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匡威踩在青石磚鋪成的小路上，拿著富士F200EXR邊走邊拍。拍人文、拍風(fēng)景，拍所有美好的瞬間。我并不是一個專業(yè)攝影師，只是很喜歡用自己的足跡來證明某些美好的存在。從小小的相機世界里看大大的世界，定格記憶。

　　江南小鎮(zhèn)環(huán)境清幽，這里的人性格溫和，好像永遠都與世無爭，安逸地生活著。廊檐下的風(fēng)鈴，深幽的小巷，與天空銜接成一條透明藍的過渡線。少女的高跟鞋叩在地面上噠噠響，猶如輕微的心跳聲，安靜地跳躍，像五月盛開的花事。

　　路過一家音像專賣店，播放器里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傳出來。不是音樂聲，而是一陣又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其間還穿插著主持人的說話。

　　我無意地瞥了一眼櫥窗內(nèi)那臺寬大的液晶顯示屏，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我完全沉迷。電視里那抹熟悉的身形，他的周身都散發(fā)著致命的吸引力。他的磁場帶著不可思議的魔法，讓人移不開眼。他目光如炬，望一眼，便深陷而不可自拔。

　　我反復(fù)念叨著同一個名字：劉謙。街道兩邊的風(fēng)景都啞然失色，血液在我的體內(nèi)奔騰不息，沖擊著我的脈搏。

　　劉謙，唯一曾受邀至拉斯維加斯及好萊塢魔術(shù)城堡演出的中國臺灣魔術(shù)師，也是臺灣獲得過最多國際獎項肯定的魔術(shù)師。其前衛(wèi)的風(fēng)格及驚人的創(chuàng)意，俱獲海內(nèi)外同行之贊賞。是在全世界的同行間，最具知名度的魔術(shù)師。不斷地自我充實是他的獨特之處，他狩獵范圍很廣泛，音樂、舞臺美術(shù)、劇場、廣告、工業(yè)設(shè)計等，可謂業(yè)界的“活字典”。

　　這是媒體對他的評價。

　　他具有點燃全宇宙的魔法，接下來便是見證這奇跡的時刻……

　　【二】

　　一枚硬幣骨碌碌地滾至我的腳邊，我本能地踩過去，假裝沒看到。最近報紙都在提醒市民不要貪那些意外降臨的財產(chǎn)，以免上當(dāng)受騙。雖然它只是枚一元硬幣，但還是要小心因它而可能造成的誤會。不過我從來就不會太在意那些小零頭。

　　然，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讓我措手不及。四五個人舉著攝像機、話筒朝我奔來。剛剛還在屏幕上看見的劉謙，現(xiàn)在卻真實地站在我的面前。

　　盡管臉龐、身材都很瘦削，也遮蓋不了他渾身上下所散發(fā)出來的耀眼光芒。

　　劉謙撿起一元硬幣，對準攝像機鏡頭說：“看來以后要用更大面值的人民幣來吸引人注意。這枚硬幣已經(jīng)沒有什么用處了。”只見他食指與拇指捏緊硬幣，稍稍一用力，便憑空消失了。

　　我驚訝地張大嘴，他注定就是帶給大家奇跡的。

　　他在我頭發(fā)周圍比劃了幾下后，我感覺自己血液噴張，快要爆掉了。大約過了數(shù)十秒的時間，他拳頭突然緊握，再松開，那枚突然消失的硬幣奇跡般地躺在他的手掌心中。

　　簡直是不可思議。

　　“好，請問小姐貴姓？”攝像機對準我。

　　“夏。”

　　“謝謝夏小姐的配合，我們只是在做一個外景節(jié)目，打擾到你了�！�

　　其實我什么都沒做。我的臉滾燙地可以在上面煮雞蛋。

　　我感覺眼前所發(fā)生的事太快太來不及消化，需要有個人捏我一下，看是不是在做夢。在他們收工離開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快速奔跑過去，鼓起勇氣對著劉謙的背影喊：“劉謙老師，請和我留張影�！�

　　【三】

　　相機里唯一一張以人物為主的照片。我含蓄而安靜，臉上的紅暈猶為明顯。旁邊的劉謙倒是一副很自然隨和的樣子，親切溫和的笑容。

　　我登上江南小鎮(zhèn)最有名的天姥山山頂。天剛蒙蒙亮，為了等待那抹日升時的瞬間光華。我掏出手機給澈發(fā)了條信息，正式結(jié)束了我們一年多以來不冷不熱的戀愛。我還是無法接受不了他的熱情，無法用等同的愛去回應(yīng)他。我很喜歡他，但無關(guān)愛。

　　“啊，糟了，睡過頭了�！彼坪跏请x我身后不遠處傳來的聲音，略帶抱怨的口吻�！岸纪耆饋砹恕！�

　　據(jù)說清晨是聽力最好的時段，我卻懷疑自己是否在做夢。那道慵懶透著淡然的聲音，不禁讓我心一顫，硬生生地轉(zhuǎn)過頭看向來人。

　　“嗨。”劉謙上前跟我打招呼。

　　我回以一個微笑，伴隨著心跳聲給他。

　　“我記得你哦，夏小姐是吧，我們又見了�！�

　　“嗯�！蹦隳苡浀梦�，我好開心�？墒俏覅s討厭此刻的自己在你面前喪失大半語言的能力。

　　“你是來看日出的嗎？”

　　“嗯，我還拍下來了�！�

　　“啊，可以給我看看嗎？我來太早了，結(jié)果就在車里打了個小盹，等醒來時，太陽依舊完全升起來了�！�

　　你小盹的時間還真長……我調(diào)到日出時的照片，把相機遞給他。內(nèi)心卻在好奇他會不會又趁機變出什么新花樣來。

　　而事實是，他并沒有。他連連稱贊照片拍攝得很唯美，還順帶看了幾張其他風(fēng)景照。當(dāng)然不可避免地也看到了那張我與他的合影。

　　“你是攝影師嗎？拍得那么好�！�

　　“不是，呵呵。是相機好罷了�！�

　　“你明天還來看日出嗎？”

　　“……”我無法確定。要看的要拍的全都有了，沒有必要明天還來。

　　“當(dāng)我morning call好嗎？因為今天錯過了，所以明天還想來。”

　　這算是一種邀約嗎？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失望，不想看到你有遺憾。“嗯，好的�！�

　　劉謙莞爾：“你叫什么名字？我不想每次都稱呼你夏小姐�！�

　　不想每次，是什么意思？難道預(yù)示了我們以后還會再相見嗎？我內(nèi)心竟然開始小小的期待起來。

　　“夏綿暖。”

　　“很舒服的名字�！眲⒅t在我手心寫下了他的電話號碼，并做了個“CALL”的手勢。

　　下山的時候，我存儲號碼時發(fā)現(xiàn)了澈發(fā)過來的五條短信。

　　【四】

　　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城市的另一端趕來找我。他一把抓住我便央求我不要分手，不斷追問我為什么，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好。我看著眼前這個戀愛了一年多的男子，此刻很想甩他一巴掌。拜托你現(xiàn)在是被甩好不好，何必這樣苦苦糾纏，低聲下氣。有點男性尊嚴好不好。

　　澈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相機里的秘密。他苦笑：“就是他嗎？你果然愛上了別人�！�

　　我皺眉：“這與他無關(guān)。我們之間早就存在問題，原諒我一直無法回應(yīng)你的愛�！�

　　“可是我不要你的回應(yīng)，只要我愛你就夠了�！�

　　“但是這樣，我很難受�！�

　　澈突然冷笑起來。“魔術(shù)師就是這點好，可以耍些小花招哄女人開心�！�

　　我再次皺眉：“請不要隨便用自己的觀點來定義別人。”

　　“呵，你這是在替他說話？”

　　“澈，為什么你總是不明白？是你故意不去看我的眼睛嗎？它們明明在你面前表現(xiàn)地那么黯淡，你為什么總是扭曲成我愛你的訊息？”

　　澈搖搖頭，走到我面前，撫了撫我額頭�！芭臀以谝黄鹉惆櫭嫉拇螖�(shù)變多了�！�

　　“……”

　　他笑著放開我，宣泄著所有情感�！澳銈儾粫薪Y(jié)果的。”然后我看著澈摔門而去，他的這句話是不是對我的一種咒語。

　　【五】

　　劉謙在電視上接受訪問的時候被問到喜歡女生的類型以及會如何追求。他一臉神秘的笑容，說：“要看當(dāng)時感覺啦，不過那種一眼看上去很舒服的女生我最中意。但是我絕對不會用魔術(shù)來追求女孩子。”

　　“啊啊，討厭�。　蔽覠o奈地抗議，“電話里閃爍其詞地把我叫過來只是為了讓我陪你吃薯片看電視�。　�

　　“你不樂意嗎？”表情陷入苦悶中。

　　“……”不樂意的話我會出現(xiàn)在這里嗎？

　　劉謙開始換臺�！斑@里的節(jié)目做完了，明天開始飛S城舉辦巡演�！�

　　“誒？這么快？”

　　“嗯，很累啊。不過，你會來看我的巡演嗎？”

　　“會去看的�！�

　　劉謙把頻道停在一檔旅游人文的節(jié)目上�！拔視䴙槟懔粝绿貏e席的�！�

　　“誒？這樣算不算走后門？這樣好么？”我有點受寵若驚。

　　他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節(jié)目中正在介紹浙江烏鎮(zhèn)，他略帶憧憬的口吻對我說：“那個地方看起來不錯，真想去旅游�！�

　　“等演出完了，就放自己一個長假吧�！�

　　“真的很羨慕暖啊，可以一個人到處走�！�

　　“我有什么好羨慕的啦，一個自由職業(yè)者，漂泊不定，給人一點安全感都沒有�！蔽覠o奈地嘆口氣，這種生活不知道會繼續(xù)多久，從沒想過。我們就這樣在時間的流走中習(xí)慣了生活。

　　劉謙突然轉(zhuǎn)過頭，揉了揉我的發(fā)頂，眉眼都是溫和笑意�！芭鋵嵤且粋�一眼看上去很舒服的女孩子�！�

　　說出這種溫柔話語的他，干脆直接讓我暈倒吧。

　　一位自稱是劉謙的經(jīng)紀人找上了我，我不好奇他是通過何種方式知道我的存在的，因為做這行的人都很神通廣大。他一臉嚴謹?shù)墓俜角�，他懇請我離開劉謙，不要妨礙他的事業(yè)。

　　我突然覺得好笑，我們的關(guān)系很純粹，他是把我看成劉謙的緋聞女友了么？

　　他說：“我之前就調(diào)查過你了，你一個沒有固定收入的自由職業(yè)者，只會斷了劉謙的大好前程。”

　　“……”我默然。

　　“劉謙的手機里出現(xiàn)了一個叫夏綿暖的女生的號碼，這樣很不正常，所以我才找來了。冒昧到訪，打擾了！”

　　“……”空氣壓抑得很干燥，我快透不過氣來。

　　“最近劉謙變得很反常，不像他自己了。你還是趁早和他斷掉聯(lián)絡(luò)，防止以后更深的陷入而不可自拔�！�

　　“哈�！蔽逸p輕地從喉嚨口逸出一聲苦澀的干笑，輕地卻像是在嘆息。

　　“劉謙的幸福我沒權(quán)干預(yù)，可是現(xiàn)在不是時候�，F(xiàn)在不適合談戀愛�！�

　　“……”我不擅與人周旋，我無法應(yīng)答出他的每一句話。

　　“就算要戀愛，對象也不會是你�！�

　　哈，已經(jīng)夠了。感謝他讓我看清了自己微不足道的身份。難道遇上他就注定了一些不平靜嗎？我一直在追逐自己的腳步，卻不料有一天它會成為別人的絆腳石。

　　他臨走的時候給了我一張支票，我當(dāng)著他的面，把它撕毀了。紙片在空中飛舞了一陣后才落下。我只是想告訴他，不是所有的感情和成全都可以拿錢來一筆勾銷。而我夏綿暖剛好是這些人中難以理解的怪類，金錢數(shù)目再有多大誘惑，一些堅持的事情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我的心意。

　　【六】

　　我還是輾轉(zhuǎn)跟去了S城，看了劉謙的巡演。我說過，我不想看到他失望、難過、有遺憾。他是屬于舞臺的，我想要他給大家一直的笑容。他果然給我預(yù)留了特別席位，巡演很完美。可是落幕后我就先離開了。

　　演出結(jié)束后，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我走在霓虹交錯的夜色中，掏出手機給劉謙發(fā)了條信息，然后關(guān)機。S城是一座繁華的大都市，生活節(jié)奏太快，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經(jīng)常會看到一些發(fā)生在大城市的自殺墜樓事件，繁瑣濃重的色彩，從來都不是我喜歡捕捉的畫面。

　　行走在每個城市，我只是一個站在邊緣的陌生人靜觀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難以融入其中。周圍仿佛被幕布全遮了起來，只剩自己突兀地立于這個荒蕪的世界。

　　今天華麗盛大的演出也是一場生日狂歡會。在此之前我就想到了劉謙的生日，原本想當(dāng)一個普通觀眾的身份，在經(jīng)過他的身邊時，很自然而然地道一句生日快樂�？墒菒矍橥钊烁械角榍雍捅拔�，演出一結(jié)束，我就逃了。

　　會場喧鬧無比，掌聲掀翻屋頂，直沖入天空。

　　“終于找到你了。”身后傳來微喘的氣息。

　　也許是一個人熬的時間太久了，以至于所有防線全部坍塌。我蹲下身任哭泣發(fā)出聲音，我的周遭流動的是陌生人潮，并沒有人上前抱住我。

　　“乖，不哭了�！�

　　是誰的聲音？不熟悉。

　　“不要哭了啊，是我不好，把你弄丟了。下次，我一定牽緊你的手。你不要哭了好嗎？”

　　很煩的聲音，滾開！

　　我抬起頭，滿臉淚水的瞪著眼前這個男生。很顯然他被嚇了一跳，尷尬地站起身，別開臉解釋：“對，對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我和女朋友走散了，而你的背影有點像她……”

　　我的表情柔和下來。“沒關(guān)系。”

　　“對不起！”他朝我深深一鞠躬，轉(zhuǎn)身跑入夜色中。

　　此刻的劉謙一定在舉辦著慶功會抑或是生日party吧。其實我完全可以不用猜想，直接開啟手機打過去問問便知。但是我不想打擾他，深知自己并沒有多大的資格。于是我重新掏出手機，取出電池，拿掉SIM卡。眼淚滴落在拇指般大小的卡面上，連同里面的記憶一起被風(fēng)干。

　　第二天早上，我去營業(yè)廳辦理了號碼注銷。換了新的卡，新的號碼，繼續(xù)我永不結(jié)束的旅程。

　　我想起澈離開時說的最后一句話。你們不會有結(jié)果的。

　　如此一顆漂泊不定的心又如何去奢求突如其來的安定？我們就像被系在橡皮筋兩端的小球，互相撞擊后再彈開，然后各自天涯。

　　【七】

　　行程很繁忙，每個城市都停留不了太久，開完一場演出，隔天便又匆匆趕赴下一個城市。這次的地點是Y城。

　　在后臺休息的劉謙專注地玩著手機游戲，任憑經(jīng)紀人在一旁干跺腳。都什么時候了，還有閑情玩游戲。過于追求完美的他，突然變得閑散起來，真是讓人有點擔(dān)心。

　　手機里不斷傳出打斗的聲音，大約過了十幾分鐘后，屏幕上顯示“全部通關(guān)。GAME OVER”的字樣。劉謙才從方才的游戲中抬起頭，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拇指卻在不斷摩挲著手機按鍵，他點開通訊錄，翻到夏綿暖的名字，停頓了好久，才按下通話鍵。得到的回應(yīng)依然是“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快結(jié)束了吧，巡演。”劉謙把頭往后靠向椅背，像是在詢問，又像是自語。

　　經(jīng)紀人把它聽成了疑問句，回答道：“嗯，還剩兩場就能完全手工了，到時好好休息一陣子吧�！�

　　總共五場巡演，五個不同的城市。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可和喜愛，很欣慰。果然有付出才有收獲，而這些卻又甘之如飴。

　　“好累啊。”

　　經(jīng)紀人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加油，再堅持一下下就好了�！�

　　有工作人員進來通知劉謙可以上場了。重新審視了下自己，劉謙對著鏡子拉開嘴角的弧度，拍拍臉頰兩邊使笑容看起來更自然些。

　　請給我們一直的笑容。

　　那是夏綿暖最后一條信息說的話，他不會食言。

　　“你會來看我的巡演嗎？”

　　“會去看的�！�

　　記憶倒帶。不管過去多久，當(dāng)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清晰依然。劉謙始終相信，在舞臺下面的某處角落會有一個羞澀的女生安靜帶笑地看著演出的一切。一如初見她時的慌張。

　　心電感應(yīng)其實是種奇妙的情感表達，只有雙方當(dāng)事人最清楚。

　　巡演只剩最后一場。

　　有些未知的故事我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比如，那天我給劉謙發(fā)完最后一條短信并且關(guān)機后，會收到他回復(fù)過來的三條短信加五個未接電話。又比如，他會在某天終于下定決心把我從他的通訊名單里刪除了。

　　這些都是后話。

　　【尾聲】

　　夏綿暖

　　25-JUNE-2008 21：45

　　請給我們一直的笑容。

　　也許在未來的下一站我們會遇見。

　　在此之前，請好好加油。

　　生日快樂。

　　這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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