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藕花深處-短篇-完
*
�。薄⒉缮從咸燎�，蓮花過人頭。
從熱鬧繁華的云州城，來到世外桃源一般的臨江鎮(zhèn)，才不過兩天，洛生便險些丟了性命。
江南六月，蓮葉接天。黃昏的霞光映照著碧綠的蓮葉，水面風(fēng)來，芰荷搖曳。風(fēng)中隱隱傳來的，是采蓮的女子相和的歌聲。
洛生沿著湖邊散步，滿湖的荷花，開得絢爛奪目，他一時興起，便俯身在水邊，伸手去采摘那些浮在水面上的新鮮菱角。但他未免夠得太遠(yuǎn)了，整個人重心不穩(wěn)，便栽進(jìn)了湖里。他不諳水性，足下的淤泥綿軟，越是掙扎離岸越遠(yuǎn)。
漸漸地氣力耗盡，湖水嗆進(jìn)口鼻，洛生心想今日要命喪于此，便往下沉去。
神智昏亂間，有人伸出手來拉他。他只道是救命的稻草，抓緊了便再也不肯放開。耳畔傳來女子的驚呼，然后是“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原來，洛生太用力，竟把施救者從船上扯下了水。
兩人在水中糾纏，洛生像蔓草一樣纏住她的手足。對方氣力不繼，眼看著就要一同沉入湖底。突然感到臉上生痛，洛生重重地挨了一個巴掌。他雙目沒有焦距地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一時間呆若木雞。
年輕的女子乘機(jī)把他拖近小船，用力把他托上了船舷，然后自己便沉了下去。
水面回復(fù)了平靜，那女子再也沒有浮上來。船上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撲過來，哭著鬧著要洛生賠他一個姐姐。
洛生也漸漸感到慌亂，趴在船舷上，用手撥開湖水，徒勞地尋找那個女子的身影。
水面突然破開，露出女子年輕的臉容。洛生正俯身在水面察看，兩個人的臉幾乎撞到了一塊。他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仰，幾乎又摔回水里。
“姐！”小男孩開心得又叫又跳。
女子甩掉臉上的水珠，攀上了船舷，她把手中的布鞋洗凈，遞還給洛生，原來她不過是撈鞋子去了。
洛生接過布鞋，喜極而泣，“你沒事，真好……”
把洛生救起的女子叫子柔，船上的小男孩是她的弟弟子嘉。姐弟倆就住在附近的漁村。
子柔取下濕漉漉的頭巾，用手?jǐn)Q干長發(fā)里的水。濕衣貼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線。她的臉被霞光映得紅紅的，眸中波光瑩然，洛生只覺滿湖的荷花都因此失色。
子柔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拿起船槳說：“我們回去吧�！�
洛生也覺得自己太孟浪了，他一向穩(wěn)重自持，但今日卻在這個女子面前失儀。他的臉燒成了天際的云霞，聲若蚊吶，“麻煩姑娘了�！�
*
�。病⒌皖^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過了兩天，書院開學(xué)，洛生在一群新生中見到了子嘉。子嘉認(rèn)出洛生，撲過來親熱地喊他先生。
洛生此時才知道子嘉的身世，原來他無父無母，唯一的親人就是姐姐子柔。子嘉的年紀(jì)雖小，但極聰明，教的東西，都是一遍即會，洛生從心里喜歡這個伶俐懂事的孩子。
放了學(xué)，洛生叫住子嘉，提了個小包袱，親自上門去向子柔道謝。
出了書院的大宅，外面已經(jīng)是黃昏，暑氣消散，涼風(fēng)習(xí)習(xí)。洛生覺得自己已經(jīng)愛上了臨江鎮(zhèn)這個寧靜純樸的地方。
到了漁村，看到子柔坐在院子里剝蓮子，她的足下，堆著一大堆新鮮的蓮蓬。子嘉隔著籬笆叫了她一聲，她停下手中的工作，起身拉開了院門。
洛生把帶來的小包袱打開，里面是幾盒糕點以及那套當(dāng)日落水后，子柔借給他替換的衣服。他靦腆地說：“衣服我已經(jīng)冼過了，這些糕點只是一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子柔笑了一下，接過小包袱，交給子嘉，吩咐他送還給鄰居的大嬸，并且要轉(zhuǎn)告她，糕點是書院的先生的謝禮。
子嘉一陣風(fēng)地跑遠(yuǎn)，洛生想叫住他已經(jīng)來不及。
子柔姐弟相依為命，家中不可能有成年男子的衣服，洛生覺得自己實在太大意了。
他尷尬地說：“我應(yīng)該準(zhǔn)備兩份禮物的�！�
子柔的眸中和光淺映，淡淡地說：“先生的心意我已經(jīng)收到了�！�
洛生在準(zhǔn)備禮物的時候，是特地問過子嘉的，挑的都是子柔喜歡吃的糕點。但心意是一回事，實際如何操作又是另一回事。
他忤在原地，覺得很過意不去。
子柔招呼他在水井邊坐下，遞了一支蓮蓬給他。
“我沒有工夫沏茶，用這個招待先生好嗎？”
子柔的隨意，讓洛生的局促稍減，他接過蓮蓬，剝了一顆新鮮的蓮子放入口中，唇舌立即便被那股清甜的味道占據(jù)，但幾乎是同時，他嘗到了一絲苦澀。
子柔見他皺起了眉，連忙問：“你把蓮心也吃進(jìn)去了？”
洛生的臉一下子便紅了。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他讀過許多相關(guān)的詩句，但竟然笨得把蓮心也吃進(jìn)了肚子里。
子柔的眉眼里都是笑意。洛生想到自己一再失儀，只怕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差勁的先生，臉上燒得更厲害了。
子柔繼續(xù)剝蓮子，靈巧的手上下翻動，一顆顆碧綠的蓮子落到瓦盆里，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洛生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竟有些移不走了。
*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夏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洛生與子柔姐弟已經(jīng)很熟絡(luò)了。
這日，院主出門飲宴，書院提前放學(xué)，洛生牽著子嘉的手去湖邊找子柔。
子柔撐一葉小舟，穿梭在漫天的蓮葉中，采摘新鮮的蓮蓬。經(jīng)過一整個夏天，紅銷翠減，蓮蓬已經(jīng)稀落，過不了幾天，采蓮的季節(jié)便會結(jié)束。她看到洛生和子嘉，便把船撐回了岸邊。
船還未停穩(wěn)，子嘉已經(jīng)七手八腳地爬上了船，洛生站在岸邊，想下船卻又有些畏縮。他差一點淹死在湖里，為此一直心存恐懼。
子柔拍了拍子嘉的腦袋，“你又賴著要先生送你回來？”
子嘉嚷道：“是先生自己要來的啦！”
洛生被子嘉道破心事，尷尬不已。他紅著臉說：“我出來走走，走走……”
子嘉說：“我答應(yīng)了先生，要摘菱角給他吃�！�
子柔邀洛生上船，洛生遲疑了一下，迎上她鼓勵的眼光，他終于還是提起長衫的下擺，小心翼翼地上了船。
子柔劃了幾下船槳，小船蕩至湖心。她朝子嘉打了個眼色，子嘉突然在船上左右跳動，小船一下子劇烈搖晃。
洛生嚇得哇哇大叫，姐弟倆笑得半死。
小船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洛生擦了一把額角上的汗，仍然心有余悸。
小船駛進(jìn)了藕花深處，子嘉采了許多菱角，用荷葉盛了，捧給洛生。洛生把荷葉放在腳下，雙手仍緊緊地抓住船舷，全身繃得緊緊的，動都不敢動一下。
子柔見洛生實在怕水，便把船撐回了岸邊。上了岸，子嘉逼不及待地鉆進(jìn)蘆葦叢中掏鳥窩。子柔和洛生坐在湖邊的大石上，子柔把菱角剝出來，放在洛生的手心。
洛生用手指拈起，一只一只地放進(jìn)嘴里，心里漲滿了柔情。
子柔低著頭，專注地剝著菱角。一縷黑發(fā)從她的頭巾中垂下來，風(fēng)撩動那縷發(fā)絲，洛生目不交睫地看著她，心里也像是被毛茸茸的東西拂過一樣，癢得極其難受。他好想抱抱子柔，甚至親一親她的紅唇，他為自己的大膽想法感到臉紅耳熱。
子柔在洛生灼熱的眼光中抬起了頭，洛生想避開已經(jīng)來不及，他定定地看著她，兩個人的目光膠纏在一起，似乎要這般對視著，一直到地老天荒。
洛生忽然有了勇氣，他拉著子柔的手說：“讓我照顧你和子嘉，好嗎？”
子柔的臉上飛起了一朵紅霞，她輕輕地把臉別了過去。
洛生窺見她的嘴角漾起一抹淺笑，那一刻，他的心里也像湖面一樣，細(xì)細(xì)密密地開滿了絢爛的荷花。
*
４、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
洛生向院主說情，把子柔留在書院里打理雜務(wù)，姐弟倆搬進(jìn)了書院。洛生到這時才發(fā)現(xiàn)子柔是識字的，他一直覺得子柔機(jī)靈聰敏，卻沒有想到她原來也讀過許多書。
子柔與一般的采蓮女有那么多的不同，洛生心里生出疑惑。但能夠每天見到她，聽她用柔軟的嗓音說話，他已經(jīng)很滿足，一絲疑問，很快就被拋諸腦后。
子柔乖巧勤勞，院主對她頗為贊賞。但院主夫人兇悍善妒，洛生覺得搬到書院之后，子柔不像以前那般愛笑了。
這日，洛生走進(jìn)后院，看到子柔兩眼紅紅地在院子里晾衣服，心都揪起來了。
子柔掩飾地別過了頭，“我眼睛里進(jìn)沙子了�！�
洛生進(jìn)門的時候碰到了院主夫人離開，他問子柔：“你受委屈了，對不對？”
子柔心事重重地說：“我住在這里不是很習(xí)慣，我想搬回漁村去。”
以往的冬天，子柔都是替人家洗衣服維持生計。想到她用冰冷的湖水不停地洗衣服，雙手凍得紅腫開裂，洛生無論如何也不舍得讓她搬回去。
洛生說：“你再忍一忍，等明年春天的時候，我攢夠了錢，就和你們姐弟一起搬到外面去住�！�
他已經(jīng)想好了，等年底書院放假，便把子柔帶回云州，見過家人之后，正式向她求婚。子柔獨力撫養(yǎng)子嘉，吃了許多苦，他不會再讓她受苦了。
“誰跟你一起搬到外面去��？”
子柔羞紅了臉，端著木盆快步走開。
洛生知道她已經(jīng)打消搬走的念頭，站在原地樂呵呵地傻笑，心里被幸福漲得滿滿的。
平靜地過了許多天。這天傍晚，洛生正和子柔姐弟一起吃晚飯，一名婦人突然拎著個孩子闖了進(jìn)來，后面跟著氣急敗壞的院主。
洛生連快放下筷子迎了過去。
被拎著的孩子是洛生教的學(xué)生福賢，那個婦人是他的娘。
福賢的娘把兒子重重地放在地上，大聲說：“你當(dāng)著先生的面說，是誰把你的臉打成這樣的！”
洛生蹲下來，平視著福賢，他的小臉上有五個明顯的指印，半邊臉都腫了。是誰對一個孩子下這么重的手？
福賢怯怯地伸出了手指。
洛生愕然地看去，福賢指的人竟然是子柔！
洛生覺得不可思議，子柔平日那么溫柔，她怎會打人，而且還是個孩子？
“你是不是弄錯了？”
一旁的子柔冷冷地開口，“人是我打的。”
洛生不敢相信地看著子柔，她竟然真的動手打了一個孩子。他走近她，低聲說：“你不該打人的，快向福賢的娘道歉�！�
子柔倔強(qiáng)地說：“我不會道歉！”
洛生傷心地看著子柔，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變得這般蠻橫。他加重了語氣：“你一定要道歉！”
子柔幽怨地看著他。洛生見她眼中淚光閃動，立即便后悔了，覺得自己不該用那么重的語氣對她說話。
子柔哭著跑回房，子嘉跺著腳叫嚷：“福賢罵我是野種，我姐才打他的�！闭f完，也隨著姐姐跑進(jìn)了房間。
子柔姐弟一先一后離開，福賢的娘罵了許多難聽的話，連洛生也一塊扯了進(jìn)去。洛生半天才聽明白了重點，福賢的娘罵子柔不要臉，帶著個私生子到處勾引男人。院主在一旁勸架，臉露尷尬，因為福賢的娘含沙射影的話中，連他也拖了下水。最后還是福賢的爹來了，把自己的婆娘硬扯了回去，屋子里才安靜了下來。
院主拍拍洛生的肩膀，嘆了口氣，搖著頭走了。
洛生木訥地站在原地，捂住胸口，那里生生地疼。
他無論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福賢的娘說的話——
子嘉竟然是子柔的私生子！
*
�。�、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福賢的娘一鬧，子柔次日便帶著子嘉搬回了漁村。
子柔走了，洛生的心也空了。他落寞地穿逡在書院里，子柔的音容笑貌無處不在。風(fēng)吹過院子，雨點落下來，樹葉沙沙作響，巨大的空虛把洛生緊緊地包圍，他明白自己的心給了子柔，已經(jīng)要不回來了。
洛生冒著雨一腳深一腳淺地到漁村去找子柔。
冷雨打濕了衣袍，水珠順著發(fā)梢滴下來，洛生拍了許久的門，都不見子柔來開門。他這才發(fā)現(xiàn)，屋里根本就空無一人。洛生跌坐在臺階上，想到子柔姐弟走得干凈利落，心中酸楚，不禁掉下眼淚來。
子柔撐著傘回來，看到洛生狼狽地坐在家門口，全身淋得濕透，眼睛都哭紅了。洛生見到子柔便撲了過來，緊緊地抱著她不放，渾然忘了自己身上早已經(jīng)被雨水澆透，把子柔的衣裙都弄濕了。
子柔對洛生說：“如果我告訴你，傳言不是真的，你信不信？”
“我信�！甭迳疵攸c頭，哽咽著說：“即使是真的，我也不會讓你再離開�！�
他想通了，他愛的是現(xiàn)在的子柔，不管她有著怎樣的過往，都不能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
子柔找了干凈的衣服給洛生替換。洛生褪下濕衣，指尖還是冰涼的，他把子柔的手握在手里，才有了一絲溫暖。
“我不要你再受一絲的委屈，跟我回云州，好不好？”
子柔靠進(jìn)洛生的懷里。洛生想或許是他身上清淡的氣息令她感到安心，她微顫的身軀漸漸平復(fù)了下來，像是找到了與生俱來屬于自己的位置。
洛生滿懷喜悅，帶著子柔姐弟離開臨江鎮(zhèn)。
在路上走了幾天，回到云州城，馬車停在家門口，他才想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直沒有對子柔提起。
子柔帶著子嘉從馬車上下來，看著眼前屋宇相連的宅第，吃驚得張大了嘴，洛生從來沒有告訴她，他家里是這樣有錢！
洛生不安地說：“洛生其實是我的名字，我姓弈，弈洛生�！彼男仗『�，很容易就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大哥弈洛槐是云州的知州，大嫂的娘家是云州的首富，如果他不說，又有誰會看得出來，那樣敦厚純樸的人，有著如此顯赫的家世？
子柔抬起頭，眼光在那塊“弈府”的牌匾上穿逡，臉色漸漸暗了下來。她拉起子嘉的手說：“這里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我們現(xiàn)在就回臨江鎮(zhèn)去�！�
洛生急得眼圈都紅了，拉著子柔的手不肯放開。往日他并不是如此執(zhí)拗的人，但他真的在乎子柔，他再也不要她離開他了。
兩個人正相持不下的時候，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府門外，后面跟著一匹高大的駿馬，馬上的錦袍男子下了馬，俯身從車廂里扶出了一個滿身貴氣的女子。
子柔的眼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二弟，你回來了？”弈洛槐從馬車?yán)锇哑拮犹m玨扶下來，才看到洛生和子柔。他錯愕地打量著子柔，然后他的眼光狐疑地落在子嘉的身上，再也沒有移開。
蘭玨捅了捅丈夫的手臂，笑著說：“看來二弟把弟婦也帶回來了�！�
洛生這才記起，他還緊握著子柔的手不放。
子柔咬著下唇看著弈洛槐夫婦走近。
姐弟倆到底還是留在了弈府。
*
�。丁⒕砗熖熳愿�，海水搖空綠。
子柔姐弟住進(jìn)了弈府之后，接連發(fā)生了許多事。
洛生感到子柔入住弈府之后，舉止行為變得有些異常。她眼中經(jīng)常流露出憂傷的神色，但當(dāng)洛生追問的時候，她又強(qiáng)顏歡笑，裝作什么事情也沒有。一次，洛生到書房去找大哥，竟然看到她一臉悲憤地從里面出來。
洛生感到忐忑不安，他想大哥很可能是因為子柔家境貧寒，因此對她存在成見，甚至對她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子柔情緒低落，洛生恨不得一整天十二個時辰都陪伴在她的左右。但他卻做不到，因為他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洛生當(dāng)初離開云州到臨江鎮(zhèn)去教書，很大的原因是為了要躲開安平王府的小郡主，如今他回到云州城，這位刁蠻的小郡主又纏上了他。小郡主要洛生陪她到郊外踏雪賞梅，洛生推辭不掉，唯有赴約。
陪了小郡主一整天，洛生回到家中，立刻便感到氣氛不對。原來大嫂在院子里摔倒，大夫看過之后說動了胎氣，千叮萬囑今后的行動都要加倍小心。
弈洛槐的臉色非常難看，丫頭春香私下里告訴洛生，蘭玨摔倒的時候，只有子柔一人在場。
洛生想大哥是因為對子柔很不滿意，所以才會遷怒到她的身上。
他愛子柔，愛到整顆心都疼了，他找到蜷縮在房里，像受了傷的小獸一樣的子柔，用力地?fù)ё∷�，恨不得把她揉進(jìn)骨血里。
他對子柔說，“如果大哥真的不能接受你，我?guī)汶x開這里。”
他一向十分敬重大哥，但為了子柔，他甘愿放棄兄弟之間深厚的情份。臨江鎮(zhèn)容不下她，弈府也容不下她，但他相信天下之大，總有他和子柔能安身的地方。
子柔把臉埋在洛生的懷中，幽幽地說：“不要對我那么好，我怕有一天會讓你失望�！�
“不要胡思亂想。”洛生用下巴抵著她的發(fā)旋，聲音里透著寵溺的溫柔，“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都不會離開你�！�
子柔沒有再說話，只是環(huán)緊了他的腰。
她抱得那樣的緊，以至洛生的心都跟著疼了起來。如果沒有他的介入，或許子柔還在漁村里過著平靜的生活，他暗暗地發(fā)誓，一定要讓子柔幸�？鞓贰�
大嫂跌倒一事余波未平，洛生又被小郡主纏了一整天，他放心不下子柔，黃昏的時候回到家中，立即便去找她。
子柔不在房里。洛生穿過幾重庭院，一路尋去，才見子柔垂著頭，沿著花間的小徑緩緩地走來。夕陽的余光披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洛生在那一刻仿佛能感到，壓在子柔身上濃濃的悲傷，像是要把她壓垮一樣。
子柔抬起頭，見到他，似是有些吃驚。
洛生用力地把子柔摟入懷中，絕望而狂亂地親吻她，他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仿佛不用力地抓住，子柔就會化作一縷輕煙，消散在空氣中。
入夜后，大嫂突然出現(xiàn)腹痛的癥狀，大夫在她的安胎藥中發(fā)現(xiàn)了西藏紅花，幸好救治及時，胎兒還是保住了。大嫂的貼身丫頭春香一口咬定安胎藥還架在爐子上煎的時候，子柔曾經(jīng)單獨在廚房里出現(xiàn)過。
洛生想起黃昏的時候，子柔的確是從廚房的方向回來的，他沉默了下去。
*
７、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夜里，洛生輾轉(zhuǎn)反側(cè)，無論如何也忘不掉子柔幽怨的眼光。他開始后悔把子柔帶到云州。
或許是大哥把她逼得太緊，她才會失去理智做出這樣的錯事。
子柔那樣的悲傷絕望，洛生覺得自己要做不是責(zé)怪她，而是幫助她解開心結(jié)。
他迅速地披衣下床，逼不及待地去找子柔。
小雪前后，夜里寒氣很重，地上覆著一層薄霜，月色灑在上面，折射出清冷的銀輝。
子柔房里的燈已經(jīng)滅了，但房門外，卻有兩個人影，風(fēng)露立中宵。
沒有溫度的月光映出子柔冷漠的臉色，她面前滿身怒氣的男子，竟是洛生的大哥弈洛槐。
洛生走近一點，兩人的對話傳來，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過去的事是我對不起你，但我不許你再傷害蘭玨及她的胎兒�！�
子柔的聲音冷得像冰一樣，“她懷的是你的孩子，難道子嘉就不是你的孩子了？你真懂得厚此薄彼�！�
弈洛槐的聲音里流露出痛苦，“你想我怎樣做？是不是一定要向全天下的人昭告我曾經(jīng)做過的錯事，承認(rèn)子嘉是我的兒子，你才肯罷休？”
子柔仰起了頭，神情十分不屑，“你以為我會在乎這個嗎？我已經(jīng)計劃帶子嘉離開，只是有人心虛，不肯放過我。你太小看你的妻子，她并不像你想象那樣簡單！”
“啪”一個巴掌清晰無比地打在子柔的臉上。
弈洛槐咬牙切齒道：“以前你年紀(jì)小，但懂得分清是非曲直，如今你變了，我不許你誣陷她�！�
子柔撫著臉，眼里都是恨意，“你一定會后悔的！”
洛生感到手足冰冷，一切都再明白不過了，子嘉真的是子柔的私生子，而孩子的父親竟然是他一向敬重的大哥！
在臨江鎮(zhèn)，子柔的隱忍；在弈府，子柔的異常，一切都找到了答案。
但洛生卻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真相，他的心痛苦得失去了知覺。
他掙扎著離開，被花枝絆倒在地上，他想大哥和子柔是看見他了，但他不肯回頭，爬起來飛快地跑開。
洛生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他不愿意見任何人。
連小郡主也碰了好幾次釘子。
小郡主終于知道了子柔的存在，她派人捉走子柔，囚禁在王府的一座別宅里。
小郡主開出了條件，只要洛生答應(yīng)與她成親，她就放了子柔。
洛生像個木偶人，容色蒼白地出現(xiàn)在小郡主的面前，小郡主要的人是他，沒有必要為難子柔。雖然他的心碎了，但還是不愿意見到子柔受到一絲的傷害。
小郡主當(dāng)著洛生的面放走子柔，洛生卻看到她向帶著子柔離開的侍衛(wèi)，暗中打了個眼色。
他掙脫小郡主追上去，果然見到王府的侍衛(wèi)把縛住了手腳的子柔推入荷花池中。
洛生撲過去，被另外的侍衛(wèi)阻攔住，他眼睜睜地看著子柔，像石頭一樣無聲無息地沉到了湖底。
危急的關(guān)頭，弈洛槐帶著人趕到，制服了小郡主的侍衛(wèi)，并且毫不猶豫地躍入池中，把子柔救了上來。
洛生知道大哥的水性并不好，奮不顧身地躍入冰冷的湖水中救出子柔，他心里一定是還愛著她的。
洛生感到很悲哀，在錯綜復(fù)雜的感情里，他和那個事發(fā)后被老王爺勒令嫁到京城去的小郡主一樣，都只是一個插足者。
他決定成全大哥和子柔。
留下一封簡單的書信，洛生獨自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
�。�、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盛夏六月，又是采摘蓮蓬的季節(jié)。
洛生沿著湖畔散步，一年前落水幾乎溺斃的情景歷歷在目，但他卻知道子柔不會再回來了。大哥值得交托終生，他相信子柔會生活得很幸福。
他的目光依然清澈，但心里卻落滿了化解不掉的憂傷。
“先生，要上船嗎？”
一葉小舟駛近，撐舟人托起了斗笠，露出了洛生熟悉的一張芙蓉臉。
洛生驚訝得合不擾嘴。
子嘉并不是子柔所生，與弈洛槐有過一段情的，是子柔的姐姐子喜。當(dāng)日弈洛槐在江州求學(xué)，結(jié)識了溫柔可人的子喜，兩人情投意合私定終生。后來他考取了狀元，再回到江州的時候，子喜已經(jīng)另嫁，傷心之下，他娶了一直鐘情于他的蘭玨。
弈洛槐不知道的是，子喜根本沒有另嫁他人，一切都是蘭玨指派她的兄長從中作梗。
子喜未婚先孕，孀居的母親被氣得一病不起，族兄乘機(jī)霸占了財產(chǎn)，母女三人被趕出了家門。輾轉(zhuǎn)中，母親病逝，姐姐又難產(chǎn)而死，子柔帶著剛出生的孩子，落腳在臨江鎮(zhèn)。
子柔一力撫養(yǎng)子嘉，原以為往事都已經(jīng)如煙般消失，但洛生的出現(xiàn)，讓一切又重新糾結(jié)。
子柔想過要報復(fù)，蘭玨在院子里跌倒的那一次，的確是她推的，但洛生對她純粹的愛，令她改變了初衷。姐姐和母親都已經(jīng)死了，即使破壞弈洛槐一生的幸福也不可能讓她們復(fù)活。她不想讓洛生怨恨她，也做不到原諒弈洛槐，于是她決定離開。
蘭玨怕子柔繼續(xù)留在弈府，丈夫最終會知道她設(shè)計逼害子喜，于是串通丫頭春香誣陷子柔，想要逼走她。子柔并沒有在安胎藥里做手腳，那天洛生見到她從廚房的方向回來，她其實是把包袱藏在柴房里，準(zhǔn)備偷偷地帶著子嘉離開。
子柔把船撐近岸邊，向著洛生嫣然一笑道：“上船吧！”
洛生挽起長衫下船，如今，他對水已經(jīng)不再畏懼。
“我說過，子嘉不是我所生，現(xiàn)在你相信了吧？”
洛生又哭又笑，他被失而復(fù)得的喜悅緊緊地包圍。
“子嘉留在了云州，父子天性，他跟你大哥相處得很好，我雖然不舍得，但還是不能強(qiáng)留他在身邊�！�
她是因為陪著子嘉適應(yīng)新的環(huán)境，才推遲了回到臨江鎮(zhèn)。
弈洛槐得知真相，既傷心又失望。蘭玨因為女兒提前呱呱墜地，才沒有被丈夫休棄掉，但他卻不肯跟她說一句話。她嘗到了自己親手種下的苦果，后悔不已，誠心地請求子柔的原諒。子柔知道她是真心悔改，因此才放心地把子嘉留在弈府。至于能不能取得弈洛槐的原諒，就要看蘭玨自己今后的表現(xiàn)了。
子柔看著洛生，眼里蒙上了水氣，“我曾經(jīng)做過錯事，幸好醒覺得早，否則就要錯過你的真心了�！�
只要愿意，世間沒有放不開的仇恨，不幸的過去不會成為舍棄幸福的藉口。因為遭遇不幸早逝的親人，或許留下了怨恨，但一定也留下了祝福。
洛生熱烈地?fù)肀ё尤�，他的愛一直無怨無悔，如今，更添了驕傲。
“子柔，你有一顆寬恕的心�！�
小船漸漸駛遠(yuǎn)，藕花深處，驚起白鷺一片。
*
后記：《西洲曲》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首詩，最早出自徐陵編著的《玉臺新詠》，它是南朝樂府民歌中最長的抒情詩篇，歷來被視為南朝樂府民歌的代表作。全詩如下：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fēng)吹烏臼（一說烏桕）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少女從初春到深秋，從現(xiàn)實到夢境，對鐘愛之人的苦苦思念，如此多情的詩篇怎能教人不喜歡？
摘錄一段百度對《西洲曲》的賞析：
1、心思巧藏，以動作展現(xiàn)心境
“折梅寄江北”，女主人公折梅一枝，喚起對過去西洲梅下相會的回憶，因思念情人想去西洲，于是穿上了“杏子紅”的“單衫”，梳起了“鴉雛色”的頭發(fā)。一折、一穿、一梳，動作看似隨意，卻展現(xiàn)出癡心女子對愛人思念之深的心境。
詩歌的第七句至第十二句，寫出少女沉浸于憶念、相思中。
風(fēng)吹葉落，她誤以為情人足音，乃“門中露翠鈿”，從門縫中探出頭等候情人的到來。一“露””，表露了急切、害羞的少女情懷。但情人依舊是無影無蹤，心中的焦急之情再也抑制不住了�！伴_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為了掩過鄰人的耳目，只好借故出門去采蓮。此刻的她，百感交集：深切的思念，失意的感覺，受窘為難的心態(tài)，一起涌向心頭。這種含羞的姿態(tài)，渴慕相思的神色，一系列巧作掩飾的動作，描繪的惟妙惟肖，躍然紙上。于平常的動作中，巧妙地刻畫出女子微妙的心理，及對愛情胸懷一顆赤誠之心。
2、托物寄情，巧借景物吐真情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fēng)直到夜郎西。”（李白）“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薄泵窀琛蹲右顾臅r歌》）這些詩句是托月寄情，而這一作品則是托“梅”托“蓮”來表達(dá)相思。“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折梅表達(dá)思念之情，以自然景物起興�！吧徎ā薄ⅰ吧徸印�、“蓮心”，由外而內(nèi)“徹底紅”。“蓮心”即“憐心”，“徹底紅”即紅得透徹，喻愛情的赤誠堅貞，語意雙關(guān)。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雁可傳情，然而，“鴻飛滿西洲”，卻沒有傳來情人的音訊，極寫相思之深：“海水夢悠悠”，喻終年的相思沒有窮盡，托物寄情。總之，詩歌善于以眼前的尋常之物，或起興抒情，或比喻言志，或語意雙關(guān)。婉轉(zhuǎn)傾吐真情，耐人尋味。
3、時節(jié)變遷，巧用民間詞語
早春時節(jié)可“折梅“，春夏之交穿”單衫“，仲夏之時“伯勞飛”，于初秋“采紅蓮””，值仲秋“弄蓮子”，到深秋“望飛鴻”。詩中巧妙地運(yùn)用民間豐富的詞語，表明了季節(jié)的變換，條理井然，時序漸進(jìn)。女子相思懷念的深情，娓娓動聽地敘述在詩的字里行間。
4、蟬聯(lián)而下，巧“接字”
全詩三十二句，四句一解，用蟬聯(lián)而下的接字法，頂針勾連，技法之“巧”，真令人拍案叫絕�！叭漳翰畡陲w，風(fēng)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等等詩句，如此環(huán)環(huán)相扣，接字成篇，不僅聲情搖曳，情味無窮，而且節(jié)奏和諧，優(yōu)美動聽。
插入書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