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執(zhí)
“咳……我輸了。”
委頓于地的女子發(fā)絲微亂,銀紅色的百褶裙擺浸染鮮血,分不清哪處是裙子原色哪處是洇濕的血紅。
她的五臟六腑都被位移,渾身無一處不在痛徹心扉。
但她仍在笑著,笑得嫵媚動人,春色無邊。
她自然是雷媚,曾經(jīng)的“郭東神”,神通侯府的“小夫人”。
普天之下能重創(chuàng)她至此的也僅有一人。
——翻手為云覆手雨神槍血劍小侯爺方應看!
“你輸了,”一身白袍未染塵的方應看靜靜立于她面前,秀雅圣潔的臉龐上帶了點遺憾的疼惜,櫻唇輕啟道,“這回是因為誰!
“為我自己,”雷媚笑得風情萬種,面似桃花灼人眼,深吸一口氣道,“這次只為我自己,反你!
“作為最后一個被你背叛的男人,我很榮幸!狈綉春盟普娴氖軐櫲趔@般謙謙有禮地揖了揖。
雷媚道:“那麼,作為將死之人的一個小心愿,可否容我再講一個小故事。”
方應看道:“我若說不想聽呢?”
雷媚道:“你會想要聽的,這將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說,關于那人——你從未得到過的那人!
方應看瞳孔一縮,內里金色光芒一盛,沉靜應答道:“你說!
雷媚柔媚一笑,帶著點追憶的神色娓娓道來。
那是她投誠風雨樓之后不久的事。
當時正值暮春,自行改名“郭東神”的雷媚尚是名不足雙十的少女。
她正帶著新任務的處理結果回到風雨樓。
作為一名臥底,郭東神平時接到的任務并不多,大部分時間只是在傳遞六分半堂的動向,以期提供給蘇樓主更準確的決策依據(jù)。
而這回,倒是有些不同。
她被要求去安置四個女孩子。
這本是楊無邪該辦的事,他依照白樓的資料自是能妥善安排這四名女子合理的去處。
但蘇夢枕交代任務的時候對她說,總歸是女子更能了解女子,這件事還是由她去辦最合適。
郭東神聞言有些內心激蕩,現(xiàn)下世道艱難,而女子尤甚,自己也是在其中忍屈受辱活下來的,自是明白女人不易。
這任務她必完成得妥妥帖帖。
至于這四名少女的來歷,說來也沒什么特別的。
金風細雨樓如今在道上風頭正勁,朝堂里各路勢力也都在殷切拉攏,威逼利誘皆而有之。
蘇夢枕的應對方式很簡單——照單全收。
對于來滋事找茬的,該武力解決的時候決不手軟;想來送禮拉關系辦事的,禮物收下,至于讓不讓拉攏,給不給辦事,自有其一套準則。
郭東神剛進樓時曾不經(jīng)意地問起過,為何有些時候收了禮卻未派人辦事。
蘇夢枕當時如此回答:“這些人送的珍寶稀物無不是刳脂剔膏,橫征暴斂而來,所欲為之事亦非我樓子弟該行;他們平日里阿諛諂媚,高攀低踩,很是意滿志得,既要來送禮,咱們也樂得收下,以充盈樓子收益!
“況且,我們是□□嘛!碧K夢枕幽幽地道,細白的指摩挲手中的藥盞,本是寒浸浸的眼神里竟帶出一絲俏皮。
郭東神思及此節(jié),兀自一笑。
與平日里柔媚的笑靨有所不同,是帶點清沉著靜的笑。
她帶著這般的淺笑拾級步入象牙塔。
郭東神進入房間的時候,蘇夢枕剛用完午時的湯藥,正閉目養(yǎng)神。
雖時值三月,天已轉暖,天泉山上尚比別處稍顯涼些,蘇夢枕久病畏寒,仍披著素色輕裘坐于案前。
“公子,那四名女子均已脫去奴籍,恢復良民之身,并依照各人喜好與所擅之事,分派各處堂口或許其家去!惫鶘|神深知樓里的規(guī)矩,言簡意賅向蘇夢枕陳述道。
蘇夢枕略一頷首,贊許道:“你的處置得當,不錯!
“是公子仁心,”郭東神淺淺一笑,隨即猶豫開口,“但小侯爺那邊……”
蘇夢枕冷笑道:“方應看既將人送來,我如何處置自與他不相干。”
蘇夢枕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微動,瞧見了窗外塔下,風吹落的杏花。
郭東神只聞得一聲清淺的嘆息。
他這樣的人很少嘆氣。
普通人用以喟嘆自傷的時間于蘇夢枕而言過于奢侈。
他慣常選擇用行動去消弭需要感傷的事。
但此時此地,當微醺的春日煦風撣落粉靨似的春杏,他忽而想嘆氣。
也想跟人說說話。
眼前剛好有人。
郭東神還在。
“我第一次見到小看的時候他只有這案桌一般高!碧K夢枕寒焰般的眼難得染上回憶的神色,里頭的情緒有些明滅未定,將一樁往事徐徐道來。
當時蘇夢枕尚在小寒山學藝。
那日亦是暮春時節(jié)。江南多細雨,連日的綿雨將院子里的杏花沾濕拂落了不少。
紅袖神尼未遁入空門之前的手帕交桑小娥攜養(yǎng)子方應看來訪。
雖說應師尊要求得招呼這名看上去有點怯弱的小公子,蘇夢枕依舊風雨不動先行練完一輪刀法功課。
蘇夢枕依舊記得,那孩子在一旁安靜地看他練完刀之后,晶亮的眼里躍出的豁然歡愉。
他一向不擅長跟孩子相處。
雖然當時的他也只是剛剛脫離稚氣的半大少年罷了。
好在年方七八歲的小小方應看并不如表面上那樣羞怯,甚至有些過于活潑了,纏著他說了不少與其年齡不符的話語。
蘇夢枕亦少見這般聰慧靈秀的孩子,只消稍一點撥,方應看便能舉一反三,頗有見地。
“未曾想他如今長大了,卻是一味偏好權勢,同蔡京童貫之流朋比為奸,倒是對不住他這一身好才干。”蘇夢枕收住追憶的神色,面上一派冷寒,連窗外的粉杏見了也似蒼了一白。
當時郭東神未作言語。
她亦從未將那日聽到的話說與任何人聽。
除了今日。
她的將死之日。
雷媚喘息著繼續(xù)道:“蘇公子是待我最好的一任主上!
方應看冷眼看她:“但你還是背叛了他!
“像他那樣的人,我只可背叛他,卻不能利用他!崩酌耐伦钟l(fā)艱難卻仍舊字句清晰,話鋒一轉道,“只是,玉塔外面從未栽過杏樹……你怕是忘了!
方應看臉色未變,只在聽到“從未栽過”時,借由“山字經(jīng)”幻化的旭日缺了一角。
雷媚趁他失神雙目一赤之際,口內發(fā)出一物,輕如鴻毛羽翼的小箭。
卻似重逾千斤!
——傷心小箭!
小箭傷心,更傷命!
不知是先傷了心,還是傷了命。
方應看的咽喉插進一物。
一支傷心的箭。
奪命的小箭。
箭幽香。
似夢。
“你的‘山字經(jīng)’有破綻,只有念及蘇公子的時候你的破綻才會顯露。”
“像我們這樣的人,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會見到他,只有我陪你了。”
“我輸了,但你也沒有贏!
雷媚的聲音漸漸低弱,幾近無聲。
“阿蚊……”咽喉被洞穿的方應看嚅囁著兩個字,更似一聲嘆息。
雷媚失焦的妙目最后看了他一眼。
但見素衣暈染紅,交疊成逝夢。
插入書簽
“中國套盒”釋義:宋元話本小說一般采用可稱為“中國套盒”的手段,即在小說的開頭引人與之相關的小故事,就像民間工藝品那樣,大套盒里容納小套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