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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寶兒在村里看見一只此前沒見過的狗,便一路尾追。
寶兒想知道它去哪里,想知道跟著它會有何種奇遇,想知道和它一起穿越時空隧道時,它會同自己說什么。
寶兒一路追著,穿過沒水的干溝,跑過沒腰的荒草地,越過舊房倒塌落下的碎磚塊。
追得累了,那狗還會停下來等她。
追到村西,它還要繼續(xù)走,寶兒卻覺得不能再追了。
這是場沒有盡頭的追逐。
寶兒興致缺缺,返回家去,家里多了位麗人。
寶兒打了招呼,進廚房悄聲問母親,“外面是誰?”
母親正在趕油下鍋,搖頭說不知。
寶兒猜道,“她是我哥女友?”
母親仍是搖頭。
“她是我爸失散多年的女兒?”
母親拎起鍋鏟便要朝她頭上招呼,她叫喚著躲出門去,伏在門邊細瞧那生人。
那位美女發(fā)黑且長,眼睛生得尤其好,里面盛著一汪漾著粼光的清泉。
這是誰?
寶兒正疑惑時,望見父親牽著貓兒回來。
她忙奔過去拉父親的另一只手,指著那美女與父親道,“爸,那是誰?”
父親看著貓兒回道,“那是你四奶奶的外孫女,貓兒媽媽的姐姐,貓兒的姨!
“貓兒還有姨,而且這么漂亮,”寶兒首次知道這件事,十分驚訝,“我從來沒見過她。”
“你沒見過,很正常,”父親笑道,“我之前也沒有見過!
父親牽著寶兒和貓兒進房,介紹貓兒與那麗人,“亦芳,這就是其霜的孩子!
聞言,亦芳定睛端詳了貓兒一陣,笑與父親道,“這孩子的嘴巴尤像其霜。”
小小巧巧,像一朵牽;。
言罷,亦芳牽貓兒的手道,“這些日子,煩您照顧他!
父親點了點頭,“但也不急這一時,吃過飯再走?”
“不了,不麻煩了!
一聽說貓兒要走,寶兒立時哭起來,“貓兒要去哪里?”
父親解釋道,“那是貓兒的家人,他們會待貓兒很好,不必擔心。”
寶兒仍舊哭。
父親沒有法子,推出家里的摩托車,由母親抱著寶兒坐上,一家人騎著破舊的摩托車兜風,寶兒這才笑起來。
趁這個空檔,亦芳載著貓兒離開。
車子開了三個多鐘的車才到家。
到家后,亦芳給貓兒吃了飯,洗了澡,換了衣服,將他帶到專為他布置的房間,囑他好好休息,剛關(guān)了房間燈,聽到貓兒啞著嗓子喚了聲姨,“我覺得你不開心,是因為我嗎?”
“我沒有心情不好,只是沒有睡好覺,”亦芳重開了燈,坐到貓兒床邊問,“你有沒有不開心?”
“我開心,”貓兒抱住亦芳小聲道,“你是我的家人。寶兒姐的家人都對她好,她每天都很開心,我很羨慕她。現(xiàn)在,我也有了對我好的家人!
亦芳輕拍貓兒的背笑道,“不愧是其霜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曉得怎么教大人開心!
亦芳和其霜是同胞姐妹,亦芳是姐姐,大其霜一歲半。
其霜雖小一些,但她一歲時,就能看人眼色行事。
這似乎是天賦——每當她由著自己的性子做一些壞事,手上可能還在做著,但只要你一轉(zhuǎn)臉色,她立時嬌軟,教你一看到她那軟態(tài)就不忍心大罵。
這般試探幾年,其霜摸熟長輩們的底線在哪里,她實際上也是通過大人對她的行為的反應(yīng)獲知這個社會的規(guī)則。但是,家里的長輩們多有溺愛,所以社會對一行為能夠容忍的底線,總是比其霜曉得的,要高一些。其霜憑天賦獲知低于社會容忍底線的標準,但對于要求高一些的標準,其霜接收無能,或者她不愿接收。
亦芳不是這樣,她好像有自己的小世界,且沉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以致對己身處的大世界反應(yīng)遲鈍。與妹妹其霜相比,亦芳通過家人一次又一次的教導才能記住規(guī)則。
在這樣的情況下,可想而知,雖任性但會察言觀色、能撒嬌的其霜更得家人喜愛。
這其中確有比較。
大人們總是喜歡進行孩子間的比較。
這種比較的范圍極廣,從樣貌到脾性,再到對同一件事的反應(yīng),以及對長輩好惡的滿足程度。
就亦芳和其霜來說,單論眉眼,亦芳確較其霜標致些,但其霜臉上帶著機靈,與標致的姐姐相比,更顯生動。于是,和其霜比起來,美卻稍顯木訥的亦芳倒有些遜色;
和兩姐妹均不親近的爺爺去世時,亦芳和其霜均沒有傷心的感覺。但當小姑姑付出努力要求她們傷心時,即便不是出于本心,其霜也會為了迎合家人而嚎啕;但亦芳不是如此,她一意由自己的情感行使,即便家人因此打罵她,她也不為所動。
或是因為本身就偏愛,或是因為這些比較的結(jié)果,奶奶、爸爸、媽媽、小姑姑這些家人更為偏愛其霜,且表現(xiàn)地十分明顯。
仗著這些偏愛,其霜在家中為所欲為--她不吃辣,當做了麻辣菜時,她把一桌子的菜全掀翻在地,言下稱,她不吃,大家也都不要吃。
父母、奶奶是長輩,稱為這雙姐妹頭頂?shù)奶煲膊粸檫^。他們創(chuàng)造了這兩個生命,提供基本的物品滿足這兩個生命的延續(xù),名義上是這雙姐妹十八歲之前的監(jiān)護人,實際上也能夠控制這雙姐妹的行為、思想。
父母手握這么大的權(quán)利,自然也要履行其中的義務(wù)。此間義務(wù)之一系要做好裁判者的職責,否則矛盾會時長日久積累以致激化至不可調(diào)和的程度。
可當掀桌之類事件發(fā)生時,亦芳和其霜的這對不稱職父母,從不處理;奶奶偶會責備幾句。
但在和父母、奶奶的對抗中,或是因為偏愛,或是因不舍,其霜總能取得勝利。
整個家里,只有亦芳跟其霜講道理。但是,亦芳深知其霜脾性及家人行事作風,因此,凡小事,亦芳并不與她計較;其霜果然全不講理時,亦芳也選擇做出讓步。
不久,姐妹倆的父母離了婚。
父母是自由戀愛,且均早早輟學,除了能摸出條筒餅外,未習得一技之長;又都是孩子做派,玩心很大,賺來的錢,一半用于吃喝,一半用于玩樂。
此次離婚的導火索,是兩個人均沉迷于打麻將,父埋怨母整日打麻將不顧家,母埋怨父整日打麻架不著家。
二人離婚時,并沒有財產(chǎn)、債務(wù)交割,只得兩個孩子。
亦芳跟爸爸,實際上是靠奶奶的退休金過日子;其霜隨母親回娘家,每日混跡于麻將館中。
麻將館內(nèi)混跡著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大家吞云吐霧,摸推之間檢驗運命,心神全都被那十六張牌攫取。
但這樣的日子,其霜未過太久。
人人愛其霜。其霜走后,奶奶整日以淚洗面,父親每天唉聲嘆氣。
奶奶和爸爸去探望其霜時,發(fā)現(xiàn)其霜磕破了頭流血,母親仍穩(wěn)穩(wěn)坐在麻將桌上時,一頓大怒后將其霜帶至家中與亦芳一起撫養(yǎng)。
失而復得,更教人心疼。
奶奶和爸爸對其霜傾注更多的愛。
媽媽也最愛其霜,奶奶將其霜帶回后,媽媽也從娘家跟了過來,在附近找了份工作,租了一間房,常常探看其霜。
其霜從不掩蓋對母親的偏愛,在媽媽和任何人的比較中,她永遠選擇媽媽,但這并未減損奶奶與爸爸對其霜的愛。
其時,爸爸已有了女朋友,但一日醉酒后,爸爸與媽媽發(fā)生關(guān)系,正被新女友撞見。新女友大鬧一場,其兄將爸爸打至數(shù)日不能動彈。
但爸爸由頭至尾拒絕與媽媽復婚,他認為不能和媽媽一起過日子。
在亦芳看來,這是一件滑稽的事情。但從這件事中,她發(fā)現(xiàn),父母或許真正相愛——亦芳長得像爸爸,其霜跟媽媽很像。爸爸那么愛其霜,或許是因為爸爸愛媽媽,爸爸要在其霜身上尋找他對媽媽的愛。
但兩個相愛的人,卻會離婚?
戀愛時兩個人當是熱烈的,婚后也有一段好日子。只是,當頭頂來自于父母的蔭護撤下,由這二人自去賺錢、收拾家庭時,其間之弊橫出。
所以說,有些人只適合戀愛,不適合結(jié)婚。
此事過,母親要隨新夫回鄉(xiāng)。
母親的新夫是在麻將館中認識。奶奶和爸爸認為新夫不正派,擔心其霜受辱,不讓母親帶走其霜,憑其霜如何哭鬧也不許,另差些打起變更撫養(yǎng)權(quán)官司。
眼見這一過程,亦芳有時候會想,如果跟著母親的是自己,奶奶和爸爸會將自己接回來嗎,會極力爭取將自己放在身邊嗎?
亦芳不敢往深處想,只努力學習。
亦芳雖不夠機靈,但貴在刻苦認真,一直成績優(yōu)異,考進市里最好的高中。學校抓學習抓得緊,亦芳愈少回家。
其霜腦袋很活泛,但她對死記硬背的知識并沒有興趣。亦芳眼中已成定型的世界,在其霜看來,有無窮無盡的不確定性--事情并非只有一種解決方式,那唯一種的解決方式只是教條。其霜在藝術(shù)上有些天賦,常得些舞蹈、唱歌之類的獎,進了市里一間大差不差的高中。
逢姐妹雙雙在家時,亦芳學習時,其霜在一旁畫畫。
姐妹倆各有所長。房間的一面墻上貼滿了獎狀。獎狀幾乎都是亦芳的,其中大半是三好學生,另還有一些是優(yōu)秀班干部、數(shù)學小能手之類的虛銜;寥寥幾張舞蹈獎,屬其霜所有。
讀了大學后,亦芳更不;丶。每逢此時,由外出工作的姑姑帶頭,加上奶奶和爸爸,一起責她沒有良心,“將你養(yǎng)這么大,一出了門,就不知道回家!”
面對這些話,亦芳還是小時候的做派,不發(fā)一言,不接一語,行動上也如常--賺錢、攢錢,這習慣一直持續(xù)數(shù)年。
大學時,亦芳另談了戀愛。男友正淵在社團活動中認識,他追求亦芳近一年。畢業(yè)后,二人感情已經(jīng)穩(wěn)定,商定各自工作進入正軌后就結(jié)婚。
這件事情,亦芳家里人并不曉得,直到其時讀藝術(shù)院校的其霜突然探望亦芳時,才知道亦芳早交了男友。
亦芳原不想將妹妹其霜來探望她的消息告訴正淵。但是,又不可能一輩子不見。
其霜活潑,正淵在學校里就是社交達人,二人十分投契,一起打游戲,一起游逛酒吧,一起拼酒。
正淵也感慨地笑道,“亦芳,你這么沉靜,沒想到妹妹竟然這么會玩。”
酒精總是使人瘋狂,亦芳在正淵的床上找到其霜時,她慌張地將門掩上,逃出門去。
她原以為自己已不可能被任何人事絆纏手腳,但下臺階時,腿卻一軟,整個人暈暈乎乎栽倒在地,緩了好一時,眩暈感才消失,緊接而來的是膝蓋巨痛,痛得淚不知不覺流如泉涌。
其霜與正淵首次見面,正淵笑著迎了上去,從那時起,亦芳即料到有這一天。
她知道會有這一天,也隱隱在等這一天。
亦芳連夜辭職、搬家、換號碼,決意與從前劃定界限。
到了新城市,進了新公司,認識新同事,和同學朋友住在一處,亦芳覺得自己獲得新生。
但好景不長,先是呂正淵找來,責她不告而別。亦芳沒有一絲失態(tài),情感上也沒有大起伏,將他趕了出去。
隨后姑姑到公司向她發(fā)難,“趙亦芳,你玩失蹤?你翅膀硬了?你沒良心!”
亦芳知道姑姑到公司鬧事,是為了使她難堪;但她不明白姑姑為何如此,為何要與她過不去,為何要找她,為何不能像她在家里時那樣無視她的存在與來去。
姑姑見她沉默,大力搡她以致將她推坐于地,“你說話呀!”
說話?說什么?
此后,亦芳與家人更斷聯(lián)系。
在她認為可能再不會跟家里人有聯(lián)系的時候,接受了袁不永的追求。
不永家中殷實,父母也算開明,并未過分追問亦芳家庭失和詳情,亦芳以為一切將順遂下去時,姑姑找來,讓亦芳幫助其霜。
其霜大學畢業(yè)后,和一位清高孤傲的畫家結(jié)了婚,結(jié)婚時的排場頗大。
但其霜和丈夫只風光了一年,隨后二人被警方以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拘捕--先時,其霜和一位公安系統(tǒng)的人曖昧,婚后仍與此人保持友好關(guān)系;這一人提供牌照、注冊公司、實際運營,資金鏈斷裂后,由其霜和丈夫擔下所有的事。
公安機關(guān)有次同時提審其霜和她的丈夫。審訊過程中,丈夫知曉其霜在隔壁時,借口去洗手間,一出提審室的門即沖向旁邊高喚,“霜,別怕!老公在這里!別怕!”被身旁及從不同方向涌來的警察按到在地時,仍在高聲呼喊。
亦芳聽到律師將這一件事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她想象不出為什么有人會做這等事。因為愛嗎?為什么會有這么濃烈的愛?
其霜婚前有一個孩子,原由奶奶帶,婚后由其霜的婆婆帶。
數(shù)天前,其霜的婆婆在拔花生時突然去世,孩子的去處一時成了大問題。
那是其霜的孩子,奶奶、爸爸愛屋及烏,均想撫養(yǎng),可奶奶年事已高,沒有能力;爸爸自吃飽飯都困難;姑姑認為應(yīng)當由亦芳撫養(yǎng),因為亦芳應(yīng)當擔起姐姐的責任。
亦芳沉默,又遭來姑姑更深責難。
姑姑摔門離去,亦芳在家里坐了一夜,第二日單方面和不永提了分手,又打聽了其霜丈夫的戶籍地址,接了貓兒回家。
在村子里,亦芳聽到,村人都喚孩子為貓兒。
確實像貓兒,頭小小扁扁,說話輕聲細語,走路輕輕軟軟。
亦芳洗完澡推開浴室門,見不永倚著沙發(fā)看她。
亦芳走過去問不永要鑰匙,“我們已經(jīng)分手,你把房門鑰匙還給我,以后不要再來了!
“我不同意分手。”
袁不永嗓門太大,亦芳聽到貓兒房間有啜泣聲。
亦芳忙進房間去安撫貓兒,另著不永離開,“你也看到,我沒有騙你,這里有個孩子,我要養(yǎng)大這個孩子。”
“如果我想跟你一起撫養(yǎng)這個孩子?”
亦芳請他冷靜,“不要干這種不劃算的事情。”
“劃不劃算,我自己知道!
“你不要再纏下去,我們就此斷掉,”亦芳滿面倦容,垂下頭懇求不永,“我不想再搬家了,不想再逃開一個地方去另一個新地方,我太累了!
“累的話,我可以跟你分擔,我可以幫你一起照顧他啊!
“你沒有這個義務(wù),”亦芳搖頭,“而且,你總有一天也會離開,不如就此斷掉!
“你憑什么認為我會離開,你為什么要用你的想法來猜度我?”
亦芳苦笑道,“這是事實。”
小時候,亦芳在家中不受重視,她曾懷疑過自己不是家里的親生孩子。
但是,她和父親長得那么相像,怎么會不是呢?
可是,既然是親生,明明血濃于水,他們?yōu)槭裁床粣鬯,只愛其霜?br> 親生父母家人都只愛其霜,遑論別人。
在亦芳的認知里,這個“別人”,既包括了呂正淵,也會包括袁不永。
是,亦芳一直活在其霜的陰影下。
只要其霜存在,就會奪走亦芳的全部光華。其霜撩撥著所有人的心弦,所有人都被其霜吸引。
雖然其霜有很多人的愛,但亦芳內(nèi)心自洽而完滿,她并不認為自己不如其霜,也不嫉妒其霜,也不是不愿分享。在多方關(guān)系上,如何分享都沒有關(guān)礙;但婚姻、愛情這種雙方關(guān)系里,這其中關(guān)涉唯一,亦芳不自信,不自信其霜不會介入其中。
所以,她要逃開其霜,逃開原來的家庭,逃開和原來家庭所有的關(guān)聯(lián),因為她擔心自己在小家庭中扮演的女主人的角色也會被其霜拿去。這種痛苦,她自問難以承受。
她嘗試逃開,嘗試了,但她失敗了,且是無翻身之日的慘敗--現(xiàn)在她養(yǎng)著其霜的孩子。
亦芳打算不逃了,能逃到哪里去?一切自她出生日起就定好了,難有改變。
“我不會離開你,你怎樣才能相信我?”
這雖然是亦芳和不永兩個人的事情,但在亦芳處,這其中摻入了從未在他們關(guān)系中成為障礙的其霜。
那么,怎么解決這件事,亦芳不知道,“這是一件沒有解決辦法的事!
除非其霜死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這么詛咒自己的親妹妹。
不永走后,貓兒問,“那你和不永叔叔分開,是不是因為我?”
“不是,那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跟你沒有關(guān)系!
亦芳和不永沒有談妥,不永仍舊如他們戀愛時,任亦芳如何講道理、推罵也趕不走,無法,亦芳也只隨他去。
其霜和丈夫的案子一審就是小三年,送交監(jiān)獄后,亦芳帶貓兒分別去看他們。
其霜臉上浮腫,沒有氣色,失了當年嬌俏的模樣。
其霜原未帶過貓兒,生下后就交他人撫養(yǎng);后來又幾年未見,亦芳囑貓兒喚媽媽時,他才低低喚一聲。
三個人長久沉默。
臨走,其霜才與亦芳說,“姐,對不起,我當年做了錯事!
亦芳沒搭話。
錯了嗎?
亦芳沒有因為那件事恨過其霜或者正淵,因為她覺得那是理所當然。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沒有道理可講;愛這件事,尤甚。她從小就認識到了這一點。
其霜被判得輕些,出獄那日,亦芳帶貓兒去接她,并將她送去與奶奶、爸爸、姑姑見面。
亦芳已經(jīng)數(shù)年沒有回過家,一切陌生又熟悉。
奶奶、爸爸、姑姑、其霜仍像當年那樣圍在一起話家常,亦芳仍是那幅其樂融融景象外的人,只是而今她身畔依偎著貓兒。
“這些年,亦芳帶著貓兒辛苦了,連婚都沒有結(jié),”奶奶搖頭嘆道,“其霜,你以后好好帶貓兒!
貓兒并不愿意,“我不,我不跟她過,要跟姨在一起!
亦芳斥貓兒道,“那是你媽媽!”
“你不要我了,”貓兒卻哭起來,“你真當我是拖油瓶?”
“怎么會!”
貓兒卻不理,徑跑了出去。
追起一個半大小子來,實在吃力,亦芳揪住他的衣領(lǐng)斥道,“你跑什么!不想留就不留,你跑什么!”
亦芳領(lǐng)著貓兒去與他們說想法。
亦芳未想到,數(shù)年過去,家里人仍是原來的樣子,姑姑嚴辭反對,“亦芳,你自己也要結(jié)婚,帶著個孩子,怎么結(jié)?而且,那到底是其霜的孩子,你不能因為養(yǎng)了幾年,就……”
對于家人的無端指責,亦芳從不辯白,但今次牽涉貓兒,她登時被點起火,“這個家從來沒有我的位置,沒有人理我,所以我離開這里;我離開后你們卻不停歇地找我、指責我,連個清凈地都不給我,這算了,這都算了。當初你們讓我來養(yǎng)這個孩子,我養(yǎng)了,從一個小小的孩子養(yǎng)到現(xiàn)在,你們說不讓養(yǎng)就不讓養(yǎng),你們憑什么!”
亦芳駕車帶著貓兒走,車子開出半個鐘后,亦芳實在忍不住,她將車子停下,抱了貓兒痛哭。
這日下班回家,亦芳開門見家里密密麻麻坐滿了人,貓兒,不永,奶奶,爸爸,姑姑,其霜。
亦芳拉著貓兒責不永道,“誰讓你開門放他們進來?”
不永拿胳膊捆住她身子悄聲道,“別怕,別急,我在你身邊。”
奶奶起身嘆道,“亦芳,你小時候,我們確實有些冷落了你。你也是我們的孩子,家里怎么會沒有你的位置。你本性就內(nèi)斂,不像其霜那樣外放。你從來不說,我們真的不知道!
姑姑扶了奶奶道,“亦芳,你從來不開口說,我為了激你開口,才總是說一些狠話,那并不是我本心。你也是我們家里的孩子!
其霜道,“姐,我從來都羨慕你,我羨慕你,誰都不理,只做你自己即可,不像我,總要隨形勢迎合別人。”
亦芳三十多歲,才等來家人的道歉。她已三十多歲,沒想到自己會因為這些道歉哭泣,沒想到自己還會因為家里人哭泣。
不永和貓兒為亦芳拭淚。
姐妹花?花有兩朵,但盛放的從來只有一株。
奶奶待其霜何其好,怎會不知何為冷落;姑姑擅贊揚,如果有愛,怎會一味責罵;亦芳去看坐在一旁的爸爸,這位爸爸,對其霜的愛從始至終沒有遮蓋過。
但他們道了歉,并上前擁了亦芳。
亦芳沒有推開他們,只是僅僅拉住不永和貓兒的胳膊。
亦芳不知道是否原諒他們,但決定不再糾纏其間,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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