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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不管這場豪賭的勝負,我終究是舍不得。
內容標簽: 宮廷侯爵 情有獨鐘 虐文 朝堂 正劇
 
主角 視角
武曌
互動
上官婉兒
配角
周興
索元禮
李多祚

其它:婉曌,武婉

一句話簡介:上官婉兒刺駕始末。

立意:武曌與上官婉兒的君臣磨合期。

  總點擊數(shù): 1589   總書評數(shù):4 當前被收藏數(shù):88 文章積分:636,553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百合-古色古香-劇情
  • 作品視角: 不明
  • 所屬系列: 婉兒短篇集
    之 一
  • 文章進度:完結
  • 全文字數(shù):15478字
  • 版權轉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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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心

作者:長空asako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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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心


      太初宮的夜寧靜而神秘,太陰星隱匿在云中,天地混沌,一絲風也沒有。
      幾個黑影輕巧地繞過皇宮宿衛(wèi),來到皇帝的寢居長生殿前,趁著門口守衛(wèi)的禁軍換崗的工夫,輕易便摸進殿去,直撲了皇帝的御榻,舉劍便往榻上刺。
      夤夜晦暗不明,看不見榻上的人,殺手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下手的,不管會刺中哪里,只管下手。
      劍鋒掠過,卻發(fā)現(xiàn)事有蹊蹺。
      床上分明沒有人,一只與人身等比的布偶裹著被子,接受了帶著深深仇恨的刺殺。
      “不好!中了妖后的計!”
      殺手抽身欲退,四門大開,宮燈齊明,全副武裝的禁軍闖了進來,勁弓與長劍的寒光晃人的眼,在一團雜亂的輝光中,被拱衛(wèi)于中央的女人,胸前的龍紋十分耀眼。
      被團團圍住的殺手視死如歸,領頭的竟然抬手指著早就下好圈套的女皇帝,笑得十分猖狂:“妖后!我等今日身死,還有后繼之人,怨憤與厲鬼將常伴你身,篡奪我大唐江山,蒼天有眼,使妖后永不安生,永不安生!”
      “拿下!
      冷漠的一句訓令,禁軍上前,還沒有收緊包圍圈,殺手們卻一個個都倒了下去,宿衛(wèi)的將軍李多祚俯下身挨個探了探鼻息,回身跪道:“回陛下,都已經(jīng)死了!
      看來是早就沒想要活著回去,才在舌下□□,要與她同歸于盡嗎?武皇心下暗嘆,這次的刺殺不比以往,殺手比什么時候都更有決心,況且……
      回身余光一瞥跟在自己身后的上官婉兒,她面對倒了一地的殺手,那怔愣的目光加深了武皇的失望。
      “有人要刺殺朕,這個消息,朕在半個月前就知道了。”武皇冷冷一笑,“但是有人比朕更早知道,朕等了很久,給足了時間,卻沒有等到她主動坦白!
      “陛下!”令所有人驚訝,竟然是從來都深受圣人寵愛的上官才人跪了下去,“婉兒有罪。”
      “哦?”武皇裝作不解,“上官才人有什么罪?”
      “婉兒自大,以為憑自己三言兩語就能阻止叛賊。”婉兒咬了咬唇,斟酌著說話,“他們是來找過婉兒,但婉兒拒絕了此事,也勸說他們不要挑戰(zhàn)悖逆的死罪,婉兒沒能攔住……”
      “他們來找過婉兒?”任她跪著,武皇的臉色從沒有如此冷若冰霜,話中的譏諷也令人膽寒,“婉兒可知,包庇叛逆,同是死罪?”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白天還在共議朝政,晚上就突然發(fā)難。婉兒跪在冰冷的地上,她豈能不知這是死罪,可那幾個殺手根本就不是可以成事的職業(yè)“殺手”,他們一個月前來找她的時候,口稱是上官儀的學生,要讓婉兒參與進來為家人報仇。婉兒拒絕了他們并且好言相勸,看在是祖父學生的面子上沒有上報,更是料想這幾個文人根本殺不進戒備森嚴的皇宮里去。可如今武皇幾乎是把守衛(wèi)撤去放他們進來,說是圍捕逆黨,分明是把刀鋒指向了婉兒。
      君要臣死,那還有什么好說。
      皇帝連正眼也不瞧過來,婉兒跪著,只望著女皇赭黃色的袍角,她猜她懂得主上的意思,并無一句辯解,只是低頭認罪:“婉兒知罪!
      殿內的氣氛凝固了,沒有人料想到這樣一次預料之中的圍捕逆黨,最后會把罪歸到上官才人的頭上來。而上官才人竟然認了罪,領罪無異于領死,所有人都等著天下一人的宣判。
      “是誰指使你,為何不上報,還牽連有哪些人,這些,都要好好說清楚!膘o得出奇的大殿里只有武皇的聲音,她始終沒有低頭去看跪在腳邊的婉兒,也無人敢冒犯她周身令人膽寒的殺氣,只聽她停下一陣,喚道,“周侍郎。”
      “臣在!鼻锕偈汤芍芘d忙出了列。
      武皇拂袖,移步向御榻邊去:“拉下去,仔細審!
      “是!敝芘d忙招呼禁軍來抓人,婉兒始終沉默不言,武皇要審她而沒有立刻治罪,該慶幸卻始終讓人慶幸不起來。
      御榻前橫著的尸體絕不能臟了武皇的鞋底,禁軍和殿上侍臣迅速處理著現(xiàn)場,武皇目不斜視,腳步也沒有稍緩,帶著朝上的端莊坐上新?lián)Q了床褥的御榻,讓候旨的人們都下去。
      算是暫了這一樁弒君案,只是殿內的氣氛依然沉悶得可怕,侍臣們巴不得趕緊避過,只有周興沒有立刻回詔獄去,而是候在門口,找不到時機進來。
      武皇斜倚在榻上,斜睨著門口畏畏縮縮的周興:“周侍郎有話說?”
      周興提著緋紅官袍進來跪下:“臣來請陛下的示下!
      她當然知道周興是在等什么,誰不知道婉兒是她的信臣,只怕沒人敢審,武皇扶了扶額,長嘆一聲,道:“照朕方才說的仔細審,不過畢竟是跟了朕這么些年的人,不許動大刑!
      周興細味了一番武皇的話,精明的眼珠子轉了轉,俯首聽旨:“是!
      武皇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累,扶著的額頭越來越疼,什么也不愿再想,揮手讓周興也去了。
      “仔細審,又不許動大刑?”
      周興把圣旨傳到,讓最常為武皇辦事的游擊將軍索元禮也感到一絲棘手,起身往柵欄那邊望了望,望見獄中那抹窈窕的身影,想起什么似的一笑:“侍郎放心吧,包在仆身上!
      周興觀察著索元禮放松下來的神情:“你有辦法了?”
      “圣人不許動大刑,不就是為了顧全才人的顏面嗎?才人畢竟是跟了圣人十余年的人,才人的顏面就是圣人的顏面,咱們?yōu)槭ト宿k事,自然不能不顧圣人的顏面!彼髟Y琢磨著,緩緩說道,“可圣人又讓仔細審。往常圣人讓仔細審,都是要借題發(fā)揮,造一次大獄出來,清洗下去一批逆黨,圣人把才人交給詔獄來審,只怕也存了這樣的心思。”
      “索將軍聰明啊,替圣人辦成了事,我這位子免不了給你坐的!敝芘d冷冷笑著,嘲諷這一臉巴結的下官。
      “周侍郎這是哪里的話,侍郎是詔獄之主,仆等好好干,不過是想要給侍郎長臉罷了。”索元禮把話說得客套,比起在逼供時的咄咄逼人,在主官面前換上了一副極盡諂媚的面孔。
      “什么詔獄之主?圣人才是詔獄之主!敝芘d覷著眼瞧他,勾唇笑道,“我把這事交給你,辦得好,領圣人的賞,辦不好,領圣人的罰,你好自為之吧。”
      “是是是……”索元禮恭送周興出去,在周興的身影消失在詔獄走廊盡頭時,臉上巴結的笑意漸漸凝固,終于消失不見。
      周興急著把案子推出去,武皇把愛臣交給詔獄卻態(tài)度不明,周興寧愿不領這個功勞也不愿觸了逆鱗。
      索元禮急著把案子攬過來,這案子極易羅織成大案,一旦辦成,便再也不用看周興的臉色行事,就算冒一點險,為了翻身也是值得的。
      不就是不動大刑的逼供嗎?這還難不倒他。

      婉兒已經(jīng)做好了像在掖庭宮里做錯了事那樣,將要被毒打一頓的準備,可主審的索元禮似乎對她客客氣氣,既沒有上刑也沒有逼問,而是給她單獨一間牢房,只是這屋子好像有點不一樣。
      白墻四圍,只有一張石椅在中間,婉兒被綁在椅子上,牢門一關,里面一個看守也沒有,看不見外面,屋里掌的燈被調到最亮,映得白墻十分晃眼。
      壓抑的不舒服感。
      這是婉兒進來之后對這個房間的第一感覺,被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還有些精神的腦子里,卻懶得思考這房間的奇怪。婉兒想不明白,武皇不殺她卻要審她,究竟是如往常要她收心的警醒,還是真的要拋棄她了,要借她的案子再掀一次軒然大波。
      婉兒輕哂一聲,對自己竟然有這樣的想法感到好笑,武皇恩威并施地磨煉她不是一兩回了,這次不過是自己做得過分了,才會被發(fā)配到這詔獄里來。有人要弒君,她竟然掩蓋了下來,那些人再是祖父的學生,她也不該這么做。她早已不單單是祖父的孫女,能夠跟在武皇身邊,正因為她剝去了自己家族屬性——她是武皇的才人啊,怎么能置武皇的安危于不顧?
      是她做錯了事,武皇是要她在這里想清楚,好好認個錯吧?
      “索將軍!”思忖畢,她抬頭便喊。
      牢門開了,一身紅袍的索元禮邁步進來。
      雖只能抬頭看他,但婉兒的眼神依舊有宰輔之臣的威嚴,她望著索元禮,一字一句誠懇地說:“索將軍,我要招供!
      “哦?才人這么快就要招供?”索元禮藏在袖子里的手摩挲一陣,也不讓人送來紙筆,只俯視著婉兒,覺得這個聰明的才人此時無比天真,“才人想招供什么?是夏官尚書姚元之通敵送來了那幾個殺手,還是鳳閣侍郎魏元忠懷恨在心,指使才人這么做?”
      婉兒眉頭一皺,心下一驚:“你說什么?”

      雖然疲憊不堪,但一夜難寐,武皇終于還是放下了手里奏疏,看下面伴駕的周興,問:“周侍郎不在詔獄里主持,到武成殿來做什么?”
      周興知道皇帝要問什么事,恭恭謹謹?shù)毓蜃啵骸盎胤A陛下,上官才人的案子交給游擊將軍索元禮在審,臣知道他是個辦事細心的,定能替陛下分憂!
      周興竟敢猜她的心思,武皇面上不悅,又拿起案上的奏疏:“朕沒有在問她的案子。”
      “是!敝芘d低了頭,斟酌了半晌,見武皇也不讓他回去,心知是還在等著他說話,便繼續(xù)奏道,“索將軍說,上官才人好像心懷怨忿,不言不語的,只怕得多磨兩天,才能開口啊……”
      “朕讓你們仔細審,一夜過去什么結果都沒有,急著奏報什么?”武皇更加不悅了,把手里的奏疏扔在桌案上,“啪”的一聲,嚇跪了滿殿的人。
      她還敢怨忿?莫非從前在圣駕面前的乖巧都是裝的,不過是要她服軟上封客客氣氣的書信來,擔保將來再也不自作聰明了,竟連這樣的心思也猜不出來嗎?武皇越想越覺得不值,自己連大刑都給她攔下來了,關她在詔獄里是要她好生自省,再看看那些背叛圣駕的人是什么下場,至少嚇一嚇她,莫要恃寵而驕。

      恃寵而驕?
      武皇真是怕她恃寵而驕才把她關進詔獄里來嗎?
      可武皇怎么會不知道那些酷吏的手段?進了詔獄就是身不由己,婉兒招供不成,索元禮的意思分明是要她咬出更多的人來?墒且υ诤颖逼脚,上前線的夏官尚書怎能忍受朝廷的釜底抽薪?魏元忠是平定揚州叛亂的功臣,在萬馬齊喑的朝堂毛遂自薦,帶頭站在武皇的一邊。兩位都是在武成殿共事的賢臣,她怎么能因酷吏的威逼,就把兩個宰輔重臣咬出來?
      武皇不會不知道酷吏擅長羅織連坐,卻仍讓她入獄,誰知道索元禮是不是奉旨,是不是一紙圣諭讓索元禮來審她?
      婉兒有些想不動了,一夜過去,精力倒是消磨了不少,這才發(fā)現(xiàn)這間屋子的恐怖。明亮的燈燭徹夜不息,明晃晃的白墻亮得人發(fā)慌,一夜沒合眼的疲憊侵襲,困意彌漫,燈光卻晃得人難以靜心。
      正在昏昏沉沉之際,牢門開了,還是索元禮走進來,徐徐問話:“才人想明白了嗎?要不要招供。俊
      “我昨夜就要招供的,將軍忘了?”少不得打起精神來應付他,婉兒扯出一抹笑,雖比昨夜狼狽,卻仍帶著朝上重臣的驕傲,“是我知情不報,對不起圣人,但憑圣人處置。”
      索元禮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強作精神的樣子,抄著手問:“哦?這么說來,跟朝上的人都沒關系咯?”
      婉兒仰頭:“索將軍想要有什么關系?”
      “不是我想要有什么關系,是圣人。”索元禮靠近了些許,罩在他的陰影下避去一屋子的光芒,婉兒反而覺得舒服了些,“才人是知道的,詔獄不比刑部的大牢,是替圣人辦謀逆大案的地方。什么是大案。繌V為羅織,把站在圣人對面的人都羅織進來,就是大案。”
      婉兒盯著他,質問道:“索將軍認為圣人想要把我的案子做成大案?”
      “難道不是嗎?”索元禮反問道,“才人還以為圣人寵著你?誰不知道你上官才人是圣人心尖上的人,誰也不敢審的,周侍郎就不敢審,這不,借著我的手來審。把誰都不敢插手的案子送到詔獄里來,這又是什么道理?圣人若是真的寵著你,就該親自來審你,可你看一夜過去,圣人來了嗎?”
      婉兒不語,平時議政她比誰都聰慧,可在這鬼地方待了一夜,腦子里難免有些不清楚了。況且她從來都難以確定,從不直言的武皇總是輕易就變臉,昨天還是信臣,今天就身首異處的先例多得是,自己對她那點微薄的傾慕之情,只怕武皇不屑一顧吧?
      見她不語,索元禮笑道:“才人啊,你是最聰明的,身處其中卻難免著迷。圣寵這種東西,從來就不會穩(wěn)固。才人讀的書多,不用我說也知道,在前朝,晁錯是多么風光的大臣啊,漢景帝要殺還不是就殺了;在后宮,鉤弋夫人那么受寵,末了還不是死在漢武帝的手里?君王的臉變得最快,一時有一時的所好,沒有誰能永獲恩寵。就說如今,我在詔獄見得多了,那些被扒下紫袍的宰相,剛進來時哪一個不是錚錚傲骨,哪一個不是心存僥幸,覺得圣人顧念舊情,過不了幾天就會來救他?墒ト藖砹藛幔窟@邊在鳳凰曬翅,只怕圣人那邊,正鶯歌燕舞呢!
      寄希望于武皇,是一種僥幸嗎?
      婉兒一怔。是啊,武皇富有天下,豈可顧念一人?武皇的朝廷,離了她一樣的運轉,武皇已經(jīng)登上大位,開設詔獄便是表明態(tài)度,她沒必要與背叛她的人合作,那么把上官儀的孫女留在身邊又是為什么呢?她早已失去了籠絡人心的意義,再沒有被利用的價值了。
      武皇真是這樣想的嗎?要她臨死之前再帶走一批站在對面的人,成全她最后的價值。
      利用?婉兒輕笑一聲,覺得眼瞼沉重,無力去想這些,武皇要殺她,原也不是什么罕事,如今她只想要好好睡過去。
      索元禮挪開了步子,往旁一讓,晃眼的燈光又籠罩了全身,剛剛閉上的眼又被迫睜開,婉兒看著索元禮,聲音輕而堅定:“供詞只是我有罪,我不會咬別人的。”
      “才人這又是何苦呢?”索元禮繞到她身后,俯下身將目光與婉兒平齊,眼里也映出爍爍的燈光,體會了一把心慌的感覺,“左右都是一死,何苦熬上這么幾天?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才人招供了,您樂得自在,我好去交差,圣人也高興了不是?”
      不相干的人?是啊,武皇任用酷吏,就是要打壓那些“不相干的人”,她上官婉兒憑什么以為自己與別人不一樣?可是武皇不僅要殺她,還要讓她供出別人來,把借題發(fā)揮運用到極致,是武皇的辦事風格,但把子虛烏有的罪名扣到賢臣頭上,婉兒卻做不出這種事。
      不合作,就得繼續(xù)熬下去,武皇有的是辦法折磨人,詔獄宛如地獄,她真的能逃出生天,或是求一個好死嗎?武皇難道真的完全不顧念一點舊情,連個好死也不賜給她?
      婉兒凄然一笑,她想明白了,自己在朝堂上再是身居高位,也不過是武皇的爪牙,從最光輝的地方到最黑暗的地獄,不過憑了武皇的一句話。上官婉兒可以在朝堂上左右逢源,可一旦身陷這種地方,所能倚仗的,不過是武皇的一句“舍不得”。

      她一定以為我還會像往常一樣舍不得!
      詔獄一點消息也沒有,一整天沒有婉兒的伴駕,武皇還真有些不習慣。不適的感覺涌上心頭,武皇被這橫空劈下的想法恨得直咬牙。
      有什么舍不得的?能在朝廷上拿捏主意的人又不只她一個,武皇往常做皇后、做天后的時候,不也沒有倚重她的幾句諫言?三省的宰輔走馬燈似的換,憑什么單單就離不開她?
      話雖這樣說,武皇還是忍不住的擔心,就算早已吩咐好了不許動大刑,卻還是讓李多祚去暗暗探了一通,確定那些酷吏沒有為邀功自作聰明。
      “陛下,臣探過了,上官才人是單獨一間牢房伺候著,進出都沒有送任何刑具。有熟識的外間看守也說,從未聽見有什么聲音傳出來,應該是確實沒有用刑!崩疃囔窕貙m稟報,早在領這道圣諭時就十分意外,圣人既舍不得才人在詔獄,又為何偏要把她關進去呢?
      “索元禮還算是個知心的。”武皇放下了心,又警覺地問,“你沒有明著去吧?”
      “豈敢。臣只是托禁軍里有熟識的人,私下里找詔獄的看守問了問!崩疃囔竦拱咽ヒ饷藗準,圣人雖舍不得才人,也想讓才人在詔獄里吃點苦頭,他這個宿衛(wèi)將軍一旦親自去過問,只怕詔獄里的那些人精得把才人供起來,那可就背離圣意了。
      點點頭讓李多祚下去,武皇坐回書案邊,昨夜的行刺還歷歷在目,這一天雖說也是忙忙碌碌,卻渾渾噩噩不知道是怎么過的。武皇不想承認,自己這一天之中,想等的無非是詔獄的來信,然而一張字紙也沒有呈到她的案前,她還想著是不是索元禮為難婉兒了,可李多祚的回報明明白白。
      既然沒有用刑,那為什么悶著不說話?難道跟隨這十來年的情分,連這點默契也沒有?還是婉兒根本就不想服軟,以為拿捏了皇帝的寵愛就能為所欲為,左右是換個地方睡覺,在詔獄里跟在別處沒有兩樣,她是要等著皇帝不習慣少了個伴駕,紆尊降貴去找她!
      惱怒無人訴說,憋在心里就成一口悶氣,武皇把手里茶杯往桌上一砸,漾出的茶水濺在一桌子的文書上。

      第二個長夜艱難過去,武皇一口無名氣沒處發(fā)泄,婉兒卻更加煎熬。在這間屋子里,白天和黑夜沒有分別,婉兒仿佛置身極晝,一日一夜的不食不寢,使她的身體迅速地垮了下去。
      武皇真的不要她了嗎?
      這種想法越發(fā)強烈,或者說,倒不是這想法有多強烈,而是無力再有別的想法。這樣的煎熬比用刑更甚,婉兒覺得若不是鐵鏈的綁縛,她可能連坐都要坐不穩(wěn)。
      困頓感席卷而來,饑餓感靠了邊站,婉兒覺得自己快要睡過去了。
      正當此時,牢門一開,又驚動敏感的神經(jīng)。
      還是索元禮。
      他總是能準確地在她要睡過去時進來,一天十來次的熬審,不給她半點喘息的機會。
      “索將軍不必白費力氣了,就算是死,我也不會招供的!睆姄尉,說話也是有氣無力,婉兒都沒有抬頭看他。
      索元禮卻是笑了兩聲,見慣了罪犯嘴硬的酷吏,總是能笑如地獄魔鬼:“才人跟了圣人這么久,也該明白了,在朝堂上最難的是求生,在詔獄里最難的是求死。圣人想讓人招供的事,難道還有因罪犯嘴硬而實現(xiàn)不了的嗎?”
      是圣人要她招供嗎?
      不,圣人就算不要她了,又怎么會糊涂到把姚元之和魏元忠?guī)希髅靼装椎刈詺чL城?
      婉兒搖了搖昏昏沉沉的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她只想睡覺,把這一切都當作一場噩夢,醒來是死是活,也都沒有關系了……
      “唔……”
      深入骨髓的痛牽動神經(jīng),困意被突然襲來的刺骨痛覺震散,婉兒瞪大了眼,用力捏緊拳頭使得鐵質的鎖鏈嘩嘩作響,額上的冷汗簌簌墜下,突然靠近的索元禮手里攥著原是藏在袖子里的銀針,鋒利的針頭狠狠扎進婉兒的肩頭。
      “你……”咬著牙只能發(fā)出這一個字,本能緊繃的肌膚反倒將那根針包裹得更緊,那痛感就更加綿長。
      終于還是要用刑逼供了嗎?她還能賭武皇的“舍不得”,正因為雖然身在詔獄里,卻沒有被用刑,酷吏不會這樣好心,婉兒以為必定是武皇的授意?扇缃,如今……婉兒默默忍受著這痛,把下唇咬得泛白,等待著索元禮的第二次動手。
      然而竟然沒有第二次,銀針被抽了出來,索元禮將它收回袖中,憐憫地盯著一臉視死如歸的婉兒,慢條斯理地說:“才人就是倔強。我勸才人早些松口,可以少受點罪,也別就此睡過去了,詔獄里有一萬種方法讓你醒過來,罪犯不清醒,獄吏又要怎么審呢?”
      骨髓里的痛感在慢慢滲透,冷汗黏上眼睫,婉兒的視線變得模糊。是了,不用刑才是最可怕的用刑,吃飯睡覺是那樣正常的兩件事,這樣剝離開,人也將不成人。
      就此屈服嗎?
      不,怎么可以屈服?就算不是為了武皇,為了這天下,她也不能招供出無辜的人來。
      心懷天下?婉兒蒼涼一笑,她不過是個掖庭宮出身的罪奴,怎么會有這樣豪邁的想法?圣君求賢明,天命在民心,這是武皇教她的啊,是武皇教她的啊!

      “怎么回事?不過是一個招供,你們還要朕等多久?”今日的文書里也沒有來自詔獄的供狀,武皇直接在武成殿里發(fā)起了脾氣,“你們詔獄不是一向辦事最利落的嗎?她自己不明白,難道就沒人去勸一勸?”
      周興跪伏在地,不過過去了兩天,武皇好像比別的案子更著急,卻始終不明說要收到怎樣的招供。要說武皇是想趕緊把才人撈出來吧,似乎不大對勁,既然如此關心,為什么都不去看看?明知道這案子交給誰都是棘手,連多等幾天都等不及。難道武皇是真想要早日處決了才人,免得時間長了又后悔?
      一定是的,愛之深也恨之切,上官婉兒可是弒君的罪過,曾經(jīng)越是寵愛她,現(xiàn)在就越是恨她,皇帝的心怎能忍受錯付?也許這樁案子的用意根本就不在于要興起大獄,只是要找上由頭,處決掉這個違逆圣意的才人。
      原來是一開始猜錯了圣意,周興磕頭領命:“是,臣立刻就吩咐下去,今天一定把供狀呈給陛下!
      “讓她自己寫,不許你們代筆按手印!蔽浠孰m然生氣,也明白詔獄逼供的那些把戲,一個手印什么也說明不了,告罪書寫得好了便罷,要是寫不好,還得繼續(xù)深省。

      “招供?”索元禮聽到周興帶來的圣諭,滿心狐疑,“這么快就讓招供?”
      “我知道你想把這案子做成大案,可圣人等不及了!敝芘d看了看那間被封得嚴嚴實實的牢房,嘆道,“話我給你帶到這兒,趕緊把案子做出來送她上路,今夜我就要去武成殿值夜,我要再不把供狀給圣人,只怕你我的腦袋都將不保了!
      仔細審了兩天,竟然被逼得要放棄這個大案子,這樣一來,不僅邀功無望,反倒成為酷吏中的笑柄。索元禮心里極不是滋味,待周興一走,便拿出獨一把的鑰匙,開了小牢的門。
      婉兒已經(jīng)不再抬頭看來人了,索元禮知道,快到第三天上,她早已沒有精力狡辯。這種時候讓招供,索元禮雖沒有十分的把握,卻也有七分的信心。
      婉兒不知道過了幾天,反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不進食,不睡覺,聽著索元禮的軟磨硬泡,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在眼前開始出現(xiàn)幻覺之時卻止不住地惶恐,難道那天晚上伏地只敢盯著皇帝赭黃色的袍角,便是她與武皇的最后一面嗎?
      平?偸菑娜荼乒┑乃髟Y,這回看起來也在發(fā)愁,抽開綁縛的鐵鏈,婉兒渾身無力地跌在地上,眼前索元禮的袍袖一樣,幾張供紙被扔到了面前。
      不知道被綁了多久,終于換了一個姿勢,僵硬的身體一動就是悶痛,婉兒趴在地上,看著紙旁擱著的筆,心里涼了一大截。
      “圣人要你招供!币膊蛔鸱Q什么“才人”了,索元禮走到供紙邊蹲下,仔細看著一臉黯然的婉兒,道,“在詔獄里招供,你該知道寫些什么!
      “我第一天……就知道該寫些什么……”已經(jīng)很難順暢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婉兒苦笑著,蒼白的唇翕動,“我有罪,我招供!
      “只是一個人的罪過嗎?”索元禮厲聲責問,“你受了魏元忠的指使,聯(lián)絡了姚元之要造反,你忘了嗎?”
      眼前的東西晃個不停,精神快要被逼到極限,婉兒仍是不住地搖頭:“不……不……沒有……這是沒有的事……”
      “魏元忠指使你弒君,弒君不成就讓姚元之帶兵殺回來,推翻圣人,擁立皇嗣繼位!”索元禮不管她微弱的呢喃,蹲在她身邊洗腦似的越說越激烈。
      “沒有的事!”婉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也變大,以蓋過耳邊縈繞的話語。
      “皇嗣找了你祖父的學生來說服你,你不上報是為了不讓他們獨占功勞,只要有圣人在手,他們就得唯你的馬首是瞻!”索元禮耐不住性子了,一把抓住婉兒的頭發(fā)強逼她抬頭,盯著婉兒那雙難以聚焦的眸子,趁著她難以保持清醒,繼續(xù)灌輸供詞,“多么天衣無縫的計策!圣人待你不薄,為什么倒向皇嗣,為什么要弒君!”
      “弒君……弒君……”婉兒只覺得這些話在耳邊嗡嗡作響,像在挑動最后那根脆弱的神經(jīng),“我沒有弒君,我怎么會弒君……”
      “你弒君了!”索元禮說得激動,橫飛的唾沫都快噴到她臉上,“你與你祖父的學生們商量好,告訴他們圣人寢殿的構造,才使得他們旁若無人地摸了進去!
      婉兒的腦筋轉不動了,沉重的頭顱被索元禮拎在手里,看他揭示真相似的篤定,眼里布上恍惚的疑云:“我……我……我弒君了?”
      “對!你弒君了!”再次肯定下來,索元禮咧開笑意,“你弒君了,你是蟄伏在圣人身邊的叛逆,博取圣人的信任不過是你的把戲!是你辜負了圣人長久以來的寵愛,想要推上皇嗣貪從龍之功!魏元忠和姚元之要與你瓜分三省,皇嗣正是這樣給你們許諾!”
      一團混沌的頭腦里什么也捋不清,索元禮說完供詞便放開了她,婉兒伏在地上,眼前天旋地轉,只剩下幾個名字和罪名走馬燈似的轉個不停:“皇嗣……姚元之……魏元忠……弒君……弒君……”
      “沒錯!你們是一黨的叛賊,正是你們密謀弒君!”索元禮站起身來,自己的臉上也是冒出汗珠來,像是終于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俯視地上的婉兒,吩咐道,“現(xiàn)在招供吧!
      弒君……弒君……
      從包庇叛逆到弒君,這樣大的一個罪名落在頭上,無力感更加真切。沒有什么僥幸了,索元禮就是在逼供,逼她說沒有做過的事,而圣人正著急地要看這篇供詞。
      明知道領罪就是領死,圣人還不單單要她一個人死,還要拉上重臣和皇嗣。拉上皇嗣……是了,圣人的對立面是皇嗣,她上官婉兒何德何能可以成為一樁謀逆案的主犯?她也不過是一顆棋子,圣人把皇嗣軟禁在東宮仍不放心,一定要斬草除根。
      那可是她親生的兒子!上官婉兒你可清醒了吧,她對親生兒子尚且如此,對你又哪里會有惻隱之心?
      可笑她還在賭武皇的一個“舍不得”,那樣翔于九天的人,哪有什么舍不得?
      可十四歲時救她出掖庭宮是假的嗎?白天在朝堂笑論天下事,夜里在寢殿交換心里話,這些都是假的嗎?一點感情都沒有,武皇只是在收買人心嗎?用時如珍寶,棄之如敝履,難道這就是武皇對她的所謂“感情”?
      不,不會,武皇能懂她的詩,在擁抱她的孤獨時,武皇眼里蓄著的淚光,怎會是假的?
      真真假假本就想不清,昏昏沉沉的世界更辨不出真?zhèn),婉兒伸手去摸到那支筆,發(fā)軟的手一握上筆就無比堅定,她開始一筆一劃地寫這封供狀。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余……”
      因為手腕無力而寫得極慢,一個“余”字還沒寫完,已被索元禮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他上前搶過面上的這張紙,用力揉成團:“才人魔怔了?圣人讓你寫供狀,沒讓你寫詩!”
      寫詩——無言可供,只能寫詩。圣人若還有哪怕一絲顧惜之情,就該懂得她這首詩。
      婉兒執(zhí)拗地在第二張紙上依然寫:
      “葉下洞庭初……”
      又被奪過,索元禮惱羞成怒,直接撕碎在她面前:“你以為拒不招供我們就無計可施了嗎?我是為你好,寫這些交上去,圣人震怒,指不定是個什么死法!”
      圣人讀她的詩,會震怒嗎?若是真的震怒,那便徹底死了這顆心,認下過往的所謂“愛意”都是被利用,圣人始終是不會動情的神明。
      “葉……下……”
      筆被抽走,索元禮一腳踩了上來,被碾上的右手鉆心的疼,一身虛弱得連聲音都要發(fā)不出來,婉兒沒有抬眸,癡于這首押上所有愛慕的詩,任索元禮威逼。
      無論如何威逼,招供都只有這一句,這一句曾經(jīng)深含對武皇的愛慕,如今只能憑著這一點愛慕,去搏武皇心底深處也許會有的一絲顧惜。
      那是最后的一點希望了。
      圣心再是難測,最后的一點希望,也只能在武皇的身上。
      盡管她的陛下也許真的只把她當作一顆棋子,盡管她的陛下這回是真的不要她了。
      可婉兒的愛慕是真的,婉兒不是神明,也會做錯讓圣人傷心的事,但只要真心在跳動,愛慕就不會變。
      然而如今……
      我的陛下,這顆心就快要跳不動了,快要跳不動了……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余。”
      酷吏也無計可施,呈上來的供狀仍然只有這么一句。
      武皇的眉頭越皺越緊,這首詩是婉兒在值夜時悄悄寫的,那時她就悄悄地站在女孩的身后,讀少女春心萌動時的真情流露。
      “婉兒思的君是誰?”
      “當然是陛下了。”
      “朕在你的身邊,為何要寫‘萬里余’呢?”
      “因為陛下如皓月之光,雖在身邊,卻依然好像相隔萬里。婉兒知道此生都不可能與陛下比肩,便只能抬頭望月,貪戀那一絲溫柔罷了。”
      少女回答得快而篤定,毫無保留的告白惹得武皇動心。
      如今這句詩又被送到了武皇的手里,在她期待著婉兒能服個軟打消恃寵而驕的顧慮之時,婉兒竟然給她打起了感情牌,借著這首詩,告訴她此時依然在“貪戀那一絲溫柔”。
      婉兒從來聰明,卻為何在這一次如此遲鈍?武皇正是要她自省君臣的本分,這種時候偏偏提起舊情來,是還硬扛著就是不低頭,非要武皇顧惜她嗎?
      雖然一眼就看出是那樣熟悉的字跡,但落筆虛浮了許多,不似平常格仿簪花的規(guī)整與清麗,反而有些歪歪斜斜。武皇看了又看,婉兒的字她清楚得很,只有不用心時才能寫成這樣,想必是根本就不想認罪,隨手寫了一句想要糊弄過去,連悔罪也不上心,著實令人可恨。
      可恨!
      武皇把手里的供狀一揉便扔了出去,嚇壞了下面候了半天的周興。
      “既然她不能知朕心,那朕的朝廷也不是非她不可!”只憋在心里來回猜想的話被武皇吼了出來,看看下面一句話也不敢說的周興,武皇又覺得挺沒意思的。
      已是第三個長夜了,婉兒不在身邊,她竟然沒能睡上幾個好覺,想想是她過于在意了,她何必自囚于無望的情分?也該出了這處處是故人的太初宮,往春意正濃的神都郊外去散散心,天下一人本就該孤獨,她得把眼光放遠,看看她的江山去。
      “周侍郎。”就像剛才厲聲怒吼的人不是她一般,武皇很快回復了平靜,“去通知百官,明日朕要去龍門賞花,讓會寫詩的都跟過來!
      “是!眲倓傔雷霆震怒,現(xiàn)在又突然說要去賞花,周興不敢再猜測圣意了,只得領了命,迅速下去。
      有侍臣上來,要把地上的字紙收拾好。
      “別動!蔽浠书_口制止,揮手讓人下去。
      侍臣宮女們一走,空曠的大殿中又只剩下了武皇一人。徐徐下階去,斟酌了許久,武皇還是俯身,自己撿起了被自己扔出去的字紙,小心地展開,皺皺巴巴的揉痕間,那幾個字更扎眼了。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余!
      武皇不知道她為什么還想要再看一眼來氣自己,每每碰到有關婉兒的事,表面上依然殺伐決斷,其實內心里從來都忐忑不安。婉兒是武皇這么多年來最大的一場豪賭,武皇賭自己可以收服她的心,才不顧罪臣孫女的身份把她留在身邊,那些僅僅以人格魅力感化的日子里,婉兒就是藏在武皇身邊的一把利刃。連那些艱難的日子都走過來了,卻在這里栽了跟頭,婉兒的順從難道都是裝的嗎?婉兒根本不是存心要與她同行,而只是要博取她的信任,好伺機為自己的主人做事,也為自己的家人報仇。
      如今她暴露了勃勃的野心,變成如那些反叛武皇的人一樣視死如歸,一句解釋都沒有,分明就是要求死。
      婉兒以為是她心尖上的人,左右都是仇人,左右都是要死的,還要用這首定情的詩來刺激她,用一死來割疼武皇的心。
      這跟那些恃寵而驕的先例有什么不一樣?賀蘭敏之是怎么背叛她的,魏國夫人是如何在她背后插刀的?上官婉兒又于他們有什么不同?武曌啊武曌,你是被什么迷了心,你的愛慕是可以隨便托付的嗎?
      是我看錯了人,是我賭輸了。
      武皇的心里暗暗地說,也暗暗地恨。

      睜著眼陷入昏迷是一種什么感覺?重新被綁回椅子上的婉兒慢慢的有了這種瀕死的體驗。天旋地轉慢慢停了,混沌中眼前像被放上了一片星幕,白墻上星星點點的炫光在眼前閃爍,白花花的一片之中,幻覺倒是越發(fā)明顯了。
      她還能幻想著武皇會來這種地方看她,不管是不是來救她的,難道不該讓她見一見心中神明的最后一面,難道不該好好地讓這么多年的愛慕歸于結束?
      難道不該……
      該嗎?
      連那首詩都不能激出武皇的憐憫,殺她不過跟下旨殺一個奴婢一樣簡單,武皇從沒有把她當作特別的人,憑什么要紆尊降貴到這種鬼地方來,讓她的愛慕歸于結束?
      伏地所見的赭黃色袍角才該是所有罪臣對于皇帝的最后一面,匍匐在君的腳下,臣的絕望根本不值一提。
      最后的一絲希望湮滅,婉兒細心體會這種在瀕死中等死的感覺。婉兒感受到自己沉重的氣息,真好啊,被折騰到現(xiàn)在,竟然還能有生命的氣息,如果活著是為了得到神明的眷顧,那么被神明宣判過死刑,連呼吸都是罪惡。
      牢門開了,索元禮不死心,還想趕在圣諭未發(fā)之前,繼續(xù)羅織這樁案子。
      索元禮知道她快不行了,一般人被關進來三天就非死即瘋,已在第四天上,婉兒的體力與精神都已經(jīng)到了極限。
      “外……外面……”氣若游絲,說話都讓人聽不清楚,索元禮湊上前去,支著耳朵在她嘴邊,才能聽見些許,“下雨……了吧?”
      索元禮有些意外,這間特殊的牢房在詔獄最中間,該是連傾盆大雨的聲音也聽不見的。
      可是婉兒知道。今天就算他們不逼著她醒過來,她也決然睡不過去。那是在掖庭宮里落下的隱疾,陰雨天連骨頭都是痛的,一點一點要把她虛軟的身體埋進土里。
      索元禮不知要說什么好了,圣人得了才人的招供,又好像十分不滿意,這更加堅定了索元禮對圣人要辦大案的猜測,明晃晃的發(fā)回重審,卻依然沒有動搖不許用大刑的條件。再把她押在這里只怕就要死了,畢竟不能讓死人招供,今天一過就得換個法子,索元禮也犯起了難。
      那痛覺越發(fā)明顯了,比以往哪一次都還要難熬,瘦下來一圈的身子簌簌顫抖,卻再也沒有力氣握緊拳頭,干涸的唇微微蠕動,順了兩通氣,婉兒用盡所有的力氣要咬下去。
      嘴角一縷殷紅的血溢出,索元禮又驚又怕,掰開她的嘴迫使她放開自己的舌頭:“別想死!”
      只是咬破了一點點,婉兒滿頭都是冷汗,眼神空洞地望著索元禮。
      索元禮還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進得這里的罪犯多是哭天搶地,只有婉兒連一次情緒的爆發(fā)也沒有,尤其是那封供狀交上去石沉大海,她的心就死了。
      索元禮怎么猜不到那句詩有特殊的含義?八成是在打什么暗號求救吧?托周興交上去時他還心懷忐忑,可圣人來救了嗎?圣人可是出宮賞花去了!

      武皇不會承認,自己是為了逃避滿是婉兒身上淡淡梅花幽香的宮廷,才突然下旨出去賞花的。
      跟隨皇帝出宮是莫大的榮耀,沒有人覺得這次賞花詩會與往常有什么不同,除了心里越發(fā)添堵的武皇。
      她怎么偏偏跑到這龍門來賞花?
      她還記得那年的龍門詩會,香山寺奪袍,婉兒一篇精妙的文論一針見血,使得宋之問奪魁,讓東方虬心服口服地將獲賜的錦袍交了出來。她把弘文館的俊秀們都帶了出來,依舊是文風沐浴的龍門,卻沒有人敢像婉兒那樣品評天下詩文了。
      缺了個評點的人,好像連聽詩都聽得不自在了。
      和朝上一樣,想起什么事總要忍不住往身邊看看,婉兒不在身邊,武皇怎么都覺得別扭。
      東都親自培植的牡丹也不能愉悅圣心,武皇不愿去想她,卻忍不住地總去想她,好似這里也缺了個婉兒,那里也缺了個婉兒。
      這樣沒有忠愛之心的人,憑什么讓她牽腸掛肚?是臣子先包庇叛逆的,君王為什么要悔之不迭!
      臨時的宴飲沒有過問欽天監(jiān),不期而至的陰雨攪得人更加不悅了,武皇煩躁地離席,穿過滿殿的香風與歌舞,走到門口屋檐下去。
      婉兒從小就在掖庭宮受難,落下了隱疾,別人可能不清楚,但武皇不能不知道。每到陰雨天身上就會隱隱作痛,說不出是哪里疼,又好像是從筋骨處傳來的隱痛。這孩子當初還想瞞著她,卻終究被武皇知曉,于是下旨讓太醫(yī)院派了專人花大力氣調養(yǎng),日復一日卻秘而不發(fā),總算是不必因此耽擱做事了。
      武皇不知為什么自己在說出“不是非她不可”后還能這樣輕易地想起她來,陰雨綿綿的天氣也能跟她交上來的供狀聯(lián)系到一起。也許不是她敷衍了事,萬一是病了呢?
      詔獄里陰氣最重,那些男人待上一天都說受不了,婉兒在寢殿內被她扣上罪名嚇了一通,雖說單人單間又不讓動刑,萬一就是受了驚又著了涼,病了呢?
      瞧瞧,都這種時候了,自己還在替她著想呢?武皇冷笑,所謂“恃寵而驕”,正是自己把她寵壞了,不過關進詔獄三天,哪能就病成這樣了?
      可婉兒是那樣驕傲的一個詩人,就算會敷衍于她的感情,也不會敷衍于自己作的詩,婉兒要是恨她,就會好好地寫,力透紙背,給她致命一擊。
      她還能以這樣的常理推斷一個原以為不可能背叛的人嗎?潛伏在身邊十余年,大事未成卻被發(fā)覺,幾個文人做的殺手尚能求一死,上官婉兒又有什么做不出來?
      她做得出來,但她要求死就該直白些,到底是在隱瞞什么才不與人交心?糊里糊涂地送了這么一句詩來,就為了刺激曾經(jīng)盛寵于她的人嗎?
      猜不透,一向看人精準的武皇,竟然猜不透一個小小才人的心。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余!
      武皇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周興知道是為什么,早已跟了過來,以便隨時被垂詢。
      “周侍郎!蔽浠驶仡^便看見了他。
      “臣在!
      武皇不知道自己著了什么魔,明明這種案子不少了,只要有敢背叛她的大臣,她下殺手,可是毫不猶豫的。
      她竟然在期盼一個才人的回心轉意?
      是最后一絲希望嗎?就算是再被辜負一次,她也想聽那個被給予厚望的孩子親口說出。
      武皇沉默了許久,才冷著臉吩咐:“擺駕詔獄,朕要親自提審上官婉兒!

      陰沉的雨天里,路上的泥濘并不能臟污武皇的鞋底,正堂的位置被讓出來,詔獄里保持了絕對的安靜,等著武皇前所未有的親自審理。
      僅僅三天,卻恍如隔世,武皇有些緊張,猜想著待會兒婉兒會如何看她,是準備發(fā)揮內宰相絕妙的口才進行臨死之前的慷慨陳詞,還是抱有一絲僥幸,要求得她的原諒。
      她到底為什么要親自來提審?
      難道慷慨陳詞后不是一死嗎?難道抱有僥幸的求饒,她就不會生疑嗎?
      待會兒堂下的人無論說什么,都是死罪吧?
      武皇愕然于自己的想法,她親自來提審,難道就是為了親自治婉兒的死罪?
      不不不,她為什么要愕然,她已經(jīng)給足了面子,給足了時間,也給足了機會,是婉兒自己不要。一個君王,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縱一個佞臣?
      在被關押進來的第四天,上官婉兒第一次出了這讓人快要精神失常的牢房。架著她出來的人都在議論些什么?什么也聽不清,只聽見“圣人”兩個字,婉兒苦澀想笑,卻無力扯動嘴角。
      瞧啊,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是對“圣人”兩個字如此敏感,以為圣人是來救她的嗎?
      不不不,她怎么可以這樣想,她已經(jīng)給足了暗示,給足了時間,也給足了機會,始終沒能搏得圣人的一句“舍不得”,到了最后的時刻,又何以去賭圣人的舍不得?
      她拿什么去賭?一個奴婢的賤命,只怕圣人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吧?圣人會嫌惡地揮手,下令“拖出去埋了”。
      堂上和堂下隔著老遠的距離,那是君臣之間的鴻溝。
      婉兒跪都要跪不穩(wěn),坐在上面的武皇聽不見熟悉的聲音。
      她一身的虛軟,要靠兩個獄吏支撐。是被這陣仗嚇到了嗎?果然再是堅韌的人,在面對死亡時,都只是同一個狼狽模樣。
      “你的招供,朕看了,毫無誠意!蔽浠世渲,嚴厲的聲音從堂上傳到堂下,“朕要再申明一遍,別以為朕會顧念舊情,這是謀逆案,不是別的什么案子。是誰指使你,為何不上報,還牽連有哪些人,這些,必須交代清楚!
      話雖說得嚴厲,但武皇的心里沒有底,她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樣的交代?案子是明明白白的案子,所針對的不過是婉兒一個人而已,總有人恃寵而驕,總會遭到背叛,這是武皇的心魔,說這么多不過為了那句“我不會顧念舊情”,她需要婉兒親口承認的安全感。
      可是堂下的婉兒不說話,沒記錯的話,她上堂來時都沒有拜皇帝吧?她已經(jīng)藐視君主到了這種程度,如今連話也不愿意回了嗎?
      武皇更加惱怒了,慢慢從堂上起身,一步一步靠近。
      婉兒只是垂著頭,像聽不見她的問話一樣,也不如平常般敏銳于她的靠近。
      武皇已經(jīng)走到婉兒面前,低著頭的眼前出現(xiàn)赭黃色的袍角,婉兒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癡癡地盯著在眼前晃來晃去的袍角,心中嗤笑自己,連夢里的最后一面,也只有這個給罪臣看的袍角嗎?
      武皇俯視著腳下的人,她比三天前明顯瘦了不少,衣服上沒有沾血,果然是沒有動大刑,但緊貼在身上,是帶過來時被雨水浸濕的嗎?
      武皇眉頭一皺。
      她都已經(jīng)讓步到這份上,婉兒到底在堅持什么。
      “朕問你的話,聽見了嗎?”武皇再問了一次。
      沉重的呼吸還是因夢里的人而稍微急促起來了,婉兒微微動了動嘴唇,只發(fā)出破碎的聲音。
      “陛……陛下……”
      聲音細如蚊蚋,傳不進圣聰里。只是一聲“陛下”,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陛下,如果婉兒真的死了,你會不會有那么一點點心疼?
      她是個僭越的罪臣,竟然都不敢仰面視君了嗎?武皇不悅于那張清麗的臉被亂發(fā)遮住,竟在她面前蹲下身,想要看清楚:“放開她。”
      兩邊的人一愣,同時放手,那瘦弱的身軀沒了支撐,竟然如落葉般飄零下來。
      “婉兒?”武皇有些意外,本能地伸手把她接住,果然是一身濕漉漉的,不是雨水的浸透,滿手是汗水的黏膩。
      不過在詔獄待了三天,怎么會一身的冷汗?武皇心下一顫,一手攬著懷里的人,一手撥開覆面的亂發(fā),婉兒慘白的臉色狠狠地刺痛武皇的心。
      武皇這才發(fā)現(xiàn)懷里的人早已神志不清,心中發(fā)慌,急著問話:“婉兒?怎么回事?你這是怎么回事?”
      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武皇焦急的神情在眼前如此清晰。果然還是自欺欺人,武皇哪會對她如此溫柔?不過臨死前做個夢也好吧,夢里她大膽僭越揣測圣意,猜中了武皇的心,賭贏了武皇的“舍不得”。
      這溫暖的懷抱太真了,只有臨死前的夢才能這樣真吧?在武皇的懷里總會感到安心,盡管是在這種時候,盡管武皇要棄她了,在這最后一刻,還想要再貪戀一次這熟悉的懷抱。
      武皇用身體擋去折磨了三天的強光,意識斷在這里,婉兒投身一片溫柔的黑暗中。
      “婉兒?婉兒?”婉兒的額頭貼在武皇的胸口,在靠近心臟的地方,堵得那顆堅硬的心悶疼。武皇抱她在懷里,為那愈發(fā)微弱的呼吸感到惶恐,她看到了,剛才那泛上青紫的眼眶,和從未變過的愛慕的目光。
      萬一……萬一婉兒沒有變心,萬一是她猜錯了呢?
      這種強烈的感覺在胸中劇烈激蕩,抱緊不省人事的婉兒,武皇暴露掩不住的心疼。
      “還駕長生殿!”武皇的吼聲沙啞,“把太醫(yī)院的人都叫來!”
      婉兒,你猜對了連我自己也猜不對的真心。
      弒君也罷,叛逆也罷。
      不管這場豪賭的勝負,我終究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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