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個安靜的夜晚。
　　多個隆隆巨響的挖掘機拼命的運行著，一口一口地吞噬著腳下的土地，周圍夜色淹沒了前來觀望人群的咒罵聲。
　　突然，一個鏟斗下出現(xiàn)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她一只手緊緊地握著彎曲的拐棍，微微顫抖；另一只手臂稍稍張開，似要攔住這龐然大物的去路，無奈這臺挖掘機不舍地停下了進食。
　　正在遠處指揮“吞食大戰(zhàn)”村長似乎并未察覺到這里情形的變化，依舊激情昂揚，手舞足蹈。近處的年輕副主任很快發(fā)現(xiàn)這邊的異樣，急匆匆地向黑暗的遠處跑去。
　　圍觀的人群開始小聲的竊竊私語，漸漸地嘈雜。
　　“老婆子！老婆子，你快回來，你干啥呢，不要命了？”人群中一位瘦瘦的駝背老頭賣力地向鏟斗下的老婦人呼喊。
　　那老婦人像是沒聽見老頭的叫喊，紋絲不動地站在鏟斗下，任憑寒風(fēng)吹起她面龐的銀發(fā)，吹動她薄薄的衣衫。她面色凝重，眼睛死死的盯著挖掘機里的人，像要吃了他一般。
　　“馮家婆婆！馮家婆婆呀！馮家婆婆！”周圍響起一陣焦急的呼喚聲，人群又一陣騷動卻很快平息，從人群中走來三個人，一個是剛才叫喊的女人，穿的花枝招展的，另外兩個是村長和副主任。
　　女人一臉擔(dān)憂著急的樣子道：“馮家婆婆啊，您看您這是干什么呀，這機器啊，尖的很，您小心傷著自己�！崩蠇D人沒動也沒說話，靜靜地站在那里�！疤靸哼@么冷，婆婆您看您穿得這么少，得多注意身體，還是早點兒回去歇著吧！”女人邊說邊伸出雙手扶住老婦人的肩膀，順勢向莊子的方向推去。
　　老婦人看了一眼旁邊的女人道：“收起你那些騙人的把戲吧，沒用！”轉(zhuǎn)身抽離了女人的手。
　　女人開始急了，咬牙道：“呦，馮家婆子，做人啊，要識相。你這一大把年紀(jì)的，別說我們這些做晚輩的欺負你�！�
　　面對女人態(tài)度的驟然轉(zhuǎn)變，老婦人似是見慣了般，臉上毫無波瀾，頓了頓說“好！我老婆子今天就倚老賣老一回！今兒我就站在自家的地里，哪兒也不去�！庇趾莺莸牡闪伺艘谎�，堅定地說：“我，看誰敢動這地！”說完這句話，她身子晃了晃，雙手稍稍挪動拐杖，喘了口氣。
　　“馮家婆子！我好話也說盡了，你呢別不識好歹，今天晚上，你就是站在這里，這地也是要挖的！”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想占我家的地，想賺我家的錢，那先要我的命！我老婆子今天就算死在這兒，也不會給你們讓出半寸土地！”
　　女人聽到這老夫人冥頑不靈還在這么多人面前罵她，登時火冒三丈，伸出右手直指老婦人罵道：“馮家老婆子，你就是個瘋老婆子！你以為我不敢動你嗎，我告訴你，這地我今天挖定了，這錢我也賺定了！想用命換，呵，就怕我這地還沒挖呢，你就沒了籌碼！”
　　“你，你，你個瘋女人，我，我……”話還沒說完，老婦人就被氣暈了，直直的躺在地上。風(fēng)吹過她的衣裳，吹起地上的沙土，吹向遠方。
　　女人見狀啐了口唾沫，不管不顧徑直離去。
　　“馮老爺子，馮老爺子呢？快把他家老婆子弄回去，這大冷天兒的，凍壞了�！贝彘L嘴角微微上揚，眼神掃過人群，輕快地講著。
　　之前沖老婦人叫喊的那個干瘦老頭從人群里擠出來，“哎，來了來了！”
　　“老婆子，醒醒啊，老婆子！”老頭用力攙了攙老婦人，“和你說了，不要來不要來，你就是不聽，你看現(xiàn)在……”
　　“兒子，馮老爺子年紀(jì)大了，快幫忙把馮家婆婆背回去�！贝彘L轉(zhuǎn)向副主任說到。
　　“這可使不得啊，主任年輕，壓壞了�！�
　　“這有什么，您是長輩，這是孩子們應(yīng)該的�！贝彘L又囑咐道，“路上慢一點，一定要把婆婆安全送回家！”
　　副主任是村長王林的兒子，讀了幾年書就輟學(xué)回家了，成日里游手好閑無所事事。聽說這幾年成了黨員，還一躍做了村子里的副主任，最喜戴著一副粗邊黑框眼鏡，像是斯文書生的模樣。
　　“馮老爺子！”村長叫住了正要離去的老頭兒。
　　“哎，在呢，多虧村長和主任啊，要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可要把老婆子葬送在這里了！”
　　“您看看，這是哪里的話。您回家啊，多勸勸婆婆，大晚上的別讓她亂跑，我們這里都是些挖土的機器，不長眼，也沒什么好看的。年紀(jì)大了，就多在家里休養(yǎng)才是�！�
　　“哎哎，一定一定，我一定看好我家老婆子�！�
　　“不早了，沒事就回去吧，婆婆還沒醒呢。要是有什么要幫忙的，直接說�！�
　　“哎，好，回去了�！崩项^兒顫巍巍地轉(zhuǎn)過身子朝村子走去，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早晨的空氣冷冷的，云也多，太陽也不暖，不知是怎得。
　　“老婆子，你醒了！身子好受吧？”
　　“我這把老骨頭了，不值錢。老頭子，咱家的地呢？”
　　“你這都躺床上了，就別管這些了。”
　　“你別打岔，我問你，咱家的地呢？”
　　“咱家的地好著呢，地能有什么事兒，又不長腿，也不跟人一樣生老病死。”
　　“老頭子！”
　　“唉……老婆子，我們都年紀(jì)大了，有些事呀，咱們管不了�！�
　　“你還看不明白嗎，那女人占著婦女主任的名頭，卻挨家挨戶的勸女人孩子讓家里賣地，做這樣的缺德事，她不是什么好人，她們一家子都不是！”
　　老頭兒沒再接話，徑直到灶上舀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擱到床邊，走出了屋子。他坐到門前的臺階上，抬頭望了望天，天上太陽越升越高，云依然不見散去的跡象，連空氣都陰沉沉的，有些發(fā)悶。老頭兒默默嘆了口氣，拍拍衣裳起身走了。
　　……
　　殘陽如血，似是要染紅這云，染紅這天。
　　昨兒夜里的吞食者還在，個個裹著明黃的殼子，鋼筋鐵骨般的“手臂”隨著駕駛室的操作不停地伸縮著。昨兒夜里的地也還在，個頭兒卻矮了不少——成了一個大坑。
　　馮家婆婆立在坑前大聲質(zhì)問：“張春花！你們趁人之危！這么做就不怕報應(yīng)嗎！”
　　那名叫張春花的婦女主任遠遠的倚在一個挖掘機旁，抱著胳膊不屑一顧地輕笑一聲：“報應(yīng)！我看該怕報應(yīng)的是你吧！馮婆子，你也不好好看看，這地兒誰說了算！”
　　獨木難支，馮家婆婆卻沒有一絲的畏懼，她不愿聽天由命，她想沖破這一如既往的逆來順受，沖破這只手遮天的村子。
　　隨著兩人的吵罵聲響起，周邊漸漸圍了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
　　馮家婆婆挺著稍彎曲的脊背凜然道：“我一介老婆子，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你們王家欺人太甚！她環(huán)顧四周看了一圈，“還有你們，敢怒不敢言！”
　　張春花從遠處走近，從兜里掏出瓜子嗑著，一副坐著看戲的神情，圍著的人群卻漸漸安靜下來，不知是誰的緣故。
　　“我今兒就告訴你，你們一家壞事做盡，只怕九泉之下也會受盡咒罵，永淪地獄，不得超生。你聽著，你挖的不只是地，還有我們這些人的命；這坑不只是我的墳?zāi)�，也是你們一家的墳�(zāi)梗　?br>　　聞訊趕來的村長立在張春花旁邊，靜靜地看著，似是與自己毫無干系。副主任有些沉不住氣，抬手推了推鏡框，想要上前爭論卻被張春花一把拉住道：“兒子！”
　　馮家婆婆看著站在一起的三個人，啐了口吐沫，又看了眼人群里的一抹干瘦身影，轉(zhuǎn)過身跳了下去。
　　人群一陣慌亂，只有那抹干瘦的身影從人群中擠出來，進了坑里。
　　坑不深，卻要了馮家婆婆的命，就像這村子不大，卻囚住了一干眾人。
　　……
　　烏云傾了傾身子，身后投射出一縷光芒，照到村子的上空。天冷的厲害，風(fēng)颼颼的刮著，絲毫感受不到光的溫度。
　　村長召開了大會，一家三口全員出席。
　　會上，村長拿出一封信悠悠道：“鎮(zhèn)長給我送了一份禮。” 說完揚手而去，信紙被風(fēng)吹得四處紛飛，隱隱瞟見歪歪扭扭的“錢、黨員、馮”幾個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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