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In Wonderland
在有大型猛獸出沒的森林中行動,可以邊走邊大喊大叫,或用其他方式制造聲音,以形成你的體型很大、威脅性很高的印象來震懾它們。而實際遭遇它們時,更好的辦法是一動不動,等待野獸自行退卻。
然而當它風馳電掣沖過來把你撲倒,這些技巧都不適用。
后背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撞,我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要從嘴里飛出去了,昏暗中吸入的空氣中全是毛發(fā)和口水的氣味,隱約感覺上方的巨型動物正低頭露出滿口尖牙,于是趕在體驗它往哪下嘴之前,我揮起手中的登山刀胡亂給了它一下子。
中了,刀刃有切開肌肉的實感。野獸嚎叫一聲,一躍而起,掉頭逃走了。
它來得太快,這會兒我才大致看清……好像是條大狗。我用胳膊肘撐著身子坐起來,四下張望,感覺全身都疼。這里沒什么人工打理過的痕跡,可那條狗也不像野狗,難道是山里的獵人?有長得這么可怕膽子卻這么小的獵犬嗎?
奇怪的生物又增加了啊,唉,要是有個老伙計跟到這兒就好了,連個能討論的人都沒有,這鬼地方真叫人摸不著頭腦。
先說明,我可不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從大一加入探險俱樂部到現(xiàn)在,其實多少也算經(jīng)驗豐富的野外探險者了,自然明白隨隊行動的重要性。但這片森林確實蹊蹺,我以及來了兩回。第一次只是路過,結(jié)果儀器突然失靈,而且根據(jù)事后測算,我們走的路程比預計要長至少二十英里,這段莫名其妙繞出的距離險些把大家都葬送在山上;第二次我跟其他幾人有備而來,打算探探這地區(qū)的深淺,但差不多就在儀器失靈的同片區(qū)域,同伴們總接連因為各種瑣碎小事后退,事后又說不出什么所以然,來回好幾次都沒能深入半尺。于是我們決定,沒問題的人前進,有問題的人解決了問題再跟上。
結(jié)果就像所有驚悚片一樣,最終被剩下的那個倒霉蛋主角,也就是我,一路做標記,但再沒看見過掉隊的人跟上來。我被迫成了孤軍深入,指南針也完全失靈,靠太陽辨別方向前進,一路上還收集了些見所未見的生物樣本。走了好幾個小時林子還看不出什么變化,太陽快落山了,加上驚魂未定,我給幾處比較嚴重的擦傷快速消毒包扎,決定趕緊打道回府。
然而從大狗消失的方向傳來另一個動靜,什么東西隆隆地踏在地面上,叢生的灌木和荊棘紛紛斷裂,表明來者體量足以對它們形成碾壓,但聽足音似乎只有兩條腿。我趕忙跳起來藏到灌木叢后邊,希望不管來的是什么東西,都能直接無視我。
緊接著,我聽到了犬類疼痛的嗚咽聲,以及……英語?
“就在前面嗎,牙牙?這里有人用刀子劃傷了你?”詞句中帶有一種低沉的共鳴音,有點兒不清楚,但的確是人話沒錯,“我倒要看看這個入侵者……”
我頓時心涼了半截,糟糕,剛才怕是打傷了有主人的狗。從“入侵者”這個詞來看,或許不遠處就是誰的私人領地,只是跟自然環(huán)境融合得太好導致我靠近時沒發(fā)現(xiàn),結(jié)果被看門狗襲擊了。如果是某個避世怪人給自己建的烏托邦,那么所有儀器到附近都會失靈也就很容易解釋了,只是一開始誰都想不到這深山老林里會有屏蔽裝置而已。
不知那位怪人是什么脾性,但這種人通常都不會太通情達理。要是他習慣直接把入侵者處理掉,以免打擾自己的安寧,那恐怕也沒有人會太深究一個探險者的失蹤吧……我悄悄做了個深呼吸,那個男人身上沒準有槍,眼下局面可是不妙到了極點。
林子里更昏暗了,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火光也從那個方向透過來。我把刀子攥在手里,悄悄地醞釀道歉的臺詞,然而當來者擠歪兩棵矮樹現(xiàn)出全貌,我的大腦整個兒陷入空白。
世界上真存在這樣的人類?
透過枝葉的縫隙,能看到那個人形巨物身高絕對超過十英尺,他來到我剛被撞倒的地方,毛蓬蓬的腦袋四下張望。巨人披著與他身量相符的毛皮斗篷,里邊是中世紀長袍似的東西,腳踏厚重的皮靴,一手拿火把,另一只手抱著那條剛被我打傷的大狗。他的臉大半處在茂密的頭發(fā)和胡須遮蓋下,只有少部分裸露在外,看上去跟人類的臉沒有太大不同。閃爍的火光照出他面色猙獰,假設巨人的表情含義跟人類一樣,那么他現(xiàn)在肯定很生氣,因為一名入侵者傷害了他的狗。
我蜷縮在灌木叢后,仰著頭,用力吞咽。他不需要走多近就能用身形完全籠罩我,我的□□跟他一比簡直像根牙簽。沒有勝算,絕對不可能的,一旦他決定收拾我,我就死定了。
大狗狂叫起來,正沖著我的方向。我當機立斷,丟下刀子,舉起雙手,緩慢地站了起來。這對于縮小我跟巨人的高度差沒多少幫助,倒是可以拿我自己當比例尺,推測出他有十二英尺高。
……世界紀錄是多少來著?
“很抱歉傷了你的狗!蔽倚⌒囊硪淼卣f,“我迷路了,沒看清它,還以為它是野獸!
巨人低下頭,甲蟲似的黑眼睛轉(zhuǎn)動著打量了我一陣,面容漸漸和緩,反而顯出好奇的神情。大狗沒露出尖牙,略抬起頭,縮在巨人胳膊上嗅我的氣味。除去體型,它長得跟普通人養(yǎng)的狗也沒有太大不同,左邊前腿腋下附近亂七八糟地包著布,看上去還怪可憐的。
“你怎么打扮成這樣?”巨人轟隆隆地問,“你是霍格莫得的居民嗎?怎么跑到這里來?再往前就到禁林了,天黑以后很危險的!
什么的居民?到什么森林?我的打扮有什么問題?不過就一個穿著獸皮和破袍子的巨人來說,覺得我這經(jīng)典登山者打扮奇怪也……
“我是出來探險的!蔽一卮穑斑@片山區(qū)——”
“噢!”巨人卻一下子放松了,就好像探險這個詞可以解釋一切,“你們這些年輕人!雖然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禁不住誘惑……但要是遇到巨蜘蛛或者馬人,可是會送命的!”
遇到什么或者什么?我賠了個做錯事的羞澀笑臉,越來越迷茫。這巨人說起話來就好像林子里隱藏著一個我前所未見的世界似的,難道前面生活著什么以體型龐大為特征的原始部落?要是我出得去,這可是個重大發(fā)現(xiàn)。 稍疾柯鋾f英語嗎?
“你是哪年上的學?”巨人又問,“我好像沒見過你,你上學的時候還挺老實的吧!”
為什么你會假定一個小矮人(相較而言)跟你上過同一所學校?不對,你們還上學的嗎?上的什么學校?我茫然地看著他,腦子里全是他卡住教室門框的場景,這樣的人去上學不引起轟動是不可能的啊。
“你也不認識我?”巨人皺起眉頭,“我是獵場看守海格!”
海格,是個出乎意料像人類的名字……眼看大狗又露出了牙齒,我趕忙說:“我上的是其他學校。”
“其他學校?布斯巴頓?”巨人困惑地眨眨眼,“你出國留學了嗎?”
“呃,對,我是留過學!睘槠谝荒甑慕粨Q生,不過海格所說的留學跟我概念里的留學肯定不是一回事。
“真不是個明智的決定!”海格搖搖頭,“竟然沒送孩子上霍格沃茨,你父母都讓你錯過了什么呀!難怪你不知道這附近是霍格沃茨的領地,雖然現(xiàn)在正放暑假,城堡里沒人,但還是不能隨便靠近的。牙牙攻擊你了嗎?”
“它把我撲倒了,所以我用了刀子。”我回答,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感覺生命危機已經(jīng)差不多解除了,“對不起!
“沒關系,我回去給它上藥,就是這幾天牙牙不能巡邏了。它可嚇壞了,這膽小鬼!焙8裾f著,顛了一下抱狗的胳膊,大狗非常委屈地嗚嗚了幾聲,聽上去同樣是普通的狗狗。“你的魔杖呢?”
“我的……”什么?“弄丟了?”
“糟了,這會兒可找不到,我沒帶我的傘……”巨人轉(zhuǎn)向來路,“到我的屋子去歇一晚吧,明早我們再回來找。一會兒巨蜘蛛該出來活動了,它們會聞到牙牙的血腥味兒的……”
我猶豫了一下,營地那邊一直沒看到我回去,再晚恐怕會驚動搜救隊。但天已經(jīng)黑成這樣,自己走回去是不太可能了,要海格送似乎也不好開口。
而且說真的,真實存在的巨人的居所,哪個探險者能不好奇呢?我感覺自己此刻就像站在兔子洞邊的愛麗絲,一整個神秘的世界在我面前敞開,天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找得到。要是我告訴其他人我遇到了一個帶著狗的十二英尺高的巨人,他們一定會覺得我是摔迷糊了看見幻覺吧!
但盡管現(xiàn)在海格表現(xiàn)得很和善,這建立在他把我當成某種“同類”的基礎上——帶魔杖的、去布斯巴頓上學的、知道霍格沃茨以及巨蜘蛛的同類,然而實際上我對這些全都一無所知。要是巨人發(fā)現(xiàn)這點,認為我是故意欺騙了他,又會露出什么面目?
“跟上!”海格停下腳步嚷道,即使他的身形那樣龐大,動身后片刻間似乎也快被密林吞沒,“你想變成巨蜘蛛的晚餐嗎?”
他有著善良和熱心腸的嗓音,像是真切地關心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個子探險者的安危。我回頭看向來時的方向,隨著火把的光遠去,未知的黑暗深淵從那邊迅速侵蝕過來。這終于讓我下定決心,撿起刀子刻下最后一個標記,跑向海格。
跟住一個腿差不多就有我整個人長的巨人可不容易,更何況林間地面狀況復雜,到處都是樹根、藤蔓和不知名動物刨出的坑,以海格的體量自可以踏著它們?nèi)缏钠降,健步如飛地直接穿過帶刺植物叢,我連慢慢走都費勁。話說有些類型的植物會長在溫帶森林里真是非常奇怪,匆匆路過時來不及分辨,我隨手揪了幾片葉子塞口袋里。
照顧我的速度,海格放慢了腳步,但我還是跟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起碼摔了三四個跟頭。途中我還嘗試揪住海格袍子的一角以免跟丟,但稍微一停腳步他就差點把我拖飛出去,只得趕緊松手。
然后海格停了,我咣,就跟撞上一堵墻一樣,頓時坐地上不想動了。
“很少在這片地區(qū)看見你們啊,羅南。”海格說。
聽見有人,我又趕緊爬了起來,藏在巨人褲腿后邊伸出腦袋,好奇海格的熟人長的是——
我靠。
我已經(jīng)做好了看見另一個巨人的準備,哪怕他長得比海格還高大還毛發(fā)濃密也嚇不倒我,但這個……這個!巨人無非是高大些的人,反常識但還不算反人類,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的生物,難道不是神話中才存在的東西嗎???
“今晚適合觀測海王星!蹦俏话肴笋R回答(算回答嗎?),接著注意到了下巴合不上的我,原本與人類無異的眼中突然射出純粹野獸式的兇光,我慌忙把頭縮了回去。
“讓你的客人小心些,海格。如果她再像看一匹得病的駑馬那樣看我,我就要讓她嘗嘗馬人的厲害了!彼淅涞卣f。
馬人,是海格警告過會要我命的生物之一。好的,我記住了,這輩子都不會忘了。
“原諒她吧,羅南。她是在布斯巴頓上的學,不懂規(guī)矩!焙8窠忉尩,不過并不示弱,“別恐嚇我的客人,有我在你也休想把她怎么樣。”
氣氛頓時開始緊張,我汗毛倒豎,這兩個家伙打起來,我可沒地方跑!
“非常抱歉,羅南先生!”我慌忙挪出來鞠躬,“不是有意冒犯您!請您原諒我吧!”
馬人頓了頓,可能是接受道歉,又或者是權衡了跟海格動手的利弊,沒再去拿背上的弓箭了。
“永遠別以為你可以憑那身皮膚和蠻力在馬人面前耀武揚威,海格!彼粝逻@句,四蹄踏動,消失在了林間。
海格啐了一口,“這些裝模作樣的馬人!”
你的聲音是不是大了點……我四下張望,生怕羅南聽見巨人說他壞話去而復返。海格想必是不怕弓箭的,但那東西要我的命可一點問題都沒有。
“別擔心,他們總這樣,念叨著什么星座和命運,從來派不上用場!焙8袢耘f很大聲地說,我頓時對他懷里同樣被馬人嚇到的牙牙產(chǎn)生了同病相憐之情,“走吧,去我住的地方,跟緊我!”
說得輕巧,經(jīng)過剛才那個插曲,我僅剩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四肢就像灌了鉛。海格一再放慢也等不到我,索性將牙牙交到我懷里,將我往肩上一扛?钢八征求我的意見,意外地有點紳士風度,我當然求之不得。坐在巨人肩膀上全速前進,簡直跟搭過山車一樣刺激,就是沒有安全帶,我只能選擇把狗抱緊、聽天由命。反正海格抓著我的腿也掉不下去,最多閃到腰。
“那個……馬人,還有更多馬人住在這片森林里嗎?”我俯身湊到海格耳邊問,給自己一個借口扯他頭發(fā)保持平衡。
“對,大概有一百來匹,都是那樣的家伙。”海格好像沒覺得疼,用火把敲掉一根足以把我攔腰撞飛的樹枝,但那些他覺得沒關系的枝葉,我還是只能盡量自己撥開或者忍著,“法國沒馬人嗎?”
嘶,怎么想都應該是我來問“世上還有馬人???”吧!“可能……我沒見過!
巨人終于停步時,我已經(jīng)被晚風吹得渾身打顫,身上也多了不少血痕。海格或許心腸不錯,但肯定不是體貼的類型。他蹲身都比我高,抱著狗跳下來時我差點崴腳。從葉子的形狀來看,周圍田地里種的是南瓜,田地中央有座木屋,完全就是我想象中海格這樣的山中巨人會住的那種,消防部門的噩夢。
“咦——鄧不利多先生!您怎么來了?”我活動腳踝時,海格突然嚷嚷,我內(nèi)心一凜——這次又是什么怪物?
“飯后散步有益身體健康!逼届o而愉快的聲音回應,“晚上好,海格——看來你今天有客人呀。”
我做了十足的心理準備,結(jié)果抬頭看見一個如此正常的老人,反而大吃一驚。不是說這位鄧不利多先生個子不高,他同樣比我高多了,而且及腰的銀發(fā)銀須、印著星星月亮的紫色長袍和尖尖帽也不能說很正常,但比起我剛看見的……他可以說像人到了令人感動的地步。
巨人沿田間小路幾步就跑到了老人面前,老人的帽子尖都夠不著他的下巴,但他卻顯得非常恭敬,我剛放在身邊的大狗也興高采烈地叫了幾聲,搖起了尾巴,剛跑幾步又趴倒了。我腦中登時涌現(xiàn)出無數(shù)故事情節(jié),莫非這位老人是傳說中馴獸之王的后裔?離群索居,馴服巨獸(人)為自己所用的古老家族?
鄧不利多同海格寒暄了幾句,朝我走來,巨人小碎步地跟在他身后,一邊做介紹。
“她是來探險的,弄丟了魔杖,我打算讓她在我這里住一晚!焙8裾f,“她是布斯巴頓的學生,沒上過霍格沃茨,真不幸!
“布斯巴頓是同樣優(yōu)秀的魔法學校!崩先丝跉怆S和地說。
巨人發(fā)出不以為然的聲音,同時透過半月形鏡片,那位鄧不利多犀利的藍眼睛對上了我,我頓時產(chǎn)生了一種完全被看透的感覺,“——噢!
我鞠躬問好,做自我介紹,但直覺告訴我,他大概知道我根本沒上過霍格沃茨了,甚至我都不知道“霍格沃茨”是個什么東西。我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鄧不利多先生不像是會把迷路的旅行者給野獸投食的類型,但他哪怕只是把我趕出領地,那片森林也夠我喝一壺的。而且我總覺得,他是在某些方面異常嚴厲的那類人。
“你想進霍格沃茨看看嗎?”鄧不利多又問。
“先生?”海格疑問道。
“沒關系,學生和大部分教授都不在城堡里!崩先藴睾偷卣f,轉(zhuǎn)向我,“愿意的話,你今晚可以睡在學生宿舍!
看樣子霍格沃茨就是那座城堡的名字了,實話實說,我……不太想去。鬼才有興趣參觀什么城堡,我饑腸轆轆,累得只想癱倒。但這關系到我今晚的住宿條件,海格的小木屋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很多空間給我睡覺的樣子,能住進正常人(里面真的有嗎)的房間誘惑力太大了。而且,疲憊還沒完全殺死我的好奇心。
“那就太感謝了。”我回答,“我很希望能到霍格沃茨看看,請問城堡是在……?”
老人抽出一根有許多節(jié)疤的細木棍,轉(zhuǎn)身大幅度地揮了幾下胳膊。我還以為他是老得精神恍惚了,隨即,夜空中亮起了燈。
從上到下,一盞接著一盞,就好像有人從頂端邊下樓邊點亮一樣,一座城堡從夜幕中顯現(xiàn)出來,塔樓高聳,燈火輝煌。
我目瞪口呆,根本無法移開視線,意識深處有什么東西震動起來,就好像那里埋藏著另一段生活、另一種人生,而它全憑這座城堡維系。我想我見過這座城堡,用比此刻更純凈、更崇仰的雙眼注視它,堅信它在召喚我。
“……霍格沃茨。”嗓子里流出的聲音幾乎不像是我自己的了。
“沒錯!”鄧不利多看著我,而沒覺察出異樣的巨人大嗓門地答了話,“今天你可走運了,好好看看吧!霍格沃茨平時是不許外人進入的!”
我使勁眨眨眼,壓下那股發(fā)自肺腑的無名情緒,回過神來,迎著鄧不利多先生的目光說:“請帶我去看看!
鄧不利多點點頭,又用那根木棍指向牙牙,大狗立刻能跑了,繞著老人轉(zhuǎn)圈,海格忙阻止它往那紫色長袍上涂口水,鄧不利多本人倒是不介意的樣子。我?guī)缀醵疾辉俑械狡婀至,平時我會猜測城堡里有其他人,鄧不利多揮舞那根木棍時以某種形式發(fā)送了只有他們能看見的信號,讓那人打開燈光的總開關。但現(xiàn)在,我想其中的原理恐怕簡單得多,只是遠超我常識之外。無論那城堡里藏著什么,都將徹底顛覆我對世界的認知。
我們同巨人道晚安,穿過黑黢黢的小徑,走向發(fā)光的城堡。盡管乍看很近,從小木屋走過去頗有一段距離,鄧不利多先生配合我疲憊的腳步慢慢前進,閑談中詢問了一些關于我家庭的問題。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關心這些,我一一如實作答。我是被領養(yǎng)的,十七年前,兒童保護機構(gòu)的工作人員在一家醫(yī)院找到了發(fā)著低燒的我。當時我渾身上下只裹了一張?zhí)鹤,毯子里有張字條,寫著我的出生日期,表明我那時七歲。然而對于前七年的人生,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最早的記憶是和善而滿懷同情的女人帶我輾轉(zhuǎn)于各項醫(yī)學檢查,父母拋棄我的原因始終是個迷,他們甚至為我篩查了某些罕見的腦部和基因疾病,但所有檢查結(jié)果都表明我的身體非常健康。沒人明白我怎么會變成白紙一張,只能推測發(fā)現(xiàn)我時的低燒是一場大病的遺跡,而那場大病奪去了我的記憶。
按照字條上的出生日期,執(zhí)法部門詳查了全國各地醫(yī)院的出生記錄,以及小學的入學記錄,但始終沒發(fā)現(xiàn)對得上的。我就像一個憑空出現(xiàn)的人,一出生就是七歲大,沒有父母也沒有親戚朋友。但既然我已經(jīng)活生生地存在在這兒了,幾個月后他們開始按程序給我找領養(yǎng)家庭,大概是認為我的腦子可能有什么重大問題,我在前兩家都只待了短短的一段時間,接著我遇到了我的養(yǎng)父母。他們待我視如己出,幼時我常覺得要是他們真是我親生父母就好了,我甚至不介意他們拋棄過我。
當然沒出現(xiàn)這種過于戲劇化的情節(jié),我的養(yǎng)父母就是養(yǎng)父母,他們一直留著毛毯和字條,以防我哪天想尋找親生父母。盡管一無所知,他們認為從我的生活習慣來看,我失去記憶前受過良好的教育。我父母大概花過極大的精力培養(yǎng)我,只是出于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迫將我拋棄。可能吧,我并不十分感興趣。
抵達圍墻邊,引路人再次拿出那根神奇的小木棍,輕輕一敲,鉸鏈飛快地縮回兩側(cè),古老而宏偉的大門伴著一陣吟唱般的低鳴開了。一踏進去,城堡便近在眼前,我得極力仰頭,才能望見星空下的塔尖。
“歡迎來到霍格沃茨。”鄧不利多先生說。
沉浸在震撼中,直到走進城堡一樓穹頂畫著星空的華貴禮堂,我才想起一個早該問的問題。
“先生,您是城堡的主人嗎?”
“可以說是臨時的管理者!编嚥焕嗷卮,“我是霍格沃茨魔法學校的現(xiàn)任校長。”
校長,那還好,肯定有權限放我參觀——等等,什么學校?海格超人的身量,半人半馬的怪物,魔杖、燈火和牙牙痊愈的傷……自被大狗撲倒后的所見所聞一一在腦海中重放,加上那種它們與我有關的強烈預感,我實在無法繼續(xù)忍耐了。
“先生,很抱歉我之前說謊了……”對這一開場,鄧不利多毫無批評的意思,像是他完全理解我為什么這么做,我于是繼續(xù)下去,“霍格沃茨究竟是什么地方?”
“霍格沃茨是為全英國的適齡巫師教授魔法的學校!彼f。
年滿十一歲的巫師按自愿原則入學,學制七年。學校分為格蘭芬多、拉文克勞、赫奇帕奇、斯萊特林四個學院,也就是我面前的四條長桌所代表的,這禮堂是每日學生一同用餐的地方,逢節(jié)慶舉辦宴會的地方,也是每學年前新生分院的地方。下個月就是九月,又有一批孩子要在大家面前由分院帽決定未來的去處了。
我花了些時間來消化聽到的信息,環(huán)顧周圍的燭火、雕像和反光的盔甲,桌椅古樸厚重,滿是日常生活所刻下的灼傷和劃痕,顯出它們所歷經(jīng)的漫長歲月。被告知有一個魔法世界與我所知的世界共同存在,此刻僅僅像是挑開真相前的最后一層紗,已經(jīng)不那么驚人了。
“我……”我和霍格沃茨有什么聯(lián)系嗎?或者魔法?但問鄧不利多先生,他又能給我什么答案呢?他怎么會知道一個在數(shù)千英里外長大的普通人——麻瓜的人生軌跡?
“我長期以來都認為,巫師與麻瓜之間的聯(lián)系是無法切斷的!编嚥焕嗨坪趼牭搅宋宜械囊蓡,“兩種現(xiàn)象的存在是最直接的例證。其一是在麻瓜中誕生的巫師,也就是麻瓜出身者——”
“費——爾——奇————。。。。!”這聲尖叫把我嚇得不輕,鄧不利多將我往他的方向輕輕一拉,只見周圍突然白茫茫一片,好像有人引爆了一個煙霧彈。過了幾秒鐘,那些灰霧落下了,我才看清周圍的桌椅都蒙了層白灰,只剩一個將我和鄧不利多先生籠罩在內(nèi)的圓圈內(nèi)是干凈的,一些白灰懸在我們頭頂,就好像那兒打了把無形的傘。
“晚上好,皮皮鬼。”鄧不利多先生和氣地說。
“又是一個費爾奇,你要她來做什么?”那個撲克牌小丑似的東西在穹頂下竄來竄去,尖聲大笑,“看大門?拖地板?還是倒掛在房——梁——上!”
鄧不利多先生好像覺得這景象挺有趣,讓它放肆了一會兒,直到它朝我沖過來,魔杖才再次一抖。嗖地一下,皮皮鬼彈到桌子上方一尺處,變成立正站好的姿勢,手(如果那是手的話)里抓著掃把和簸箕。那張滑稽的臉上眼睛圓睜,接著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好像用魔法的是我一樣。
“這恐怕不符合待客之道,皮皮鬼!崩先苏f,“請你將這里打掃干凈,可以嗎?”
它又瞪了我一會兒,接著居然真的打掃起來。大概是出于抗議,皮皮鬼扭來扭去地干得很滑稽,叮叮當當?shù)厍么蜃雷樱瑨甙褋y舞弄得灰霧滿天。我在鄧不利多先生的示意下跟上他,穿過禮堂,來到一條同樣擺放著蠟燭和盔甲的走廊里。
“呃,那個皮皮鬼……是鬼嗎?”我問,心臟還在狂跳。
“總體而言我認為不是,他對周圍的環(huán)境有比幽靈大得多的影響力!编嚥焕嗷卮,“有傳說認為,他是在霍格沃茨就讀過的歷屆學生惡作劇精神的集合體……”
所以這地方真的有鬼咯?我不由跟得更緊了點。再往前,走廊的墻壁上開始出現(xiàn)裝飾畫,大部分都是各種人物和奇形怪狀的妖精,我正猜測其中有多少是巫師,一個穿紅裙的女人突然抬起眼皮,發(fā)出幾聲咯咯笑,我再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這是多么經(jīng)典的恐怖片情節(jié)啊,我的老天爺。
“她好像不該來這兒啊,鄧不利多校長!彼脣傻蔚蔚穆曇粽f,我下意識地想藏到校長身后,但走廊對面的畫像是一群扛著大棒的綠皮膚生物,正揮著棒子恐嚇我。比起紅裙女鬼,它們竄出來打我好像更可怕一點。
“她在一無所知的前提下發(fā)現(xiàn)了霍格沃茨,瑪麗,我認為做到這點的人都有資格進來看看!编嚥焕嗷卮,人像皺起眉頭,端詳起我來。
“發(fā)現(xiàn)霍格沃茨?這是不可能的,對于……噢,我明白了。”那女人放松下來,同情地搖搖頭,“是啞炮!边@個詞在畫像中間造成了輕微的騷動,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好像有人在畫像之間奔跑,宣布這個消息!皶粺o所知……被遺棄了吧?可憐的孩子,之前我們怎么沒想到這個紕漏呢?”
“的確是相當罕見的情況!编嚥焕囝h首,“瑪麗,如果你不介意……”
他帶我進了另一條走廊,我還能聽見后方傳來竊竊私語,幸好這邊沒畫像了,我松了口氣。
“抱歉!编嚥焕嗾f,“暑假的兩個月這里都沒什么人,畫像們都無聊了!
畫像們都無聊了,好輕描淡寫的形容……我擦把冷汗!皼],沒關系……”
“巫師的畫像大部分是由畫像主在生前配合制作的,他們死后正式完成,保留畫像主個人的記憶和性格。”鄧不利多似乎想起了要說明這點,“同一幢建筑物內(nèi)的畫像可以互相拜訪,同一個人也可以在自己的不同畫像間穿行,我有時會請他們幫忙在不同的地點傳遞消息!
哇哦,字面意義上的雖死猶生啊。雖說有好多細節(jié)想要追問,但眼下我更關心另一件事。
“先生,啞炮是什么?”
“出生在巫師家庭,但沒有繼承魔法能力的人,也就是我剛才想說的第二種情況。”鄧不利多又帶我轉(zhuǎn)過一個彎,這里的墻壁上有畫框,不過是瓜果蔬菜和酒杯之類的靜物畫,“巫師界普遍認為對待啞炮的正確方式是鼓勵他們?nèi)谌肼楣仙鐣。?br> 他在一幅大水果碗的畫前停下腳步,我正想著總算看到了點兒正常的東西,就見鄧不利多用一根手指撓了撓上面那個碧綠的梨。梨子蠕動起來,吃吃笑著,變成了一個很大的綠色門把手。
……我怎么會以為這里存在“正!钡臇|西?
“你一定餓了吧!编嚥焕嗾f,“這扇門通往廚房,我想請家養(yǎng)小精靈為我們準備些點心,你有沒有什么不能吃的?”
我搖搖頭,暗自做好面對“家養(yǎng)小精靈”的準備。老人抓住門把拉開,一個矮小的東西飛快地躥到我們面前,它大概只到我膝蓋,有著皺巴巴的蒼白皮膚、長長的尖耳朵和網(wǎng)球一樣的大眼睛,腰間圍著褐色茶巾。我對自己沒有驚叫著跳開很滿意。
“有什么能為您效勞的,校長先生?”它尖聲尖氣地問,同時鞠了兩個深深的躬,隱約可以看到在它身后,還有許多小腦袋擁過來聽候指示。
“今天城堡有一位訪客,請為我們準備些常規(guī)的茶點,送到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
“是的,先生!”小精靈又鞠一躬,它身后的同僚嘩一下散開,“馬上就好!”
關上廚房門,鄧不利多先生又走向走廊另一側(cè)的陰暗石槽,那里放著成堆的大木桶。他摸到中間從底部往上數(shù)第二個木桶底部,敲出一串肯定是設定好的節(jié)奏,桶底吱呀一下開了,變成一條足夠一個人壓低身子鉆過去的通道。
“運氣不錯呢,我沒記錯節(jié)奏!编嚥焕嘞壬仡^笑著說,“每次需要進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我都很緊張,一旦敲錯,旁邊的桶就會炸開,淋得來訪者滿身是醋!
啥,這是什么規(guī)矩?那節(jié)奏感不好的人一天得洗幾個澡。??
我咽下吐槽,服從鄧不利多先生的示意鉆進木桶,提心吊膽地往里爬,生怕周圍的桶發(fā)現(xiàn)我不該來這兒,決定還是應該炸我一身醋。
跳下木桶另一端,我眼前一亮。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是個寬敞的矮房間,點綴著黑色和黃色裝飾,桌椅和兩扇圓形門是高拋光的蜜色木材所制,墻邊還有同色的木質(zhì)架子,上邊擺放著一盆盆不同品種的仙人掌,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各種蕨類植物和藤蔓的枝條從天花板的銅底花盆垂落,開著一朵朵散發(fā)清香的小花。這里的一切都富有生機又令人愉悅,我差點沒想起仙人掌不該會跳舞,天花板上的藤蔓也不應該會自動梳理過路人的頭發(fā)、親吻對方的傷口。反正都是魔法,只要接受這里一切皆有可能就好了。
我們在爐邊的兩把椅子上落座,跋涉了一整天,接觸到厚厚的軟墊時我差點失禮地呻吟出來。鄧不利多先生又用魔杖燃起爐火,爐邊的木質(zhì)壁爐架上刻滿了跑動的獾,鄧不利多告訴我,這是赫奇帕奇學院的代表動物。壁爐正上方掛著一幅畫像,是個容貌慈祥的女人,不斷對公共休息室舉起雙耳金杯致意。
“她是赫爾加?赫奇帕奇,霍格沃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
我點著頭,在藤蔓持續(xù)的按摩和撫慰下有些昏昏欲睡,小精靈果然很快就端來了紅茶、堅果仁手指餅和奶油杯子蛋糕,好吃得我差點連手指頭一塊吞進去。想想看,住在一座大城堡里,外圍有巨人守衛(wèi),每天享用小精靈準備的美味佳肴,簡直是童話般的生活。
我一口氣灌下三杯茶,吃了半盤點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問:“你覺得我是啞炮嗎,先生?”
“我想是的!编嚥焕嗟乃{眼睛在明暗不定的爐火邊閃爍,“霍格沃茨整體被防止地圖標記和驅(qū)逐麻瓜的咒語覆蓋,麻瓜的手表、指南針等物品到霍格沃茨的范圍內(nèi),也會因為魔法磁場而全部失靈。通常來說,麻瓜來到霍格沃茨的邊界,都會突然想起某些事而無法再前進。”
“是的!蔽蚁肫鹉涿钔藚s的同伴們,“他們總覺得自己忘了帶什么重要的東西,或者想上廁所……但我不會。”
“目前還沒有足夠的研究證實,不過我認為,絕大部分針對麻瓜的咒語,對啞炮都是無效的!崩先苏f,“盡管啞炮無法使用魔法,但他們?nèi)匀焕^承了一小部分魔法體質(zhì),和麻瓜并不完全相同!
我又拿起一個杯子蛋糕,撕下底座,“這就是我被父母拋棄的原因嗎?他們發(fā)現(xiàn)我不會魔法?”
“通常來說,小巫師的魔法天賦在六歲左右覺醒。到七歲還沒有展現(xiàn)任何魔法才能的孩子,基本可以確定一生都不能使用魔法了!
“那就是他們找到我的時候!蔽覍⒌案馊M嘴里,不會魔法……是這樣的理由嗎?但我沒有魔法也一直過得很好,“不過,我怎么會什么都想不起來呢?”
“可能你確實生了病,就像醫(yī)生推測的那樣!编嚥焕嗷卮,“還有一種可能,你父母對你用了記憶咒,一類能改變、消除乃至創(chuàng)造虛假記憶的魔法。你當時的發(fā)燒,是因為你的本能在抵抗記憶咒!
“他們洗了我的腦?”
“可以這么說!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噴出一點蛋糕屑。記憶咒,天啊,為了不讓我回去找他們,居然需要做到這種地步。
“生下啞炮對巫師而言是非常丟臉的事嗎?”
“在一些古老的純血統(tǒng)家族的確存在這種觀念。巫師界有一部分人相當看重只在巫師之間通婚并生下后代,而啞炮的存在被認為是血統(tǒng)中摻雜麻瓜成分的證明。”
“純血統(tǒng),他們當自己是寵物狗嗎?”我脫口而出,“——抱歉,先生!
“沒關系!编嚥焕鄿睾偷卣f,“我個人并不贊同那種觀點。實際上從起源來說,巫師本就是從麻瓜中產(chǎn)生的,兩者的隔離是后來人為的產(chǎn)物。我的母親就是麻瓜出身者!
巫師從麻瓜產(chǎn)生,成為麻瓜出身者;麻瓜也從巫師中產(chǎn)生,成為啞炮。這聽上去頗有些哲學意味,然而對麻瓜出身者和啞炮本人而言,卻不見得存在任何幸運。用不了魔法對巫師而言大概是一種近似眼盲或缺少手腳的殘疾,但一個普通人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或鄰居的孩子能飛呢?他們會對那樣的孩子做些什么?
“……洗掉七歲孩子的記憶并遺棄,這在巫師社會仍然是非常罕見的!编嚥焕嗬^續(xù)說著,但我已經(jīng)不想再聽了。幾分鐘前還神奇多彩的魔法,在我心目中蛻變?yōu)橐环N邪惡恐怖的力量,隨意地干涉一個人的人生,決定他們該記得或不該記得什么,像扔垃圾一樣拋棄有生理缺陷的孩子,這就是巫師們做的事。既然魔法注定不屬于我,那么我也不想多了解任何細節(jié)。
老人住了口,我立刻打出一個大大的呵欠,這倒不是裝的,今天漫長得讓人筋疲力盡,填飽肚子之后我實在頂不住了。他讓一個小精靈帶我去宿舍,然后跟我道晚安,我跟在恭敬的小精靈身后,夢游似地穿過其中一道圓形木門,爬上臺階。
赫奇帕奇學院女生宿舍的配色跟公共休息室相同,蜜色四柱床和其他家具,黑色和黃色裝潢,叫人看著口中就泛出蜂蜜的滋味。我在這舒適的場景里蘇醒,睜眼時天已大亮,覺得自己夢到了許多東西,但一件也想不起來。
昨晚只簡單沖了沖,困得床幔都沒顧上拉下,因而起床時我又細細地洗了個澡,進一步切身體會魔法的神奇之處。小水龍頭里流出的沐浴露散發(fā)出草木的芬芳,抹到身上時余下的擦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想來我今早沒有渾身酸痛,也有它的一份功勞。
休息充分,在熱水的沖刷下,我的心緒平和了不少。魔法未必非得是可怕的怪物或邪惡之舉,同樣可以是好用的沐浴露和不會變涼的茶點,許許多多平凡的瑣事,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巫師們便是這樣日復一日地生活著。想象一個不存在視力的世界,對我們而言也是很困難的吧。可能在那樣一個世界生活,對于生來就沒有視力的人,會不會更好呢?
我的衣服已經(jīng)洗凈并修補如新,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浴室門前的矮凳上,同樣干凈的背包靠在旁邊,想必是小精靈的功勞。公共休息室大體跟昨晚沒什么不同,只是現(xiàn)在透過圓形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野花盛開的草坪,不遠處有一個被高大山毛櫸樹環(huán)繞的湖泊。盡管這里是一樓,采光卻非常好,植物變得更有精神了些,我嘗試向它們道早安時,它們也抬起藤蔓或仙人掌朝我揮動。
小精靈端來豐盛的早餐,在我道謝時連鞠三個躬,一副受到很大驚嚇的樣子,說我是鄧不利多先生的貴客。我享受了一會兒枝條按摩,心里對露宿的同伴有些歉疚,就趕緊吃掉了食物。
正擔心不告而別會不禮貌,我發(fā)現(xiàn)酒紅色袍子的鄧不利多先生正在湖邊的草坪上散步,就鉆出木桶想去向他辭行。走廊跟我記憶中不太一樣,害得我繞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禮堂,反而莫名其妙地從另一側(cè)出去了。幸虧我終于小跑著找到湖邊時,鄧不利多先生還在。
“早上好。”老人微笑著招呼,銀色須發(fā)靠近太陽那側(cè)被染成金黃,我不由好奇他到底多大年紀了——幾百歲?還是幾千歲?
我也對他問了好,說明我今早必須盡快趕回去。鄧不利多先生告訴我,巫師有能將我瞬間送到同伴附近的方法,問我是否愿意用省下的幾小時做個簡單參觀,這我現(xiàn)在十分樂意。于是在他的帶領下,我上上下下爬遍八層樓,走馬觀花地看過不同科目的教室,鄧不利多還對我昨天隨手收集的生物樣本一一做介紹,那根月光一樣的銀色毛發(fā)原來是獨角獸毛,長相“不合理”的草木在光環(huán)溫室也各有名稱。
畫像們幾乎都認識我了,看來即使在死掉的人群中,八卦也是第一本能。我在走廊上見識了貨真價實的珍珠白色幽靈,提心吊膽地跳過會吞人腳的惡作劇臺階,對身邊這名體力驚人的百歲老人深感敬佩,并再度遭遇皮皮鬼——他企圖倒我們滿頭紅墨水。說真的,小巫師要平安完成學業(yè)不容易啊。
最后我氣喘吁吁地爬上天文塔,以我淺薄的天文學知識,這里的太陽系模型精致逼真得驚人,真不好說巫師是先進還是落后。晴空朗朗,在塔頂可以俯瞰霍格沃茨和禁林的全貌,以及周圍綿延的群山。不遠處的林地裂開一道口子,裝著全英國唯一的純巫師村落霍格莫得。有機會的話,我也希望能到那兒看看。
“先生,我昨晚又想了想。”我兩手撐著墻垛,吸入清風送來的山林和湖水的氣味,“如果我就那樣長大,知道魔法,有一點點魔力,能看見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但永遠都沒機會用咒語,或者來到霍格沃茨……我覺得我是不會甘心的。我從小就是一個執(zhí)拗的人,想去什么地方就必須去,想要的東西非拿到手不可!
“這就是為什么你最終還是找到了霍格沃茨!编嚥焕鄿睾偷卣f,“你能跨越為麻瓜設置的障礙,但支持你來到這里的,是你的勇敢和堅持!
我被他夸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在成為校長前,鄧不利多先生想必是個很棒的老師,總能鼓勵學生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優(yōu)秀的地方。
“他們一定很了解我吧?我的父母,他們不是到六七歲,才能知道我是不是巫師嗎?在那之前,我們就像普通的一家人……”我的聲音減弱了,感覺自己像個盲目為父母辯解的傻孩子。為什么呢?我甚至都不認識他們。但鄧不利多沒有絲毫評判的意思,等待我說下去,我便繼續(xù)了。
“我肯定非常想到霍格沃茨上學,昨晚看見霍格沃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都不記得霍格沃茨是什么,卻感覺……”我深深吸進一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或許不能來上學的時候,我一定比誰都要害怕吧。我不會接受的,即使最后還是去了普通人的學校,我也不可能真正接受這就是我的命運……”
“在保密法將巫師和麻瓜社會截然分開的情況下,這是絕大部分啞炮面臨的困境!编嚥焕嗾f,“也包括麻瓜出身者,他們在兩個社會都很難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們替我做了選擇。他們沒資格這樣做,洗掉我的記憶,把我送給沒有魔法的人。”牽著陌生女人的手穿梭于各科室之間,我總能在意識深處聽見哭聲,不知道緣由的哭聲,“但我因此得到了正常的人生,幸福的家庭,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學,不會因為沒有魔法而感覺自己不完整……我一直覺得我很走運,對已經(jīng)七歲的孩子而言,找到我這樣的領養(yǎng)家庭是非常難得的,想成為父母的人總是更傾向于收養(yǎng)嬰兒。我知道我的位置在哪里,即使現(xiàn)在看到了魔法,也只是覺得有點羨慕而已?磯蛄,我還是要回到我的同伴身邊,回家去的!
立于上百英尺的天文塔頂端,我們好像直接處在穹頂?shù)幕\罩下,目之所及,這魔法世界的一角仿佛沒有一絲陰霾。
“小時候,我感覺我肩膀上好像坐著守護天使。”我終于說出了那個盤桓多年的傻念頭,“前兩個寄養(yǎng)家庭,我認為他們都是為了補助金才收留我,然后我真的就很快擺脫了他們;收養(yǎng)我?guī)啄旰笪覀冇龅搅艘淮呜攧瘴C,差點害我轉(zhuǎn)學,但又因為非常偶然的轉(zhuǎn)機解決了;我想要的禮物,也總會經(jīng)過各種各樣的途徑到我手里……爸媽說是因為我在小時候吃了太多苦,所以長大的時候要分給我更多幸運才公平。”
“有時候,親近的人離開,并不表示我們不再被愛了!编嚥焕嗾f。
“這大概就是昨天我為什么敢往林子里走得那么深,守護天使把我寵壞了,讓我覺得我總會平安無事!蔽乙庾R到自己在微笑,同時又有流淚的沖動,好像要跟埋藏在頭腦深處的那個聲音一起哭泣,“結(jié)果我因此找到了霍格沃茨!
大概在高中畢業(yè)之后,我漸漸感覺冥冥中那股神秘的力量消散了,我的生活漸漸變得同其他人一樣,還多少有點難過地想,是因為我長大成人,守護天使飛走了吧。差不多就在那個時候,我迷上了探險,出入于未知之境,尋找某種存在又不存在于視線內(nèi)的東西。
“大部分遺忘咒是可逆的!编嚥焕嗪鋈徽f,“而且考慮到你當時的年紀,為了避免損傷大腦,也不能使用力量太強的咒語。巫師有自己的醫(yī)院,圣芒戈魔法傷病醫(yī)院,我可以聯(lián)系到處理這種情況的專家!
我猶豫了,對直接用于腦子的魔法有點害怕。再者,記起生命中最初的那幾年,對我會造成什么影響?我的家庭和已有的生活會因此出現(xiàn)裂痕嗎?無論如何他們都拋棄了我,所謂的守護天使完全可以只是我一廂情愿的錯覺,我的親生父母很可能就是把沒出息的孩子扔掉了,巴不得永遠別再見到她。這樣的父母,值得我冒險去記起來嗎?
“當然,你不需要馬上做決定!崩先死斫獾卣f,“等你想好了,可以寫信告訴我,只要在信封上寫明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它會自動寄到我的辦公室來的!
“真的嗎?”我驚奇地問,鄧不利多予以肯定。
時候不早了,我還沒記住那些惡作劇臺階的位置,鄧不利多陪我下了樓,沿寬敞的馬車道走向城堡大門。他告訴我,能瞬間把我送到同伴附近的魔法叫幻影移形,但到霍格沃茨范圍外才能使用,而且會發(fā)出不小的動靜,所以保險起見我還是需要自己走一段路。那樣正好,我還發(fā)愁怎么對同伴解釋,為什么我在林子里走了那么久,身上連點污垢都沒有。
“說真的,先生……昨晚之前,我從來沒恨過我的親生父母!北硨νㄍ舾裎执牡拇箝T,我再次提起這個話題,“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為什么要恨他們呢?我過得還不錯,他們從來沒實際造成什么傷害,只是兩個陌生人而已。我只是想過,如果有一天見到他們,一定要問問他們?yōu)槭裁磥G掉我……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還是跟我生活在兩個世界,這點上一直沒什么區(qū)別!
“我想并不存在‘兩個世界’!编嚥焕嗪吞@地說,“無論巫師還是麻瓜,我們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蛟S有一天,你也會像找到霍格沃茨一樣,在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與他們重逢。”
“我還沒想好要怎么想他們。”我低聲說,“就算理解他們的理由,我還是不能原諒……”
“你有長遠的未來可以做出決定!被舾裎执男iL又說,“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同時也非常廣闊,不需要拘泥于一定的道路!
哎,也對。世界之廣闊,不正是探險存在的理由嗎?都市車水馬龍的繁華,孤島上埋藏的寶藏,深山中的魔法之城,走得更遠一點,看得更多一點,這樣的沖動是從幼兒搖搖晃晃邁出第一步起,就寫在本能里的吧。
“不過現(xiàn)在愛麗絲該回家了!蔽彝嫘Φ,本打算向鄧不利多解釋這個梗,誰知他卻接上:“至少這里沒有紅皇后嚷嚷著要砍掉你的腦袋,不是嗎?”
我們都笑起來。鄧不利多細問了我們的扎營地點,決定把我?guī)У郊s半英里外的一處空地,然后讓我抓住他的胳膊;糜耙菩问俏医(jīng)歷過最恐怖的魔法,就像把我塞進漆黑的橡皮管子再抓著頭發(fā)扯出來,或許有魔法的情況下感覺會舒服點兒吧,我是寧愿自己跑三英里也不要再做這個了。
“再會!闭f完這句,銀發(fā)校長原地旋轉(zhuǎn)起來,伴隨著啪的一聲爆響不見了。他沒有要求我為霍格沃茨保守秘密,或許是因為信任我,或許是知道即使我說了,也沒人會相信。
這里已經(jīng)脫離魔法磁場的影響,指南針恢復了作用。我辨明方向,最后一次回頭,見城堡已隱匿無蹤,群山巍峨,森林綿延至天際。
多像是做了場夢啊……我感慨著,又整了整背包,啟程走向我的同伴們。
。ㄈ耐辏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