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茵茵啊
茵茵啊,茵茵啊。
黃土上貼著鮮紅的雙喜字,門扉被打開,來客絡繹不絕。
道喜的聲音持續(xù)到了晚上也沒有斷絕。
茵茵啊,茵茵啊。
陳家有了個女娃娃。
就叫陳茵茵啊。
陳茵茵是個乖巧的孩子,打小就懂事,周圍的鄰居都喜歡她。
直到有一天來了個道士。
道士在田邊替人做事討口飯吃——在打仗啊,誰也不容易。
茵茵挎著小籃子,里面裝著阿爸阿爺?shù)娘埐恕?br> 周圍的鄰居看見她,笑著說:“茵茵啊,給你阿爸阿爺送吃呢!
茵茵就乖乖巧巧地嗯了一聲:“是的啊,張四伯!
張四伯就撓撓頭,揮揮手。
“去吧,莫讓他們等急了!
道士看的歡喜,茵茵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孩子啊。
只不過道士看著茵茵的面相時,卻是疑惑了。
他問旁邊的人:“那孩子是?”
“哦,茵茵啊,陳家的女娃兒,長得乖巧伶俐的!
那人說:“長得是不錯,也不知道陳家老大是怎么想的,也沒在要一個。女娃兒到底是個女娃兒,終究還是要嫁出去的啊!
道士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周圍的鄰居卻是聊了起來。
“是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不知道他們一家子怎么想的!
“要我說,還是陳阿公老了,估計都糊涂了,不然換他年輕一兩年試試,保不齊陳家老大要脫一層皮。”
“陳家嫂子也是,自己丈夫不急,她居然還安心的也不急。”
“她急啥,誒,不會是她…生不出了吧!
“亂說啥,人家家里事關(guān)我們什么事,安心鏟自己的地吧!”
吼人的是胡三娘,出了名的暴脾氣,被她這么一吼,周圍靜了一圈然后又開始聊七聊八了。
但到底也沒有在聊陳家的事了。
胡三娘把鋤頭往肩上一扛瞪了一眼道士,回家了。
道士被瞪的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這位大娘了。
胡三娘回去洗了把手,沒著急做飯,轉(zhuǎn)而去了陳家。
“嫂子!”
陳家嫂子,林芳。
也是茵茵的母親。
林芳看見了胡三娘,笑著招呼她進去了。
胡三娘喝口水,說:“嫂子,我跟你說,這幾天別人說啥,你別往心里去啊,他們就是嫉妒你……”
林芳卻是一眼就知道她要說什么了。
笑著將手擦干:“我知道,說我生不出兒子!
“誒!嫂子!
林芳說:“沒事,三娘啊。我早知道的,你放心!
胡三娘見狀也不好說啥了,她也要回去做飯了,他家就她和她丈夫兩個人難免會比其他人忙一些。
在戰(zhàn)亂的時候,他們村算是很不錯了。
胡三娘還是不放心,叮囑了一番這才在林芳的催促下回家做飯。
但事實上呢。
流言蜚語出來了。
說的不是林芳生不出兒子,卻是在傳陳茵茵是個災星。
“一群閑的吃屁的東西!也不怕爛他們的嘴!”
胡三娘怒氣沖沖的罵著,嗓門大到村頭三里地都能聽見。
林芳臉上也有怒氣,但還是平靜的安慰胡三娘,溫和的聲音讓胡三娘冷靜下來。
林芳眼中卻不是表面那般平和。
瘋言瘋語被傳了一月,然后便慢慢的淡了下去。
但誰又知道隱藏在平和下的又是什么。
茵茵長大了啊。
十三四歲,花一樣的年紀啊。
茵茵長大了啊。
十三四歲的茵茵卻不像十三四歲的茵茵。
她不和自己同齡的孩子一起玩,其他的孩子也不敢找她玩。
這天,茵茵依舊走在那條黃土地上,手腕里挎著籃子,里面是給阿爸帶的飯。
阿爺在兩年前走了,家里只有阿爸阿媽和茵茵了。
隔壁的胡三嬸五年前終于懷上了,生了個大胖小子。
四歲的胡終來就像小時候一把抓住陳茵茵的衣袖一樣,喜歡粘著陳茵茵。
還沒學會說話就開始:“茵,茵,茵。”的往外蹦。
聽起來像是在:“嚶嚶嚶!钡目。
但事實上,那只是小終來在叫陳茵茵啊。
將摘來的甜花塞到小胖子的手里,陳茵茵打發(fā)小胖子一個人在旁邊玩去了。
胡三娘和她丈夫做工去時,終來就被放在她家了。
陳茵茵拿出衣物開始洗。
林芳生病了,做不得太重的活了。
她有時會一個人在門口看著遠處的黃土地發(fā)呆,然后乍然回過神來。
陳茵茵知道,然后阿媽就會很長一段時間不愛說話。
有時也會看著陳茵茵發(fā)呆,一看也是好久。
當陳茵茵轉(zhuǎn)頭看向她時,林芳會當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
阿媽變的有點奇怪。
在林芳入土時,陳茵茵也是這樣想的。
白色的麻布布滿了家里。
阿媽走了。
就和阿爺一樣。
陳茵茵一個人跪在墓前,她低頭看著眼前的黃土地,使勁的磕了三個響頭。
林芳走了。
什么也沒留下。
哭的最慘的大概是胡三娘,抱著陳茵茵不撒手。
她是真把林芳當成姐姐來認的,也是真的疼陳茵茵。
小終來也跟著他娘哭,拽著她的衣角不撒手。
陳茵茵最終紅了眼角。
然后呢。
胡三娘也離開了。
她娘家人找到了她,要她回去,也認了胡三這個姑爺。
胡三娘張了張嘴,她離開時往陳茵茵懷里塞了一袋碎銀子,她想帶陳茵茵走,但畢竟陳茵茵不是她閨女,更何況陳茵茵的爹也還在。
胡終來哭的撕心裂肺,小手抱著陳茵茵的腿,誰來抱他就咬誰。
胡三娘紅著眼睛要抱胡終來。
小終來不肯,他哭著喊。
“茵茵啊,茵茵啊!”
他被抱上了車。
車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直到看不見了。
然后有一天,她的父親說去上山。
然后也再也沒有回來了。
茵茵啊,茵茵啊……
陳茵茵只剩她自己了。
一個人做飯,一個人洗衣,一個人扛著比她大的鋤頭去鋤地,一個人往返田間與家里。
剛開始還有來看她的人,漸漸的也沒有了。
茵茵啊,只有茵茵了。
再然后的然后呢。
戰(zhàn)火蔓延到了他們這里。
陳茵茵躲在家里看著鬼子搜著她的家。
鬼子什么也沒有搜到,把她家的東西能砸的砸了,然后就走了。
陳茵茵沒有動。
她聽見村里的人破口大罵,她也聽見槍聲響起的聲音,她聽見刺刀,扎進血肉的聲音,有人在哭,有人在叫。
“你個災星!”
女人講手中的石子丟向陳茵茵,沒有砸到。
“你就是個災星!你克死了你爺,你娘還有你爹還不夠嗎!你還要克死我們整個村子嗎!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人的怨恨來的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來,莫名其妙的發(fā)泄出來。
陳茵茵剛好就是這個可憐的孩子。
沒爹沒媽,就連胡三娘也走了。
可不就成了他們發(fā)泄的對象了嗎。
陳茵茵用報紙糊著窗戶,玻璃在不久前就已經(jīng)被小孩用戶彈弓打破了。
陳茵茵掃著院子,家里的大門緊閉。
又有一天,陳茵茵聽見了槍聲。
她躲了起來。
家被人強行闖了進來,她聽見了。
家里被收刮一通,陳茵茵蹲在角落里,手里拿著一個土豆,慢慢的啃著。
陳茵茵沒有出去,她在哪里呆了一個星期才出來。
村子里安靜極了。
陳茵茵掃著院子,一聲嘶吼打破了平靜。
“我們能去哪里!能去哪里!”
“外面有強盜!有鬼子!還有那群自稱什么兵的!我們能去哪兒——!”
哪里也去不了。
陳茵茵說。
躲著的陳茵茵被抓住了。
她被拖了出來,從院子拖到了外面。
看見的女人瘋了一樣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個災星!你居然還在這里!為什么你還沒有死——!”
他們將怨恨的目光投向了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
陳茵茵挨了一腳,她卷縮起來,護住自己的頭。
一腳又一腳,一腳又一腳。
他們將怨恨發(fā)泄在一個小女孩身上。
這里的動靜驚動了路過的人。
馬車里的人敲著煙桿,說:“去瞧瞧,發(fā)生了什么!
小伙應了一聲,跑過去一瞧。
“你們干什么呢!”
來人將村民趕開,把陳茵茵抱了起來。
“她是個災星!”
“我呸!老子還掃把星呢!”小伙:“一群大人打一個孩子,也不怕?lián)p陰德下地獄!”
老人說:“要不是她,我們這里還是安安穩(wěn)穩(wěn),哪里會有什么鬼子強盜!”
男人說:“要不是她,我們那會遭受這些折磨!”
女人說:“要不是她,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
“她就是災星!她就是災星!”
小孩撿起石頭丟向小伙,破啰的聲音尖銳喊:“她就是災星!”
小伙哪里見過這這樣的事情,他抱著陳茵茵的手緊了緊,卻沒有放下她。
一只纖細的手搭在了小伙的肩上。
紅色的華服,一頭黑發(fā),拿著煙桿深深的吸了一口。
煙霧被吐出來,女子低眼看著小伙懷中的孩子,然后看向村民。
村子里的人哪里見過這樣的人,一時間誰也不敢說話了。
女子用煙桿敲了敲小伙的頭:“放下來!
小伙依言放下來懷里的孩子。
陳茵茵站著,抬頭看向高大的女子。
女子說:“世上很多東西都不能輕易打破,枝葉連理,根深蒂固!
“這就是其一!
女子低頭看著孩子:“那么你要和我們走嗎?”
茵茵啊,茵茵!
茵茵從這里來,也從這里走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