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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杏花開
壹
杏花開滿了整個江南城,此時的杏花豔態(tài)嬌姿,繁花麗色,胭脂萬點,占盡春風。
魏府北苑的那間小屋里,插在瓶中的杏花枝已經(jīng)枯萎,丑丑的擠在一起,花早就謝了不知道多少個月,現(xiàn)在即便想找出一片也是難的。
并不怎麼采光的屋子,混混沌沌。走得近了,才能看清床前是坐著一個人而不是幽魂。
可他比幽魂更蒼白。
一地的紙,大大小小全部都是一個恨字。
丫鬟擺了早膳進來,他看也不看一眼。不論怎麼叫,他一動不動。
急急去告知了夫人,不多時就看見一個美麗的中年女人沖進屋子。先是看了屋子里滿地的紙,然後猛然沖到床沿,抱住這似乎離魂的人兒大哭起來。
哭聲慟天,引得人也順著留下一滴眼淚。干涸的眼窩,總算有了滋潤。
“暮夕啊──姨娘,也是沒有辦法...”
知道您的苦楚,所以,他沒有鬧一下,不過用紙和筆發(fā)泄心中的不滿。一地的紙,一地的恨,也及不上他心中的萬一。
“姨娘知道委屈了你,可是...你就當幫幫姨娘,幫幫魏家,好不好?”
要是不好,他怎麼能還坐在這里,要是不好,他怎麼能準許她抱著他哭。他已經(jīng)答應了,經(jīng)過一夜的思考,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恩要報,情也要還。他是注定的要陷於這個泥沼。
憋屈了一夜,聽到的只是姨娘的這番話。他猛然站起身子撲向窗邊。
看著那幾枝枯萎的杏,無比的眷念。又到了二月,只是這瓶子里不該插著這般頹唐。
狠下心,推開窗戶,再多的舍不得,拔出杏枝,使勁全力向外扔去。它落到什麼地方,他不知道。
“我答應!我答應!”
上天待他好狠啊,究竟他是犯了什麼過錯才要受到這樣的懲罰?還是說,上輩子他不該動那離經(jīng)叛道的妄念。
眼淚簌簌的下落,姨娘上前抱住這可憐的孩子。
縱然他的背脊有多麼的直,也禁不住要被這世道壓彎,被權(quán)力,被金錢,被最在意的情。
文弱之人憋在內(nèi)心之處的悲哀,釋放不出來。
貳
楊暮夕進府那一年剛滿十歲,也是杏花開滿江南城的時候。
他捧著父母的牌位南下投奔未曾蒙面的姨娘。也才剛進門,姨娘就把他緊緊抱在懷里哭,眼淚流在他的脖子里,冷到結(jié)冰。就是這一哭,把楊暮夕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哭了出來。
那一天的情形,楊暮夕一輩子也忘不了,因為他是在那一天認識了魏廷。
當時魏廷拖著好大一只杏花,見著楊暮夕的第一眼就轉(zhuǎn)手送給他;,在地上拖得殘了,楊暮夕伸手摘去了拖爛的枝丫,化腐朽為神奇。
魏廷驚訝著,六歲的孩子似乎還不能想明白他的舉動。
“呶,還給你!
一枝杏花,成就了兩個人的錯誤。
三
魏老爺和魏廷被放了回來。
吃過牢獄之苦的人,滿身的狼狽。魏老爺還好,可是魏廷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整。
頭發(fā)雜亂無章,身上襤褸不堪入目,加之那些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讓魏夫人心疼不已。
娘親疼,躲在暗處不敢相見的楊暮夕更是疼的厲害。
回來了,回來就好。也算我沒有辜負魏家。
“娘?怎麼不見暮夕呢?”
魏夫人被問得渾身一僵,勉強一笑,“他今天有些不舒服,我讓他多多休息!
“什麼?暮夕不舒服?怎麼回事?請大夫沒有?不行我還得自己去看看!”
“廷兒!”魏夫人馬上叫住,“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怎麼去看他,還是好好梳洗了再過去!
魏廷瞧瞧自己全身上下,傻傻一笑,“一切都聽娘的。”
一切都聽娘的。
要聽姨娘的話,不要再在外面惹事生非了。
楊暮夕轉(zhuǎn)過神來,朝著大廳上面的人淺淺一笑,離開。
肆
魏廷喜歡楊暮夕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他沒有說,楊暮夕從來都裝作不知道,就連魏夫人也是裝作什麼都不曉得,不過急急的給兒子挑選良家婚配。
江南城,有的是結(jié)契的事情,可是魏家就只有這一個兒子,說什麼也不可能允許這事發(fā)生。
他們很小的時候,兩個人就已經(jīng)有了那一份默契,似乎就已經(jīng)覺得彼此誰也離不開誰。
小時候的魏廷粉嘟嘟的,一雙大眼睛水靈靈,像極了小姑娘。而楊暮夕興許是出身書香門第的關系,自有文人的風骨在里面,一雙丹鳳,是男子中少有的俊俏。
可偏偏是這樣一個“小姑娘”帶著這個俊俏哥兒滿院子瘋跑,欺負慘了他。
魏夫人為此教訓了這孩子好多次,可半點沒有作用。
魏廷牽著楊暮夕的手,半點不低於他爹的氣勢向魏夫人吼道:“我就是要和暮夕哥哥在一起!
一句兒童時代的戲言,隨隨便便就帶到現(xiàn)在。
真不知道該不該當真。
魏廷是長大了,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體魄練了起來,有了銳不可當?shù)臍鈩。然而楊暮夕,什麼都沒有變,還是那個迂腐的文人,除了越長越平庸似乎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變化。
無論外表身家氣度,他們就是有著天壤之別。
哼,還在想些什麼?
伍
“暮夕,你好些了沒有?娘親說你生病了!
“好多了!蔽覜]有生病,只是心里憋屈的慌。在離開之前還能看見你,也是一種福分!皩α,你是該學習陶朱之道了,要不然那麼大魏家,日後要怎麼辦?”
魏廷厭惡銅臭,聽著楊暮夕這樣一說,臉上自然不快活。扯到傷口,又是一副齜牙咧嘴。
“哼哼,我怕什麼?我不是還有江南寶嗎?”說著好笑的在楊暮夕臉上一摸,吃了豆腐。
江南寶?“別和我提什麼江南寶!”
突然來的怒意讓魏廷不知所措?墒菈阂至颂,楊暮夕忍不住了。
江南寶,哪有什麼江南寶。即便有,過了明天,也沒有了。
“暮夕?”
擔心的叫了一聲,楊暮夕轉(zhuǎn)臉就把人往外推,最後終於把他關在門外。
淚如泉涌,他本不堅強,奈何要在他面前披上堅強的鎧甲。心力交瘁。
陸
人人都道江南好,江南有三好,山好水好暮夕好,楊暮夕,江南寶。
這是整個江南城都知道的童謠。
一切的禍事也都因為這曲童謠。
倘若沒有他,鎮(zhèn)海將軍不會知道世間還有一個平凡的楊暮夕,更不會要定了楊暮夕,不惜任何代價。
怨不得別人,倘若他楊暮夕沒有蓋建離齋,以琴會友,倘若他楊暮夕沒有下至貧窟,蓋建私塾做先生,倘若他楊暮夕沒有公堂之上舌戰(zhàn)群商,為百姓討得公義價格,也不會有這樣的童謠。
緣起緣滅,都還是自己。
也許在他剛踏進魏家的那一天,就注定需要他的這雙折新之手來為這個家換一條生路。
私運海鹽,已成定數(shù),就看他楊暮夕如何抉擇。
柒
漫天的紅,紅的徹底。這是給楊暮夕制造的紅色。也是給他制造的靈堂。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麼魅力,居然能讓一個將軍愿意和他結(jié)契。
“你藏在這個平庸外表下的靈魂,我相信每個人都想占有。”
他的靈魂,現(xiàn)在,除了軀殼,他那還有靈魂。
鑼鼓喧天,不知道這是在嘲辱他還是給他吹的喜樂。一個男人和另一男人結(jié)契,用得著大張旗鼓,用得著告知天下嗎?
也許這是將軍為了宣讀所有權(quán)。
楊暮夕,踏出魏府大門的那一天,剛剛好和踏進折扇大門是同一天,杏花開滿城。整整十三年。
魏廷,沒有出現(xiàn)。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楊暮夕甚至不知道他究竟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結(jié)束了,明明悲傷著,天卻是無比的明媚。
他有什麼資格讓老天爺為他悲傷呢?
慘烈的笑容,牽動每一根神經(jīng)。
捌
將軍府的客人很少,不比街上的獵奇人,這里面的賓客大都是偽善的笑意。
楊暮夕不稀罕這種排場。
將軍牽著他的手。結(jié)契,自然沒有高堂可拜,也沒有夫妻之稱。他們拜過天地之後就算禮成,簽答了結(jié)契書,楊暮夕就是將軍府的人。
手再抖,寫不下字。
“暮夕,你是想反悔嗎?”
他還能怎麼反悔。心里平靜了很多,他曾經(jīng)也想過這種場面,可是場景是魏府的大廳,絕對不是這里。
眼睛一閉,就要下筆。
平空中飛出一塊石子,打落了毛筆,墨水染壞了紅色地毯。
向外望去,卻是一滿身浴血的憤怒男人。握著劍的指節(jié)發(fā)白,張著嘴卻是說不出半句話。
楊暮夕心跳,是劇烈是跳動著。魏廷,他怎麼回來?他怎麼能來?
想要跑出去,卻被將軍一手按住。向周圍使了個眼色。
一片混亂,刀光劍影,賓客四處逃竄。魏廷是發(fā)了瘋了,不知道武的是什麼,他只知道要殺光這里的人。
“住手!住手啊──魏廷!你也住手!”
跪下求著面前氣宇軒昂的男人,他從不下跪,這次不止背脊,就是膝蓋了折了。
男人終於下令住手,魏廷笑了,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滿眼的血,笑得很是詭異。
“這是我昨天晚上去采來的,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墒菂s被人抓了,暮夕,今年我也不會忘的!
說著打開紙包,風一起,被吹散了是漫天的杏花。
“每年我都會送你幾枝,今年...”
一劍刺了上來,話還沒說完。身後的影衛(wèi)一劍穿心,他沒有任何思考的機會。刺穿了,看著胸前染血的劍尖,魏廷什麼都還沒來的及說。
手中的杏花落下來,不可思議的看著,繼而轉(zhuǎn)成微笑,溫軟的看著楊暮夕。倒下去。
這紅果然是設的靈堂。楊暮夕掙開將軍的手沖出去。
還是來不急接住魏廷下落的身子,“碰”的一聲倒在地上,是楊暮夕聽到的最可惡最恐怖的聲音。
“魏廷──”
再多的呼喚也喚不回那個人。
風起了,云來了,遮住本還是明朗的天空。卷著杏花的風里,似乎還有些什麼,一直陪伴著。
“啊──────────”
他還要保護什麼?他還能在意什麼?楊暮夕慘然了。
“不會寂寞,我來陪你!
抱著魏廷的尸首,胸部向前猛然一挺。照樣的一劍穿心。他們終於心相連,永不分開。
風月吹越急,吹散了滿城的杏花,花瓣環(huán)繞著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久久不散。
玖
江南城的杏花又開了。
今年,是不是還要折幾枝送給他呢?
風還在吹,風中的杏花香,伴著江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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