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不完全認(rèn)同概括的表述，仍不免好奇，前一陣子出現(xiàn)過不少“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為什么到了這兒，卻沒有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嗯？那么我是覺得錢大有可憐了？我想，這個問題之于我，大概類似一場審判吧。這時候就頗懊惱自己舉不出什么適當(dāng)例子，但我會試著解釋這個比喻。一個人犯了法，除了依法裁刑外，審判者還會考慮到犯罪動機(jī)，比如說，初次偷竊的某甲與偷竊累犯的某乙，縱使偷的都是一輛車子，判刑也會不同；又或者某丙基于正當(dāng)防衛(wèi)而傷人，即使傷人為律法所禁止，某丙也不會直接按條文被判刑。我相信事出必有因，不管那個因是人為或是意外，不管那個因是可以控制或是不可控制，就像不讀書考試分?jǐn)?shù)就不會好看，就像蘋果會掉下來是因?yàn)榈厍蛞�，就像宇宙�?dāng)初不會無緣無故就大爆炸，就像錢大有做出了許多讓人反感的事。

    但是話說回來，若要說我覺得“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這句話適用于此錢大有，便代表我覺得錢大有是可恨的，可問題出在我并不覺得他是那個可恨之對象。那我前面是在說什么？在說一個問題的回答，在說我相信事出必有因。

    其實(shí)我也只是在想，為什么事情會變得這樣？由果推因總是比較容易，于是我試著簡化這些結(jié)果。尹執(zhí)心為什么嫁給錢大有？因?yàn)橐粓鼋灰�；為什么會有這場交易？因?yàn)殄X大有的要求；為什么錢大有要有如此要求？因?yàn)樗X得自己被耍了，自己的人生是一場笑話，所以他要報復(fù)……為什么錢大有會這樣覺得？先不說錢大有放棄薛晴楓娶陳靜是因?yàn)榭瓷详惣业臋?quán)勢與他自己對現(xiàn)實(shí)的屈服，我只是在想，那些“男人不能忍受的屈辱”和“男人的尊嚴(yán)”所代表的意義是什么。

    父權(quán)社會下的女性，相較于男性來說，是弱勢的，是備受限制的，甚至是可物化的，但享有相對特權(quán)的男性，卻也非全然自由。女性有被社會期待的壓力，男性當(dāng)然也有，只是，身為一個性別，似乎注定了容易忽視另一個性別的可能性。那些讓錢大有覺得難以忍受的，根本源頭，難道不是某些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嗎？那些，女人屬于男人的價值觀，面子的價值觀，流言蜚語消費(fèi)他人人生的價值觀，婚姻的價值觀，勢與利的價值觀……等等等等，還可以說到異性戀的價值觀。

    殤逝通篇沉重，但最沉重的，卻是那些扭曲了人性的社會意識。錢大有也曾經(jīng)是個有理想的普通人，他也曾爭取過他和薛晴楓的幸福，但在人情、權(quán)勢、金錢的壓力下，他屈服了，他選擇了一條社會所容許的捷徑。之后，在這條捷徑上，有更多社會所允許的──錢財，權(quán)力，交易……為什么我不覺得錢大有可恨？因?yàn)楦屛腋械截?fù)面情緒的，是能將一個人扭曲至如此地步的，那些思想，那些意識，那些文化。憎惡一個錢大有？不只一個錢大有啊，類似這樣的人，大大地有，他們就像工廠模板制造出來的產(chǎn)物，成批積累，源源不絕，今天消失一個，哪天又出現(xiàn)十個，一百個，數(shù)千個，萬萬個，遠(yuǎn)早在文字記錄之前，他們就已經(jīng)存在，不曾斷絕，也或許永遠(yuǎn)不會斷絕。

    其實(shí)，我也不是個理想主義者，只是試圖在被無力感完全淹沒之前，做最后幾次呼吸罷了。畢竟，在指摘那些價值觀時，我也無法否認(rèn)自己活在如此價值觀之中──我畢竟是個堪稱成功的社會化產(chǎn)物。若說那些價值觀是錯的，那么，容許那些價值觀的人們，也不會是對的吧。最后，又可以用“水至清則無魚”來勸慰自己，人性是如此地可愛可親，進(jìn)步空間總是如此寬廣空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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