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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江湖人人皆知,劍法了得的令狐少俠,酒量亦是甚佳。想要撂倒他,得挑幾瓦罐好酒,灌個三十大碗,指不定才能有點(diǎn)兒醉意。但為何嘗遍天下佳釀的令狐少俠偏生對著普普通通的猴兒酒幾口下肚就紅了眼睛,卻無人得知。有人好奇去嘗,不見得多烈,同名酒一比,道是兌水甜糟也不為過。
令狐沖又怎未告訴過旁人,自己并非醺醺,實是觸了傷心事。群豪自然不信——公子是怎樣的人物,生死一線尚能朗聲大笑,如何放不下他物。但自己清楚記得,洛陽潦倒被無賴拳打足踢時,師父所疑師妹所棄百口莫辯時,或是在重登華山與盈盈把臂同游時,總會念起當(dāng)年衡陽城那一葫蘆從乞丐手里搶來的猴兒酒,和那只眼睛骨碌碌轉(zhuǎn)蹲在師弟肩膀上的小猴。
究竟是因為貪求猴兒酒的清甜,不舍思過崖華山舊夢,抑或思悼曾經(jīng)的六師弟陸大有,連令狐沖自己也未曾明白過。
我心里怕得緊。
習(xí)武男兒怕黑豈不可笑,偏生小師妹他們總愛取笑我。但偌大一個華山絕頂,此刻只剩下一個昏昏沉沉的大師哥和孤孤零零的一個我,還有夜貓子夜啼,當(dāng)真無法顧及師父平日的那些教誨了。
大師哥說過,夜貓子啼叫是在數(shù)病人的眉毛,要是眉毛的根數(shù)給它數(shù)清了,病人便死。還好我記著辦法將唾沫抹到他眉毛上,貓頭鷹便難以數(shù)清。既然這回不數(shù),他定能活轉(zhuǎn)來。
那六個怪人當(dāng)真可怖可恨,大師哥不過耽了幾日,就被折磨得只剩半口氣了。我急得緊,他這回可一定要好,不然怎么嘗我的猴兒釀的果子酒,上崖思過前我明明答允了他。
剛剛小師妹來過,我還道是敵人。她把師父的《紫霞秘笈》偷了出來,要我念給大師哥,只有秘笈才能救大師哥的命。可是大師哥不知道怎么偏偏不肯練,說什么欺師滅祖寧死不違師命的胡話。他練神功不過為了救命,欺什么師滅什么祖了?再說,師父要打要罰,哪怕是五十板一百板,我六猴兒也一定擔(dān)著,我倆一起挨的板子可沒少過?墒谴髱煾鐖砸獠辉,我還要勸,便又暈過去了。
天一片死黑,似乎已是中夜,從來就沒覺得華山這么冷過,明明沒入冬呢!乔皫兹漳切┤嘶蛄謥砹耍呐禄沓鲂悦,我也斗他們不過,又怎生護(hù)得大師哥周全?唉,早說從前練功勤些,少上山采草菇捉野兔了。
為了壯膽,我取了火刀火石打著了火,點(diǎn)亮了蠟燭,仔仔細(xì)細(xì)地想了想一會兒怎么勸大師哥才好。大師哥最在乎小師妹,小師妹讓他不要死,他就一定一定不敢死。萬一他還不允呢?我就編個謊話,騙他說等他好了,小師妹一定不會去理那個林師弟,只來陪大師哥……正盤算著,突然聽見床上低低一聲呻吟。我一驚,急忙奔去察看,所幸沒什么大礙。但看到大師哥臉色越來越差,還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師父當(dāng)然不許我哭,大師哥也會笑話我:“臭猴兒,再哭大師哥告訴別人去。就說六師弟膽大包天,出言不遜,頂撞師兄,犯了戒律,被師父訓(xùn)得戚戚然好一枝梨花春帶雨。來來來,罰你講個笑話!
他每次這樣一番胡說八道,我自然不好意思再哭,又怕他笑我不害臊,只好忍著笑偷偷拭眼淚。不過他說話可從來不算數(shù),不一會兒華山師兄弟姐妹就全都知道了,都跑來取笑我。
大師哥和我可不一樣。小時候我倆逃了練劍去掏鳥窩,他跌下來摔折了臂膀,只瞞著我找?guī)煾腹蛄艘惶煲灰。回雁樓頭生死不顧智斗惡人的情形,不光我崇拜得緊,連一眾師伯師叔都禁不住稱道呢。后來我告林師弟的狀被小師妹誤會,大師哥便病倒,接連幾日不吃飯只喝酒。我打小未見過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只道大師哥又瀟灑又倔強(qiáng),不管怎么樣都會說笑給大家聽。都怨林師弟,有什么了不起!
我望著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只是發(fā)呆,一低頭看見大師哥睜了眼盯著我瞧,不由發(fā)窘。他卻是一笑,繼而低聲道:“六猴兒,你哭什么?”我低了頭不答,又聽他道:“擔(dān)心什么,你大師哥哪有這般容易死!薄耙恢荒_早都踏進(jìn)棺……”我白了他一眼,后半句卻如何說不下去。
“凈愣著,講個笑話聽!贝髱煾鐠暝,我搶過去扶住,“傻猴兒,大師……大師哥命令你呢,不許哭了,快講笑話!
“大師哥,你就把秘笈練練吧,我再念一次——”
“不行!”他厲色道,“大有,你若不想為難師兄,就此打住!”“可你若是……若是死了,以后誰來做我?guī)煾,誰教我練劍,誰陪我玩鬧?”
“好啊,原來你小子咒我來著!彼娢也⒉恍,嘆了口氣,柔聲道,“華山一眾師弟師妹都可以陪你玩兒,不用怕少了大師哥。若是今后江湖上孤獨(dú)寂寞受了委屈,記得給你師哥敬上一葫蘆猴兒酒便是……”
“呸,可不許再講了,你這回痊可后,我便帶你去喝小猴釀的幾大罐子猴兒酒。”
大師哥哈哈一笑:“好猴兒,說定了,可不許……不許反悔!”
木門被一腳踢開的時候已過了幾個時辰了。大師哥臨走時點(diǎn)中了我的檀中穴,雖重傷之下力道不濟(jì),可運(yùn)了幾次氣硬是沖不開。我又急又怕,一面氣自己糊涂,一面憂心他這一去會不會支撐不住,卻沒有半點(diǎn)法子。
冷風(fēng)從門縫兀地撞進(jìn)來,我正望著燭光出神,擰過頭對上刀光森森,只覺熱血涌上腦袋,不自覺發(fā)顫,可心底竟沒來由生出僥幸。蒙面人身形佝僂,去夠我身邊那本《紫霞秘笈》,是……
“二師哥!你——”
話音未落,我見他轉(zhuǎn)過頭來,眼底生出一絲恐懼,轉(zhuǎn)而變得深不見底。
萬幸大師哥走了,不然我又怎生護(hù)他周全。不知道師父若是回來會多著急,小師妹會不會被怪罪,大師哥在何……
草廬中樂聲漸低,室中人仰頭喝了一壺酒,轉(zhuǎn)而低下頭去,琴弦錚地一響。身邊一只猴兒,抓耳撓腮,望著他出神。
聽說那猴兒酒,是天下最烈的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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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四歲時的舊文,落筆難免稚嫩(重讀被雷得外焦里嫩),改改發(f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