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第幾遍了？“抬起頭來看黑板”。

　　深井銅被掛在了講臺上，不用看，身后黑板上“圣魯?shù)婪蚓瘛钡幕w字一定招搖得很。

　　她低頭看著講臺。深井聽到臺下竊竊私語，她知道所有人正盯著自己。

　　“結束了嗎？”

　　聽到A班主持人在臺下的詢問，深井下意識綰了綰頭發(fā)，點了點頭。
　　她抬起頭，第一眼便望向坐在班級最后的觀月初，只見觀月側著頭正披著大衣和別人說著什么，一瞬間深井銅險些爆發(fā)。那個口才的天才，居然不在這個時候幫她一把。

　　觀月和深井是被自己的C班老師派到A班聽班會的。當時觀月困得要命，正好老師安排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于是到了班里趴下就睡。而次日從宿舍往班里走的時候他聽前面的深井在發(fā)牢騷，說她的面子簡直就是被騙去的，A班就是個羅網(wǎng)。觀月當時發(fā)現(xiàn)深井說完后無意的左右看，看著就看到觀月了。她瞥了一下嘴，轉過頭并將頭深深低下，耳朵通紅�！鋵嵖梢赃@么解釋，昨天夜里剛剛下過一場雪。今年的東京天氣冷得很，觀月也沒辦法。

　　午休的起床鈴響了，觀月放在暖水袋上的雙手移動了一下，很快同學就回來了。
　　看著明明是正午卻陰著的天，和到處盡是的白雪。網(wǎng)球部的訓練要暫停一次了，大家一起掃雪。突然又想起深井的事，暗自為她慶幸不是發(fā)生在自己班里，卻還是嘆了口氣。觀月明白，在很多事情上自己和深井的看法想法與做法都是不約而同的。

　　你明白年級中名聲遠揚的深井銅在本年級的某班班會上臺即興發(fā)言，居然說到一半卡住說不下去，低著頭不說話在講臺上站了三分鐘。雖然最后因為那個班主持人的幫助勉強過關，但深井銅在三天后的紀律檢查中仍然堅持決不踏進A班一步。身為風紀委員在和A班風紀部干事說話的時候都會異常的拘謹，并且在宿舍中時常抽風。

　　可見其打擊。

　　“我家小觀小觀小觀——”

　　“喂你小點聲啊。小心被別人聽見�！�

　　隨著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大，觀月的耳朵捕捉到深井銅在和同學說話。他下意識的略低下頭，深井這個家伙也太露骨了吧，而且應該叫“小初”才對嘛……

　　“哎你說我這次化學怎么這么低的，完全對不起我家小觀。”

　　觀月掰著指頭算，現(xiàn)階段自己最好的應該是英語吧。

　　“沒關系，去辦公室和老師解釋一下不就好了�！�

　　“然后順便問一下學習方法，在那里耗到上課？”

　　“乖孩子真聰明，走走走�！�

　　應該是英語吧……不對？！

　　觀月猛一回頭，只見兩個身影快速走出教室，其中一個頭發(fā)長得過分。深井銅這家伙從打擊中恢復的速度還真是快。

　　-

　　其實觀月知道，沒錯。真的，觀月他知道深井升入高中后一提起教化學的觀月寶云老師就會出現(xiàn)各種抽風現(xiàn)象，平時的形象矜持啥啥的都不要了。最要命的是老師和自己的姓氏一樣，觀月到現(xiàn)在還記得深井在班里第一次提起“小觀”字樣時，同學甚至都把“深井銅喜歡觀月初”的小紙條寫好了，深井那里一聲“觀月寶云”叫出來，晚上下樓的時候就看到葉子全落了，冷是真冷。

　　不過后來每個人都習慣了，觀月和深井之間似乎有點什么卻又沒被任何人抓到把柄，一個班長一個衛(wèi)生委員，一個年級學生會主席一個年級學生會風紀委員，成為班里兩個大官，同入同出，大家也看慣了�？赡苤挥杏^月在奇怪，深井銅為什么不表露出任何跡象。明明是初中同學，明明可以在對方家中自己在廚房里削個蘋果吃。
　　不過在繁重的學生會工作面前也沒空想那么多了，工作啊工作，好多啊好多。觀月坐回座位，沒多久就看到深井一顛一顛地坐到自己前面的座位上，他抬頭才發(fā)現(xiàn)觀月老師已經(jīng)站在講臺上了。觀月趕忙拿出書，攤開筆記本。拿筆的時候手有點哆嗦，滿眼都是白色的雪，天果然冷起來了。

　　觀月老師有時候很逗，和男生一起踢足球，說話帶點口音，咋兒咋兒的，喜歡隨著說話的節(jié)奏微微彎曲膝蓋，一顛一顛的。“尤其是那個氣質，簡直就是標準小受——”

　　最后一句話是深井銅原話。觀月繞著頭發(fā)，升入高中后突然找不到化學的感覺了，什么阿夫加德羅常數(shù)，看著這個老師就學不進去。

　　“大家抬起頭來看黑板了啊——”

　　觀月老師最喜歡這句話，一節(jié)課有時候要說上七八回。深井銅記得每次觀月老是這么說的時候，坐在身后的觀月就一定會笑出聲。
　　而每次聽到觀月笑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很開心。然后每每抬頭看黑板，就覺得觀月老師好可愛。

　　[二]

　　——“誒誒，聽說了么，明天又要下雪�！�

　　觀月初知道深井銅喜歡沏綠茶，放上點野菊花。每次她接了開水回班坐下，觀月都能聞到清中味苦的味道，和紅茶有所不同，但很好聞。
　　可惜今天早上怕是聞不到這位到了。觀月站起來走到班門前，在班主任詭異的注目禮下等了三秒鐘，之后默嘆一聲，關上班門。

　　“同學們大家早上好，在開始早讀之前我要說……”

　　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觀月的聲音頓住了，隨后便聽到從班外面?zhèn)鱽淼穆曇�。又是早上一大風景，風紀委員深井銅遲到。
　　要是一般同學，遲到也就遲到了，但觀月明白對于深井銅來說遲到還不如讓她去跑圈。年級主任對她開學以來的第三次遲到已經(jīng)徹底無奈了，笑了笑，“又遲到了？”

　　深井銅今天早上實在神志不清了，跌跌撞撞的一頭撞上班門，“咣”的一聲把靠著班門的班主任嚇了一跳。觀月用眼神詢問了一下剛回過神的班主任，看班主任搖了搖頭也就繼續(xù)說了。
　　“現(xiàn)在天氣冷了，大家要多加衣服。不要在甬路上打雪仗，甬路是大家行走的必須場所。聽新聞說明天還要有雪，大家在室外活動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保暖和安全。雖然期中考試已經(jīng)結束了，但每天的學習也是很重要的。”

　　說來說去，他突然覺得自己怎么這么廢話。放著門外凍著的深井銅不放進來，在這里和這些人說注意保暖注意安全。他再次看向班主任，深井銅才給放進來。

　　不知道這個班是不是只有他觀月初明白，深井銅根本不適合作干部。她喜歡永遠站在一切之外，但現(xiàn)在卻要被卷入風云中心。他記得深井曾經(jīng)鄭重地說要轉學，她說她最討厭的就是這里的人，而正是這些人捧著深井銅坐上倍受矚目的位置。很多時候誰都繞不清這些東西，因果關系系在一起。希望這樣的日子過去的同時又完全不知道這個過渡需要多久，到某些時候就會爆發(fā)。

　　傳說中的生理周期？

　　“那么現(xiàn)在請大家拿出英文課本，開始早讀�！�

　　-

　　圣魯?shù)婪虿⒉皇巧龑W率多么高的學校。倒是有很多人聯(lián)系出國，說要先把SAT的六本單詞背下來，于是數(shù)學課上對著第一本的第一頁相面，英語課睡覺。

　　班里傳說一個女生要出國，課活要結束的時候深井終于從開著30度空調的辦公室回到班里，就恰巧看到一本SAT，拿起來研究一下，10個有8個不認識。長嘆一聲自己是個英語廢物，坐回座位。

　　深井自認為最近實在是無力，國中的時候還有時間戳戳觀月，兩個人鬧到最后都憋紅了臉也不敢笑出聲，然后看看講臺上已經(jīng)無奈了的紀委，相視一笑。

　　其實現(xiàn)在也不是沒有淳他們，只是在別的班，只有課外活動的一個小時可以見面，而大部分的時間又是去泡了辦公室，他們現(xiàn)在大概在鏟雪吧。用鏟子使勁鏟走一片片雪，然后翠綠便露了出來。

　　說起來現(xiàn)在真是輝煌一片吶。深井捂著鼻子蹭了蹭，每次都幻想一瞬間把紅鼻頭擦掉。
　　校學生會競選，高一是正當年。話是這么說，做起來就真不是這樣了。你要準備稿子，要把鼻子止住不要上去對著話筒吸鼻涕。
　　對，還要把這件事告訴觀月。這樣算不算天堂地獄一起去了？

　　傳說中要下雪的前一天，深井銅和觀月初突然被通知，說是今天晚上7點要去階梯教室，參加校學生會的競選演說。

　　深井銅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還好，觀月倒是急了。剛剛制定的網(wǎng)球部訓練日程上今天晚上要訓練，自習上就不踏實，深井豎著耳朵聽后面的聲響，最后忍不住回頭瞟了一眼。觀月右手握筆在紙上胡亂書寫，左手習慣性的卷著他那縷未來岌岌可危的頭發(fā)。深井能感覺到椅子的震動，某條腿在上下顛。

　　這大概是深井第一次見到如此不安的觀月。以前有什么事情總看他是優(yōu)雅從容的，雖然知道他心里可能已經(jīng)亂了，但這樣的時候真的沒見過。

　　就是突然一下子，她不知道今后的世界是否就要這么擴大下去，深井銅明白她懷念與世無爭的姿態(tài)，這樣站在臺上被數(shù)雙眼睛注視，就像在一個嚴令禁止不能帶零食的學校中的一個學生當著年級主任拿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棒。
　　她喜歡自己思考很多與世不容的東西，倚在墻角看書，而絕不是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到了新的地方，老師笑著告訴她說，過去的東西就是過去了。但還是沒有概念，在深井銅的思維中自己應當抱著兩三本書站在網(wǎng)球場外，和坐在裁判凳上的觀月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沒有人會回頭也沒有人會覺得別扭。

　　“喂，深井。”

　　“什么？”
　　聽到觀月的聲音她趕忙抬頭，他就站在她的桌前。一看表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7點了，這才趕忙站起身。

　　“走了�！�

　　深井看著觀月，他說完這話便轉身，拉開班級的門并走出去，深井趕忙拿起寫了演講稿的本子，順手抄了一根圓珠筆，嘴里抱怨著追了上去。

　　“吶觀月，你準備稿子了嗎？”

　　“沒，打算現(xiàn)場發(fā)揮了。”

　　“這樣啊……不會緊張嗎？”

　　“才不會�！�

　　深井銅笑笑，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紙，附上圓珠筆遞給了走在前面的觀月，看到觀月躊躇了一下還是接過來了。

　　“加油吶。”

　　深井知道她將面對很多人，但這同時也意味著那些人就是特地為他們而來的。

　　蘿卜白菜還是土豆絲瓜？

　　[三]

　　——這里非常容易……啊，出錯。

　　深井銅捂著臉往班走，觀月初已經(jīng)走到前面很多了。

　　上臺的時候觀月注意到深井銅兩頰的嫣紅，坐在距離暖爐那么近的距離，從剛入場恨不得抱著睡一覺的心情轉變?yōu)椤澳抢锞褪莻�火焰山”，兩頰烤得紅紅的，不過并不影響發(fā)揮，她的聲音很好，用學長的話說是很帥。不過也能聽出來語速在加快，不過這都是專業(yè)的東西了，雖然觀月自己也聽出來了一點。

　　總之是順利結束了，他舒了口氣。

　　“觀月班長！”

　　“��？”

　　“你記筆記了嗎？”

　　觀月一愣才發(fā)現(xiàn)今天晚上有一節(jié)化學課，自從剛剛回來以后，怕是一直在神游了。

　　算了算了，就算是當豐富同學們的課余生活，可以在課下討論班長今天又挨罵了。觀月悶悶地想，只看一個紙條正捏在深井銅手中并往后送著，他伸手去接。

　　“抬起頭來看黑板！這里大家也要記筆記啊——”

　　突然化學老師的一句話擲了過來，深井的手縮了回去，觀月也就低頭記筆記。觀月老師說話有一大特點，無意間點明所有人心中所想，點到為止。
　　他記得有一次老師講到難點的時候說“這里非常容易”，好容易松了口氣就聽到“出錯”二字，當時全班中就看深井銅笑得四仰八叉。想到這兒他突然覺得聽著觀月寶云老師講的課似乎能稍微明白點什么，甚至覺得是因為有深井這個前桌，他每節(jié)化學課都會很認真。具體是什么也不知道。

　　對，他觀月初智商太高了。

　　-

　　下了自習后走廊的地面因為拖布的影響，一般人走一條走廊都要滑個兩三次。為避免人多出丑，觀月總會站在走廊中等人基本走完了才邁開第一步。而當觀月看清楚今天最后一個離開教室的人時，他第一次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的資料被別人翻了。因為他看到深井銅沖著他笑，笑著還揮著手。

　　“HI——Mizuki。”

　　擦汗，擦汗。觀月右手已經(jīng)要把那縷頭發(fā)全部折磨掉了，今天她被刺激的不正常了是不是是不是。他邁開第一步就險些滑倒。

　　“吶觀月，我在臺上還好吧？”

　　“嗯……嗯。”
　　說實話觀月一開始是沒反應過來，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中，這樣的時候已經(jīng)多久不遇了。

　　“那就好。”

　　“吶觀月，化學課講了什么？”

　　“�。俊�

　　“就是化學課啊，講了什么�！�

　　“你不知道？”

　　“你告訴我�！�

　　“考我？”

　　“忘了嗎？”

　　走完走廊，深井走到觀月左側，和他并排下樓。她看著他努力地想起什么，似乎想起來的時候和他一起開口。
　　“金屬……”
　　“金屬……”

　　“啊哈哈哈——”

　　深井銅突然有種沖動，一下子笑了出來。后來想想，大半夜的挺嚇人。不過那時候她是真的——抑或說是莫名的，就是想笑。

　　“我家寶云的課要記得好好聽啊——”

　　深井說完這話，看了觀月一眼，便快步跑了下去，留下完全反應不及的觀月初。

　　激將法？

　　[四]

　　——抬起頭來看黑板，低下頭去記筆記。

　　化學課打鈴過后，深井銅和觀月初拉開門走了進來，老師點了一下頭，便各自入座。

　　課上依舊是老樣子，班里大部分時候很安靜，也會有一瞬間突然“嗡”的議論起來。深井銅總喜歡這樣的時候，暫時迷失在紛擾中，卻總會聽到觀月老師的“抬起頭來看黑板”。然后是不響亮卻很干脆的粉筆與黑板接觸的聲音，她對這一切都那么滿意。

　　其實一直都沒有告訴觀月，那天在一班的演講，有很多話是因為當時大腦空白而沒有說出來的。不同的時代會有不同的經(jīng)典與不同的深刻，而那個唯一不變的便是它們的魂。那天本想傳條給他，被老師的一句話嚇了回去。
　　但就是多虧了那次在一班的鍛煉，才不至于在校學生會選舉現(xiàn)場上冷場。剛剛老師那里有了消息，校學生會選舉結果出來了。她和觀月初作為班里的干部，也讓班主任成為了本屆校學生會唯一推薦成功率為100%的老師。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深井突然覺得一切都恰到好處，流水、微風，群山。泥塘，最突兀的是兩個人的身影，他們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距離，卻一直陪伴彼此。

　　深井從便條本中撕下一頁，寫下幾個字便扔到后面桌上，準確率之高，至于正好落在觀月要寫下一個字的位置。觀月愣了一下，打開紙條，一下子看到“謝謝”的字樣。當時臉便紅了，搜腸刮肚地想，自己幫深井什么了嗎？用圓珠筆尾敲著桌子，直到聽到老師的話，“抬起頭來看黑板——”。

　　深井聽到后桌敲打桌子的聲音沒有了。他一定是抬頭看黑板，之后低下頭記筆記。

　　升入高中后，對于觀月初突然有了很新奇的感覺，不似國中時候那么自然。很多時候都覺得有很困難的東西，但總是和觀月一起，不知不覺也就克服了。就像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性的抬頭看黑板，然后聽聽后面的反應，低頭記筆記。仿佛她站在那里一直看著觀月，發(fā)現(xiàn)他越來越可愛。有時候真的想尖叫出來說觀月你好可愛，不過……

　　好就好在，有個老師和觀月初同姓。

　　-FIN
　　于北京，2009-11-20 晚21時許。
　　全文完結，約5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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