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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兒
出嫁的那天,我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上火紅的繡花鞋,聽著外面鑼鼓喧囂,鞭炮的聲音讓我覺得莫名的煩躁,鴛鴦絲絳被我絞得皺皺巴巴,頭上的珠翠在轎子的搖晃下跟著發(fā)出沉悶的聲音。我看著手上的鐲子,腳上的鞋,衣服上面的花紋,沒有一個能夠讓我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除了一件事,就是丁寧。
丁寧是我的姐姐,確切地說,她是我父親續(xù)弦的夫人帶來的女兒,一個本不應(yīng)該姓丁的女孩子。她此刻就坐在我前面的轎子里,穿著和我一樣的衣服,要和我去同一個地方做同一件事情——嫁給同一個人。
轎子停下,喜娘在轎子外面小聲說:“小姐,待會姑爺來打了轎門就能出來了,您且耐心等待!
我沒有說話,這場婚事在我的眼里根本就是一場笑話,嫁給誰在我的眼里沒有任何區(qū)別,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讓我心情激動,除了丁寧。
轎門響一聲,馬上,轎簾打開,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沒有任何猶豫地握住,那只手牽引我出來,賓客開始喝彩,畢竟同時迎娶丁家兩個女兒是一件讓人羨慕的事情。
我從蓋頭的縫隙里看到無數(shù)雙腳,我的夫君用左手腕著我,右手挽著丁寧,三人一同走上了廳堂。一切禮成,我和丁寧被送去新房,我的新房在丁寧隔壁,一墻之隔卻讓我覺得無比遙遠(yuǎn)。進入新房,喜娘揭了我的蓋頭,丁寧是姐姐,第一天的洞房花燭,只有丁寧能夠享受。我除去首飾和復(fù)雜的吉服,坐在床上休息。喜娘端給我茶水的時候安慰說:“小姐,沒事的,不就是晚一天洞房么,有什么大不了,就算她早一天,也不能騎到您頭上去!
我接過茶水,心里在冷笑,你懂什么,我怎么會為了這樣的事情煩心。
洞房的晚上,我聽到了丁寧的笑聲在我的耳邊,我一夜都沒有安穩(wěn)。
第二天,雖然我還沒有和夫君行人倫,但是也要和丁寧一起去拜見正房夫人,一個因為疾病被丈夫束之高閣的女人。
正房夫人在白色的帷帳里緩緩起身,帷幕打開,我看到一個如同云煙的女子嬌弱而無奈的表情,她微笑著,表達(dá)著自己無法為楊家生兒育女的歉意,我卻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好像流云一樣的流淌著,環(huán)繞著。
“你們都叫什么名字?”正房夫人有氣無力微笑著問,卻并沒有讓跪著的我和丁寧起身,她似乎很享受居高臨下看著我和丁寧的樣子。
“我叫丁寧。”
“我叫丁癡!
旁邊的丫環(huán)聽到我的名字,都掩口而笑。
“聽說你的母親是玉竹夫人?”正房夫人突然說出我母親的號,讓我很驚訝。
“是的!
“耳邊常響叮嚀語,忘卻身后癡心人。你母親的詩,我很喜歡!
“您過獎了!”我低頭,有些無奈。
第二天,和夫君禮成之后,我與丁寧搬到了一所很大的院子里,院子中心是一片竹林和亭臺樓閣,丁寧和我分別住在院子?xùn)|面和西面。丁寧很開心,她拉著我的手跑到假山上的小亭子里,讓我坐下,她躺在憑欄上旁邊,頭枕著我得腿:“癡兒,你看,這樣的生活不是很愜意么,我選的夫婿不錯吧!”
“你喜歡就好,我無所謂,只要有個地方,讓我跟你刺繡、吟詩就好了!蔽铱粗窳帧
“你要知道,這京城,能配得上咱們倆的可不多,現(xiàn)在雖說是妾室,可是卻比其他大戶人家要愜意舒適的多,癡兒,你只要在這個竹林里吟詩,我會給咱倆創(chuàng)造舒服的環(huán)境的!倍庨]上眼睛。
我看著丁寧,無論遇到什么情況,丁寧總是說有她在就可以,無論我有什么問題,丁寧總是說癡兒你回去吧,我來,我來。在我的眼里,丁寧就是那個來保護我照顧我的人。
從搬來那天起,我每天就是畫畫,養(yǎng)鳥,刺繡,和丁寧聊天。丁寧卻越來越忙,她開始學(xué)習(xí)經(jīng)營家業(yè),管理宅院,丁寧總是悄悄地說,夫人死了以后,她就要成為這個宅院的女主人,不從現(xiàn)在開始準(zhǔn)備不行,萬一夫人死的突然,而她還沒有學(xué)會,夫君就會把家里的大權(quán)交給別人,我和她的生活就不能保證了。“癡兒,我要讓你永遠(yuǎn)這樣無憂無慮,這些事情交給我,我來,我來!蔽尹c頭,我知道,只要有丁寧在,我的生活就沒有任何需要擔(dān)心的地方。
夫君喜愛丁寧的歡快靈動,他經(jīng)常在與我纏綿以后感慨地說:“癡兒,你怎么就不想寧兒那樣活潑,你也該出去走走!边@個時候我只是點頭,卻從來沒有放在心上。外面的世界有我的丁寧負(fù)責(zé),我怎么會需要去看看,有什么可看的。
夫君漸漸來我這里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我總能聽到丫環(huán)在勸我:“三夫人,你也去老爺?shù)臅鴺墙o老爺送點夜宵,去說說話,您老這么不冷不熱,老爺不寵你了,你以后怎么辦?”
我聽了,點點頭,揮揮手,讓所有人離開。那個男人寵不寵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的世界是丁寧在維護,他不過是丁寧的丈夫,丁寧的工具。他們都是癡人,他們以為那個男人能夠決定我的幸福,他們都錯了!
寧靜的生活過的很快,轉(zhuǎn)眼冬天到來,雪花飄落的時候,我靠在暖爐旁邊臨帖,丁寧突然推開門進來,丫環(huán)吸了口氣,我看看她,知道她在生氣丁寧這樣不聲不響突然出現(xiàn)。我看著丁寧,很平靜:“來,看看我得字!”
“好冷,怎么這會有心情鞋子,我摸摸手!倍帉⑽业氖治赵谑掷,皺皺眉頭說:“手這么冷,別寫了!”說完,丁寧將毛筆拿走,對丫鬟說:“快點把這些拿走,這么冷的天,也不照顧著點!”丫環(huán)有些不情愿,卻沒有說什么。
我看著丫鬟出門:“不冷的,就是想寫寫了!
“今天我剛跟著老爺收賬回來,給你買的!”丁寧拿出一個小紙包,不打開我也知道是柿餅,我就喜歡在冬天吃這個。
“就你能想得起來!蔽掖蜷_,微笑,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很甜。
“甜不,讓我嘗嘗!倍帥_我一笑,就著我的手咬了我的柿餅,剛好就咬在我咬過的地方。我心里一暖。
“被你咬過,更甜了!倍幬⑿,伸手擦掉我嘴角的白粉,然后將手指放在嘴里允。
“你這幾日都很忙,我吩咐下人給你準(zhǔn)備了雪蛤銀耳。”我笑著指指暖爐上的一個小小瓦罐。
“噢?”丁寧很開心地過去,小心打開蓋子,甜蜜的味道立刻傳了出來。丁寧小心地瓦罐端上炕桌,拿起勺子盛了一勺,遞到我嘴邊:“嘗嘗,你不嘗不甜!”
我笑了,抿了一口,我討厭雪蛤的味道,很少吃,一口下去,竟然有些不舒服。忍了半天,終于還是沒有忍住,我伏下去,嘔吐起來。丁寧連忙輕輕拍著我的后背,招呼下人給我叫郎中。
郎中來了以后,一個消息讓我開始心煩意亂,我居然懷孕了,一個月了,我仔細(xì)回想,才想起來,那段時間丁寧把夫君推到我這里來過幾次。
丁寧的表情有些僵硬,我看得出來,她是希望懷孕的。我閉上眼睛,夫君來了也沒有睜開,不說話,裝作自己睡著了,丁寧的不自然讓我很難受,好像我偷了她的東西。
這個消息干擾我一段時間以后,變成了災(zāi)難。正房夫人的奶娘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她畢恭畢敬的請我國去看看夫人,我很納悶,還是去了。
正房夫人召集了家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包括丁寧和老爺。所有人安靜的站在夫人的床前,等待姍姍來遲的老爺。
夫君出現(xiàn)的時候,夫人好像松了口氣的樣子,很開心的伸手,夫君連忙過去握了她的手坐在她身邊,夫人環(huán)顧周圍,平靜得說:“我著身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如今,三夫人懷了楊家骨血,我也算可以閉眼了,今天我告訴你們所有人,三夫人只要剩下小公子,正房夫人的位置就是三夫人的,夫君,您看呢?”夫君愣了一下,馬上大聲說:“對,就按夫人說的!”
我看到丁寧顫抖起來,表情依舊,卻更加僵硬。我低頭,暗自祈禱肚子里的是個女兒。那天以后,很久都沒有見到丁寧,直到一天晚上,丁寧突然來我的房間,我看著她,她的臉上有些悲戚。
“來,坐!”我讓丁寧坐在我身邊。
“癡兒,你不能生下這個孩子!”丁寧很堅定,說完,看著我的臉。
“嗯!”我點頭。
“癡兒,你沒有辦法管理這個家的,你會被欺負(fù)的,只有我,只有我能保護你,癡兒,你不能要這個孩子,只有我,只有我能生下楊家第一個兒子!”丁寧看到我干脆地答應(yīng)了,遲疑了一會,開始不停的給我解釋。
“嗯!”我還是點頭,笑著看著丁寧,我同意她的的話,她說得對,只有她才能給我幸福,我要夫人的位置,這些權(quán)利有什么用處?
“那么,你看應(yīng)該怎么辦?”丁寧握著我的手,她的手更加冷。
“你說怎么辦,我就怎么辦!”我將被子蓋在丁寧的肩膀上。
“那么,明天你一個人去假山的亭子上,然后滾下來,這樣雖然疼些,但不會有人懷疑到你我是故意的,癡兒,我舍不得你受苦,可是只有我,只有我能保護你,你去把這件事做了,以后的事情我來,我來!倍幍难蹨I流淌下來,抱住了我,我抱著她,感受她的顫抖,她的溫暖,我點頭,用力的點頭。
第二天一早,我沒有梳洗,直接跑上假山,站在重重疊疊的臺階盡頭,我微笑著抬腳滑了出去,我的世界顛顛倒倒,無比疼痛,而我的心卻微笑起來,好像很滿足似的。
醒來的時候,夫君疼惜的表情在眼前,后面就是丁寧又痛心又放心的表情,我知道,我成功了,頭一次,我保護了丁寧。
后來的幾天,我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色好象鬼一樣,卻一點也沒有害怕。丁寧幾乎天天都在我的身邊,無微不至,我靠在丁寧的懷里,丁寧一勺一勺喂我各種補品,每天仔細(xì)觀察我的臉色好轉(zhuǎn)多少。我感覺很愜意,丁寧是對的,丁寧照顧我的時光,才是最幸福的。
一天,我正在看書,突然聽到丁寧在喊,我連忙招呼嚇人,卻沒有人答應(yīng)我。我掙扎著起來,披了一條披風(fēng),跌跌撞撞的出門,看到幾個家丁在管家的指揮下架著丁寧出了院門。
我掙扎著跟上,無力呼喊,只好走幾步,歇幾步。
等我終于走到大廳,我看從側(cè)窗看到夫人靠在坐塌上冷冷的看著跪在臺階下的丁寧,夫君滿臉怒容,我的丫環(huán)跪在廳堂里哭訴著什么。我感到好奇,沒有馬上現(xiàn)身,仔細(xì)一聽,才聽到原來我的丫環(huán)正在哭訴她聽到丁寧要我從臺階上滾下來的事情。
我嚇了一跳,有些慌亂。
“夫君,這女子連自己的妹妹都不放過,這樣蛇蝎之人,不能留了!”夫人冷冷得說。
“來人,把這惡毒夫人給我打死!”夫君暴怒,吩咐下人。下人應(yīng)聲而出,拿著棍子,將丁寧按在臺階上,我大驚,奮力撲了出去,大聲喊:“不能,不能!”
丫環(huán)們將我牢牢抱住,夫君奔出來死死抱著我:“癡兒,你怎么出來了,這么冷,快回去!”
“夫君,放過丁寧,我是自己摔倒的,這個丫環(huán)胡說!”我指著丫鬟。
“三夫人,我的下人不會說謊的!”夫人冷冷得說。我才明白,原來那個丫環(huán)是夫人的手下。
“癡兒,不只是她,還有別人也聽到了,她這樣蠱惑你,你被騙了!”夫君抱著我大聲說。
“沒有,沒有,不要,不要,快停下!”我已經(jīng)聽到了丁寧的呼喊!
我不停的掙扎,看著丁寧的鮮血出現(xiàn)在雪地上,我像瘋了一樣,眾多丫環(huán)都沒有攔住我,我終于還是沖了過去,夫君連忙命令下人住手,我看著奄奄一息的丁寧,解下披風(fēng)將她包住,我的丁寧,怎么可以受這樣的傷害。
夫君無奈,將我和丁寧松了回去,我始終抱著丁寧,幫她包扎,喂她喝水,丁寧迷迷糊糊地說:“癡兒,你為什么,會害了你得!”
“丁寧,我不怕,我要這樣,我愛你,你知道么!”我抱住了丁寧,頭一次,我將這樣一句話說出了口,好像這么多年的負(fù)累噴薄而出。
“癡兒,你真的是癡兒!倍幙粗,眼神無奈。
“我愛你!”我微笑,這句話讓我上癮了,好像這句話可以回答所有的問題。
夫人派人將我接到她的面前,我冷冷的看著她。
“癡兒,你真的是癡兒,你以為你們的情誼能算什么?丁寧必死無疑!”
“我不會讓你這么做的!”
“你不知道么,你家的生意可是靠我楊家扶持,你一家老小的好日子都是我楊家給的,癡兒,她不死,你一家都要上街要飯,你自己考慮!”夫人微笑,遞給我一包藥粉,揮手讓我離開。
頭一次,我發(fā)現(xiàn)人生有這么多的難題,為什么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和我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頭一次,我痛恨自己不是一個無依無靠無父無母的人。
我看著虛弱的丁寧,眼淚從眼睛流淌到我的心里,滾燙,痛苦。
“丁寧,你喜歡這件衣服么,我們來打扮自己好不好,這樣無聊的日子總要有點樂趣!”我盛裝出現(xiàn)在丁寧病床邊,開始給丁寧化妝,梳頭,穿上鮮艷富貴的衣服。
丁寧無奈的看著我,搖搖頭當(dāng)作我一時興起。
“丁寧,這是我給你燉得雪蛤!
我盛起一勺,丁寧笑了:“你嘗嘗,不嘗不甜!
我笑了,吃了一勺。再給丁寧遞上一勺,丁寧含笑吃了,點頭說:“好甜好甜!
我將瓦罐丟出門,丁寧愣住了,瞬間,她明白了:“癡兒,你真的是癡兒,你怎么可以吃,你怎么能!”
“我愛你!”我爬上床,靠在丁寧懷里,感受她的顫抖,她的溫暖。
“癡兒,癡兒,躺好,我抱著你,吃了就吃了吧,咱們一起走,你跟著我,我照顧你,下輩子的事情,我來,我來!”丁寧抱著我,眼淚流在我的臉上,我笑了,環(huán)抱丁寧的腰輕輕唱起我母親當(dāng)年最喜歡的歌曲:“連就連,你我像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我突然想起一首詩:“耳邊常響叮嚀語,難忘枕邊癡心人!蹦翘欤蛉苏f錯了我母親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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