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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他又聽見了。
【詹姆和莉莉!西里斯!你怎么能!】
爆炸。
還是模糊不清。
他撈到最近的瓶子,用新鮮的酒味洗掉口中腐臭的那些。舌頭和頭腦一樣遲鈍麻木,威士忌、葡萄酒、白蘭地,嘗起來都沒有好到哪里去。酒精開始在他胃里發(fā)生作用時,他就不在乎味道了。
他在每天的任何時候睡去,任何時段蘇醒。清晨、傍晚、午后、夜半,時間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意義,如果“很久”這個概念還有意義。他并不按天活著,或者按周,或者月。他活著,昏睡、醒來,浮沉在晝夜間混沌的大海,這一次靠岸在燈火通明的祖宅,觥籌交錯的圣誕晚宴,七歲孩童站在母親身邊,抬起頭剛剛能在桌沿上方看到對面堂姐的臉;下一次被浪潮拍在泥濘的淺灘,鹽水浸漬的視野中坐著幾個大笑的少年;再一次,鐵窗單調(diào)的輪廓線,黑色的霧氣盤旋。
然后暖意消散,他沉下去,擊中海底。有時是沙發(fā),有時是床。瓶子和他稍有閑情逸致時使用的銀質(zhì)高腳杯漸漸支撐起全部的行動,令他的肌肉放松,頭腦被輕柔的白紗包裹。醉意就像阿尼馬吉,模模糊糊地望出去,好像看到什么都不能造成傷害。
如果漂了太久,久到他對自己的雙腿產(chǎn)生內(nèi)疚,他就暫且在這他早已遠(yuǎn)遠(yuǎn)駛離的港灣走一走。一如他回歸時所見,海床干涸了,碼頭也朽爛了,海草和魚蝦匍匐著化為塵土,所有舊船都陷在淤泥中碎裂。這里早已不再是可啟程的地方。
如果連酒精也不能阻止胃由內(nèi)而外將他吞噬,他就去吃東西。莫莉定期送來食物,他想叫她別再浪費自己的手藝。如果身上臭到可能被巴克比克認(rèn)為無禮的程度,他就去洗澡。
到閣樓里看望鷹頭馬身有翼獸,是他為數(shù)不多還記得要做的事。巴克比克,他的好哥們,難兄難弟,身負(fù)未完的處刑,載他飛離攝魂怪之吻,與他形影不離地逃亡。他懷疑他們都從對方身上看自己的狀態(tài),因為這老房子慣于悄無聲息地緩慢腐爛,吞噬一切感覺和變化。他看著鷹頭馬身有翼獸暴躁不安,同時漸漸失去活力,翅膀因長時間無法展開而萎縮,被迫適應(yīng)自己最厭惡的狹小封閉空間,對陽光的純粹渴求漸漸轉(zhuǎn)變?yōu)槟撤N敬畏和懼怕。
聽起來會有點搞笑的,他為了躲避攝魂怪,逃進了攝魂怪的肚子里。這只攝魂怪沒有被魔法部登記造冊,甚至都不再存于人世間,卻比所有同類都更成功地吞下了他,消化著他。霉跡斑斑的地面和族譜掛毯是胃壁,酒窖里喝不完的貯藏是胃酸,克利切在各個角落喃喃的咒罵和門口畫像不時爆發(fā)的尖叫是消化不良的抗議。布萊克家族最后的逆子是團硬骨頭,是最后一粒在水面上竭力跳躍、指望能沉到不同地方的石塊,故事的結(jié)局早在它出現(xiàn)前就人盡皆知。
他睡著的時候比過去十幾年都多,卻更精疲力竭,連供應(yīng)呼吸和心跳所需的能量都像從枯井中取水,木桶咯咯作響地刮在空蕩的巖石上。停止它們不算個答案,不過他也不知道什么算。他曾用關(guān)于未犯下被指控罪名的執(zhí)念對抗攝魂怪的觸手、幽靈用鮮血涂在他牢房墻壁上的指控、抵達(dá)某一臨界點便在他耳邊反復(fù)吟唱的彼岸之聲或諸如此類的東西;十二年,四千多個日夜(天啊,聽起來是多么長),他腦中的火種被點燃,他邁出那一步,游過大海,說服他在乎的人相信他的清白,成功了,什么都沒改變。另一群人漠不關(guān)心地將他關(guān)進另一所牢房,忘記他的存在,而西里斯發(fā)現(xiàn)自己或許也樂得如此。
全都只是消耗,擔(dān)憂的欲言又止,同情的問候,不情愿但出于責(zé)任感放在他肩上的手。他提供他們索取的一切,“我很好”的承諾,友善的表示,“你給了我很大幫助”的感激,任何有利于對方心安的東西。起初他們擔(dān)心他,后來他們不那樣了。這就是事情運作的方式,你遭逢不幸,失戀也罷,失學(xué)也罷,因自己沒犯過的罪被判終身監(jiān)禁也罷,人們關(guān)心你,是為了要你好起來。關(guān)心同樣是一種投資,指望你每日進步,漸漸活成人樣,回饋相同的支持。要是一直沒起色,大部分人很快,少部分人慢一點,他們都會轉(zhuǎn)移目標(biāo),因為沒人喜歡將資本砸進無底洞。
他也不想他們那樣,給插著刀子的傷口上藥、喂沉進泥潭的人食物,善心大于意義。雙方都知道那些是假的,不過他的同伴或許并非有意如此。他們搞不懂他,當(dāng)雙方還都年輕氣盛時便是這般。皮囊內(nèi)被攝魂怪的爪子掏得一團亂之前,西里斯就沒幫上過忙,之后更不會。他很熟練了,勉強維持的禮貌,封閉的態(tài)度,間歇性的暴躁,沒有人能看出他在變得更好或是更糟。
他做完自己最低限度的事,便走開去閣樓,坐在巴克比克身邊恢復(fù)被透支的力氣。鷹頭馬身有翼獸陪著他,不需要他稍后用更好的狀態(tài)來報答。他們則回去工作,帶著自己因關(guān)心了同伴而得到滿足的責(zé)任感。除去一座沒人想待的宅子,他至少還可以提供這些。
他記不得上一次自己感到成功是何時,上一次他頭腦清醒卻沒塞滿一萬個“我本可以……”的時候。他想著如果他沒被困在這里可以為鳳凰社和保護哈利出多少力,這其實是荒謬可笑的。他放走蟲尾巴導(dǎo)致鳳凰社重新組建,比起鄧不利多的命令,留下他的或許更多是這種懲罰本身;從在德思禮家附近差點害得哈利被騎士公交車撞中的初次見面起,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將哈利帶到更危險的地方。半夜?jié)M是攝魂怪的禁林,霍格莫得周圍遠(yuǎn)離護衛(wèi)的山洞,他給哈利打氣說一定會沒事的,而每個人都能看出他要的是哈利被判有罪,跟他成為同樣被驅(qū)逐的人。
他更頻繁地想那個咒語,那個他從來不知道是什么的咒語。佩迪魯?shù)氖直吃谏砗,他沒有停下半刻,去想那個動作是什么意思。就像爬過他們一同探索的每一條密道,他如此迫不及待地要抵達(dá)另一端,然后它在他眼前爆炸。連小蟲施放它時都有如此驚人的威力,西里斯好奇自己能用那咒語做什么,但這恐怕又是傲慢的想法。他從未瞧得上的蟲尾巴或許是比他更了不起的巫師,只是學(xué)生時代的朋友們不值得那人變得勇敢。
他本該死了的,就在爆炸發(fā)生的那刻,只要佩迪魯抬起魔杖,西里斯·布萊克,灰飛煙滅。但他的老朋友將他留給廢墟和碎片,混著灰土的血流過他腳邊,他看見一個被磚石半埋的麻瓜女人,就像莉莉被挖出來之前的樣子。爆炸的中心,蟲尾巴逃走的黑洞是張咧開的大嘴,嘴邊掉了一根手指,它吃剩的殘渣。
又一次。又一次。這不好笑嗎?他說服詹姆告訴大家自己是保密人,承受所有追捕好確保彼得安全;他又孤身一人沖到彼得面前,因為阿茲卡班對他或許夠了,但對彼得這樣的叛徒絕不足夠。他想知道蟲尾巴是從萬圣夜就在策劃這個,還是從更早以前,每一次他和詹姆拍拍小個子朋友的肩膀,叫他走開讓他們解決麻煩的時候。佩迪魯想要成為英雄,無論如何都要成為英雄,后來他的兩條路都走不通了,但有人親自奉上第三條。
大概很滿足吧,作為寵物,吃飽喝足,聽著人們用敬佩和惋惜的口吻談?wù)撟约。大家都愛這類故事,小淚包出人意料的成長,最終為了給朋友報仇壯烈地粉身碎骨——就像他們愛聽富家子弟和優(yōu)等生的墮落一樣;蛟S這才是彼得·佩迪魯人生中最好的日子:名字寫在梅林騎士團一級勛章的頒發(fā)記錄里,無數(shù)孩子們想要成為他那樣的人,認(rèn)識但不熟悉的人唏噓感嘆,熟悉的人更是為沒有友善待他懊悔不已。耗子閉上眼睛也不會看見冤魂和尸體,而是自己昂然走在人群中,享受這一切。
透過那張巨口,他一瞬間就看到了所有,他拱手送給佩迪魯?shù)奈磥。佩迪魯要他活著,立場互換,忠誠的朋友與懦夫加殺人犯。同樣是回報,回報他友誼下的輕蔑,信任背后的不感興趣,恐懼時的嘲諷,動搖時的一無所知。所以西里斯也笑了起來,干的漂亮,小蟲,你真出色。
他總能聽見那笑聲,響徹他被震破的耳鼓,還有那沒聽清的咒語。他想如果他是在無人之處堵到彼得,對方或許會抬起魔杖,甚至不需要舉得多高,只要指向他們之間的地面,然后嘭,被埋住的不會是那個女人,或者余下11個人。他仍然沒有完成任何一件事,但實際上完成也沒有意義。死者不會因復(fù)仇回歸,假設(shè)他們能說話,也不是為了要更多人死去。
不是為了詹姆、莉莉或者哈利,只是一切結(jié)束了,而他不能忍受自己在這之中無所作為。鄧不利多已經(jīng)派出人手安排哈利的去處,那么退而求其次也可以。然后他跟那個女人茫然的視線相對,以及所有盤旋著問為什么的幽靈,他回答你們不用死的,我寧可死的不是我的朋友,但他們死了你們本來就不用死了。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是所有那些聲音,憤怒的恐懼的憎恨的聲音,它們從未停止。都是你的錯,詹姆這樣說,于是他回應(yīng)去死吧,你不是詹姆。當(dāng)你了解一個人到他和詹姆之間的程度,你就會知道即使你害死了對方,也不會聽見這句話。那個冒牌貨是他自己,對發(fā)生了什么心知肚明西里斯·布萊克;而他了解詹姆的那部分持續(xù)說著這不是你的錯,你必須活下去,直到抓住做了這些的人,讓一切回到正軌。那就是詹姆會做的事,努力把事情做對。我試了,他乞求理解,我沒有放棄,結(jié)果情況變得更糟,哈利再次面臨危險因為我又放走了彼得。
他的生命不知在哪個時候(或許一開始)成了一個又一個錯誤的累積,取得一點點成功然后它立刻變得毫無意義。他用詹姆的聲音歷數(shù)無價值之事,詹姆用他的聲音說別傻了大腳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所有能托付哈利的人中我最信你。他不知道一個人要有多少運氣,才能來到昨日殞身的人們所希求的明日,目睹世界成為他們?yōu)橹畱?zhàn)斗的模樣或與之背道而馳,孩子們草木般生長。他用他的今朝想著那個沒有擊中的咒語,混戰(zhàn)中錯過了目標(biāo)的綠光,霍格沃茨特快上其他的車廂,他父母錯誤的結(jié)合,阿茲卡班周圍足以淹沒一條狗的無盡汪洋。在數(shù)不清的節(jié)點,數(shù)不清的事情可以變得不一樣。
他所行之路骸骨累累,可他仍然害怕自己離開之后,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哈利會遭遇的一切。那男孩真正認(rèn)識他才十分鐘,就決定為他做詹姆會做的所有事,而西里斯不知道自己能從曾是心臟的荒漠里拿出什么作為報答。他不存在的時候哈利過得更好,現(xiàn)在哈利卻會為失去他痛徹心扉。他仍想要保護哈利,像詹姆期待的那樣照顧哈利,他是個不穩(wěn)定的半瘋的危險分子,然而只要他存在,也許總可以擋下一記射向男孩的咒語,或幫助哈利記起沒機會認(rèn)識的父親。
教子突然從某處拐出來時常造成瞬間的時空錯亂,使他以為自己又看見了徘徊不去的魂靈。詹姆的兒子站在他面前,身高跟他記憶中的詹姆相差無幾,頭發(fā)蓬亂,眼睛碧綠。好像昨天他還坐在霍格沃茨特快的破座椅上,窗外是飛速后退的房屋和原野,身邊環(huán)繞著他這輩子最好的事。梅林啊,他已經(jīng)這么老了嗎?
“波特以為你在神秘事務(wù)司被抓了!彼箖(nèi)普的黑眼睛里仍燃燒著憎恨,但他們間的恩怨這會兒得靠邊站,“他沒學(xué)會大腦封閉術(shù),黑魔王一定像鄧不利多擔(dān)心的那樣控制了他的思想。告訴我這點時,他正因為想通過爐火聯(lián)系而你被烏姆里奇關(guān)押。我現(xiàn)在馬上回霍格沃茨,但如果我沒趕上,他肯定會采取魯莽的營救行動。”
沒錯,這就是他們會為彼此做的。
“以防萬一,我們這邊先召集人手。”萊姆斯說,手搭上他肩膀,帶著令他靈魂為之發(fā)顫的體溫和重量。擊潰他是如此簡單!皠e沖動,西里斯!
他回答:“做夢也不敢想!
他可以感覺到有什么正在逼近,那下一個節(jié)點隆隆而至的預(yù)感。所有向著不存在于囚室內(nèi)的墓碑發(fā)出的懺悔,對詹姆的囑托和亡魂低語的回應(yīng),重新踏足人世的理由,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對的。他睜開雙眼,如這大宅般荒敗的腦海中,亦可見陽光照進窗簾的縫隙。
【你有房子嗎?我們什么時候可以搬進去?如果我被開除了,可不可以跟你一起住在這里?】
或許他終于能給出答案。
又或許,他終于能聽清那咒語。
。ㄈ耐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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