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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蒼藍的天空,圓月如盤,竹林小樓,一抹淡影在月華里若隱若現(xiàn)。細看,此影和掛在墻壁上圖中的少女頗有些形似,只是身形更加修長,周身一股清冷之氣,少了畫中那份天真無邪。輕風回旋,淡影悄然撫摸著那副裱框已毛、顏色依舊的畫面;月上中天,那抹倩影終是揭開了神秘面紗,豁然是畫中少女的二八年華。畫名:花事,畫邊一行鐫秀小字:作于小女洛兒七歲生辰。
桌邊,透明的手指在一本被翻閱多次的小冊子一字一字帶過,一聲輕嗤,那淡影一躍上窗檐,曲腿托腮,遙望院中主樓依舊燈光閃耀的窗戶。許久,燈滅,月移,清影飄然落到桌前,一行行簪花小字躍然紙上。
若翻開血月末代帝王的后宮史,很多人都是一筆帶過,其中就包括這位死于非命的蕭淑妃。史載:五世淑妃,出名門蕭家,單名洛,閱詩華之美,謹婦德之節(jié),才貌兼?zhèn),惜紅顏薄命,歿于入宮之初。野史錄,蕭氏淑妃入宮堅守舊愛,卻非命于舊愛之手,宮人唏噓不已。世人皆傳都察院左監(jiān)督禽獸不如,居然為了自己前程對癡愛自己的紅顏能如此殘忍。淑妃癡心之名在民間悄然流傳時,事實真相卻被當事人默緘后消弭地無影無蹤,只是在一本小冊上存留過只字片言。
沒有人清楚事情為何如此,包括作為父親的蕭建,癡戀自己許久的公子殺,亦或是那個任職史官長、身為父親密友、最后客死他鄉(xiāng)的歌莉雅侯爵,只有我,蕭氏洛兒,所有事情的主角,如今的一縷芳魂執(zhí)念,時時擦拭著這一切的真相。
出身血月白金望族的蕭家,是我的幸,也是不幸。父親才華橫溢,可惜出自偏支,靠不得家族蔭庇,自幼嘗盡人情冷暖,不得不一步一步憑著自身實力,在寒門數(shù)年的積累下一朝魚躍龍門,成為家族之長。其實盡管當初因為出身略低的父親對權勢追求的執(zhí)著超過一般人,也沒有日后那樣沉迷不拔以致踏上世人皆稱的瘋魔不歸路。只是曾經(jīng)一事讓我和父親看清了這世上的殘酷規(guī)則,放棄世間其他,只為權力二字。
那副畫,是父親當日親手所畫,也是我與他對這世間幸福的最后留念。之后所發(fā)生的一切,徹底毀滅了我們對幸福的期盼。我七歲那年母親再孕,讓在備考重壓下的父親臉露真心笑容。母親出身大家,雖非絕色,卻是家中掌上明珠,當年慕上父親才華人品,在父親一文不名之時,毅然下嫁,與父親相攜一路風雨走來,鶼鰈情深。幼年時,只有母親在場的時候,父親臉上才會笑得陽光明媚。而我也只有在母親的庇護下,才能偶爾逃脫父親嚴厲的作業(yè)壓迫。母親的再孕,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幸福無比的消息,盡管已經(jīng)到了父親備考的最后關頭。本來父親打算放棄那年的大考,專心照顧母親,可母親卻不愿父親再任歲月蹉跎,斷然將小家一日內(nèi)清出,一車一馬,帶著我,跟著父親千里遠赴帝京。旅途勞頓,母親雖表現(xiàn)的強悍,但實不知已大難臨頭。到帝京不久,操勞過度的母親便動了胎氣,腹中胎兒早產(chǎn),胎位倒置。父親人生地不熟,到處求救,只尋到一般醫(yī)生,皆嘆只能保其一人,若再不決定,母子俱亡。父親不甘,好不容易尋到門路,求到當朝名醫(yī)處,在門外苦求多時,卻只換來名醫(yī)不在府上之詞。父親不在家中,盡管已經(jīng)將家里所有積蓄拿出,請來多名產(chǎn)婆幫忙,但依舊不能阻止死神的鐮刀斷然落下,一盆又一盆的清水送進產(chǎn)房,出來的卻是鮮紅鮮紅的血水。沒有人注意到躲在門邊看著這一切、已經(jīng)被嚇得不能動彈的我,只有父親疲憊歸來時,緊緊抱住我幼小顫抖的身體。母親拼盡一切產(chǎn)下弟弟,卻死于產(chǎn)后血崩,而弟弟在因為胎位不正,在母體內(nèi)便被臍帶纏繞,時機殆失,在出母體之前便魂歸他處。如若能盡早請到一位有經(jīng)驗的醫(yī)生,這樣的慘事說什么都是可以避免的。家中清貧的我們,只能選擇將母親弟弟火化。那日,一身黑紗的我被抱在父親懷中,途經(jīng)那位名醫(yī)門口卻看到他對著衣著華麗的貴族們哈腰點頭,風中傳來只字片語,讓平日瘦弱的父親突然大力抱緊了我,將我的頭死死按在懷中,僵硬地如鐵箍般。第一次,我感到父親體內(nèi)如火山噴涌般的憤怒。直到后來這位名醫(yī)身敗名裂,我才知道當日父親所聽到的事情:他在門外苦求之時,不知那位當紅貴族家里的小妾稍有不適,輕描淡寫地請這位名醫(yī)出門一看,名醫(yī)絲毫沒搭理父親之意,自當極盡所能去貴族家看診。
此后父親再無續(xù)娶,而我則是他最珍貴的寶貝。
父親殿試一鳴驚人,深得帝識,一年后便平步青云,官拜內(nèi)務府上卿;同時,在家族中的聲望也水長船高,很快便從老族長處接管了蕭家。我看著父親在權力的舞臺上翻云覆雨,看著曾經(jīng)藐視我們的人對我們俯首帖耳,一夜長大的我,在初嘗權力的甘甜后,拜倒在權勢的光芒下。也許那時只是懵懵懂懂地崇拜,而后來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后,我終于明白,當日母親的消逝對我打擊何其之大。父母深愛如何,父親不再續(xù)娶如何,母親終歸不可能回到我們的身邊。那日,無論父親有沒有權勢,若母親有,那些所謂的名醫(yī)不也趨之若鶩嗎?女子的幸福是什么,一位良人,相愛一生,兒女成群,膝下承歡,只可惜這一切在權勢面前脆弱地一碰就碎。如果想保住自己的幸福,那么就要攫取最高的權勢,為這幸福筑一座不可攻破的城堡。
明白這生自己要追求什么后,我便開始為日后登上權利頂峰而鋪墊,同時也該感謝父親的轉(zhuǎn)變,他不再將我視為小女兒,而是將我按照繼承人來培養(yǎng)。在看了太多的謀略書籍之后,就是對待最親的父親,我也有所保留。對外人,我是內(nèi)務府上卿的獨女,進退得當,才貌雙全,承文之清高;對父親,我是懂事略帶天真的女兒,視其言為座右銘,時時牢記;對明鏡,我才是那個隱藏在黑暗中,對權勢癡戀不已的蕭洛。
之后,因為父親的地位,我結識了帝京貴族名門圈里的閨秀。父親癡情之名在帝京廣為流傳,那些小丫頭們對我有這樣的父親紛紛表現(xiàn)出艷羨。而我在嗤笑之余,擺上略帶自卑的高傲,和這些名門閨秀很快結成手帕交,這些小女兒的心事變成了茶后飯余的談資。其中那位后來寵冠后宮的姑蘇家小姐的愛情尤為來得讓人心折。我并沒有見過她,但是從閨中好友的口中,那妒忌口氣里,可探知這是怎樣一個得上天眷顧的女子,家世、容貌、才華、愛人,該有的都有了?粗齻兗刀实难劬Γ抑皇呛芷降貞,且安慰她們都會覓得自己所愛之人;心底對那個女子很不以為然,這樣招搖,只怕很快就會有一天從峰頂?shù),而我倒是很想看看她跌落下來之后的落魄。果不其然,不久便傳來了讓她入宮的消息,而我再次堅定了我曾經(jīng)的想法,此生只愛權勢。無論別人如何說,我都保持著平淡的姿態(tài),仿佛高傲的我從未關心過這樣一位美女的悲喜。但從此,我對她便上了心,入宮之后,以她的美貌定是離權利中心最近的女人,若能得她之助,我對權勢的追求之路也許會輕松許多。
其后,父親入死亡沙漠帶回了一樣東西,將我叫進書房商談了很久。我恍然地離開他的書房,拿著那本禁書,足足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一個月。摸著母親留給我的手鐲,看著書里同樣花色的圖案,我的心在狂跳,這是連父親也不知道的秘密。母親的家族承自光耀紀中侍奉神帝的巫女,雖非直系,卻是極近的支系,不然怎可代代相傳上古的圣物。而我的體內(nèi)正流有這樣的血液,那么由我去承接這份神力,來得更理所當然。對此我始終保持沉默。父親當時讓我作為承接神力之人,一方面我與他是這世上最親的人,背叛誰都不可能背叛彼此;另一方面,他是真的想讓我獲得這永生的生命和力量,這是他愛我的表現(xiàn)。于是,我便和那時的近衛(wèi)卿公子殺,那個握有神力之鑰的男人,有了一次偶然的相遇,讓那個冷然的男人對我一見傾心。
帝京的楓園,是我最愛的地方,也是我和他第一次偶遇的地方。那日,我白衣紫襖,飛旋在片片紅楓中,笑意盈盈地為我的父親慶祝生辰,就這樣闖入了那個誤入楓院黑衣男子的眼。明媚的秋日陽光,天真的一顰一笑,侵入他的心,蠶食他的情。父親與他見禮后,將我介紹于他,我明白父親的意思,但是卻很明白地拒絕了他的追求。但他依舊沒有放棄,數(shù)度邀約,數(shù)次請婚,皆被我嫣然拒絕。父親不明白當日已和我說得清楚,為何我要如此所為。我只是輕笑,稱洛只想嫁能勝出父親之人。父親愉悅,卻始終勸說我接受公子殺。而我卻扭身跑回房中,故作生氣之姿。
父親到底是男人,怎明白女子心中的彎彎繞呢?公子殺的請婚,我終會答應,只是這之前,得讓他吃盡苦頭,一面內(nèi)務卿的掌中蝶蘭豈是可輕易攀折的;一面我要讓這事遍傳帝京。那個高居皇位之上的男人豈會容忍當朝文武的聯(lián)姻?看看他拆散姑蘇家小姐和不滅皇旗少主的愛情就知道了,貪慕美人,那只是個幌子。而我就是要試探帝王的底線,如若他忍了,那么我便嫁,嫁之前如此所為,作為癡心我已久的未婚夫自然對我疼愛有加,他日我得此神力,日后的夫君便是我左膀右臂;如若他不忍,我只有入宮一途,那么我就要讓這癡愛之名傳遍天下,為我他日得此神力做鋪墊,而我便可名正言順的手握大權、母儀天下。
事情一直很順利,在他多次相邀之后,若即若離,清高和柔弱并存,將那團冰山點燃成只為我燃燒的熊熊烈火。這一切在那場舞會上攀登到頂點。那樣一個人與舞會如此格格不入,卻因為我的幾句話,讓我成為那場舞會的女王;叵肫饋恚疫真是說錯了,他怎會不解風情呢?而那一剎那,我對他所說的,也許真的是我夢想里真正想對Mr. Right所說的吧。“如果能有這么一天,能聽到你這樣的人屈尊邀請,就算我真的是公主,都愿意被你帶到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獄深淵,哪怕是萬劫不復……”羽扇掩口,目光流轉(zhuǎn),看著他一身黑衣戎裝,銀發(fā)飄揚,目不斜視地穿過人群,走到我的面前,一只手背后,微微傾身,“有這個榮幸與您共舞嗎?我的公主!比缤趬衾锇,一字不差,我矜持地將手放在他手里,他一用力,將我擁在懷中,隨即蕩開絢麗的華爾茲。在樂曲結尾處一個漂亮的回轉(zhuǎn),我正要脫開他的手,行禮告退,卻見他執(zhí)著我的手單膝跪下,當著舞會所有人的面,“我,公子殺,今日求娶白金蕭洛小姐,在此以誓為證,但求同心,白首一世。”我愣住了,第一次,有人就這樣闖入我已經(jīng)堅硬了很久的心,那一刻,心動了,心軟了,許久未流的淚奪眶而出,在眾人各色的眼色里,在父親欣慰的嘆息下,被蠱惑般點頭答應。而后的日子,我將對權勢的追求暫且放置一邊,享受著人生里最愜意的時刻。直到有一日,父親嚴肅地將我叫入書房,告訴我他已知的我要入宮的消息,盡管正式的詔書還未下。
夢終究是會醒的,我沒有痛不欲生,公子殺對我而言就是那七彩的泡泡,美麗而易碎,和權勢相比,他真得不值一提。如今現(xiàn)實的殘酷,無時無刻再次提醒著我,曾經(jīng)我的決定是多么的正確。該悲痛,還是要悲痛,只是我也分不清,那淚水是真還是假,只是想放肆地流出,將心中的悲苦徹底地放棄。我沒有見任何人,世人皆道我心碎萬分,卻不知我將自己關在房里苦練那曲凌波舞,只為君寵。父親雖擔心我身陷情網(wǎng),又憐我傷心,自然陪伴我的時間就多了,我也趁機摸清楚深宮中帝王的脾性,之后的路只有靠自己了。
詔書下,我以一身白衣接旨,當著眾人宛如精致的玩偶,一舉一動,合乎禮儀,精確地如同書本,卻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人的感情,只余空殼一枚。父親雖然也知我在做戲,但始終骨肉連心,亦怕我假戲真做,避朝稱病在家陪伴我。聽說當日在朝堂下旨之時,公子殺硬是將青石板跪成了一個淺坑,而后他再也沒來我家登門拜訪過,朝堂依舊靜如水面。我撫摸著嫁衣,輕輕笑了,那個男人終究是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纖指握成拳,心甘情愿,俯手稱臣這類話,從來都不是用來形容我蕭洛的,我不稀罕當什么孔雀,因為世上能夠在最高處翱翔的,只有鳳凰!終有一日,我要將這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勢握于手中,讓這天下所有的人都匍匐在我的腳下。
入宮當日,正要承寢之時,我病倒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皇后曾來探視過我,看到我面黃肌瘦,她對侍奉我的人大發(fā)雷霆,狠狠整治一番,借此換上不少她的心腹。我只是臥床無力地看著,看著皇后得勝般離去,我心里冷笑著,如果不是我愿意,她能如此放縱?若不如此,怎能讓后宮那個真正得寵的女人來看我呢?沒過多久,傾國夫人便也來此探視我。我終于見到這位絕艷的美人,那一剎我也晃了眼,只可惜盡管她也算是經(jīng)了事,但是她的聰明依舊趕不上她的美貌?吹,聽到我宮里所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她很同情我,但也只是同情,隨便安慰了幾句便離開了。
慢慢地,我病好了,依禮向皇后和傾國夫人致謝,并要求在宮中禁足數(shù)月,以防病氣過到陛下以及各宮嬪妃處?粗屎蟮牡靡庋笱螅瑑A國夫人輕蹙秀眉,很不解我的所作所為;氐綄m中,我只是看書練字,只有深夜無人之時,我才能一遍又一遍練習著凌波舞,只為那一刻的到來。后來傾國夫人在看到我一人獨自練字臨得字帖后,仿佛觸景生情,沉默不語,只是□繁來探視我。后有一日,帝尋夫人來到我宮中,我正與夫人探討詩詞,夫人玩笑間讓我侍奉帝王,我亦在帝王眼中探到一抹驚艷,心笑籌謀多日只為這眼。低頭推辭,不敢在夫人面前越矩。帝開懷大笑,只贊蕭家家教森嚴,便擁著夫人離去。而我注視他們離去的背影時蕭瑟的眼光也正好落入那些棋子的眼里。
皇后固然不愿后宮再多一人瓜分君王之寵,但也不可放我自由多時,更何況此時她已視為我為其棋子。她屢次暗示,我苦惱之極,終在一日皇后親臨告之,在千秋節(jié)之后日侍寢。我在花園一角痛哭不已,偏巧撞見偶爾散步經(jīng)過此處的傾國夫人,在夫人再三逼問下,我不得不說出“妾愛公子殺甚”,拜求夫人救之。我一直蜷伏著,只著一件白色絲裙,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最后橫下心對著夫人慎重地磕頭拜謝,只說“妾已明,木已成舟”便搖晃著起身離去。就在這個時候,傾國夫人轉(zhuǎn)身扶住我,嘆“小心”,手指在我臂上留下一串小字:“代約,今夜,子時!蔽毅蹲,搖晃,不可置信,謊做激動冒犯,撲在夫人身上,悄悄在夫人背上寫下自己的承諾:“離宮,隱匿,相守!狈蛉擞H送我回宮,讓我不要多慮,好生準備。
香湯沐浴,洗去身上所有隱匿,肌膚嬌嫩白皙,對著鏡中的自己百媚一笑,雖不及姑蘇家小姐那份艷絕,卻自成一份風流,對待那個心系我的男人自然無堅不摧。隨意挽起烏黑的長發(fā),只用一根當年與他出游之時所贈的檀木簪隨手固定;穿起早已準備好的舞衣,水袖一甩,恍若千年前在神殿里翩然旋轉(zhuǎn)的巫女。我將寢殿中燃上紫檀,靜靜地跪坐在軟塌上研磨著剛剛進貢地新茶。
當漏滴的聲音指到子時,在紫檀裊裊中,我看到黑衣銀發(fā)的軍官推開我的寢門,在門口躑躅不已。我并沒有撲向他,只是緩緩立起身,恒久佇立般看著他,還有那把姬嵬,淺淺扯開一個令人心動心憐的笑容,左腳輕踏,一揮舞衣,纖腰款擺,水袖飄搖,口中唱著那早已準備好的詞:“七月七日長生殿,無緣無恨癡嗔嘆,幾度夢回憶笑言,情愛紛擾勿復念,眉間淡蹙相思淚,一曲無言恨綿綿,心真情堅水流東,妾愿君生花艷紅!边@是我練習多時的舞步,雖然名曰凌波舞,只是形似,而實際上這是古時巫女向神求借力量的祈求舞,也是解開姬嵬封印的必經(jīng)過程。裙似飛櫻離人淚,袖如回雪墜紅塵,道是淚痕沾井干,終愿舞袖為誰長。白色的水袖,回旋著嫵媚,飄灑著多情,淺斟輕笑地留戀在黑衣之上,輕輕劃過那人堅毅的臉龐。我越轉(zhuǎn),離他越近,越感覺到那琥珀色眼里的炙熱,心不受控制地在狂跳,面若桃花,眼角流情。在我終于跳完就要回身收袖之時,他出手了,順著潔白的水袖,握住我纖細的手腕,狠狠帶入懷中,木簪墜下,長發(fā)飄落,兇狠的吻落在潔凈的唇瓣上。一個橫抱,隨手一扇,殿門緊閉,燭煙輕繞,而我只有承受這份疾風暴雨的選擇。把自己交給這個男人,我并不介意,我在意的是能夠獲得那份力量。于是該發(fā)生都發(fā)生了,而我始終保持著清明,就在最后那一刻,我解開了所有的封印,一道胭脂紅光從他的劍上躍入我枕邊的神牌,神牌破裂,我瞬間被包裹在耀眼的白光里,渾身的骨骼被拉扯、蹂躪,再拼接;身體里象有什么東西在膨脹,我拼盡一切力量控制,卻無法阻止,終是自己被白光吞噬。當白光消逝后,我便成香艷橫尸一具,而在我身上那個男人,不可置信地以為我要趁此機會擊殺他,卻發(fā)現(xiàn)剛才與他溫存之人已無生息。看著他倉皇逃離,我漂浮在空中的魂魄悲哀地哭泣著,古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貪念害人,汝無靈識,怎可承神之力?”我怒道:“為巫之后人,何不可承之?”“靈識識主,汝非靈主!蔽也唤翊笮Γ瓉砣绱,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只可惜知道的太遲了。
本來離了體的魂若不能進輪回,過不了多久便會魂飛魄散,大概我對權勢,對世間執(zhí)念太深,反倒俯在父親當年為我所做的畫上,一心一意陪伴著他,看著他與公子殺在朝堂廝殺。后聽傳傾國夫人當年對帝所說,我不禁暗嘆,她對我也算是真心相待了,難能她在高位亦能如此。所以當她大禍臨頭之時,我所做的也就是在那陰森的偏殿里守著她一夜,看她熬過最難的時刻。其實如若我還活著,她的下場恐怕比這要慘上許多,只不過我現(xiàn)在是幽魂一縷,為人時那些執(zhí)念,只余對父親的牽掛以及對這權勢之爭的結果的執(zhí)著。
父親憤恨公子殺所為,亦恐自己所為已為其所知,故對其下狠手,欲除之而后快;而帝則笑納這結果,在公子殺弱于父親之時,偏袒,卻毫不猶豫地將他扔進泥潭自生自滅。聽著父親時時在書房低語,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能跳脫這些,看得更遠。一個聰明人,是應該受到重用的;但一個太聰明的人,如果把他放在身邊,那只怕自己都會成為他的踏腳石,這種人,其實更加危險。帝已有殺左監(jiān)督之意,而父親的官位怕是在那之后亦難保;而公子殺此人豈會束手就擒,更何況東南,鎮(zhèn)西那里都是他親近之人;果然還是權勢誘人,無論為何種目的,都要這無上的權勢保駕護航,所以我并不悔當初所選,只是怨自己為何太過輕易就肯定自己可以承神力。那本禁書里曾隱約提到過靈識,只是語焉不詳,本以為這靈識會依附與血緣的相傳,即使不強,亦體內(nèi)會存留。可是我終究只是塵世里的過客,怎會知道當年存在光耀之后的黑暗?靈識識主,并非佳音,那是永生永世的神詛。這直到后來見到那個容貌與我有些相似的女子時,我才明白,也許那樣在愛我的人懷里故去,對我來說是上天的仁慈。
指尖輕勾,一朵曼陀羅花開紙邊,世人皆道我清高癡情,卻不知我就是那黑夜里盛開惑人心神的黑色曼陀羅,引誘著踏入生的不歸路。旖旎纏繞,貪婪寄生,花開妖冶,以血為媒,毒入骨髓。即使是歌莉雅侯爵也只是窺其我黑暗的一小部分,總是以為我是父親操作的傀儡。怎知若無對權勢迷戀,我怎可幫父親走到那步,畢竟在我香消玉損時,還本應是天真爛漫風華正茂之年。
停下筆,啟明星也躍然天邊,過不了多久就該破曉了,父親很快就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我也該回到我該去的地方,繼續(xù)注視著世間。只是這樣的日子長不了了,羅斯那里父親苦心布局,被那些愚人就這樣輕易毀了。羅斯的法座絕不是個忍聲吞氣的主,若是循著蛛絲馬跡,摸到父親這,只怕父親面對著會是三國傾力絞殺,南聯(lián)那些弱者怎會替父親遮擋。如今連我也不在了,看著父親已然全白的發(fā),心下慘然,父親一世,在權勢的巔峰舞臺上閃耀,一步一謀,其才學當?shù)闷鹉菣鄤蓓敿獾耐踝,只是應了那句箴言,人算不如天算;現(xiàn)今日落西山,山雨欲來風滿樓,他該如何保全自己。罷了,停不下了,這也是我留在這世間的維系,他日事敗,就讓女兒陪著您一起灰飛煙滅。
日光穿透窗棱,那抹倩魂愈加透明,在房門被打開的那一剎,消失地無影無蹤。而滿紙的蠅頭小字在日光灑上去的那一瞬,仿若時光倒流,又回到動筆的那刻,一片空白。窗外荼蘼花事正盛,卻掩不下殘局的悲哀。
不愛宮墻柳,似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無從去,住也如何住,若得機緣垂青顧,花開荼蘼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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