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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九歲那年上山學符。
那會還是五月,暮春時節(jié),山下的花敗了一片。西霖山很高,幾千級臺階,一階比一階冷。
我就是在最冷的那一階,抬頭,第一次見到大師兄。
他著一身素白,站在月色里,仰頭望著一根樹枝上零星的芽苞,嘆氣道:“今歲東風晚啊....”
東風其實不晚,山下的花都開敗了。
我靈力發(fā)掘得太晚,意識到的時候已經(jīng)比同齡人落后很多了,師兄弟們總覺得我愚笨遲鈍又不擅與人交好,沒人愿意接近我。
我經(jīng)常一個人坐著的時候,大師兄突然出現(xiàn),笑嘻嘻地揉揉我頭頂說,小孩,怎么不理人的?
大師兄看著挺不著調(diào)的,但他其實很厲害,我看過他出符,迅速利落,很好看。
而我連符都還不會畫。
我上山后的第一節(jié)課,師傅對我們說:“學符,要心靜。要心無雜念,無欲無求。符師和符相互牽制,心不靜,則縛手縛腳!
我無心顧及心靜與否,這和我沒關(guān)系,我只想先把基礎符術(shù)學好,于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下了師傅的課后抱著一堆黃紙找?guī)熜盅a課。
他很少給我完完整整地從頭講到尾,經(jīng)常是講到日薄西山時,就把符紙推開,拉著我跑到山口那里的玉蘭樹下,我們倆并肩坐著看太陽落下。
山上格外的冷,這棵玉蘭樹常常一抽條就從春天抽到秋天,我在山上那么多年,只看過它開過兩次花。那花瓣白的幾近透明,開花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秋了,它在風里顫顫巍巍,仿佛下一秒就會落地,結(jié)束它本來就短的花期。
初冬的天,修符術(shù)的人是不求穿暖的,師傅的意思是“挨凍有利于修煉清冷氣”。
可怕的修行之人。
挨凍利不利于修符我不知道,但是我快冷死了。
師兄拉著我跑到樹下坐好,看太陽一點一點沉下山去,他興致勃勃,而我凍得打顫,對他沒大沒小地抱怨:“白離,我要凍死了!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曲起手指彈了我的額頭:“沒規(guī)矩,外人面前可不許這樣。”然后脫了自己的薄棉披風蓋在我頭上。
那時候他概念里的外人,已經(jīng)不包括我了。
我從他的衣服里探出頭:“師兄,玉蘭樹這么抗凍嗎?”
白離說:“玉蘭怕冷,我當年上山的時候它就在這,只不過奄奄一息了,學了符之后我干脆給它貼了張符吊著命!
我頗有深意地瞥了眼那一顆一顆的芽苞,他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師兄我那會的功力也就做到這份上啦!”
師兄笑起來很明媚,我覺得春風拂過也不過如此。
我想,等我學好了符術(shù),就給這棵玉蘭換張符,這樣師兄四季都能看到花開。
我上早課常容易犯困,和師兄靠著坐時就抱著筆一下一下的點著頭。有一回師兄沒拉住,我一頭磕在紙上,墨水劃了一臉。師傅動了怒,罰我提著水桶在風里扎馬步醒盹。
師兄下了課著急趕來找我,我臉上墨跡還沒洗,又羞又惱地別過頭不看他。
我扭著臉聽到他腳步漸離,又矛盾地難過起來——
打瞌睡不幫我打掩護,現(xiàn)在又自己走了!我在山上本來就沒有熟人,他還這樣,真是..真是.....
我委屈上了頭,想法開始無賴,又快把自己想得紅了眼圈,眼眶酸澀。正在我撇著嘴欲哭的時候,師兄又回來了。
手帕沾了溫水,他輕輕捏著我的下巴幫我擦掉墨痕,努著嘴,一臉認真。我拎著水桶的手已經(jīng)放下,呆立在原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表情過于呆滯,白離小聲笑了一下,然后開始柔聲哄著我,他說:“這么委屈,怕我走了不成?”
我當然怕,他再晚來我就得哭出來了,我小幅度點了點頭。他于是柔聲哄著我。
“怕你冷著,我去給你沾了溫水!
“怎么臉都不先洗,跟花臉小貓一樣!
“小貓,師兄錯了,下回護著你,好不好?”
……好
我在西霖山七年,大師兄陪了我七年。陪我從入門菜鳥到水平直上。
他常負手走在我前面,我就看著他的背影,七年?此硇沃饾u扳直,拔高,有了大人的輪廓。
我得以成長于他庇佑下。
山上這兩年來了很多人,也走了很多人,有半道壓不住符力只能放棄的,有自愿下山回家的,也有家事告急回家處理的。但是被驅(qū)逐下山的,近幾年來只有一對。
沒錯,一對。
有人好奇去問師傅和長老們具體情況,他們只含糊曖昧地說是:
“逾越同門情誼!
我沒懂,關(guān)系好怎么會被驅(qū)逐下山?
但師兄似乎知道了什么。
他不讓我粘著他了,以前我可以抱著符紙在他院里待到三更半夜,有時候甚至能在那睡一晚。但是后來我只能在規(guī)定的時間里去請教,到時間了再被請出來。
我挺難過的,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以為他討厭我了。
不過后來師兄送了我一只鳥,他那天懷里藏著鳥,偷偷來找我,告訴我:“小孩,師兄沒討厭你!
他跟我說讓我等兩年。
那天之后我總覺得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偷偷摸摸起來,藏著一絲曖昧的情緒。
我們不能像以前那樣放肆地直來直往,但他偶爾會下了課,給我塞一袖子的糖。我犯困他就偷偷坐近,給我靠著偷懶。
我和師兄都不是閑得住的人,我們會照常看日落,偶有幾次他還在深更半夜把我拖起來,拉著我到樹上看月亮。不過他熬了夜依然精神抖擻,而我只能第二天在他的包庇下偷偷打盹補覺。
有一次夜里太困了,挨著他在樹上就睡著了,半睡半醒間感覺到他攬著我,防著我掉下去。大師兄的臂彎讓人有安全感,我于是安心睡死過去。
第二天醒過來時候我在他屋子里,而他坐在院子里看書。
這是師兄送我胖白之后第一次留我過夜。
忘了說,胖白就是他送我的鳥。
那只鳥通體雪白,白得凈,我畫符的時候它就不染塵埃地靜立在我肩頭。
師兄也喜歡穿一身素白。
他們倆我都喜歡。
師兄最近似乎落下了功課,我總能聽到師傅在嚴厲地批評他。
不過我想,師兄那么厲害,落下點功課也比一般人強得多,師傅怎么會這么兇他?
或許是太器重師兄了。
近來上課,師傅也總在教育我們:要心靜,不要有雜念,要心無所求云云。
我學不會。
以前我實力夠不上關(guān)注這個,現(xiàn)在實力夠了,卻悟不透。我已經(jīng)很少有想要的東西了:從前喜歡吃糖,常常背著師傅他們藏糖吃,現(xiàn)在我存了一罐子甜食零嘴,卻不想吃了。
我都做到這份上了,師傅還總是不滿意。
還要怎么無欲呢?修符真難啊!
符界的規(guī)矩:弟子學成至一定年齡資歷要下山除險殲兇。
大師兄很快就到了這個標準,要下山了。
他這樣實力的人倒是沒什么好擔心的,只是要多日不見他罷了。
師兄每一次下山前都搞的挺像回事的,會把我叫過去鄭重其事地告訴我要好好修煉,不要偷懶。我一邊乖乖點頭一邊心里暗自鄙視他花架子做得真足真細。
他下山常常一去半月,我就每天抱著胖白在樹下練功看書——順便等他。
師兄下山歸來總不會空著手,一定會給我尋些好吃的好玩的,我雖人在山上,山下各路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倒是一個不缺。
師兄說我每次看到他拿著東西回來都很高興,笑得見牙不見眼,其實我對那些小玩意沒什么興趣,我看到師兄才覺得高興。
他不知道罷了。
大師兄下了幾次山,我就在山門接了他幾次。他下山前最后一個見的是我,上山第一個看到的還是我。
一年了都是如此,除了那次他回山我錯過了。
我被師傅叫去了講學堂,跪坐蒲團,他虛著眼睛打坐。我時不時抬頭看看師傅,看他沒有張口的意思,又垂下頭去,良久,堂上的香都燒掉了一大截,師傅才緩緩開口:“小尹吶,我教你們要心無雜念,”我看著師傅撫白須的手,“你大師兄,不聽話啊......”
大師兄不聽話,可師傅找我說什么?
我說:“師兄天資聰穎,偶有失神,也定會重新專注。師傅要相信師兄才是。”
師傅翻掀起耷拉的眼皮,看著我,眼神渾濁。我看不出他的情緒,師傅閉了閉眼,沉沉地嘆了口氣:
“白離,他心有欲,有求!
師兄有欲?!
我?guī)缀跏菓岩蓭煾档模瑤熜峙c我關(guān)系最密,他心里有人,我怎會不知道?
我和師傅都想再說些什么,剛要開口便被打斷了——大師兄回來了。
他被人背回來,白衣上沾著塵土和干涸發(fā)黑的血。我看得觸目驚心。
他從來沒受過這么重的傷。
已經(jīng)半夜了,山上夜燈不滅,眾人一哄而上地處理師兄的傷口,嘈雜不堪,我被隔在人群外,聽著他們吵鬧。師兄最煩聒噪,我想沖進去幫他捂上耳朵。
大家被長老們驅(qū)散,師兄身邊重新安靜下來,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
我看著床榻上的師兄,他臉色蒼白如雪,比身上的素衣還沒有生氣。我又想替他暖一暖,暖回他的朝氣明媚。
守在床邊一夜,再睜眼的時候師兄已經(jīng)醒了,他的手還被我攥在手里,我握了一整夜。
“師兄你...好些了嗎?”我急忙站起來。
“好多了,傷已經(jīng)止住了!彼麤]告訴我怎么受的傷,我也不敢過問細節(jié)。我們一坐一躺,沉默了很久。
符術(shù)會直接影響符師的,如果師傅說的是真的,那師兄一定是因為心未靜而沒能壓住符術(shù)。
我有點生氣了。
沒由來得惱火,我被“師兄有心上人”這個想法騷擾得煩躁,又怪他明明知道風險,還硬要動情。
干什么呀?兒女情長比命還重要?
“小孩,又不高興了?”
我的胡思亂想被打斷,下意識沒好氣地沖了回去:“沒有!
師兄躺在床上,嘴唇還沒恢復血色,他拉著我湊近了點,貼在我耳邊,說:“小孩,跟你講點事!
我抿著嘴沒有出聲。
他說:“要乖乖聽師傅的話,不要有癡念!
他還對我說:
“不要像我一樣!
我忘了我是怎么出了他的門,回去的路上我又想起師傅對我說的話。
他欲誰?求誰?
這個問題終究還是沒問出口,也沒等到他告訴我。那之后我們沒見過了,西霖山就這么大,他養(yǎng)傷,我練符。不刻意去聯(lián)系,竟也真的就這么陌生了。
直到他傷好后又下山。
我那天匆匆趕到山口,他已走下幾級臺階,我喊他:“白離!”
他笑意吟吟地回頭望我,看著我滿頭大汗。印象里師兄雖然愛玩,卻從來沒有狼狽過,我這樣的慌張,著急,他更是沒有過。
白離永遠像少年,他永遠意氣風發(fā)。
這回他沒再交代一堆有的沒的,我們對望,然后又相互沉默。
白離最后朝我擺了擺手:“小孩,走了。”
吹起了風,他白衫搖曳在風里,我注視他遠去,看他消失在半山的云里。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我想他留下。
我送他下山,又像從前那般在樹下看書,練符,等他。不過這次我卻沒等到他回山,這也是他唯一一次沒有給我?guī)较碌南∑嫱嬉狻?br>
大師兄葬在了后山。這其實不合規(guī)矩,哪怕是大師兄,尸體也會污染山體的靈氣,他尸身留在后山,是師傅特批的——白離是他養(yǎng)大的,他舍不得。
大師兄身死,整個西霖山?jīng)]有一處不悲痛,眾人在后山悲慟痛哭,無論真心或者假意。
我沒去。
我抱著胖白爬上了那棵玉蘭樹的最高一根枝丫?春笊胶坪剖幨帲偃送纯,看師兄下葬,師傅親自畫了符,封了棺,再看人群散去,后山只留師兄一人。
后山也就這天熱鬧了這么一陣,人群散去后,再沒人刻意來過。人情冷暖和行人腳步匆匆,我再熟悉不過。
我猜白離其實更想被葬在玉蘭樹下。
白離死后,我變得忙了:白天在后山練功看書,傍晚趕回山口看日落。
翻一座山頭其實不是個容易事。我只會畫符,不會御劍。
可即使這樣我依舊天天后山前山地跑,我想陪著白離。
他走后我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樣,獨來獨往。同齡人覺得我清冷疏遠,小輩不敢靠近我,再也沒有一個師兄那樣的人來找我,問我怎么不理人。
不過還好我長大了,小時候我會一個人哭,現(xiàn)在我可以帶著胖白去后山。
沒過多久我驚覺內(nèi)力大幅提升,出符的速度效力也遠勝之前。我雖然上山晚,但是被白離帶著,缺下幾年的功課和各路招數(shù)早就補回來了。一眾弟子,我也僅在大師兄之下。
長老們驚喜于我進步,說我厚積薄發(fā),苦盡甘來。
我知道沒這回事,這其中有蹊蹺。于是我去問了師傅。
數(shù)月前那一談后,我再沒找過師傅。
他仿佛老了很多,肩膀更彎了,看向我的目光也更沉了,師傅說:
“心靜,無欲,方得大成!
云里霧里,過去這么久了我依舊不知道師傅在講什么。
山口到后山的路,我走了一年,終于走到了我下山的時候。
有年紀小的弟子玩笑要給我辦踐行,于是師弟們一并偷偷準備了酒水食物,趁著師傅和長老們休息給我辦了場送行。
月圓風清,氣氛正好,我一不小心喝得多了些。
踐行宴散場后我酒氣未消,一個人去了樹下。
西霖山真高,月亮離得那么近,清冷的光就掛在樹枝上。
可惜了這樹依舊不愿開一朵花敷衍這月光。
我正傻氣地這么想著,突然瞄見一根枝條末端,一抹白,悄然綻開。
我看得呆了,入了神。又神經(jīng)質(zhì)地后退,退到最后一層臺階上,找了一個合適的,一如當年的角度,抬頭看去。
是了,就是這里,有石碑,有樹,有月光。
這里還應該站一個人,那人會穿白衫,那人還應該說....
“今歲,東風晚啊.....”我喃喃出口,似癡人囈語。
師兄……
師兄。
恍若夢醒,山上的冷風吹得我恢復一絲清明。我這才突然意識到: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見過白離了。
我很想他。
我就這么看著那朵小花,突然間明白了師傅那句話的意思。心靜,無欲,方得大成。
我的欲望,就是師兄。
而我突然難過于:我的欲望消失,是不是也意味著我在忘記師兄。
酒氣消去,夢醒了,一起醒的還有那些年少時不知來處的怦然心動。
忽覺山河已秋。
我下山了,見到了許多山上未見到的,也不像我從白離給我?guī)У男⊥嬉庵锌吹降。這里是人間。
有與我一道下山的同門提出結(jié)伴而行,我拒絕了,我習慣一個人。起碼在白離走后,我總是一個人。
師傅找我提過競逐宗主的事,我不太感興趣,給山下百姓除除邪就夠了,我不喜歡摻和名利場的事。再者,同輩又實力高的不止我一個人,我目前還不希望離開西霖山,離開那棵玉蘭樹。
話說起來年少時立下的要給玉蘭樹換符的承諾就此擱下了——玉蘭花開如月,只是再無故人佇立。
何必徒勞功夫。
這回給人鎮(zhèn)宅半途,西霖山上傳下了告事符——胖白瀕死。
我看得心一驚,剛打出符的手一抖,險些把那鎮(zhèn)祟符打在委托人臉上。
匆匆了事后我回了山。
胖白綠豆大的眼虛弱地張張合合,叫都叫不出。它奄奄一息地看著我,讓我無端想起了年少的時候,師兄把它送給我的時候。
他那時候說什么來著.....
我最終決定把胖白葬在玉蘭樹下,我捧著他漸冷的身體,剛放在挖好的土坑里,胖白的尸體就發(fā)出白光,光圈散去,僵硬的鳥沒有了,土坑里只有一張卷邊的黃符。
是師兄尚且稚嫩的字跡,端正而青澀,清楚的寫著——
小孩,等久了吧?師兄喜歡你,我們不躲了。
那人仿佛音容像猶在,還是對我眉眼彎彎:“小孩!
我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早就已經(jīng)長大了,這么多年只有他一直堅持喊我小孩,好像不論我長得多高,多大,在他眼里還是喜歡吃糖,不愛理人的小孩。
小孩……
已經(jīng)多久沒人這么叫我了。
他用當年哄我的口氣留了字條,他說,他喜歡我。
我捏著紙條,凝視了很久。
想起來了,師兄送我胖白的時候,說的分明是:“等我兩年!
兩年又兩年,白離的秘密,我等了四年。
我跪坐在地上。心想,我可能也沒法無欲了。
更早的時候不明白我對師兄的情愫,那時候總是不明所以得想靠近他,再近一點。
我能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喜歡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在了。
又過了很久,才知道這段感情不止我一個人用了心。我終于明白了:我愛他入骨。他愛我亦如此。
我突然覺得很難過,我想哭。
我太委屈了,愛我的人因我動情,又因我而死,那時我不知道。
如今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又何必讓我知道呢?
我伏在地上,終于還是沒忍住,師兄受傷的時候我沒哭,甚至下葬的時候我也沒哭?晌椰F(xiàn)在真的很難過,我甚至覺得這會不會是錯覺,他不過是離開了一陣,去給手帕沾了溫水。
他不是不要我,也不是永遠離開我。
我一個人,無聲地抽泣了很久,仿佛要把這些年遲鈍的傷感和忍住的難過都宣泄出來。
我沒法無欲無求了,我想做個凡人,七情六欲皆備,我想告訴白離我也很喜歡他,我想直面我的感情,如果能痛痛快快地愛一場——愛一場,而不用擔心誰會因此喪命。
我想像他說的那樣,我不躲了。
我去找了師傅,跟他說我要下山了,再不做符師了。
師傅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去,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看出一些落寞的意思,他開口:“好。不做符師也好,愛恨都自由。”
我跪下去,行了最后一套拜師禮,走了——西霖派有規(guī):禮拜來,禮拜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師傅叫住我:“你師兄他.....”
我轉(zhuǎn)過身。
“想必你也都知道了,我常教育你們要無欲,但其實我最清楚,愛恨不由人。小尹,記得往后要活得灑脫些,帶著白離的那份。”
……
我下山了,再也不回來了。站在山口,我看著玉蘭樹,依舊光禿禿,我最后往后山的方向看了眼,無聲地開口——
師兄,聽你的,往后我們都不躲了。
西霖山千級臺階,我這回走向山下的溫熱。
我歸隱的消息還算轟動,找了間酒坊打酒趕路時聽到了不少討論我的:
“西霖山那位怎么突然歸隱了?符界不是快要選大宗了嗎?”
“嗐,人家看淡了唄!
“和咱們也沒關(guān)系,來接著喝酒喝酒!”
……
人間這份明明白白的,事不關(guān)已高高掛起的冷漠,可比山上那些逢場作戲暖和太多,瀟灑太多了。
我打算找個適合看日落的地方住下,賣賣符紙維持生計,我往南方走,途徑了一條種滿玉蘭的道。
人間四月芳菲未盡,玉蘭花開,一片白,點點綴綴于蔥綠間。
我突然轉(zhuǎn)頭回望,看西霖山隱在層層云霧里,顯得清高,肅穆。我說不清為什么回頭,大概是因為潛意識里覺得,有個人也許會想看到這幅風景。
聽上去有點傻,我低頭兀自笑了笑接著往前走。
路上總是想起那座山。
西霖山總是很冷。和這里不同,春天要來得晚很多。
我又回憶起山口的那棵玉蘭樹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開過花了。
“今歲東風晚啊.....”
那年東風吹晚,好像一晚,就這么晚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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