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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醫(yī)生,你幫幫我,我求你了,我給你跪下行嗎,你幫幫我。”衣衫襤褸的男人臉上爬滿了皺紋,手上滿是風(fēng)霜,他攔住面前的女人,不停地哀求。
女人面無表情,看他做戲:“好啊,你跪下!北涞脑捳Z從她嘴中說出,不帶任何溫度。
男人當(dāng)場愣住,不知做何動作。
“怎么?不愿意嗎?”溫一勾了勾嘴角,推開男人,作勢要拉開車門。
“溫一,你怎么能見死不救!”男人咬牙切齒地說道,言語間不見當(dāng)初的哀求。
“見死不救?”溫一在心里冷笑。
她拉開車門,只留下一句話:“他當(dāng)時才十七歲!
她啟動發(fā)動機(jī),揚長而去,只留下男人癱坐在原地,掩面而泣。
溫一車開得飛快,直到意識到自己快要窒息時,才將車停到路邊。
她手把著方向盤劇烈地喘息著,雙眼通紅,右手胡亂摸索著副駕駛,抓住一個白色藥瓶,手顫抖著旋開藥瓶,倒出幾片塞進(jìn)嘴里吞咽。
溫一平復(fù)下來,從包里拿出了一個翻蓋手機(jī),一打開就跳出了短信界面。
她伸出右手摩挲著屏幕上的文字,不過短短六個字。
“一一,我來找你!2012年7月12日。
是他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
“你個沒爹教的,長的那個狐媚樣,就知道勾引男人!眿D人伸出食指不停地點著女孩的額頭,逼得她直后退:“跟你那個媽一個樣!
溫一咬著唇,面色慘白。
“老師,我沒早戀。”她眼里噙著淚,求助地望向班主任。
“沒早戀?那就是你單方面勾引我兒子。”婦人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張老師,你可聽見了,我們家劉凱可沒跟她早戀。”
“是是是,既然都是誤會一場,溫一你寫個檢討,這事就算過去了。”張文言語間有些討好:“劉主任,您看我回頭就把他倆的座位調(diào)開行嗎?”
婦人見鬧的差不多了,只補了一句:“張老師,你可得注意點她,不知道啥時候就勾搭上誰了!闭f著,拎起包扭著走了。
“劉凱,你為什么不說點什么?”溫一眼淚不受控地流下來。
劉凱避開她的眼神,猥瑣地笑道:“你又不是沒勾引過我。”
“什么?”溫一不敢相信地看他。
劉凱不再說什么,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就往出走,還故意撞了溫一的桌子,書和卷子瞬間撒了一地。
溫一愣在原地,卻無法忽視周圍吵吵鬧鬧的議論聲。
“劉凱,她真勾引你了啊,還真跟她媽一個樣嘞!
“你可別說,她平時沒事就往我身上靠,小動作多著呢!
又有嫉妒她女生的附和道:“是個男的她就往上湊,都不知道被上過多少遍了。”
此刻,溫一才明白,不會有人幫她的。
就算被騷擾的人是她,就算她解釋再多,不會有人信她。
她認(rèn)命地蹲下身,一張一張地捋著試卷。
眼淚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模糊之間,她看到了一雙手,很白,甚至是病態(tài)的白,骨節(jié)清晰可見,手背上還帶著青紫的針眼。
她順著手往上看,是一張說不上熟悉的臉。
“呦,陳止,英雄救美啊,就你那身板,能承受住她嗎?”
嘲諷的聲音立刻響起。
溫一才意識到對面那人是陳止。
陳止是年級第一,平時話并不多,甚至可以說沒有。他長得高瘦,皮膚又過分的白,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家總是把他當(dāng)做透明人。
溫一沒想到他會幫她。
“謝謝!睖匾惠p聲說道,她胡亂用手抹了一把眼淚。
陳止幫她把東西收到桌子上,拎起地下放著的書包就坐在了她身邊。
“你要坐在這嗎?”溫一小心翼翼地問道。
陳止沒答。
溫一知趣地閉上嘴。
自那之后,陳止就坐在她身邊。
他一句話都沒和她說過,但這卻是溫一第一次感覺到被人陪伴的感覺。雖然那人只是習(xí)慣性地靜止與沉默。
不少男生嘲笑陳止那過于薄弱的身板和比女生更甚的白,但陳止總是安靜地做自己的事,像看不見他們一樣。他們也自覺無趣,不再騷擾陳止。
溫一覺得陳止很神奇,他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就化解了一直困擾她的難題——流言。
既是流言,放任便可。
時間久了,溫一學(xué)會忽視身邊的嘲諷與非議,習(xí)慣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變得沉默,但她的世界卻變得前所未有的安靜。
是他不說一字就教會了她。
溫一奇跡般安穩(wěn)地度過了高二。
收集高考志愿的那天,溫一瞥到陳止的紙上寫著“B大,醫(yī)學(xué)院”。
B大,這是溫一從不敢想的。
但是那天,靠窗的陳止用蒼白的手把紙遞給她,那張紙隨著他的手輕輕地抖著。
她把那張紙抓在手里,像抓住了希望。
“陳止,我也想考B大!彼囂降恼f道,聲音里帶著顫抖。
她沒期待他能回答。
“我會幫你。”
這是溫一第一次聽他說話。
許是太久未開口,陳止的聲音帶著嘶啞。
但溫一卻覺得,這是她這輩子聽過最好聽的聲音。
“什么?”她聽清了,但想聽他再說一遍。
“溫一,我?guī)湍!鄙倌昵遒穆曇粼俅雾懫稹?br> 溫一眼里瞬間充滿了久違的淚水,從喉嚨里滾出一個“嗯”字。
溫一想,光真的奔她而來了。
“陳止,你猜我這次第幾!睖匾簧w著排名故意不讓他看。
“第二。”陳止毫不猶豫地說。
“你怎么一點不驚喜啊!睖匾淮林愔沟男渥,抱怨他的無趣。
“因為第一是我!标愔谷嗡林
“萬一我是第三第四第一百呢?”溫一又問
“你是我教的。”陳止毫不留情地脫口而出。
溫一被他逗笑。陳止真的有好好在教她,教她學(xué)習(xí),教她自信,教她毒舌。
這一年,是溫一最快樂的一年。
高三最后一次模擬考試,陳止第一,溫一第二。
“阿止,我們真的能去B大嗎?”溫一不讓他做題,直接側(cè)抱住他。
陳止放下筆,右手?jǐn)堊∷募绨,?cè)著頭,一下一下啄著她的側(cè)臉。
“一一,外面有一個很大的世界,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阿止,你說我報哪個專業(yè)呢?”溫一枕在陳止的腿上,歪著頭問他。
陳止不答,只笑著看他。他想讓她自己做決定。
“阿止,你為什么想學(xué)醫(yī)啊!彼龜[弄著他纖長的手指。
陳止沉默一會,帶著她的手,摸向自己的心臟:“我想救很多很多人。”
溫一手貼著他的心臟,陳止體溫向來不高,貼近心臟那塊皮膚倒是少有的溫?zé)。他的心臟跳得很快,但是很輕。
她摟住他精瘦的腰,臉貼著他的腹,聲音悶悶地說:“阿止,你已經(jīng)救了我了!
陳止輕笑。他最懂她的。
“要不然跟你一起學(xué)醫(yī)?”她突發(fā)奇想,抬起頭問他,又立刻否認(rèn):“不行不行,你說要是咱倆都學(xué)醫(yī),以后誰照顧孩子啊!
陳止和溫一是這年的理科狀元和榜眼,B大早早低來了橄欖枝。
陳止低頭刮了刮溫一的鼻梁,幫她把碎發(fā)挽到耳后:“一一,真想現(xiàn)在就娶你!
溫一臉驟然變紅,按著他的肩膀起身:“阿止,我們結(jié)婚吧,就現(xiàn)在!
陳止知道她沒開玩笑,但仍無奈地說:“怎么辦啊,一一,我才十七歲!
溫一被氣笑,伸手掐了掐他的腰:“嫌我老是吧!睖匾簧蠈W(xué)晚,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二十歲了。
陳止按住她的手,空出一只手摩挲著她的側(cè)臉,拇指一下一下地在溫一眼下那顆痣上戳著。
他輕聲說道:“溫一小姐,你愿意嫁給我嗎?無論貧窮,還是......”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什么,沒再往下說,手逐漸松了力氣。
溫一知道他顧慮什么,她一把撈起他正要放下的手,按回自己的臉上:“陳止先生,我愿意嫁給你,愛你、忠誠于你,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直至死亡!币坏螠I從那雙狐貍眼中流出,浸濕他的手掌:“阿止,你愿意娶我嗎?”
陳止的嘴唇呈現(xiàn)少有的紅潤,猛地貼上她的,混合著淚水,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兩片唇稍離,陳止輕聲道:“一一,我愛你。”他緊緊地抱住她,像是要把她融入骨血。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溫一說我愛你。
從小到大,沒人愛她,
但現(xiàn)在,陳止愛她。
“阿止,我報上法律系了!我們能一起上大學(xué)啦!”溫一報完考給陳止發(fā)短信。
陳止因為報考要和他爸媽在一起,沒有和溫一一起報考。
“一一,我來找你。”
那天,溫一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陳止都沒來。
溫一打了很多電話,沒人接。
天突然下起雨,溫一不敢去別的地方躲雨,她怕她的阿止找不到她。
溫一的手機(jī)突然響了,是陳止,她趕緊打開手機(jī)接聽。
那邊傳來的不是陳止的聲音。
“是溫一嗎,小止出了意外,沒搶救過來,你能來看看他嗎?”對面?zhèn)鱽砟腥诉煅实穆曇,混著的女人嚎啕大哭,冰冷的儀器在滴滴作響。
雨突然變大,溫一的眼睛被澆得睜不開,耳邊的聲音變得模糊。
她猛地向前跑去,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去找阿止,去找阿止,去找阿止。他在等我。
溫一跑到搶救室門口,只看到了披著白布被推出來的陳止。
陳母在陳父懷里嚎啕大哭。
溫一雙腿像灌了鉛,身上被雨水浸濕,頭發(fā)狼狽地貼在臉上。
那天,溫一冷靜地跟陳止告別,和陳父到警察局做筆錄。
是劉凱,是劉凱聽到了他們?nèi)大的約定,他不想讓他們?nèi)缭浮?br> 劉凱向陳止動了刀,縱使未碰到要害,可是失血過多,陳止心臟病本就嚴(yán)重,送到醫(yī)院來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溫一從頭到尾跟在陳父身后不說一句,連眼淚都沒掉過一滴。
葬禮那天,溫一站在陳父陳母身邊,和來吊唁陳止的人一一鞠躬道謝。
“孩子,記得第一次見你那年,你才十六歲吧!标惛缸跍匾簧磉。
“您......之前見過我?”溫一以為醫(yī)院那面是他們見的第一面。
“小止十三歲那年住院,隔壁床住的是你媽媽。”陳父回憶道。
溫一突然想起來,那年溫梅酗酒太兇住院,溫一在醫(yī)院陪了她一夜。
陳止......竟在那天就見過她了嗎。
“小止從小就只跟我和他媽能說上兩句話,那天晚上他點滴滴沒了,是你幫他叫的醫(yī)生!标惛赶氲疥愔梗故切Φ模骸澳翘,我第一次聽到小止跟別人說話!
陳止跟她說了謝謝。
“孩子,小止的手機(jī)我想應(yīng)該給你拿著!标惛笍目诖锓鲆粋翻蓋手機(jī),交給溫一。
溫一顫抖著手接過,翻開手機(jī)蓋。
鍵盤上還沾著血跡,她點開,彈出來了短信頁面。
陳止給她的備注是“我的唯一”。
溫一的名字是因為登記員看到她右手的斷掌,隨意取的。只有陳止,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她是他的唯一。
最底部是他沒發(fā)出的短信。
“一一,對不起!
陳止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是在和她道歉。
對不起我不能按時赴約了,對不起我只能活到現(xiàn)在。
一一,對不起。
積攢的眼淚在一瞬間爆發(fā),溫一像一頭受傷的困獸,跌坐在地,放聲大哭。
這世界上唯一愛她的人,不在了。
“六號床病人今天上午沒挺住,走了!卑测鶎γ孀赖臏匾徽f。
溫一筆尖一頓,沒說什么。
“要是你答應(yīng)給他做手術(shù),他可能就活下來了!卑测騺砗蜏匾徊粚Ω。
“我給了他選擇了!睖匾灰琅f沒抬頭。
她是B市最好的心外科醫(yī)生,但劉凱的手術(shù)不是只有她能做。是劉凱自己選擇的保守治療。
她給她選擇了。
但他連選擇的機(jī)會都沒留給他。
溫一辭了B市的工作,賣掉了房子,回了老家。
陳止走了之后,溫一復(fù)讀了一年,重新考了B大醫(yī)學(xué)院,進(jìn)了B市最好的醫(yī)院。
她幫他實現(xiàn)了夢想。
她在老家市中心買了房子,每隔一段時間就回去住一陣。
陳母和溫梅在這十年間相繼去世,她回去也是為了陪陳父。
溫一去墓園看了陳止。
“愛夫陳止”。他們早就結(jié)婚了,在他十七歲那年。
陳父把立碑的權(quán)利交給了她。他說小止在這世界上最愛你的。
碑上的照片是她拍的。
陳止不愛拍照。
溫一有一段時間很喜歡攝影,陳止就不知道從哪找來相機(jī)給她練手。
結(jié)果溫一只拍陳止。大多是光明正大的偷拍。
她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比陳止更好看的人了。
陳止眉毛很濃,眼睛很亮,嘴唇常年泛著病態(tài)的白,但笑起來右邊臉頰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陳止不常笑。
那張照片是溫一哄了他好久才拍到的正面照。
按下快門的前一秒溫一擺了一個很丑的鬼臉。
陳止站在陽光下,皮膚白得快透明,眼睛里好像有光,他笑的很好看。
他眼睛里是她。
“阿止,我現(xiàn)在救了很多很多的人了。”溫一溫柔地看著照片里的陳止:“我在市中心買了房,還布置了一個兒童房,粉色的。你不是說最喜歡女兒的嘛!
“你說,我們的女兒會是什么樣的?”她用眼睛細(xì)細(xì)描繪著陳止的五官:“眉毛和眼睛要像你,濃眉大眼的,好看。鼻子也要像你那么高,看起來精明,不容易被人騙。嘴巴也要像你,很軟,很好親。”她像是想到以前,淺淺的笑了:“要不然耳朵像我吧,我們的女兒,總不能哪都不像我吧。”
她緩緩向前,把額頭抵在碑上,就曾經(jīng)頂著他額頭那樣。
“阿止,你再等等我!
溫一那天去看了陳父,陳父喝多去睡了之后,溫一又在客廳看陳止的童年照看了好久。
她又回了他們的高中。
狀元榜上陳止和溫一的名字并列在上面。
2012年--陳止。
2013年--溫一。
“陳止,我的名字在你旁邊,真好!
溫一這十年幾乎沒休息過,賺了不少錢。
她只留下了房子,把所有的錢都捐給了兒童心臟病救助基金會。
以陳止夫婦的名義。
“阿止,這樣我們就能一起救很多很多的人了!
鋒利的刀鋒劃過手腕,溫?zé)岬囊后w從她身體里流出。
溫一往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號碼里,發(fā)送了最后一條短信。
“阿止,這次換我來找你!
“愛夫陳止”1995.7.15--2012.7.12
“吾與吾愛”1992.6.28--2022.7.15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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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替他多活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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