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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太成三年,神都洛陽。繁華喧鬧的南市,此刻正暗流涌動(dòng)。
“來,您請!碧沼浹驕^的伙計(jì)將他迎至座位,沒有計(jì)較他這一身粗俗打扮。他先前已盯了許久,此時(shí)卻佯裝隨意地坐下,順便瞧了眼里面熱鬧非凡的店鋪。同往常一樣,都是些勤勤懇懇的小百姓。
“這么多人啊。”高秉燭粗著嗓子說,視線落到桌幾上。飄著香菜、冒著熱氣的新鮮羊湯,一看便是人間美味。
桌對面的年輕人已放下手中的碗,目光清冷地看著這名闖入者。年輕人穿著素色錦緞所制圓領(lǐng)袍,發(fā)鬢整齊,雖身處市井煙火之中,眼神卻未沾俗氣。高秉燭見過太多金玉其外的事物,不知這位傳聞中的百里二郎是否表里如一。無論答案如何,他都欣然期待。
“都坐滿了,”高秉燭隨口扯出來一句解釋,轉(zhuǎn)向伙計(jì),“給我來一碗——百里二郎尚可的羊湯!
語氣戲謔,似是挑釁。
“好嘞!被镉(jì)立刻答應(yīng),高秉燭的視線重新落到對面年輕人身上。他們的目光短暫地交匯,眼神中都藏著對陌生人的警惕。
“我沒有評過這家!卑倮锖胍愣似鹜,繼續(xù)喝著他的羊湯。他對對方毫無興趣。
“是嗎,”高秉燭的聲音毫無波瀾,“那也許我記錯(cuò)了!
恰逢伙計(jì)端上羊湯,高秉燭得以坐在這里,繼續(xù)這場心懷叵測的對話。他是個(gè)粗人,生在不良井,只知生存而不知生活。此刻難得有閑時(shí)坐在此處,味蕾竟也出奇的活躍。
他發(fā)出一聲響亮的贊嘆,足以引起對方的注意。
“青州的公羊鮮,鶴州的母羊香。幸會(huì),我叫高秉燭!
待他說完,百里弘毅才略略抬頭看了他一眼?峙麓丝淘诎倮锒裳壑,他還不如他嘴邊的一口羊湯來得更有吸引力。
“這種說法,我倒是頭一次聽說。”
“鶴州有個(gè)奩山,聽過嗎?”高秉燭的身子向前探去,想將百里弘毅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些,但也無意間暴露了他對此的興趣。奩山……百里弘毅用余光察覺到了,心中微微一動(dòng)。
“我只知道奩山的銅礦最有名!彼鸬。
“奩山的母羊也很好吃,”高秉燭似乎在微笑著解釋,第二次,“不過奩山的羊肉運(yùn)到神都一帶,水陸兼程!钡谌危粗,似乎話有深意。
“不僅水陸兼程,而且商人容易遇到山匪,很是危險(xiǎn)。”他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說得對,”高秉燭看著湯碗,心中的沉重被百里弘毅的話喚醒,全然沒注意碗已見底,“總之奩山到神都,太不容易了!币宦暩锌凰谱鱾。
第四次。百里弘毅略一思索,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碗。
“你從坐下到現(xiàn)在,提了四次的奩山,還看了我四次,但是你并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湯已經(jīng)見底了!
百里弘毅不懂得掩飾,習(xí)慣了直來直去。他直截了當(dāng)?shù)靥岢觯幌胫缹Ψ絹硪鉃楹巍?br>
“你并不是來喝湯的。找我干什么?”
高秉燭被這么直接地戳穿,倒也不尷尬。他將碗擱在桌幾上,身體自然地往欄桿上一靠,目光悠悠看向?qū)こJ芯?br>
“羊肉到了神都,變成了佳肴。人到了神都,沒了活路。”
高秉燭看到了,百里弘毅仍是神色疏冷,并不為之所動(dòng)。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因?yàn)樗,生活?yōu)渥的百里弘毅不可能明白“沒了活路”究竟是什么意思。
對高秉燭而言,那代表了倒在血泊中的手足、眾人的唾棄與仇視、無數(shù)個(gè)充斥著負(fù)罪感的寂寞寒冷的夜與心中的滔天恨意。從他眼睜睜看著最后一名同伴也被手戟貫穿、屠戮在地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失去了活的資格。
他不屑將之宣之于口,那是他能為自己保留的最后的尊嚴(yán)。
現(xiàn)在,殘存于世的高秉燭靠著欄桿,不過是閑散地抬起一只手。
“這么大的小娘子,第一次跟阿爺來到神都。連神都的繁華還沒有機(jī)會(huì)去看,就死了。”
他目光幽幽地盯著這位從不知世間疾苦的百里二郎,眼中似有能吞噬世間一切的鬼魅緩緩朝前伸出利爪。
他近在咫尺,卻代表一個(gè)高秉燭從未有資格觸摸的光鮮世界。那是神都陽光所至之處,得圣人看重、神佛庇佑。而他,是一只想要擁有陽光的螻蟻。
果然,涉世未深的百里弘毅被這個(gè)故事吸引住。他微微蹙眉,身體前傾。
“他們死了?”他輕聲問。
“你不知道嗎?”高秉燭反問。
“你是怎么知道的?”百里弘毅又問。
“南市的食攤你吃了七十多家。掛牌尚可的二十多家,掛牌上品的只有一家,叫當(dāng)陽酒肆,”高秉燭從容道來,百里弘毅全神貫注,“那對父女怎么看也不像是出入當(dāng)陽酒肆的人。你們昨天不會(huì)是偶遇的!
“看來昨日你也在場。他們逃了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了。他們是怎么死的?”
好了,可以到此為止了。他伸手搓了搓鼻子,毫不避諱那位有著“神都第一饕客”之稱的百里二郎。
百里弘毅仍舊盯著他,看樣子是非要從他這里討到一個(gè)答案;但高秉燭是不會(huì)松口的。他摸了摸口袋,摸到錢袋卻沒有掏出來,只是輕笑一聲。
“忘帶錢了。”
他動(dòng)作夸張,面無窘迫,似乎料定了對方會(huì)解決這個(gè)問題。果然,百里弘毅開口了。
“我請客。”
等的就是這句話。是時(shí)候結(jié)束了,高秉燭已經(jīng)拿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無意再為百里弘毅解惑。五年過去,他早已習(xí)慣在復(fù)仇之路上單打獨(dú)斗。他不畏權(quán)勢,不懼生死;他明白,在這條充滿血腥的路上,無論是滿天神佛還是巍巍明堂,都不會(huì)助力半分。想要成事,唯有自己。
“此事未了,你我還會(huì)再相見的!
話說完,他很快便消失在人海之中。百里弘毅瞧著他的背影,下意識地選擇了相信。
無人知曉,不久之后他們會(huì)交托性命,并肩作戰(zhàn)。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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