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切就這樣順水推舟地成了今日的模樣。好在徐霂的能力,并非浪得虛名。在國際刑警那邊,還是屢立戰(zhàn)功,F(xiàn)在臺灣警界提起徐霂,故事一個說得比一個還奇。
至于徐霂和蔡澤泰的事情,則鮮少有人知道。更多的,是流傳徐霂和名主播周以芝的交情。而事實上,徐霂是經(jīng)由蔡澤泰介紹,才認識的周以芝。
當初蔡澤泰是這么引薦周以芝的:“徐霂,給你介紹一個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初見周以芝,徐霂還真是驚為天人了一番。這個女人有一雙長又亮的鳳眼,笑起來有一種古典的美麗,若隱若現(xiàn)的鋒芒。最初徐霂心想她一定是蔡澤泰的初戀情人,并沒有多少好感。而她們竟至如今的交情,大約有幾分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感覺。
009.
徐霂坐在一群貌合神離的人之間,默默注視著緩緩入場的新娘。那道煞白煞白、鋪天蓋地的幸福,放佛要把一切都變成光芒。徐霂的思緒有些游離,仿佛那一瞬間魂不附體。
她想起好多年前自己的婚禮。西洋式的自助餐婚禮,不同于中國。那時是Andrew第一次見周以芝。
徐霂看見出神的Andrew,端著雞尾酒就過去了。
徐霂說:“很美吧?”
“嗯!盇ndrew問,“你朋友?”
“周以芝!毙祀幷f完慘淡地笑笑,“所以,你可不能愛上她!
那時候的徐霂絕沒有想到過今時今日,Andrew居然以一個偽造的精算師身份,和周以芝步入婚姻的殿堂。
而下一刻,他就要親手逮捕這個女人。這個知道D幫所有秘密的女人。這個當年向警方告密的女人。這個D幫泰斗曾經(jīng)的女人……
來臺灣之前,徐霂曾經(jīng)通過電話和Andrew溝通過。她問他是否愛過周以芝。
而Andrew則問徐霂,又是否真心和周以芝做朋友。
徐霂難以啟齒。難以啟齒是因為不想再用詭辯去稀釋那本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誼。當年D幫的案子了結(jié)后不久,徐霂要離開臺灣去法國的時候,就被告知,周以芝就是那個提供線索的人,但由于她臨時改口,一切才成了一場空。
而徐霂在國際刑警的這些年,終于理清了這個案子。說來說去,逃不過自由、人情和利益?上У氖,周以芝不僅知情,而且涉案。
“Andrew,你又何必選在婚禮,那樣一個媒體關(guān)注的時刻?既然是個慘淡的結(jié)局,何不讓它靜靜地發(fā)生就好?”徐霂只能這樣問。
Andrew沉默了很久,說:“她一生都在等這樣一個婚禮,我還是想親眼看看她最幸福的時刻。”
聽了這話,徐霂就已經(jīng)明白,Andrew還是愛過以芝,他自己也明白的。但這是他的選擇,從一開始接近以芝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做好的選擇。
徐霂突然覺得蔡澤泰很多年前說的那番話,其實中肯。每個人都像一條鯉魚,在跳躍一道道無形的龍門。只不過力爭上游的那個時刻,人不曾預見自己有一天會懷念下游的快樂。只不過抉擇的時刻,人們以為追悔像轉(zhuǎn)身一樣容易……
而很多時候,在那道門的兩面,他和她雖然一樣地跳躍,卻還是在短暫的交匯之后,去向了不同的世界。因為那些無緣的人,或者在同一個時刻做了不同的選擇,或者用錯了默契,便隔著時空,擦肩而過了。
000.
徐霂用力地拉開窗簾。
人間喧囂,晨光要配一杯咖啡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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