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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醒了?”女人從他有意識開始,目光就沒有離開過他的臉。神色自若而又不動聲色地打量他。
這大約是破魔山底的一個山洞,他們離洞口不算太遠,天光照過來半明半暗。玄一畏躺在一塊斷巖上,身體微微一動便不由得皺了一下眉,身下一些散碎的堅硬顆粒硌得他背上細細地疼。他被人救了,只是救他的人并不細心也不體貼,隨隨便便將他放在一塊凹凸不平的巨石上,連上面那些碎石都沒有清理。他暗自運氣檢視一遍,意識到自己竟然受傷不重,而后才扭頭去看兩步之外的說話的女人。
他微微瞇起眼睛。
女人膚白如雪,身體修長,姿態(tài)閑適地側(cè)身坐在一塊黑色巖石上,氣度從容。只一眼,他就能確定這女子靈力高強,武力不俗。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幽深一雙眸子黑的幾乎魔性,清澈如露又靜寂如夜。她舉止已是隨意,衣服穿得更隨意,一件似男非女的暗紫色長衫裹在身上,松松在腰部打了一個結(jié)。領(lǐng)口散散開到胸口,白皙的胸脯若隱若現(xiàn),潑墨般散著一頭長發(fā)垂落到黑色巖石上。奇異的是,她這樣衣衫不整,行止不端,竟然絲毫不令人覺得淫猥,那雙眼睛罕見地澄澈明凈,望著他的表情波瀾不驚,猶如正在欣賞一件精美的瓷器。
非禮勿視,玄一畏收回自己的眼神,轉(zhuǎn)而望向山洞一側(cè)空蕩蕩的石壁。他見過的美人不少,但這個女人依然是少見的絕色,幽沉似水卻美得驚心動魄。
“是你救了我!彼S口問了一句。
“不錯,我救了你。”
“可曾看見一柄黑色法劍?”
“不曾!
玄一畏不善言辭。他身為玄離門門主,一向形單影只,不茍言笑,平日的交流只限于屬下回稟的逐項事宜。這下便無話可說,女人不錯眼的打量算得上冒犯,但對方于他有恩,不好指責(zé),他干脆閉上眼睛。
空曠的山洞重新沉寂,呼吸相聞。洞穴深處鐘乳石尖一滴水落下,啪嗒一聲碎在巖石上。
“我最近聽了一些你們的故事。”女人忽然開口。
“故事?”玄一畏眉心一蹙,重新睜眼,正對上那雙黑如幽潭的眸子,他心中一凜。
“是的,我喜歡故事。你有故事嗎?”
“我不會講故事!
女人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據(jù)說,我救了你,你便應(yīng)該報答我!
“……,是!
“你能給我什么樣的報答?”
“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都能給我嗎?”
“命是你救的,但凡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
“哦?都可以?”女人以手支頜,長睫微垂,若有所思。她看起來是認真做了一番考量,復(fù)又看住他,輕松道,“那就以身相許吧!
玄一畏呼吸一滯,瞬間僵硬。
女人的語氣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
他從來沒露出過像現(xiàn)在這樣呆滯的表情,眼睜睜看女人起身靠近,他一時都沒想清楚該說什么。
下一瞬,那張冰魄玉容般的臉停在他鼻尖,勾魂蝕骨的眸子近在咫尺望進他眼睛深處,他第一次體會到無法自控的心跳失速,氣息紊亂,就是命懸一線時他也沒有這樣緊張。
女人冰涼的手指尖輕輕撫過他裸露在外的鎖骨,他身體顫了一顫,沒有人膽敢對他做過這樣曖昧的動作,像被一片冰涼的羽毛在心尖上撓了一下,又麻又癢。他喉結(jié)鼓動了一下,腦中有一瞬空白,臉上是強裝的鎮(zhèn)定。他想開口再說什么,嘴唇卻在此時被女人不緊不慢地含住,他驚駭?shù)镁谷欢纪送凭堋?br>
嘴唇分開時,女人柔軟的胸脯壓在他身上,她仿佛是初嘗美味般,望著他的唇自言自語,“原來他們沒有說謊,這件事果然又有趣又舒服!
玄一畏渾身的血液像是燃燒般燙熱,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臟還能跳得這么快!
女人微微喘息著,意猶未盡地對他微微一笑,“我很喜歡!
……
玄一畏忍無可忍地翻身壓住了她。
……
“我會娶你!毙晃愤@句話是看著女人的眼睛說的。
“娶我?怎么娶?”她似乎真的不太明白話里的意思。
玄一畏原本并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但是他愿意為她細細解釋。
“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的妻子,帶你回玄離門!
“玄離門?在哪里?”
“燕州,燕川!
“那里么,我去過,太潮,我不喜歡!
“……你喜歡哪里?”
“不知道,我要看了才知道。”
玄一畏沉默了一瞬,搖頭道,“我必須回燕川。”
“你想回,自然可以回去!
他生出一絲不詳?shù)念A(yù)感,“你呢?”
女人側(cè)躺在他身邊,白皙若玉的手臂半支著臉頰,著迷般望著他的臉,一臉散漫的笑意,“我自然也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見玄一畏目色一沉,她似乎察覺到異樣,笑容便慢慢斂了。
“不行,我娶了你,你就應(yīng)該一直跟我在一起。”
女人面露驚訝,“原來是這樣?那就不娶了吧!
玄一畏豁然起身,瞪視著她,“不行!”
“你生氣了?”
“不行便是不行!”
女人好奇地望著他,說出口的話卻愈發(fā)地不知死活,“你雖然是我第一個喜歡的,可我以后未必不會再喜歡其他人。”
玄一畏呼吸驟停,脖子僵硬地扭過頭盯住女人的眼睛,聲音幾乎變了調(diào),“你說……什么!”
女人卻依然沒有絲毫畏懼,微微歪著頭,“你也可以喜歡其他人!
玄一畏額頭上青筋隱現(xiàn),手指被捏的咔咔作響,深吸了一口氣才壓住暴戾的呼吸,沉聲一字字道,“我不會再喜歡其他人!
女人怔了一怔,片刻,點點頭,眼神依然清澈,“可那是你的事!
玄一畏嘴唇抿緊,看她。
女人一臉坦然。
他別過臉,下巴緊繃,盯著洞中的石壁,像是要將它盯出一個窟窿,卻終究沒有再說一個字。
……
三日后。
玄一畏低頭看著手中的失而復(fù)得的法劍無畏,劍未出鞘,劍身卻隱隱被一股黑氣纏繞。他整個人隱在陰影里,半點聲息也沒有。
女人從洞外回來,好奇地打量他。
“你出去找到你的劍了?”
玄一畏抬頭,黑色法劍上那顆浣靈石,在他手中滲出絲絲縷縷的紅光。
他滿眼血絲,“你是魔族?”
“是啊!彼翢o所覺。
玄一畏睚眥欲裂,血色褪盡,從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音緩慢而嘶啞,“正邪不兩立,你騙我!”
女人面露疑惑,“騙你?我什么時候騙了你?”
一聲輕吟,無畏出鞘。
女人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淡淡看了一眼指著自己胸口的漆黑劍刃,“你要殺我。”
“魔都該死!
“是嗎?”她語氣沒有半點起伏,依然是波瀾不驚地望著他,眉間多了一絲興味,“可是,我不會乖乖讓你殺。”
握著無畏劍的手開始微微地發(fā)抖,玄一畏低下頭,胸膛劇烈起伏,心臟有如被萬馬踏過,血燒的他頭暈?zāi)X脹。
“你的樣子很有趣!
玄一畏耳根通紅,青筋暴起,冰刃般一眼掃過去。
女人的聲音分明帶著笑意。
“你明明帶著殺氣,卻又渾身發(fā)抖,你這樣,根本殺不了我。”
漆黑的劍刃忽然升起一層凌厲的劍氣,原本無光無華的劍身泛起陣陣白色靈光,只是那光芒閃爍不定,昭示劍主翻涌的內(nèi)息。忽然,無畏劍像是不堪重負,電光石火般朝女人直射過來,這一劍來勢洶洶,灌滿劍主憤懣的殺意。
女人沒有躲,她一動也未動,倏忽而至的無畏劍擦過她的發(fā)梢,射入她身后的山巖,靈力爆溢,轟然一聲,將堅硬如鐵的石頭炸的四下飛濺。
再一轉(zhuǎn)眼,漆黑的法劍已經(jīng)無聲無息回到主人手中,同主人一樣沉寂。
玄一畏眼中的情緒,她沒有看懂。他只留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我,不要再相見!”
……
宛瑤又一次坐在了這里。
她在破魔山里又盤桓了半月有余,奇怪得狠,她明明已經(jīng)看透了這里的風(fēng)景,依然沒有動身離開。
那人走前說了不再相見,不知道為什么,她之后竟然跳到這處山脊上,默默目送那人的身影,一
直到他走出自己的視野。
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破魔山本就荒蕪,她坐了這么久,山風(fēng)將她的頭發(fā)吹得幾乎打結(jié),也沒能看見半個人影。
她閉上眼睛,心里忽然空下去一塊。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
這種感覺就是失落么?
看來,她應(yīng)該再去尋一個喜歡的人。
或許,這一次,她不應(yīng)該再找個空有一張好看的臉,脾氣卻飄忽不定的人。
他實在太愛生氣了。
宛瑤后來經(jīng)過了不少地方,又聽到了很多新故事。知道了所謂的嫁和娶是什么意思。
只可惜,她找來找去,那些人不是太高就是太矮,不是太糙就是太柔,要么話太多,要么笑太多,她翻來覆去竟然沒能找到下一個中意的人。
她實在沒想到找個喜歡的人會這么困難。
夜里,她反而又一次夢見了他,那人一臉冰霜,看著她的眼神卻赤烈如火焰。
她從夢中坐起,沉默地凝視著窗外一地的月光。那人說不要再見,宛瑤終于記起自己并沒有說同意。
燕川么,也不是太遠。
宛瑤到得巧極了。
她打聽的時候,旁人都說玄離門跟它的主人一樣,門人眾多,卻顯得沒多少人氣。永遠高高在上,規(guī)規(guī)整整,嚴謹?shù)糜行├涞,在門內(nèi)打個噴嚏都叫人覺得冒犯。
而她到的時候,玄離門熱鬧非凡。
來訪的賓客議論紛紛。
“這可真是沒想到。想當初,多少美人兒投懷送抱,這位都不為所動,怎么經(jīng)歷了一場大難,就忽然開了竅?”
“正是呢,之前大伙還以為玄離門就此隕落,沒想到這位不但毫發(fā)無傷地回來了,還性情大變,竟然對綠衣門的魏鶯鶯一見鐘情!
“那能一樣嗎?魏鶯鶯是誰,綠衣門一等一的美人,那些平常的庸脂俗粉哪能相提并論!”
“我怎么聽說,這兩位當初見過,魏鶯鶯早已對玄門主情根深種。所以這次玄離門一提親,立刻就同意了!
“那魏美人也算是得償所愿,這兩位郎才女貌,真是羨煞旁人了!
……
宛瑤在人最多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他。
誰都沒有辦法不看到他。
她發(fā)現(xiàn)那人穿一身紅色竟能這樣好看。
原來,這就是成親。
她默默看完了整場儀式,覺得有趣得狠。
側(cè)身坐在逸聞殿的檐角上,宛瑤俯瞰著整個玄離,婚儀落幕,而門內(nèi)喧嘩熱鬧依舊。
她瞇起眼睛望向被燈火照亮的夜空,星光在她深黑的瞳孔里隱沒,她想起不久之前,那人說,他不會再喜歡其他人。而現(xiàn)在,不到三個月,他娶了另一個女人。
殺意。
胸膛里鼓動而起的殺戮之氣,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這一瞬間,她想殺光這里每一個人。
血氣翻涌,魔氣流遍四肢百骸,在她體內(nèi)橫沖直撞。腹中忽然一陣刀絞般的劇痛,疼得她幾乎喊出聲來。她額上冒出一層冷汗,驚異地撫摸自己的腹部。
她意識到自己身體里多了一個新的生命,竟然是在它被自己狂亂的魔氣沖撞得瀕臨死亡的時候。
她將喉間涌出的鮮血咽回去,拼命壓制住自己暴戾的魔氣,她并不想失去她的孩子。
她回到魔界,從血魔的圣殿里偷走了定魂珠。卓青想阻止她,因為一旦吞下定魂珠,那么,從此以后,她的生命力將一點一點被肚子里的生命所汲取,終將油盡燈枯,衰竭而死。
可宛瑤沒有半點猶豫。
十年。
十年的滋養(yǎng)與呵護,她的孩子終于得以降生。
新生的小孩擁有一雙無與倫比的黑色眼眸。
宛瑤精疲力竭,她從卓青的手中接過自己的孩子,她軟軟抱住他,蒼白的臉蹭著嬰兒的額頭,虛弱地笑了。
她的眼睛清澈如初,只是隨著生命的流逝開始逐漸暗淡。
她看了卓青一眼,看他抿著唇,目光沉沉地接過她的孩子。
她的目光從卓青的而臉上滑向不知何處的虛空,最后一次憶起破魔山那個空曠的山洞。
那個初嘗情事的魔怎么也不會想到,終其一生,她竟然沒有機會再喜歡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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