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親和母親的初遇是在同學(xué)的家中的。當(dāng)時母親正值雙十年華，眼里是那個寡言的男子。沒有心動與眼神的追隨。

　　第二次是兩年以后，同樣的地點，母親被面前已蛻變得能說會道的父親所吸引，后得知父親生于北海道的鄉(xiāng)村，家境不是很富裕，從小未見過多大的市面。聯(lián)考考入了東京的大學(xué)，這才首次踏上火車來到過于繁華的東京。

　　他們談起從前的東京時總是有兩種相反的說辭，母親說東京是親切而美好的，居民區(qū)總是那么寧靜。父親說東京的運行速度太快，人們忙碌奔波。不過母親喜愛安閑的性格也能茍同父親的話，于是在此話題上兩人從未爭執(zhí)。

　　那個年代的婚姻總是源遠流長而如棉線般溫順雋永的，兩人含情脈脈，眼神更是躲躲閃閃，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味道。

　　母親在三年后與父親成婚，一直到21年后的現(xiàn)在，這之間雖有無數(shù)次爭吵卻不礙得大事。一家人的日子仍舊普通卻和和美美。

　　深井銅雖然很想了解這21年中每天的日子，可是除去未憶人事的時候，一同經(jīng)歷的也大抵只是十來年。

　　所以后面說的事情，全部是聽母親說的。那天她看著母親，母親回憶的時候總會用有些頑皮的語調(diào)緩緩陳述，眼神寫滿孩子的好奇，仿若那些事情，隨著她的訴說又重新經(jīng)歷過。

　　烏黑的瞳中有眷戀溫柔的光若隱若現(xiàn)。

　　[二]

　　父親讀博士的時候去了英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一座沿海小城，半年以后父親將結(jié)婚已5年有余的母親接了過去。善于理財?shù)母赣H早已盤算好每月的開銷，家里的積蓄，還有獎學(xué)金的使用。母親沒多言，對于父親在異地闖蕩半年后憑借獎學(xué)金勉強租下的當(dāng)?shù)厝说膬砷g房她很滿足，并且那對于父親來說已是不錯的住房。

　　日子其實也沒那么苦，博士的獎學(xué)金足夠兩人日常生活，只是父親早已計劃好要攢錢帶母親去倫敦。

　　倫敦幾十所學(xué)院，全是上百年的建筑，大氣而古典。草總是綠的，像深井銅去過的父親家鄉(xiāng)，北海道草原的夏天，柏綠尤生的愜意。天總是如中國藏城一般的湛藍，云一直以極其立體的姿態(tài)存在。也有類似威尼斯的街景，船夫手持長蒿，緩緩擊碎路旁建筑的倒影。有小巧的橋，母親總是站在橋上看水的起伏波動，母親說那里的水并不清淺，有的是如白種人深邃的眼眸似的神秘而不可言。
　　母親對我說著這些的時候總時不時帶出個英文。

　　從倫敦到父母居住的小城僅2個小時的車程，于是父母一直到夕陽打上最后一層昏黃才拍照離開。照片里的父母在漸黑的背景下有種說不出的情調(diào)，即便站在大本鐘下也能感受到的。
　　有點小浪漫的味道。

　　父母雖結(jié)婚5年有余卻尚未生育，他們看起來更像雙雙出國留學(xué)的情侶。無數(shù)人如此夸獎著父母的年輕，當(dāng)時他們卻都已近而立之年。

　　深秋時母親習(xí)慣披上棕色的大衣去海邊散步，海邊風(fēng)很大，于是照片里母親的長裙總緊貼著母親的腿，頭發(fā)是飛散著的。母親總是笑著的。
　　當(dāng)?shù)厝舜蠖喽妓闶菬崆�，母親問路時他們總會親自將母親帶到要去的地方。

　　沒錯，我便是誕生在那個時候，誕生在英國的國土上，父親的導(dǎo)師說我是“Made In England”，父母在漸寒的天氣中并肩走在小城的海邊，海風(fēng)依舊，日光垂暮。

　　那是父親和母親的愛情，溫柔綿長。

　　[三]
　　深井銅環(huán)顧四下，見身邊的人都聽得入了神。也難怪，父母的愛情的確是在那個年代所少有的浪漫。
　　“銅，這該不是你寫的故事吧？聽起來那么不真實似的�！�

　　面對一切語氣的評價，深井銅只是笑。
　　眼神無意間經(jīng)過，與黑發(fā)少年不期而遇。充斥驚慌。觀月在一秒鐘后若無其事的將目光移開。
　　“就是真的故事啊，浪漫在那個年代都有，她是永垂不朽地游離于人的思想中，而不是在某個時代橫空出世�！�
　　看到他移開目光深井銅聳了聳肩，起身為自己斟滿紅茶，低頭細細嘬飲。
　　“誒……是嗎？嘛，我也想要那種愛情的說……可惜啊可惜，咱身邊都沒什么好的事情……”

　　茶會就這樣繼續(xù)下去，深井銅聽同學(xué)們說著其他的事，心思卻回到家中柜子里不起眼的大相冊。
　　她記得封面是柔順的女嬰，小小的孩子坐在沙發(fā)上咧開小嘴，許是正咯咯的笑著。厚重的窗簾擋住幾許光，屋內(nèi)的氣氛看上去舒適而適于安眠。
　　和那段記憶一樣的溫柔雋永的感覺呢。深井銅這樣想著，笑的時候嘴角微咧，結(jié)果漏出幾滴茶水。她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迅速擦掉。

　　[四]

　　觀月不知道如何形容方才深井銅所講的故事。

　　看向面前平和談笑著的女子，她竟是誕生在安逸的臨海小城。既然如此又為什么會回到日本？
　　誰知道。管它呢。
　　苦丁茶入口，觀月初有些緘默的感覺，類似于前途未卜的蒼茫。
　　不過深井銅也定是向往著那城市的吧。

　　他還是希望日子就這樣下去的，至于那些事情，愛與不愛，暫且丟到一邊。觀月不想看到因為自己令那面容染上抹不掉的驚異，看她如湖中天鵝般生活就很好。
　　諾大的湖，中央是恣意游轉(zhuǎn)的天鵝。
　　觀月自詡，自己最習(xí)慣作的事情，是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而不予以付諸。不明原因。

　　[五]

　　次日清晨，觀月初放下背包，似是無奈地看著深井銅正被幾個愛好攝影的同學(xué)簇擁著說要她父母那時候的照片，他遠處望著，不知覺間竟走近那個吵嚷的座位周圍。

　　深井銅拿出過大的相冊，翻開的時候觀月初注意到相冊邊緣已泛了黃。
　　一頁頁的翻，觀月初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地，聚集著三兩人群。
　　看到他們的居室，光線適于安眠。
　　看到海，有一張照片還照到了小小的海岸轉(zhuǎn)角。顏色柔和的海灘以及沿海的房子，深藍色的屋頂。
　　學(xué)院中成群的鴿子，灰色的翅膀在照片中撲騰著，形態(tài)不清。倒影是樹影和鴿子。鮮花四溢。
　　看到并不富裕的連排別墅區(qū)，透著安寧，甚至沒有刺眼的日光照射。
　　日暮的教堂，旁邊是高大的樹。一切遠景都那么美。

　　只有最后一頁是湖邊。深井銅將相冊換了個方向，完全呈現(xiàn)給自己看一般，神色柔和。

　　觀月初走到深井銅身后，看到深井銅的父母站在一起，身后是河和船夫，河對面有棵大柳樹，枝條幾乎垂及水面。
　　最后一張是深井銅的母親。背后依舊是水。
　　而在照片的最右邊染上了橙色的廣，然后是白色。
　　觀月初知道，那是黃昏時用當(dāng)時技術(shù)不佳的相機，光漏入鏡頭的效果。

　　但配上水光，正所謂年華正央。
　　“就是這張照片告訴我英國真正的魅力�！�
　　觀月倏然聽到深井銅的悄聲絮語，略怔了怔，也沒多言什么。
　　心中卻有什么東西，悄然與另外的東西結(jié)成了枝，兩棵樹相連。然后枝繁葉茂。他坐回自己的座位，看著深井銅的背影，不再言語。

　　她是湖中的天鵝，水上日光是最大的向往。
　　那么愛情呢？那刻深井銅是否也產(chǎn)生了對愛情的向往？
　　這些觀月初不想現(xiàn)在求證。青春時候的心意好比海邊陣風(fēng)說散就散。
　　他在等。
　　等有一天，經(jīng)過年華洗煉的他們，最終走到一起。

　　[六]

　　后來，也許是高中的時候——也許要更往后了，深井銅在那個相冊的最后面看到了這樣的文字。

　　——也許我會有一個夢，夢中與你一起去了海邊。
　　——光從石間的罅隙射過來，細碎地染了我的裙子。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
　　他是自己腦海中年華正央面容精致的少年，看似自大甚至自戀，實則心思細膩。心口不一的家伙。
　　深井銅知道一定是這樣。因為每每對視，總是觀月初首先移開目光。
　　如同與母親初遇時的父親。

　　[七]
　　我在等待一個夢，夢中與你一起去了海邊。
　　光從石間的罅隙射過來，細碎地染了我的裙子。
　　-FIN
　　于北京 2009-3-21 午后13時余。
　　全文完結(jié)，約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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