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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是主人
狄飛驚從六分半堂逃出來了。
不算太狼狽。至少衣冠齊整,膚白臉凈,除了發(fā)絲微亂外沒看出任何不妥。
問題就在于沒有任何不妥。
他頸骨沒斷這件事終究是暴露了。
但這并不是他不得不出逃的原因。
讓他如此決定的原因是,他發(fā)現(xiàn)了總堂主的一個大秘密。
——雷老總不能人道。
如果可以選擇,狄飛驚寧可自己不要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
現(xiàn)在為時已晚,他只能逃離六分半堂。
好在這些年他將自己偽裝得很好,兢兢業(yè)業(yè),不爭不搶,今日出逃的時候托辭出門辦事,守門弟子倒也沒人起疑。這其中有一部分可能還得歸功于,在他被總堂主直接領(lǐng)導(dǎo)前,曾被大夫人指派給十二堂主手下做事。
那位十二堂主……本事不小,卻有個怪癖,喜好讓手下皮相漂亮的男弟子作女子打扮。
特別是如狄飛驚這般,雋秀如畫,清浥出塵,恬淡靜好的少年。
當時的狄飛驚還叫做狄路,只是名武功低微身份卑下的弟子,還是折了頸骨,我見猶憐的柔脆少年。
他并沒有拒絕、反抗的倚仗。
若說被迫著女裝的年月里有留下什么好處,大抵就是堂中子弟十有八九見他貌美,皆不會過于刁難,有時也會得些意想不到的巧宗。
多想無益,狄飛驚方策馬奔出五里地,已遭遇兩波截殺。
——眼前是第三波。
三堂主雷媚。
狄飛驚知道她是如何從不被待見的前總堂主之女,搖身一變成為六分半堂第四把手的。他現(xiàn)在估摸自己還不是她的對手,但腦中仍不合時宜地想起,既然雷損不能人道,雷媚又是如何……?
不待他再想,雷媚下一波攻勢已到,數(shù)支羽箭破空襲來。
狄飛驚閃身躲避,堪堪避開其中二十一支箭矢,卻被后發(fā)先至的一枚鐵蒺藜打中小腿,登時腳下不穩(wěn),下盤露出破綻,眼見雷媚殺招將至——
一縷幽香。
似有若無縈繞在狄飛驚鼻尖。
他倏地一驚,但見緋紅刀光躍于眼底。
“叮叮!睅茁暣囗懀槐绕鸨懈圃姼璧木尚〉墩诰嚯x他不足三寸的地方停下。
狄飛驚順著刀刃看到了握刀的手。
一雙不似有如此功力,能驟時接下雷媚全力殺招的手。
蒼白,細瘦,指節(jié)分明。
因離得近,狄飛驚甚至能看清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
“咳咳,此人我要帶走!碧K夢枕往前走了兩步,擋在狄飛驚面前,不帶商量口吻地對著雷媚道。
“蘇公子想帶走他,小女子自是攔不住,只是公子可忍心讓我空手回去挨雷老總的責(zé)罰!崩酌膵尚χ鴵P了揚眉,端的婀娜婉轉(zhuǎn),嫵媚動人,可惜蘇夢枕見了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你會有辦法的,”蘇夢枕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傲然道,“不論這位小兄弟是因為什么被你們追殺,蘇某保證不窺探緣由。你回去便說人是我?guī)ё叩,雷損想拿人可來風(fēng)雨樓索要!
本在一旁靜默不語的狄飛驚幽幽抬頭:“你還沒問過我要不要跟你去金風(fēng)細雨樓!
蘇夢枕白眼一翻,冷笑道:“那么我現(xiàn)在問你,愿不愿意隨蘇某回去,不論你作何選擇,我都會救你。”
狄飛驚尚未厘清自己如何作想,口上已不自覺回答:“我跟你走!
※
此刻,轉(zhuǎn)投金風(fēng)細雨樓的狄飛驚正在紅樓議事,方才加入三日的狄飛驚無比慶幸自己當時沒過腦的決定。
狄飛驚被帶回樓后,蘇夢枕即刻安排大夫給他處理腿上的傷口,好在并未傷及筋骨,只是有月余不可動武。
狄飛驚亦沒有再動武的機會。
他才來了三天,就被楊無邪安排了如山的文書工作,并對目下幾個棘手案子提出了他的見解,有跟楊無邪一拍即合的亦有針鋒相對的。
而現(xiàn)下,狄飛驚正在黃樓面對一屋子的風(fēng)雨樓高層骨干,言簡意賅地道出自己的策論。
蘇夢枕亦默不作聲在主座聽其發(fā)言。
狄飛驚話畢,但聞幾聲掌鳴,上官悠云撫掌嘆道:“我原不忿蘇公子今日讓一個初來乍到的黃口小兒到此大放厥詞,聽完這一番妙策,是老夫小覷了。沒想到你這娃娃雖秀雅端麗狀似女子,見識倒是非同小可!
狄飛驚聞言,秀眉一凜,隨即又恢復(fù)一派風(fēng)清云淡,若非留心觀察之人,必不能察覺他瞬間的戾氣。
全場只有兩個人看出了他的微妙變化。
蘇夢枕和楊無邪。
事后,蘇夢枕令楊無邪查閱白樓中關(guān)于狄飛驚的資料,待翻閱至其在六分半堂時被迫著女子打扮的過往時,心中一動,遂生一計,意欲解其心結(jié)。
※
旬月未過,已至中秋。
金風(fēng)細雨樓慣例要舉辦夜宴。
家中有親人的,自是家去團聚不提;而江湖兒女大多身無牽掛,每至中秋恐添愁緒,不若在樓中相聚一醉,倒也歡喜瀟灑。
往年這樣的熱鬧場子,蘇夢枕是不參與的。他樂于見到樓中兄弟相慶歡愉,卻不放任自己沉溺享樂。是以,紅樓大廳內(nèi)酒過三巡后,仍未見風(fēng)雨樓的主人到場,大家亦不以為意,泰然處之。
狄飛驚亦被楊無邪硬拉著不給離席。
他不喜飲酒。
人若想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最好便是少碰這杯中物。
所以當他望見樓上逶迤而下的杏衣女子時,他發(fā)誓自己并沒有醉意。
狄飛驚只是不由得恍神。
來人身形高挑,體態(tài)清瘦,行動間自有一段風(fēng)流怯弱之姿;蔥綠衣衫外罩著淺杏色寬松外袍,盈盈裊裊,更顯出弱不勝衣之感,水綠色的羅裙幾乎長及拖地;再看發(fā)上一應(yīng)簪釵寶鈿皆無,甚至未梳高髻,只用銀朱發(fā)帶隨意挽起滿頭青絲;娥眉淡掃,朱唇輕點,襯得一對簇著病火的招子益發(fā)明銳攝人。明明是一身素雅打扮,卻有種稠艷灼人的氣勢。
滿室光華亦好似為之一黯,美得雌雄莫辨,概莫能御。
空氣驟凝。
隨即一陣熟悉的嗆咳打破了寧靜。
許是樓下門窗未關(guān)嚴實,夜風(fēng)微涼,徐徐拂過那人玉白的鎖骨,牽扯出錐心刺骨般的咳聲,在一室耀目光華中顯得蕭索寂寥。
惹人哀憐。
但狄飛驚的恍神已在電光火石間消弭,他不由自主站了起來,目如秋水凝睇那人,眼中尚有來不及掩去的驚艷與不解。
他不瞎不傻,自然已認出不知為何作女子打扮的“杏衣女子”是蘇夢枕。
咳聲漸止,蘇夢枕未在意其余人等或呆滯或震驚的反應(yīng),徑直步至狄飛驚面前,撫胸平復(fù)喘息道:“感想如何?”
“……很美!钡绎w驚如實回答。
“咳……我是問,”蘇夢枕有些不自然地眼神微閃,繼續(xù)道,“今日我作女子裝扮,是否便成了女子!
“自然不是。”
“小狄,你是聰明人,聰明人自當明白萬象皆虛,唯爾心證!
狄飛驚了然。
了悟。
是自己墮入迷障了。
但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過往心結(jié),竟也值得堂堂金風(fēng)細雨樓樓主如此費心開解?
狄飛驚生平頭一次有種拜倒的沖動。
“秋夜風(fēng)涼,公子當保重身子!钡绎w驚眼底微熱,不擅情緒外露的他從牙縫里擠出此刻最想說的話,頓了頓低聲道,“多謝!
“你若想謝我,不如助我守好這風(fēng)雨樓!碧K夢枕眼底帶笑,兩靨微紅,似有萬點驚鴻卷走寒秋落葉。
“如君所愿,在所不辭!
狄飛驚秋水含波,澄靜清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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