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夢影如露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金剛經(jīng)》
01.
其實(shí),他的一腔熱血并不是真的冷了。
傅夢威坐在St.Regis酒店的餐廳里,松軟的真皮沙發(fā),輕柔的爵士樂,白蘭地配魚子醬,紅酒在醒酒器里微微發(fā)酵,四處皆是衣冠楚楚、衣香鬢影的紅男綠女。他朝玻璃墻向外看,夜色溫柔,波光粼粼的河水兩岸,燈火正輝煌,一艘觀光游船滿身霓虹搭載著游人緩緩駛過。河岸的另一側(cè)有一樁樓,大概有些年月了,在暗影下愈發(fā)頹唐,與周遭格格不入,樓的第六層一戶人家亮著一盞桔紅色的燈,那是支撐他四年度過無數(shù)荒蕪的信仰和夢想。
如今這個夢想就在眼前了。
他的一腔熱血并不是真的冷了。傅夢威再一次想,如果他真的熱血已凉,濃情轉(zhuǎn)薄,此刻,他再見到何如露的時候,如何還能有這樣轟然的狂喜,幾乎不能自持。
他收回目光。
何如露正端坐在他面前,一頭黑色的直發(fā),一張嬌美的臉,眼眸天真而清澈,一如當(dāng)年。
02.
傅夢威比何如露大四歲,青梅竹馬,兩家父母是生意伙伴,又比鄰而居,關(guān)系自然非同尋常。起先傅夢威對何如露并不在意,男孩的世界是槍和汽車,而不是軟綿綿的蝴蝶結(jié)和洋娃娃。直到他10歲那年,放學(xué)回家卻聽見母親歇斯底里的大喊:“你去跟那個狐貍精一起死在外面吧!滾出我的家!我要跟你離婚!”“離婚就離婚,你這瘋婆子老子早就煩透了!”家具稀里嘩啦的摔打聲傳來,震在傅夢威心上,也將他整個世界轟塌。他轉(zhuǎn)身往外跑,站在寒風(fēng)里躲在拐角處大哭,是何如露的媽媽默默領(lǐng)他回到何家,下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何如露扎著兩根羊角辮子,一蹦一跳的把面條端過來:“不哭哦,露露給你擦!闭f著伸出手給他擦眼淚,笑的樣子又甜又軟,好像一顆大號的棉花糖。傅夢威捧著那碗面忽然覺得心里暖。
在父母鬧離婚的那段日子,傅夢威幾乎便住在了何家,習(xí)慣何如露的陪伴,聽她荒腔走板的唱歌,手舞足蹈的跳舞,甜甜叫自己哥哥,檢查她的作業(yè),騎著自行車載著她上下學(xué),漸漸便有了青澀的愛戀,于是兩小無猜便水到渠成做了情意深篤戀人。他與何如露都是優(yōu)等生,他先考上重點(diǎn)學(xué)府學(xué)習(xí)法律;四年后,何如露緊隨其后考入同一所大學(xué)修習(xí)生命工程。彼時他已大學(xué)畢業(yè)通過司法考試,正在讀研一,一切順理成章,等他研究生畢業(yè),前程似錦,娶何如露為妻,生兒育女,一生幸福安穩(wěn)。卻晴天霹靂,傅家做生意被騙,貨款追不回,房子被查封,債主上門,傅夢威的爸爸跳樓自殺,后母卷著剩下的錢遠(yuǎn)走高飛。
山窮水盡。
何媽媽紅著眼眶對傅夢威說:“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也喜歡露露,可她不能跟著你吃苦,你何叔新工程的甲方公司的秦總相中露露知書達(dá)理,名校才女,想把兒子介紹給她......夢威,你得體會當(dāng)媽的心情,阿姨知道對不起你,你恨我們也沒事......今后不要再來了......”
傅夢威苦苦哀求,雙膝跪地也無濟(jì)于事,他絕望的抬起頭,只見何如露正藏在臥室門后,露出半個身子,四目相對,她抖著嘴唇,欲言又止,神色亦是痛苦至極,一滴眼淚“吧嗒”掉了下來。
03.
已經(jīng)過去五年了,現(xiàn)在何如露就坐在他眼前,脖子上系著愛馬仕真絲小方巾,耳朵上這一季寶格麗最新款的紅寶石耳環(huán)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擺動。她臉上似是化了妝,可又好像沒化,眉眼愈發(fā)精致,傅夢威覺著和他心里的那個人已長得不很像了,可定下心仔細(xì)看,卻又是她本人無疑,他暗暗在心頭描摹了千萬遍的眉眼,萬萬不會出錯。
何如露舉杯示意:“阿夢,這些年你過得怎樣?”
“砰”,兩只酒杯清脆一碰。阿夢,還是原來的稱呼,不動聲色間已撥動他心底的弦。
“還好,出了那件事研究生也不能再讀了,導(dǎo)師把我推薦給一個法律專家,我英語還不錯,跟著他到美國做了兩年,打贏了幾個官司,回國去了上海,和三個當(dāng)初一起打拼的師兄成立個律師事務(wù)所,做涉外和經(jīng)濟(jì)金融類的案件多些!
“如今你也是成功人士了。”她自然看得見他一身筆挺的阿瑪尼西裝,閃閃發(fā)光的卡迪亞袖扣。
“成功不敢講!彼崔嘈念^激蕩,仍一臉沉靜,法庭上風(fēng)云變幻,什么陣仗他都見過,自亂陣腳乃兵家大忌,他扭頭往外看,慢慢吐出一口氣,看著玻璃墻上自己的倒影,“至少比五年前強(qiáng)些,當(dāng)初如同喪家之犬,家都賣空了,債還是還不上,去美國的機(jī)票錢還是我媽背著繼父偷拿私房錢給我的,當(dāng)時兜里只揣了20美金。熬了五年,還上債,也有了錢,總算揚(yáng)眉吐氣......這五年啊......”
何如露的頭慢慢低下去,軟軟的叫了一聲:“阿夢......”
傅夢威搖了搖頭:“算了,講這個做什么,好容易見一面,又不是訴苦會,你怎樣?......還和秦總的兒子在一起?”
“......嗯!焙稳缏兜拖骂^,用精致的小銀勺子攪動著咖啡,“在一起,他開了家公司,和我爸爸一起做個項(xiàng)目!
“他待你好嗎?”
何如露抬頭,看著傅夢威,他的面容仍舊英俊,只是添了幾絲滄桑陰沉,她知道這個男人依然愛她,否則雙眼為何柔情如許。畢竟是她的青梅竹馬,她最純真青澀的時光全部由他填滿,心里女性小小的虛榮和竊喜慢慢升騰,可秦影卻慢慢在她心底里浮了出來,她遲疑著,慢慢放下手里的勺子:“他對我挺好的......”
傅夢威內(nèi)心的焦躁卻已按耐不住,滿身的熱血沸騰,沖口而出:“我現(xiàn)在是秦影開的那家公司的代理律師。”
何如露猛抬起頭。
“露露,我知道你跟他......跟他一起五年,還是有感情的,可......可是他快完了,不諳生產(chǎn)的富二代,不過拿著老子的錢揮霍糟蹋,現(xiàn)在公司早就千瘡百孔,幾個合同條款都出問題,對方已經(jīng)起訴,法院查封凍結(jié)資產(chǎn)是早晚的事!彼粗稳缏峨p目圓睜,一臉不可置信,沖動之下,去握她的手,“露露,你跟他一起不會幸福,他給得起的,我現(xiàn)在也能!
何如露縮回手,片刻,圓亮的眸子里盈滿了淚,搖了搖頭,淚珠兒掉了一串:“我只盼著他上進(jìn),沒想到,沒想到......”
傅夢威醋意翻滾,卻也忍不住溫言勸慰。他是何等人,精明強(qiáng)悍的傅大狀,思維縝密,談判高超,誘敵深入,緩緩滲透,終于引何如露慢慢吐露心聲:“他這一兩年待我不如原來,總是不耐煩,時常不見人。后來我偷看他手機(jī)才知道,原來他跟我室友戴靈雨搞上了......我明明跟他說過,戴靈雨跟我一起爭留校名額,總想竊取我的論文和實(shí)驗(yàn)數(shù)據(jù),他居然還這樣做,太讓我寒心。”
“露露,你離開他,我一直在等你!
“哪有這么容易!焙稳缏鄂酒鹈,哀愁也動人,“我也想過分手,可是媽媽總讓握再忍忍,說有錢男人哪有沒風(fēng)流過的,以后就好了,更不用說秦影的公司和我爸爸的公司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他將所有的辯論技巧都拿來一一應(yīng)用,苦勸何如露離開秦影,最后,終于讓何如露對秦影心灰意懶,開口說:“我和他一起五年,他竟然這樣對我,就這樣離開,我實(shí)也是咽不下這口氣!
“你想怎么樣?”
“我要我的補(bǔ)償,也要給自己討回一個公道!彼粗祲敉,伸出手握住他的,“阿夢,你會幫我的,對嗎?”
傅夢威用力回握:“為了你,竭盡全力,在所不辭。”
04
燈紅酒綠的酒吧包廂,秦影喝了幾杯,已至微醺,仍和傅夢威頻頻舉杯。自從傅大狀接手了他公司的幾個案子,一下扭轉(zhuǎn)了原先被動的局面,他是極感謝的,不由有些推心置腹。
傅夢威看著秦影,身高形壯,帶著富家子弟的張揚(yáng),氣度倒是瀟灑,正看著舞池里跳舞的美眉。
秦影喝了口加了蘇打水的威士忌:“昨天剛見過令尊,秦先生還拜托我勸勸你,都28歲了也該成家立業(yè)!
秦影皺眉:“嘖,提起這事我就煩,怎么你也跟我念叨。”
“怎么?男大當(dāng)婚,令尊說你跟何小姐也交往了幾年,也該開花結(jié)果了!
“她?不過就是看上我們家的錢,頭一年還好,也是清純可人,后來名衣名表,還鬧騰著買車買房。我們秦家是給得起,可在一起時間長了也寡滋淡味的,就我們家老爺子相中她,覺得是個名校才女,名校才女多了,更年輕漂亮的大把的,又不差她這一個!
“都膩歪她了,還不分?別耽誤人家青春!
“我是想分,可每回一提就哭天抹淚的,死乞白賴粘著我不讓分,我在外頭有別的女人她也知道,鬧了兩回,后來也難得明白忍氣吞聲,我本來想就圖個聽話,況且她跟我?guī)啄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也就算了,誰知道她爸爸成天找我要合作要項(xiàng)目,就是個吸血蟲,唉,煩人,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了!
秦影言談間流露對何如露的不滿和厭煩,不由讓傅夢威動了心思。他怕何如露念舊情,再后悔回到秦影身邊,他必須要讓她死了心。這么多年,在灰黑地帶游走,他早已心腸冷硬,游刃有余,他晃晃杯輕笑:“真想分有什么難的?”
“你有辦法?”
傅夢威點(diǎn)燃一支煙:“上回跟何小姐在公司里偶然碰見,閑聊了幾句,她說跟她在準(zhǔn)備論文跟室友爭取一個留校名額,她的論文和數(shù)據(jù)很有價值,她的室友也很想要。”
秦影茫然,看著傅夢威似笑非笑的臉,繼而恍然,哈哈大笑,伸手點(diǎn)指:“不愧是傅大狀,有計謀!
傅夢威不慌不忙的倒酒:“何小姐是最想留校任教的,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心血給毀了,恐怕也明白該死心了!
秦影摸著下巴:“我倒是知道她筆記本電腦的密碼!
傅夢威把酒杯遞給秦影:“秦總,出了事可別說是我給你出的主意,你們兩個人的事,我只是多了句嘴,可不想背黑鍋,讓何小姐覺著我是個壞人!
秦影端起酒杯:“那當(dāng)然,你放心。不過這些兒女情長都是小事,那幾件案子,你替我多上上心!
傅夢威微微一笑,兩只酒杯碰在一起。
05.
傅夢威把一疊文件攤在何如露面前認(rèn)真講解:“......所以他以前的制式合同有問題,3.2.1這個條款有漏洞,我們可以抓住這個機(jī)會,可以獲得大筆違約金!
何如露問:“不會出問題?”
“不會,是他違約在先,我們動手要快,他幾個官司纏身,不及時申請資產(chǎn)凍結(jié),只怕我們拿不到錢,況且他的賬面也上不剩下幾個錢了,盡快立案,我會抓緊處理這件事,會為你爭取最大利益!
何如露深吸了一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阿夢謝謝你!
日子一天天過去,何如露首先發(fā)現(xiàn)自己的論文被戴靈雨搶先發(fā)表在國外雜志上,傷心欲絕之下去找秦影,卻發(fā)現(xiàn)他早已躲到國外去了。緊接著,秦影也接到越洋傳真,何家的公司將他告上法庭,法院將他銀行里僅存的資產(chǎn)和一套住房凍結(jié)。
傅夢威忙著安慰哭到泣不成聲的何如露,又要安撫在國外惱羞成怒的秦影。但是他卻十分輕松悠然,閑散的時光便與何如露相伴,只覺得快活,仿佛又再重溫往日舊夢。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的青年時光,身邊都跟著這樣柔情似水的女孩子,甜甜的叫他“阿夢”,在看電影的時候抱著他的胳膊,欣喜接過他精心準(zhǔn)備的一支玫瑰,吃飯時把不愛吃的菜挑到他碗里,他生病時會親手煲粥給他,他們擁有彼此,親密無間。
如今何如露仍然甜美柔軟,只是不再喜歡平凡的小幸福,她不再欣賞單支的玫瑰,閑談間對某富豪的花園稱贊不已;對電影興趣寥寥,卻喜歡參加高級會所的沙龍。她得知傅夢威做一單涉外非訴業(yè)務(wù)便要收五萬美金,不由連連驚嘆,兩眼中迷戀的光芒愈盛。當(dāng)傅夢威把蒂芙尼的鉆石項(xiàng)鏈親手戴在她的頸上,她眼里的火焰赫然點(diǎn)亮,溫柔低語,聲音嫵媚悠揚(yáng),傅夢威不由自主傾身上前屏息傾聽,那聲音中仿佛有撩人心魄的魔力,好像穿梭了時光,將五年前的何如露與今朝合二為一,讓他再無懷疑到底有何不同。
晚上,他和何如露沿著河岸散步,傅夢威忽然停下腳步,仰面往上看,何如露挽著他的胳膊問:“怎么了?”
傅夢威說:“這棟居民樓的第六層,亮著橘色燈的那戶,是你家!
何如露仰頭去看,笑而不答。
“從美國回來,我每年都要來到這兒看一看,當(dāng)初我也恨過,可是后來慢慢想開了些,也不怪你母親當(dāng)初如此,將心比心,換成是我,也舍不得讓寶貝女兒吃苦的。我到這里就站在樓下向上面望,只是當(dāng)時沒有底氣上樓敲門,現(xiàn)在呢,不請我上去坐坐?”
何如露淡淡笑著:“你去美國的第二年我們就搬家了,現(xiàn)在住水晶花園的聯(lián)排別墅!
自從何如露跟秦影一起交往,何家背靠大樹賺了大筆的錢,第二年便搬進(jìn)富人區(qū)。
傅夢威的笑僵在臉上。既然如此,他每年都來這里望的,究竟是誰家的窗戶?
他環(huán)顧四周,茫然而立。
06.
秦影終于回國,約何如露在德州俱樂部見面。傅夢威親自開車送她,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何如露從包包里掏出鏡子再一次細(xì)看自己的妝容和發(fā)型,隨后她合上粉盒,去握傅夢威的手:“阿夢,這件事處理完,明天你就去我家,我和媽媽說了,讓她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排骨和筍湯!彼穆曇糨p柔而動人,好像一陣風(fēng)吹動傅夢威的心湖,他激動而敬畏到語無倫次:“阿姨她......她......”
何如露嫣然一笑,綻出唇邊的梨花窩,伸手點(diǎn)點(diǎn)他的鼻子:“瞧你的傻樣子。”
傅夢威猛地把何如露擁在懷里,聞著她發(fā)上的清香,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準(zhǔn)備了燭光晚餐,等著你!
何如露微笑,靠在傅夢威的肩膀,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不知傅夢威已將一個微縮竊聽器悄悄放入她的手袋。
傅夢威目送何如露下車漸漸走遠(yuǎn),片刻,他也擰門下車,快步走入會館的另一側(cè),掏出早已訂好的房卡,開門進(jìn)去,將窗簾拉開,這里視野正好,正正對著的窗戶便是秦影約何如露見面的房間。
時間尚早,秦影還未到,傅夢威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掏出一份今天的報紙,主版頭條消息赫然刊登一條消息《女研究生論文抄襲,勒令退學(xué)輕生》。他迅速瀏覽,上面寫:某高等學(xué)府女研究生戴某雨在國外著名學(xué)術(shù)期刊發(fā)表論文,卻涉嫌論文抄襲國內(nèi)教授著作、數(shù)據(jù)造假被開除,想不開割腕,現(xiàn)在醫(yī)院搶救。
他放下報紙,只覺震驚,此時監(jiān)聽器發(fā)出聲音,秦影來了。
07.
門開了,秦影走了進(jìn)來,隨手關(guān)上了門。他仍然衣冠楚楚,神色卻有些許疲憊。他雙眼緊緊盯著何如露,神情既不厭惡,也不憎恨,只是麻木,死死死死的盯著她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何如露正坐在沙發(fā)上,她不由站起來,墻上的鏡子映照出她的影像,她用余光打量,很好,不管心中多么忐忑,她依然從容優(yōu)美,光艷照人。
終于,由她開口:“你終于回來,愿意見我了?”
秦影走到她面前,掏出一份報紙,吃力的說:“戴靈雨死了!
何如露平淡的掃了一眼報紙的標(biāo)題:“還沒死,在搶救!
“是你......”
“不,是你!焙稳缏秲(yōu)雅的坐了下來,“我花了20萬從知名教授手里買回論文的署名權(quán),這份論文他本來發(fā)表過,只是天長日久,沒人提也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我本來可以留校,她也可以好好活著,誰知道你竟然從我這里偷了給戴靈雨......這也難怪,新歡自然比得過舊愛。她偷了我的東西,我去檢舉她,也是因果報應(yīng)不是么?”
監(jiān)聽器這一頭,傅夢威愣住,腦中一片空白。
秦影瞬間錯愕,他壓根不知道何如露買論文的事,可他掩飾得極好,又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在何如露身邊坐下,伸出胳膊攬住她的肩膀,低聲說:“我知道那論文是你買的。”
何如露一怔:“你知道?”
“那當(dāng)然。”秦影點(diǎn)點(diǎn)她的鼻尖,“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我把論文給戴靈雨,因?yàn)槲乙獛е愠鰢,讓她留校,省得讓她纏著我!
“出國?”
“對啊,秦家的產(chǎn)業(yè)現(xiàn)在都投資在境外,國內(nèi)這爛攤子,就扔著吧,也沒幾個錢。我最近出國,就是處理這件事。”說著從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這是相關(guān)資產(chǎn)情況和在國外中標(biāo)的標(biāo)書。”
何如露迅速翻看,資產(chǎn)的總額讓她臉紅心跳。是了,這才是她想嫁的豪門,沒錯,這才是。她最初起訴秦影,不過以為秦家已經(jīng)快完了,秦影的賬面上已經(jīng)千瘡百孔,此時跟他提出分手,至多也不過給她幾十萬,還不如告他一票來得劃算,況且,她也真心恨他無情,戴靈雨甚至在她面前公然打電話跟秦影調(diào)情,她卻只能忍氣吞聲?墒乾F(xiàn)在不同了,面前的這份資產(chǎn)證明、各項(xiàng)法律文書和種種標(biāo)書文件,皆證明秦氏企業(yè)實(shí)力雄厚,而每份文件及背書上都有傅夢威的簽名,她萬萬不會認(rèn)錯他的筆跡,甚至有幾頁還是他的手寫稿,證明這些法律文件全部真實(shí)無疑。她心里不由暗暗恨上傅夢威,都是他從中作梗,否則她何至于跟秦影對簿公堂,撕破面皮!不,不,她不承認(rèn)失敗,她還有機(jī)會,她即將有希望成為億萬身價單身漢的新娘。
秦影挑起何如露一綹長發(fā)在手中把玩:“想不到,你倒在背后捅了我一刀,那起訴書是怎么回事?”
何如露手心直冒汗,高智商的大腦飛速運(yùn)作,她清純而甜美的一笑,長發(fā)飄搖,盡顯風(fēng)情:“還能怎么回事?傅律師跟我說了,你幾個官司纏身,要查封你的財產(chǎn),我想,還不如我先起訴你,先把你的財產(chǎn)凍結(jié),這個官司打起來,公司破產(chǎn),你多賠我一點(diǎn),也不用便宜了別人去?反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誰讓你那些日子躲著不見我,還賣了我的論文,我也是生了氣,故意不告訴你!
“真是這么回事?”
“真的。”何如露伏在秦影懷里撒嬌,“你要是不高興,回頭我去撤訴就是了!
這時,包房的門忽然“砰”一聲推開,傅夢威正站在門口。
08.
七天前。
手機(jī)震動,傅夢威剛接起,對方已迫不及待的破口大罵:“姓傅的!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你吃里扒外算計我!”
傅夢威挑眉,一臉平靜:“秦總息怒,傅某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從未做過對不起秦總的事,只是那天何小姐問我?guī)讉法律條款的問題進(jìn)行咨詢,既然付了咨詢費(fèi),我當(dāng)然要認(rèn)真解答,誰知道她竟一紙?jiān)V狀把秦總告上法庭了呢,如今傅某心里也在后悔!
“少他.媽在這兒拿腔作調(diào),我早就知道你跟何如露之前有一腿。”秦影的聲音陰惻惻響起,“不過也是我玩膩的貨色,你看著好只管撿走擺回家供著也礙不著我什么事兒,我花錢,你只管給我打贏官司就是,誰知道你小子竟這么不地道,這是逼我呢?是讓我對你動手,還是對何如露動手?”
“秦總,有事好商量,動手未免傷和氣,既然到這個地步,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露露就是要些賠償,談攏了,她自然撤訴!
“她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人心不足蛇吞象,也就你還把美女蛇當(dāng)女神供著,我半個子兒都不會給她!”
“秦總,那我們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其他案子的進(jìn)展情況我會隨時跟您匯報,如果您要解除我們的雇傭關(guān)系,我也不會追索賠償!备祲敉鸵獟鞕C(jī),又聽秦影說,“等等,你等等!
“秦總還有什么事?”
“傅夢威,你信不信,只要我勾勾手指頭,何如露會跟狗似的再回到我身邊......怎么?不信?呵呵,敢跟我賭一場么?”
傅夢威把頭抵在墻上,秦影算捏住他的七寸,從小何如露就重情義,她和秦影畢竟五年的感情,時至今日他仍沒有完全的自信,他輸不起。良久,他開口道:“你要什么?”
“現(xiàn)在企業(yè)什么狀況你知道,秦家的企業(yè)不能就這么完了,我要何如露撤訴,所以,你得陪我演場戲,也讓你知道自己愛上的到底是個什么婊.子!
09.
秦影嚇了一跳,他讓傅夢威為他作假的資產(chǎn)證明和標(biāo)書,讓他放竊聽器偷聽,卻從未設(shè)計讓他闖進(jìn)來這一幕,眼見成功勝利在望,他萬不能在此功虧一簣,不由站了起來,連連使眼色:“哈哈,原來是傅大狀,我是約你今天在這兒談?wù),想不到你來得這么早。”
傅夢威慘喇喇白著一張臉,只盯著何如露。
何如露更怕,她的豪門夢就在觸手可及之處,她絕不能讓秦影知道她與傅夢威的親密與計謀,決計不能!努力平穩(wěn)著顫抖的嗓音:“傅律師,我和秦總還有話要說,你可否先回避一下?”
秦影伸手摟住何如露的腰:“對,還有話說,麻煩傅律師稍等片刻。”
傅夢威的眼睛盯在何如露腰上的那只手上,何如露臉上閃過一絲羞惱和尷尬,可隨即又面色坦蕩,她沒有什么錯,是傅夢威騙了她,若不是他挑唆自己,她就是豪門的少奶奶,眼下要安撫住傅夢威的情緒,不能讓他攪局,更重要的是,早點(diǎn)挽回秦影的心?扇绾巫,她竟一點(diǎn)頭緒全無,正暗暗焦急,聽見傅夢威開口:“露......”
秦影怕他壞事,連忙打斷:“傅律師,你要著急,不如咱們先去談公事,如露,你去外面等等我,去二樓做個spa,掛在我賬上!
何如露如蒙大赦:“好,我去!鞭D(zhuǎn)身拿皮包,傅夢威卻伸手?jǐn)r。骸安槐亓,我先和何小姐單獨(dú)聊兩句,上回她請教我一個法律問題,正巧現(xiàn)在給她解答!彼浪蓝⒆∏赜。
秦影無法,兩手舉起,又意有所指:“好,好,那請便,不過傅律師可別耽誤了咱們的正事!
傅夢威與何如露站在外面的花園里。何如露卻先開口:“阿夢,你怎么忽然闖進(jìn)去,萬一讓秦影誤會了什么,發(fā)現(xiàn)我們的事,只怕也影響你跟他的案子,他惱怒起來,解雇你,你這些天給他做案子的辛苦豈不是白費(fèi)了。”
傅夢威一雙黑色的眼睛只是沉靜的看著她,仿佛要盯到她的骨髓里去,何如露不由心虛,她咬牙,眼睛看著前方的噴泉,到底把盤桓在喉嚨里的話說出來:“阿夢,很抱歉,剛才到秦影,我才發(fā)覺,我最愛的人還是他。就算他做了再多對不起我的事,哪怕官司纏身,傾家蕩產(chǎn),我也愿意跟著他......我對你,也曾是真心的,可到底已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我們都變了。我想和秦影好好過,能不能......能不能別把咱們的事告訴他?阿夢哥哥,算我求你。你對我的好,我永遠(yuǎn)記著,對不起!
下午的太陽正暖,傅夢威卻只覺徹骨的寒,他神色近乎白癡,忽然,他想起秦影在電話里跟他說的話:“何如露那個女人只愛錢,你陪我做場戲,做假的資產(chǎn)證明和法律文書給我,證明秦家在海外有投資,你信不信她看了這東西會哭爹喊媽的回到我身邊?嘖,你甭不愛聽,她要是看見這東西,鐵了心的還跟你,那我恭喜你們,人間自有真情在,以后白頭偕老;可她要是回到我身邊來了,我讓她撤了訴,趕緊把資產(chǎn)解凍了轉(zhuǎn)移,你呢,也早點(diǎn)看透一張美人皮,里外你都不吃虧,這互利雙贏的買賣,傅大狀,你干還是不干?”
“阿夢,阿夢?”耳邊有個溫柔低沉的女聲喚他,正是這個聲音,讓他魂?duì)繅艨M了整整五年,他愣愣的扭過頭,看見何如露的臉,好似“啪”的一聲靈魂歸竅。他忽然放聲大笑,笑到歇斯底里捂著肚子渾身痙攣,站不穩(wěn)跌坐下來椅子,笑得在毯子上打滾,笑得滿臉涕淚橫流。
何如露已經(jīng)嚇傻了,喊了好幾聲:“傅律師,傅律師!”
這時秦影走出來,用力把傅夢威從地上架起,讓他坐在花壇邊上,笑著說:“喲,剛才說了什么笑話,傅律師笑成這樣!
傅夢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確實(shí),確實(shí)說了個好笑的笑話,太,太他.媽可樂了!”
秦影只怕遲則生變,笑著說:“多可笑也聽不成了,剛才來電話,有個緊急的事,我得跟露露先回去!闭f著,泊車小弟開來一輛瑪莎拉蒂,何如露又看了傅夢威一眼,毫不回頭的鉆入秦影的豪車,疾馳而去。
秦影開著車,在等紅燈的時候與何如露相視一笑,伸手去摸她的頭發(fā),何如露亦溫柔的靠在他的手臂上,秦影笑著說:“你這個小機(jī)靈鬼兒!甭曇魧櫮鐪厝幔樕蠀s是一片肅殺,何如露這個女人太可怕了,等哄她撤了訴,資產(chǎn)解凍轉(zhuǎn)移出來,他就要出國甩掉她,永永遠(yuǎn)遠(yuǎn)的甩掉她!
何如露閉上眼長長的出一口氣,嘴角彎了起來。沒錯,瑪莎拉蒂的副駕駛,這才應(yīng)該是她的位置。傅夢威雖好,至多是個富裕些的中產(chǎn)階級,與真正的豪門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她值得更好的。她的手抓住秦影的西服,慢慢收緊,那萬人艷羨的上流社會生活,她將抓住,死死攥在手中,死死的!
兩個人彼此依靠著,看起來郎才女貌,甜蜜般配,仿佛真的要天長地久似的。
10.
傅夢威坐在花壇邊不知多久,直至太陽落山,俱樂部總臺打電話說餐車到了,他才如夢方醒,回到預(yù)訂的客房。
侍者將餐車推進(jìn)來,一樣一樣把他精心挑選的菜色擺到桌上,用新鮮食材拌成的地中海沙拉、西冷牛排、蜜汁三文魚、淋著豐厚奶油的蝦球、松軟的小面包夾著鵝肝、秘制調(diào)料烹調(diào)的雞肉和培根、蘑菇雞茸湯、精致的各色西點(diǎn)一一擺滿鋪著白色蕾絲餐布的桌面,蠟燭燃起,紅酒打開,侍者恭敬問道:“先生還有什么吩咐?”
他呆滯,久久無言。
“先生還有什么吩咐?”侍者連問幾聲,見無回應(yīng),遂推著餐車出去。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屋中已暗淡,唯有蠟燭燃燒。
傅夢威仍癡癡的坐在椅子上,對著一桌精致的菜肴。他早已傻了、瘋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昔日頭腦靈活、滔滔雄辯,此刻半分派不上用場。
何如露,從他兒時起就最親密的人,他夢想中幸福的歸宿,正是這個夢想給他巨大的勇氣,超越了一切,回憶點(diǎn)點(diǎn)滴滴給他力量,他一路踽踽獨(dú)行,所憑仗的就是日積月累在他凄冷心里匯聚成的無盡情思。
展眼望,落地窗前正是河流兩岸的夜景,他模糊中辨認(rèn)出那棟暗淡的居民樓和那一盞橘黃色的燈。
他取過酒瓶,給自己斟了一杯紅酒,搖晃數(shù)下,高高舉起,終于向著那燈的方向,說:“干杯!
那盞燈曾經(jīng)是他的夢。
他不知道,這個夢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可是那夢境太美,燈光太溫暖,蠱惑他看不清周遭,奮力向前沖刺,可心仍停在過去。
五年改變了多少人和事。他自己不也變得自私卑劣,又如何期盼故人依舊潔白無瑕?
仰頭一杯酒下肚,手一滑,那精致的水晶酒杯隨之掉落,“啪”一聲跌得粉碎。
一切有為之法,世間萬物,皆空苦無常,不得長久。
就好像這一場他費(fèi)盡心機(jī)苦苦支撐的,如夢幻泡影,如露如電的愛情,終于“砰”的一聲跌碎在地上。
插入書簽
偶爾翻出五年前寫了一半的短篇,又碰巧想到個自己覺得有趣的梗,就續(xù)著寫完了。
這篇叫“夢影如露”,分別取了主要三個角色的名字合成
也出于《金剛經(jīng)》里那段著名的佛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被往日舊夢束縛的傅(縛)夢威(危),視感情為無物的秦(情)影,而一切一切,最終如露似電
事無常態(tài),其實(shí)情也無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