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再見那個人，是在近兩百年后。

　　2

　　“直到那天你來掛日仙鄉(xiāng)找我我才哉，原來你那么著急見我。”
　　環(huán)兒一邊叼著草葉蹦蹦跳跳，一邊扭過頭去看跟在身后的臥云。
　　后面的人也抬起了他那雙溫潤眸子看著他，長長睫毛下是貌似人畜無害的目光。

　　環(huán)兒卻立即一跳三步。

　　“你這是嚇小孩子啦！”
　　“啊哈，明明是這么關(guān)愛的眼神，怎么能說是嚇小孩子�！焙笳呃^續(xù)把人畜無害的眼神升了一級，環(huán)兒卻又退了三步。

　　“這次是什么？上上次是騙走我的姓名權(quán)無限期，上次是讓我重拾童年的經(jīng)歷，這次又該怎樣直說好不好？”
　　“耶~好友，你認(rèn)了？”
　　環(huán)兒撇撇嘴，很想說若是不認(rèn)會怎樣，但是多少人面對著這樣的目光下能理直氣壯地說出不行我不干……

　　其實很多人能，但非�？上Р话ㄋ�

　　3

　　臥云實在不明白，自己活了這么多年，最終的下場是連名字也不能叫了。自從那個玄衣道人據(jù)說是自己迷了路闖進了他家院子開始，一來二去的繼續(xù)迷路便熟了起來——其實自己若是自制力強一點，不被他純良的外表和沏茶的香味所蠱惑，也便不會有下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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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實在是無聊�！�
　　對面的人嘆著氣說道，一手托腮，隔著霧氣氤氳的茶望著自己。
　　“無聊可以出去走嘛�！�

　　“哪里走得了！”不用看就知道對面的人一定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剛當(dāng)了那個什么武林皇帝，走一步怕是要被圍三圈�！�
　　臥云很想翻個白眼給他——誰讓你非要出去管是非，像自己這樣隱居山林不問世事沒事沏杯茶彈彈琴多好。

　　“不過到有個辦法……”
　　對面的人忽地站了起來，繞著桌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玄色的衣袂飄動，幅度不小于他冠側(cè)的絲絳。
　　然后停下。

　　“這件衣服實在是太死氣沉沉了，也許我應(yīng)該換一身穿穿。”
　　對面的人仿佛很認(rèn)真地說道。
　　“那么好友……”

　　當(dāng)那個人吟著“九重天外臥龍深”從里間步出來時，臥云就有了一種預(yù)感，一種很不妙的預(yù)感。

　　“讓你穿你還真穿！”而且還是挑最貴最好的一件穿。臥云哀嘆著沖上去，然而對面的人立即以一種人畜無害的眼神望過來。
　　臥云頓時噎住。
　　——秀麗優(yōu)雅優(yōu)雅秀麗
　　這些腦子里第一感覺蹦出來的詞讓他覺得很噎，但立即才知更噎的還在后面——

　　“阿哈，這本來就是臥云自己的衣服，有何不可以穿？”對方笑吟吟。

　　“……”
　　臥云呆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沒在開玩笑他確實要這么干了啊啊啊……！

　　“……那你叫臥云，我又要叫什么？”
　　“這個問題好辦~”

　　那個人撫了撫胸前的一縷發(fā)絲。
　　“就叫‘清香白蓮素還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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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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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臥云，水開啦！”環(huán)兒嚷道。

　　“棄顱潭之約，你不用去了�！�
　　答非所問的一句話，讓環(huán)兒有些訝異的望向臥云，對方自開始一直在定定的盯著爐上的茶壺，就是不知視線有沒有聚焦。

　　“為什么，難道我不是清香白蓮素還真么？”環(huán)兒故作驚奇。
　　對方不語，微合了眼瞼，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

　　“唉唉，每當(dāng)這種時候我都會感嘆兩百年前的第一感覺無差，不過，”話鋒一轉(zhuǎn)，“你實在是不必?fù)?dān)心我。”
　　“這次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雖有恢復(fù)的藥，但我并無完全把握�！�
　　其中稍有差池，便是與死無異。

　　環(huán)兒卻笑。
　　“今天真是希奇，連你也會舉棋不定么？”
　　“耶……總要猶豫一下，壞事做多了，是會折壽的�！睂Ψ酱鸬馈�
　　“別誆小孩子啦，別的不論，你都死過好幾次了，還怕甚么折壽……”

　　話音未落，門外便傳來細(xì)微的腳步聲。
　　他看到臥云眼神瞬間一凜，接著衣袂一閃，人就到了門外。
　　而隔著門縫，環(huán)兒注視著那一片黑影包圍之中的靈動身姿。

　　等他推門出去時，風(fēng)已平息，站著的自然只有臥云一人。

　　“哈，讓我想起了兩百年前——”
　　“此地已不能久留�！痹捯魠s被對方打斷，“一切按原計劃，有人會立刻來接應(yīng)你�！�

　　猶豫其實毫無意義，因為該怎樣的事情，終究是要怎樣的。這么多年來，一直如此。

　　卻是環(huán)兒被噎了半句話沒說完，只好唉唉地嘆了兩聲。

　　5

　　棄顱潭之約臥云依約緩緩走來，步履輕盈，口吟詩號。然則卻是“掌握文武半邊天”的詩號。

　　“劣者就是清香白蓮素還真�！�
　　“你就是素還真！”
　　“什么！臥云就是素還真，怎么可能！”
　　議論紛紛。

　　“劣者不僅是素還真，而且從未贏過你的劍�！�
　　然后墳?zāi)沽蚜碎_來，棺材中跳出司馬劍秋一名。

　　“素還真贏了！我親眼所見！就是贏了！”
　　于是一切又重新回來。

　　“拔劍吧！”
　　“對，拔劍證明身份！”
　　臥云于是掃了一眼在場的諸人，一個一個，微笑著掃過。

　　他們不知道那種人畜無害的眼光是什么意思，于是繼續(xù)期待著拔劍。

　　除了那稍微有一些詭異的掃視之外，別無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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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劍又沒有拔成，不僅沒有拔成，還被人搶走，以致再加的種種變故，愈發(fā)的麻煩。云渡山上，臥云終于承認(rèn)自己并非素還真，約定兩日后帶那名孩童來上云渡山，一切自見分曉。

　　那些人散去的時候，忽然又想起了當(dāng)時那道目光，但是依舊不明所以。
　　于是他們只得略有奇怪的想，也許這個臥云就是這樣的喜歡裝優(yōu)雅親切，還真是沉的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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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往云渡山的路很長，或者是，他們走得很長。

　　“臥云那臥云，還有半天時間，你說，我們玩什么好？”
　　環(huán)兒依舊蹦蹦跳跳，嘴里還叼了根草葉。

　　“自然是好友隨意�！�
　　“又是環(huán)兒隨意，嗯……好久未聽臥云彈曲，今天再讓我聽聽如何�！�

　　對方卻停住了腳步。
　　“抱歉，臥云現(xiàn)在彈不出，等一切能安然結(jié)束時，臥云自會彈給好友來聽。”

　　平靜的語調(diào)，環(huán)兒卻怎么聽怎么是在嘆氣，于是他微微不滿的撇了撇嘴。
　　“我說，別再嘆了，我真地看不下去……兩百年前的你，可是一直笑著的啊。”

　　“兩百年……”
　　他真地笑了，卻是打斷著。
　　“兩百年前，初行雁可以是初行雁，兩百年后……就只能是素還真�！�

　　不必言兩百年，就是近二十年來，發(fā)生了多少事情？多少道路已平，多少溝壑又起，又有多少白骨入了黃土？

　　“好友，即使你現(xiàn)在見到的，也決不是那個兩百年前的臥云，他早就死了。”
　　他轉(zhuǎn)過身，一字一句的說道。

　　環(huán)兒卻好似在扭頭觀賞風(fēng)景。

　　7

　　他在檐下聽雨時，便看到那人冒著雨沖進來，眉發(fā)皆濕，卻是笑意宛然。
　　一陣暈眩過后他很想說你甭再這樣用美人計，身份都給你了我已經(jīng)沒剩什么了。

　　那人卻好似依然不依不饒，笑著道今日大雨傾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避雨的小小屋檐，卻站著一個女子和四個男人，他想哎呀呀，反正都站了這么多人，加自己一個也無妨。

　　他聽得撲哧一聲，說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亂，那么然后呢？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自然就是我進去了，但可惜空間估計錯誤，于是乎其中一個男人被那個女子命令站在外面淋雨，真是好生過意不去~

　　他望著他貌似沒有絲毫愧疚感的笑容，正笑著，忽然神色一斂，伸手拉住對方手臂：你身上有傷，怎么不早說！
　　阿哈，事情有點棘手而已，不過反正好友能看出來，我就不必說了。對方面色有些發(fā)白，卻依然在微笑。

　　于是扶進屋內(nèi)，上好藥，埋怨了幾句，對方卻又像沒事人一樣饒有興致地望向窗外。
　　好大的雨，他輕聲道，好大的天地。

　　有多大的天地，就有多大的是非。

　　翠環(huán)山真得呆不住了？他問。
　　當(dāng)然還要繼續(xù)呆，對方笑笑，時機未到。所以這個名字就先還你罷。

　　哈，我看你裝扮成這樣還不賴，如果你要，我可以隨時給你。他笑。
　　然而對方只是停了好一會之后說：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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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時候的你多么快樂�！�

　　“所以我很喜歡看你這副樣子，哪怕只是外表，只是虛幻，也能讓我有一絲絲‘你是快樂的’這個假象�！�

　　“而愈發(fā)知道這是虛幻，愈發(fā)讓我想為你做一點事情�！�

　　“就像很多人為你做過的一樣�！�

　　9

　　云渡山，臥云拔劍，環(huán)兒當(dāng)場變成嬰兒，秦假仙抱住痛哭不已。眾人神色各異。
　　臥云卻是一改微笑，神色清冷，說勢必要追查真兇。
　　然而變故又起，六道光芒沖入，帶走環(huán)兒，關(guān)進兇險無比的滅元塔。

　　10

　　那夜雷戰(zhàn)魈闖進云眉棧，看見的是站在琴架旁的臥云，依舊眉眼優(yōu)雅含笑，卻好似有什么和平常不同。
　　他心里莫名一抖，不明白為何，但還是提劍攻了上去。
　　于是他死了。

　　空蕩蕩的云眉棧，變成臥云一個人在彈琴。
　　琴聲凜冽，如冰擊泉鳴，如霎霎風(fēng)雨。
　　然后嘎然而止。

　　身前身后，陪他靜立的只有肅殺風(fēng)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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