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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睜開眼——陌生的天花板,起初是灰白色,而后漸漸染上了昏黃的光暈——仿佛一位全色盲患者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晦暗的色彩。
身邊好像有人,想轉頭去看,卻發(fā)現(xiàn)身體異常僵硬,連手指都動彈不得,似乎能夠活動的只有眼球,連大腦都有些轉不起來。
誰?我?怎么了?這是哪兒?——諸多問題一股腦地閃現(xiàn)在腦中,卻一個答案都給不了自己。
“您醒了?別緊張,放輕松。您剛剛蘇醒,各項機能尚待恢復,意識可能也有些模糊!币粋綠色長發(fā)的女孩兒探過頭來,在我眼前揮了揮手,見我的視線轉向了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氣。
她說話的聲音是由小漸大的,這說明我的聽覺在逐漸恢復嗎?說起來,我見到一個綠色頭發(fā)的女孩兒,竟然沒有覺得奇怪,難道在我的認知里,綠色頭發(fā)很正常嗎?但她又是誰?難道是她綁架了我?但她綁我一個老太太是要……等等,老太太?我嗎?——這個念頭突然對我造成了一波沖擊,我完全想不起自己的年紀,但卻覺得自己是個老太太,并且有一種極度抵觸變老的情緒在心中發(fā)酵開來……
第二天
我是在前一天的傍晚時分醒來,確切地說是蘇醒過來的,而在短暫的清醒后,又陷入了睡眠,直到今天下午,才再次清醒!@是一個金發(fā)女孩告訴我的。
在她的幫助下,我可以緩緩坐起身子,但腿部卻像灌了鉛,怎么也挪不動地兒。
她很爽朗也很健談,告訴了我的姓名和年齡,并毫不避諱地向我說明了我的情況。
簡單來說,我因為患了不治之癥,申請了人體冷凍,已經睡了好幾個世紀,現(xiàn)在的醫(yī)學水平已經可以治好我的病,于是就將我解凍后給予了治療,而之所以會來到他們這里,是因為我在冷凍前填寫的醒來后希望居住的星球時,第二志愿寫了阿爾卑斯星系第三行星E-17,而我填寫的第一志愿——地球,在數(shù)年前與小行星相撞,已經不復存在了。
當我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樣時,著實被嚇了一跳,一個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老太太,完全不像女孩兒口中所說58歲的樣子。
女孩兒說根據(jù)我的資料,在我患病之前的體重一種都在正常范圍以上,而病情讓我迅速消瘦,后又經過冷凍和解凍,比實際年齡顯老是正常現(xiàn)象,包括我現(xiàn)在沒有知覺的腿,也屬正常情況,之后會慢慢恢復活動能力的。
對于她說的這些,我只感覺像是天方夜譚,完全沒有喚醒我的任何記憶,但她樂觀向上的態(tài)度,倒是感染了我,讓我覺得現(xiàn)在的狀況好像也不賴。
晚飯的時候,那個綠頭發(fā)的女孩兒又來了,她撤掉了我的營養(yǎng)液吊瓶,給了我一袋代餐營養(yǎng)劑,說是我現(xiàn)在的胃部功能還尚未恢復,暫時只能進食流食。
第三天
早餐時,我見到了這個星球上的第三個住民——有著一頭張揚紅發(fā)的大男孩兒。
當他小心翼翼喊我名字進行確認的時候,我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沒來由的想要閃躲他探尋的目光,卻又移不開視線,就那樣呆呆地盯著他。
他被我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與我錯開了視線。
我已經能夠下地緩緩走上兩步了,男孩兒用輪椅推著我,到屋外曬太陽。
這個星球一共只有三個人居住——碧綠長發(fā)的加娜、金色短發(fā)的米莉和赤發(fā)青年凱恩。
凱恩——每當聽到或想到這個名字,我的心里就莫名劃過一絲暖意——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多年前,他曾經因為一場戰(zhàn)斗,將飛船迫降到了地球上,在那里,他認識了一個和我同名的女孩兒,胖乎乎的,對他很是照顧,原想以后有機會再回去看看她,卻沒想到……
我看著他坐在草地上,仰望著天空——地球所在的方向——不知該如何去安慰他,正巧看到他們飼養(yǎng)的小白貓,一句話未經大腦就脫口而出:“不然你叫我‘貓’吧,別叫名字了!
他很詫異地看向我,我也忽然覺得有些尷尬,貓有名字,我卻要叫“貓”,真是……
“謝謝你!彼詭σ獾卣f著,又將視線轉向了天空,“如果她正巧去其他星球旅行就好了!
“嗯!
“可惜她像貓一樣,只喜歡宅在家里,哪兒都不會去……”
“……”
第四天
家里來了兩位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叫雷洛,女的叫妮娜。
男的看起來很是穩(wěn)重內斂,可明明與三位主人都很熟,卻好像并不很受歡迎似的。
女的有點兒咋咋呼呼,我原本以為米莉的嗓門就夠宇宙第一的了,沒想到這個女孩一驚一乍的樣子,更勝一籌。
大家在露天搭了燒烤架,三個女孩兒忙著料理,兩個男生站在遠遠的地方聊天,還時不時地朝我這邊瞅上一眼。
我猜想可能是這倆人聽說這里有冷凍人,覺得新鮮就來參觀了吧,我默默嘆了口氣,感嘆不管到了什么年代,年輕人的好奇心都是如此旺盛。
妮娜忽然端著盤子走過來,我正要去看盤子里是什么東西時,就見她一個踉蹌,盤子脫手飛了出去,她整個人也直直朝我栽了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我腦子里想的是扶她一下,但身體卻先于大腦,快速點了輪椅上的倒退鍵,妮娜直接“撲通”一聲,在我面前摔了個狗啃泥……
我想說抱歉,不是故意躲開的,但腦海中卻有個聲音告訴我躲就對了,如果不躲開的話,智能輪椅可能會整個報廢掉。
正在我因為腦子里的奇怪想法而不知所措之時,一串紅薯片被遞到了我面前。
“你的判斷是正確的。給,你最愛吃的烤紅薯!
“嗯?哦,謝謝!蔽医舆^雷洛手里的紅薯片,看著從地上爬起來嘿嘿傻笑的妮娜,突然奇怪今天才剛見面的雷洛為什么會知道我愛吃烤紅薯?
“凱恩說是你在資料里填的,最愛吃的食物!
“哦!蔽矣行┵|疑自己填寫資料的真實性,為什么最喜歡吃的食物會填烤紅薯?剛剛看到他們烤肉,我明明也饞的要命……不過目前我的身體還只能吃素,也不敢過分肖想,紅薯就紅薯吧,甜滋滋的,也不錯,尤其是與人分食……
我猛然抬頭看向正在和米莉搶奪肉串的凱恩,突然覺得嘴里的紅薯不香了……
第五天
我已經可以做比較緩慢的行走了,只要是在屋子的范圍內,基本上可以擺脫輪椅。
加娜說現(xiàn)在的醫(yī)學非常發(fā)達,所以我的身體恢復起來也很快,就算是心臟有什么損傷,都可以通過置換人工心臟而得以治愈,人類的平均壽命已經達到百歲,活到一百二以上的也大有人在。
但是相對于臟器功能的治療,人類對腦部科學的研究和開發(fā)尚有很多空白,像我這樣被解凍的人,雖然身體的病癥可以得到治愈,但卻無法用人工方法有效地激活記憶。數(shù)據(jù)表示,非腦損傷的解凍人,通常會在5天左右恢復80%的記憶,短的會在蘇醒當天就恢復零星記憶,長的可達10天,而超過10天以后,存有原始記憶的中樞神經基本上就會徹底休眠,所以也會有約13.1%的解凍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恢復記憶。
目前,所有關于我的信息,都是通過我生前所填寫的資料,由他們轉述給我的。
加娜為了喚起我的記憶,給我播放了很多我冷凍那個時期的地球紀錄片,也給我講了很多現(xiàn)在與以前不同的變化。
這一天支持著我想要迫切恢復記憶的,是前一天雷洛單獨和我談話時提出的問題。
“我很好奇,你在人類只在地球上居住的時期,是怎么知道這個星球的?”
“你知道時空隧道嗎?我在以前翻閱的資料中,看到過一個記錄,說是地球上有一個隱藏在林谷中的時空隧道,不過發(fā)現(xiàn)那個隧道的時候,那里的磁場已經被破壞,無法進行時空穿梭,也無法證明以前是否有人曾在那里穿越過時空!
“你,會不會是從未來穿越回去的人。俊
可遺憾的是,直到第5天結束時,我仍然沒有恢復任何記憶。
第六天
這是從我可以正常進食開始,連著第三天以面包和草莓醬為早餐了,雖然草莓醬確實很好吃,但每天早上吃這個,他們都不會膩嗎?
當我半開玩笑地詢問他們“早餐就只吃這個嗎”的時候,米莉突然說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因為等待了太長時間,不知不覺就做了很多!
我確實也看到了房子外面有一個儲存食品的倉庫,里面滿滿一面墻的架子上,全都是罐裝的草莓醬,一想到要把這些草莓醬都吃完以后,才能吃到其他早餐,我就打了個冷戰(zhàn)。
“吃這個也挺好的,至少安全。”加娜的一句話也是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話說每次看到加娜像人類一樣吃東西,我就由衷感慨這個時代的科技真是發(fā)達,連人工智能虛擬影像都可以像人類一樣生活了!
“但是偶爾也想嘗嘗其他宇宙第一的美食呢……”凱恩一邊大快朵頤,一邊不無遺憾地說。
“凱恩!”加娜喝住他,但似乎米莉卻因為凱恩的這句話而突然來了干勁。
“那就滿足你們好了!”米莉環(huán)視了一圈,最后把視線落在我身上,“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蛋包飯?這是我……”腦子里突然閃過了什么。
“想到什么了嗎?”加娜關切地問道。
“呃,好像有什么,但我沒抓住,呵呵……”我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個,蛋包飯,可以嗎?”
第七天
我是被一陣劇烈的爆炸聲驚醒的,而后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近,門被打開,凱恩探頭進來:“沒事兒啊,別害怕,米莉在做早飯。”
遠處隱約傳來加娜吼米莉的聲音,和接二連三小型爆炸的聲響。
“習慣就好了,呵呵……”凱恩有些尷尬地搔了搔頭,繼而又歡快地對我說,“你很快就能吃到宇宙第一美味的蛋包飯了!”
我機械式地點點頭,起身進行慣例的洗漱,然后去到餐廳。
不知道為什么,我并沒有對做飯炸掉廚房的事感到驚訝,似乎覺得米莉做出這種事也很正常,有可能是因為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使然吧。
吃著宇宙第一好吃的蛋包飯,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明明只是一盤簡單的蛋包飯,我卻吃出了里面為了讓某人感到幸福而傾注進去的感情。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蛋包飯!笨吹郊幽扔钟迷儐柕难凵窨聪蛭遥亿s緊補充了一句,“雖然我不記得以前吃過的蛋包飯的味道,但這應該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第八天
在房子外面的一座矮坡上,有一顆壯實的櫻花樹,雖然現(xiàn)在并不是花期,但大概能想象到櫻花盛開時的絢麗景象。
櫻花樹下有兩座簡易的墓碑,米莉說其中一座是凱恩奶奶的,另一座是以前居住在這個行星上的一位老人的。
在等待凱恩歸來的歲月里,她經常來這里祭拜,希望他們可以保佑凱恩平安歸來,以至于如今凱恩回來了,她還是會隔三差五來這里看望兩位老人。
她給我講了凱恩奶奶和那位叫“奇魯”的爺爺?shù)墓适拢骸捌骠斒菒埯惤z最好的戰(zhàn)友和伙伴,像凱恩的爺爺一樣照顧著他!
“老一輩的故事總是充滿傳奇色彩,而且那些超越了情感的羈絆,最為感人!蔽蚁胂笾鴥晌焕先四贻p時并肩戰(zhàn)斗,一起走南闖北,一起談天說地,戰(zhàn)友以上、戀人不滿的相處狀態(tài),覺得也不失為一種不錯的選擇。
“如果我死了,可以把我埋在那里的湖邊嗎?”我突然指著坡下那片碧藍的湖水,轉開了話題。
“說什么‘死’啊的,多不吉利!”
我沒有理會米莉的打斷,解釋道:“那邊的視線好,可以看到你們居住的大房子,可以看到這片山坡,還可以看到地球。”
雖然地球毀滅了,但以光的速度,看到地球毀滅瞬間也要在幾百萬年以后了,現(xiàn)在雖然也看不到地球哪怕一丁點兒的光輝,但至少可以想象它還在那里。
第九天
加娜帶我參觀了她的本體——飛天一號,給我講述了他們在這里的戰(zhàn)斗故事和生活日常,有歡笑也有淚水。
從凱恩因為一項任務偶遇了米莉,到米莉死纏爛打非要跟著他們做宇宙第一的火炮射手,并且死皮賴臉非要買下一些笨重的老式炮筒,和凱恩兩個人只為自己的興趣愛好,完全不顧開銷預算,總是讓加娜頭痛不已,到最后一戰(zhàn)凱恩與自己破釜沉舟,僥幸存活迫降地球,幾年后再次回到有米莉等待著他們的這個星球。
現(xiàn)在的他們仍然以“麻煩終結者”的身份活躍著,偶爾接一些任務,只要基本滿足日常開銷即可,更多的時間,他們更愿意在這個平靜的星球上享受難得的恬靜生活。
聽著加娜繪聲繪色的講述,我腦海中逐漸形成了帶有聲音和色彩的畫面,然后慢慢串聯(lián)起來,變成了活動的鏡頭,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感受著他們的喜怒哀樂,體驗著他們的驚心動魄。
“凱恩就是坐在這里戰(zhàn)斗的吧?”我走到駕駛席的后方,撫摸著冰冷的機械椅背。
“是啊,米莉一般是坐在后面的炮彈發(fā)射臺。”加娜解釋著。
我沒有轉頭去看米莉的座位,而是附身探向凱恩的座位前方。
“你對操作臺感興趣嗎?”加娜看到我的動作,以為我是在看操作臺。
“嗯,五花八門的按鍵,挺有意思的,給我大概講講吧!蔽宜翼樦脑捳f下去,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但并沒有聽她介紹,只是想象著如果凱恩坐在這里,我只要稍稍偏頭,就可以親吻到他的臉頰。
第十天
吃過午飯,加娜去進行機體保養(yǎng),米莉到廚房制作草莓醬,聽說她只有做草莓醬的時候能百分百保證廚房的安全。
我在自己的房間做了一些簡單的復建活動,突然興起,想要到處走走。
寧謐的午后,被浮云濾過的斑駁陽光從走廊的窗戶照進來,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如光劍般的光影效果,但卻沒有冷冽的劍氣,而是給人一種暖烘烘的溫柔之感。
一陣若隱若現(xiàn)的旋律吸引了我的注意,我順著樂聲,慢慢尋到了聲音的來源——凱恩的房間。
房門虛掩著,我輕輕推開門,試探地喚了一聲“凱恩?”
門被推開,凱恩閉著眼,閑適地坐在窗邊的躺椅上,隨著躺椅微微前后搖晃著。窗臺上有兩個人形的八音盒,一個是少年吹奏橫笛的形象,另一個正發(fā)出聲音的是少女彈奏豎琴的形象——是我送給他的那個。
我突然有種想跑過去告訴他真相的沖動。
——當我吃紅薯的時候,我想到了曾經和你分食過一個烤紅薯。
——當我吃蛋包飯的時候,我想起在你離開后的某一年,我曾經在你的某個生日當天為你做過一次蛋包飯。
——當我在飛天一號上查詢地球相關信息的時候,我找到了雷洛所說的那個時空隧道,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凱恩,你見到的是幾個世紀以前的我,而飛天一號迫降的那片山谷叢林,正是時空隧道的所在地,你離開地球的時候,不是幾年前,而是幾個世紀前。
——穿越了時空的,是你。
“咔”,八音盒突然停止,凱恩懵懂得睜開眼睛,看向逆光站在門口的我,夢囈般開口:“你來啦……”
“嗯,我來……”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兩步,“咳,瞎轉了一下,聽到你這里有動靜,就過來看看。挺好聽的,那個八音盒!
“嗯,兩個都很好聽。”凱恩直起身,取下少年吹笛形象的八音盒,上了弦,又放了回去。
熟悉的旋律響起,我有些恍惚,但馬上又鎮(zhèn)定了心神:“這兩個八音盒是一對兒嗎?”
“不……也許吧……”凱恩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像是在透過兩個八音盒,看著一些其他的什么東西。
“打擾你休息了!
“沒關系!
“今天已經是第十天了,我可能就是那13.1%永遠無法恢復記憶的人。”
“你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嗎?”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為什么會在那個時代知道這個行星的事,我也不清楚,但我覺得也許就像雷洛說的,我是從現(xiàn)在的某個地方通過時空隧道穿越到了過去!
“可能吧,其實想不起來也沒關系,記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
“是呀,人還是要往前看的!
“嗯,往前看……”
抱歉,凱恩,我不能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不僅限于朋友,也不想讓你看到我以現(xiàn)在這副模樣出現(xiàn)在你面前,更不敢讓你知道我在被冷凍之前填寫這個行星名字的時候抱著不切實際的期望。
我喜歡你,是想戀愛的那種喜歡!@種話如果不是由當時的那個“我”說出來,就永遠不能再說出口了。
請原諒我的自私,我寧愿以最好的年華活在你的回憶里,也不想以這樣不堪的形象活在你的世界里。
凱恩,我愛你。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插入書簽
這個故事涉及到的前傳,見:http://jxsdmrmf.cn/onebook.php?novelid=326075
故事中提到的蛋包飯,是2017年,我在凱恩生日當天做的,見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