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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鬼 全
[一]
“吶觀月!
“什么?”
“深井回學校了。”
“什么?”
“深井回學校上課了!
“什么?”
“深井回學校上課了!
“什么?”
“深井回學校上課了!”
觀月把紅茶從嘴里一口氣噴了出來,虧得柳澤躲得快,只是滋潤了零食店外的地面,杯子也還在手中拿著。
觀月正握著杯底的右手不由握緊,深井幾個月前因為右手手肘骨折住院,當時正是聯(lián)考的時候,觀月還記得那時候深井住院前最后一次來看他們,帶了不少零食,——也許是多想了,但觀月覺得深井總對上自己的眼神,笑得一臉詭異。
“喂喂不至于吧,深井回來了不是很好的說。”
柳澤試探性地用手在觀月面前晃了晃,不就是聯(lián)考前冷戰(zhàn)了一陣子么,何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深井之所以不留級一年就是因為觀月。想著一個手肘還被石膏固定著的姑娘勉強地寫字翻書,人家辛辛苦苦趕上進度而且考進圣魯?shù)婪蚋咧胁烤烤故菫榱耸裁。說實話流澤看觀月這反應,實在是有點心疼深井銅。很快她就會明白觀月并不是會很容易原諒別人的人,為了照顧觀月的面子就說是給臺階都嫌臺階都不愿意下的那種人。
“今天的訓練任務結(jié)束了?”觀月回過神來,看看剛從教室跑過來的柳澤。確實是應該加訓練菜單了,這么點距離就氣喘吁吁。
“嘛……”柳澤咽了口口水,準確地說是還沒開始,“現(xiàn)在就去!
“嗯。”
觀月從口袋里拿出紙巾,已經(jīng)進入六月天,天氣熱了起來,加上一天的訓練下來也已經(jīng)滿頭大汗。接下來回去洗漱,明天是例行的義賣會,要打起精神。他點頭想著是啊是啊,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剛剛柳澤重復了四遍他才聽清楚的話,一把抓起公用電話,看在零食店老板眼中大有拆了話筒的嫌疑。
冷靜。他對自己這么說,深井一定是拆了石膏才回學校的,他絕對不會看到白色的石膏固定著她的手肘,對。他只會看到深井的胳膊同從前無恙。
觀月喜歡白色的東西,但他可沒說過他喜歡石膏。
[二]
觀月站在窗邊擦著頭發(fā),校園中依舊燈火通明,路燈全開恨不得把天空都照亮,那種亮不像球場的大燈,實在有點晃眼。明天是圣魯?shù)婪虬肽暌欢鹊牧x賣會,也算是學校公開日之一。掛在校門口的牌子已經(jīng)準備好,他看到那個寫著“義賣會”的牌子倚在樹干上,一旁是學生會的同學在搬桌子。他明天要在靠近教堂大門的攤位和幾個同學一起賣曲奇,之后要去詩經(jīng)社與合唱社合辦的唱詩班,晚上在教堂中有場演出。說真的,升入高中以后雜七麻八的事情真是不少。
他猛地揉了幾下頭發(fā),之后走過去坐在床上拿起梳子。深井曾經(jīng)笑過他,就這么幾根頭發(fā)還那么仔細的梳,她說反正你的卷發(fā)在年級都出了名的……噗,被當作是燙了頭發(fā)揪到年級組。
對,深井那么說過,但那是在國中的時候。觀月本能地在深井住院后屏蔽掉有關她的一切消息,一點風吹草動在他心里就是軒然大波,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這么抵觸那個人。很顯然不是國中時候謠言滿天飛說他和深井怎么怎么樣的時候,更不是他和深井真的怎么怎么樣的時候。
觀月每次想到這里就開始頭疼,大概是那個時候開始的,深井出事的那天。他記得夕陽撒進琴房,原本是一天最平靜的時候,而眼前慘淡笑著的姑娘與暗紅色,敞開著的窗戶將窗簾吸了過去,暗紅色的窗簾緊貼著窗子里面的欄桿。當時他看出深井想說些什么,后來也沒有說,他拉著腿基本軟掉的深井去到醫(yī)務室,他在醫(yī)務室待了很久,直到深井后來轉(zhuǎn)到醫(yī)院。去到健身房的時候被柳澤喊了半天說是逃社團活動。
而如今傳聞中再次降臨到觀月世界的深井銅,觀月實在不敢面對。整個身子向后仰,泛著潮氣的頭發(fā)就枕在枕頭上。
他記得深井曾對自己說過,對于你我只得該咫尺咫尺,該天涯天涯,任何妄圖靠近或疏離的行為都可能釀成禍端,而這禍端波及的絕不只是你我二人。
觀月翻了個身,柳澤大概還有一陣子才回來,想那么多做什么。索性閉上眼睡覺。
絕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自己說得那樣。
[三]
耳朵捂著枕頭也沒有用,觀月被一陣丁零咣啷吵醒,就知道是這個柳澤,國中時候就夜夜吵得自己睡不著。當時仗著國三的宿舍寬裕些就把柳澤推給別人,現(xiàn)在是不可能了。他只能掙開眼睛:“小點聲,小心把老師招來。”
升入高中候真是不一樣了,不光是學校嚴明規(guī)定兩人一間房,最不幸的還是舍監(jiān)的房間就在他們隔壁。聽觀月這么說柳澤一下子安靜多了,放下牙杯用了五秒鐘。
“我都沒注意,你什么時候給我加訓練量了?”柳澤低頭擦著頭發(fā),本來心情就不是很好,大半夜洗澡的感覺也真是不怎么樣,不敢看鏡子生怕鬧鬼。
“昨天!
“切!
“怎么了?”觀月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突然注意到今天的柳澤有點異常,恬躁的口氣不見了,在半夜顯得異常詭異。
“沒事!
“哎柳澤,你知道嗎?”
“什么?”
“從前有個人……”觀月搜腸刮肚的想著小時候聽的笑話,從前有個人然后是什么?“有個人……”
“哈哈哈——”
觀月真是服了,自己還沒說什么笑話就聽那邊床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聲,“喂小點聲,小心把老師招來!
“不是……啊哈哈哈……”
看著柳澤根本剎不住車的狂笑,觀月第一次覺得這個人也有可能的精神病。對,所謂的笑病。
“小點聲!”
觀月話音一落就聽房門開了,然后是舍監(jiān)慍怒的聲音:“這么晚了還不睡你們干什么!
舍監(jiān)將門關上后,觀月從被子中探出頭看看對面床上笑到抽搐的柳澤,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不知道今天受了什么打擊。莫非真是自己給他的訓練量太大了?
不會吧。
不會,柳澤本來就不禁逗,笑成這樣也是經(jīng)常的事。
“柳澤,睡覺。”
[四]
如果你三點多才睡著,那么第二天黑眼圈是必然的。
觀月實在不想讓人以為他涂了眼影,但他已經(jīng)不奢求有人不這么想了。昨天晚上醒了就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最后一次看表是三點整,后來上帝終于放他回了夢中。
放下筷子,收好便當盒,觀月看著面對面坐著吃午飯的淳和柳澤道:“我再去洗下臉。”
“你……”
“拜托。這樣的話我就不把你的弱點說出去,謝了!
觀月扯了張紙巾塞到兜里,心底慶幸發(fā)現(xiàn)了柳澤過度愛笑的弱點,由此噎住了柳澤的話。揉著眼睛就朝攤位后面的水池走去。打開水龍頭,清水噴涌而出。
可能沒和別人說過,觀月喜歡這樣的時候,午后陽光下是躍動的水。他埋下身子,雙手掬起一捧水。再抬頭的時候發(fā)絲掛水,觀月掏出紙巾擦干眼睛周圍的水才真的確定了自己沒有幻視。
是的,躍動的水和一身修女服的深井銅。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是深井發(fā)現(xiàn)了他,然后徐步走來。“好久不見。”
“啊,好久不見!
“晚上的演出又加了一個曲目,是你和我的重唱。過會兒就過來吧,在平時你用的琴房!
“是嗎?”
“嗯,考慮到演出時間可能短了些,正好前些日子我學了首歌,索性就把歌譜拿給她們,然后通過!
“這樣啊,那么我就過去!
觀月看了看深井捧著一摞資料的被長袖子覆蓋的右胳膊輪廓,舒了口氣。用紙巾擦著臉邊回到攤位,卻只見柳澤一人。
“淳呢?”
“你不知道嗎?淳今天轉(zhuǎn)學,父親工作變動。這是淳在圣魯?shù)婪虻淖詈笠惶,剛剛淳的爸爸來了!?br>
“我不知道。”
看著舉起筷子閉著眼睛說話的柳澤,觀月是有點生氣了。他不光不知道,而且是所有人將他蒙在鼓里。
“你就不能讓他和咱們好聚好散嗎,你就不能不動不動到處跑,好好在這里呆一會兒么!
柳澤看著這個一臉無知的人不覺就冒起一股火,他失控地搬起鐵質(zhì)椅子:“你說說我有什么弱點?你說吧我還想聽聽呢!”
“喂,同學你不要這么激動!”
“觀月小心——”
附近攤位的同學見狀趕忙過來阻攔,觀月卻閃避不及,還是被尖利地椅腿劃破了手臂,左手小臂上頓時一條口子,不深,卻仍引得眾人驚呼。女生尖叫,男生一邊安慰情緒激烈的柳澤一邊對觀月說快去醫(yī)務室。
觀月完全反應不過來。他所看到的就是柳澤的眼淚,是第一次見到,一下子掉了下來。柳澤的胸脯劇烈地起伏,一旁同學越聚越多。
觀月捂住耳朵不讓自己聽到任何聲音,也是慌了,下意識地向醫(yī)務室跑去。左臂軟掉了,沒辦法用力。校醫(yī)冷靜地處理傷口,和觀月說話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
“怎么弄的?”
“不小心劃傷的。”
“小心一點吧。不是那個女生劃的嗎?”
“什么意思?”他一下子警惕起來,看看面前的校醫(yī),不是一般的面熟。觀月努力回想,印象里這是第二次來這里。
“沒事,這傷口不深,之后小心一點,不久就能痊愈!
看著女校醫(yī)寬慰的笑,觀月突然想起來她就是當時給深井處理傷口的校醫(yī)。笑容溫婉,眼神冷靜。與當時深井的表情剛好相反。
[五]
用手碰碰紗布,傷口還是在疼。觀月走動的聲音回響在教堂回廊,皮鞋走動的聲音著實不小。走到一扇門前,他突然不敢推門,似乎推門就能看到什么,似乎窗外的夕陽預示著什么。好像門的那邊就有什么事情是他無法預料的。
“來了啊!
門突然打開,觀月看到面前是笑著的深井,“嗯!
“進來吧,怎么了?”
“沒事!庇^月踏進屋子,發(fā)現(xiàn)深井已經(jīng)換上校服。他手臂下意識向身后收攏,卻還是被深井看出了端倪。
“胳膊是柳澤弄的?”
“什么?”
時間好像凝固,風吹開觀月進來時只虛掩的門。深井笑了笑,走過去關上。
“沒事。剛剛借用了一下校電視臺的錄音棚,稍微錄了一下我的獨唱,給你聽一下吧。”
觀月這才注意到深井穿的也是皮鞋,走動的聲音十分干脆。他看著她走到鋼琴前,從鋼琴上拿起播放器,投足中多了一種觀月所不熟識的味道。他不知道這個人是否還是深井銅,那個大部分時候安分守己,但也會看到班里有同學用小刀在胳膊上刻下喜歡人的名字就去效仿,結(jié)果刻得太深導致血流滿地的深井銅,似乎已經(jīng)在這個人離開的時候一同走了。
樂聲流淌出來,整個屋子頓時一股夕陽的味道。觀月注意到深井銅倒是悠然自得,坐下來似乎無視現(xiàn)在的氣氛。他一直這么認為,直到深井銅開口。
“你看那個窗簾,每當有風的時候我就總覺得那個是你!
觀月看向窗簾,敞開著的窗戶將窗簾吸了過去,暗紅色的窗簾緊貼著窗子里面的欄桿。
他從樂聲中聽到深井的聲音,與印象中不同,聲音虔誠圓潤了不少。
“你先聽著,我去拿你的演出服!鄙罹f著便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觀月突然想起來深井國中時候常說的一句話,看看吧,你們都是膽小鬼,應該受到上帝更嚴厲的懲罰。她曾一臉篾笑地對著所有人說,之后頭也不回地離開。而那種篾笑在那天卻被她自己粉碎,給觀月的感覺只剩下慘淡。
也許她終于明白,一直蔑視的人原來是自己。
想到這里觀月下意識地推門而出,卻只看到深井的背影。
右臂裸露,分明有新的傷口,結(jié)痂的形狀是歪歪扭扭的觀月初。
[六]
深井進入服裝室,黑燈瞎火的半天才摸到他們兩人的服裝。
剛剛聽到觀月開門的聲音,當時自己還沒走遠,他一定看到了自己胳膊上的傷。
只是他為什么不追上來,為什么不跑過來拉著她的胳膊問你怎么這么不珍惜自己。
她搖搖頭,早該明白根本不可能。觀月是個膽小鬼,可上帝懲罰的卻是深井銅。
和當時一樣,如果觀月肯抱起她跑去醫(yī)務室,那么她就絕不會讓所有人保密消息并對外宣稱是手肘骨折,她會光明正大地將胳膊袒露出來,會告訴所有八卦者,她們說的都是真的。她會說深井銅愛上了觀月初,就像你們預想的那樣。
她給了他那么多機會卻都被他一再錯過,如今他們的所有愛已經(jīng)完了。
十足的膽小鬼。
大概觀月永遠不會明白,他并不是個會講笑話的人。很多人卻都為了不讓他尷尬而不約而同地選擇仰天大笑,事后也不會承認對他有種不自覺地偏袒。
他不是個會講笑話的人,也不勇敢,卻有那么多人愛他。
比如自己。
-FIN
于北京,2009-9-12 下午17時許。
全文完結(jié),約4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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