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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火
深火
我第一次見到那人的時候,他就坐在那條地縫邊上,盯著地底深處愣神,不知在看什么。
那地縫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一次大地震留下的,蜿蜒過上百公里的地界,兩畔滿目瘡痍,荒無人煙。
他凝望地底深處的時候,我就在遠處的山坡上凝望他。
有時他離開之后,我也偷偷溜到近旁去看?晌易罂从铱,就是沒看出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癡迷的特別之處——隱約間只見忽明忽暗的紅光閃爍,無非是些凝固了又熔化,熔化了又凝固的巖漿。
我覺得自己不是很能理解,搖搖頭,又微微嘆了口氣,卻還是轉身回到山坡上,等待那人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視野中。
在肆虐的暴風雨里,我沉默地蜷在很遠很遠的山洞中,視線掙扎著穿過模糊的雨幕,落到那嵌在忽明忽暗的紅光里的身影上。
他依舊來了。
我不知道他可曾畏懼那道深淵和地底咆哮的巖漿,只知道那獨守地縫的身影日復一日地填充著我空蕩蕩的視野,清晨、晌午、傍晚或深夜,風雨無阻,從未缺席。
所以,當連續(xù)三天見不到那人時,我開始慌了。
我知道他住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座平房里。
那房子跟他似的,形單影只,孤零零的。
以前我控制不住自己好奇心的時候,悄悄跟著他來過幾回。
大概,這樣也算送他回家了吧。那些年的我總這么想。
可就算是“送”啊,我也只敢站得遠遠的,看著他推開木門,走進去,又把門掩上,沒有回頭望向我藏身的拐角。
每當這時候,我總不知該慶幸,還是失落。
站在那道熟悉的木門前,我猶豫再三,而后抬手敲了敲門。
無人應答。
我又試了幾次,回應我的依舊只有一片寂靜。
我一咬牙,正要發(fā)力去踹那木門,不知為什么又收回了腿,轉而抬手輕輕推門。
果然,吱呀一聲,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他淡漠的睡顏。
那人好像僅是趴在桌上睡著了一樣,只不過……不愿意起身招待我這不速的客人。
我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其實早在那獨守地縫的身影失落的第一天,我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可還是……
唉,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后來,每日坐在地縫邊上的人變成了我。
又過了些日子,我搬進了那座平房。
平房里的設施很簡單,除了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器物外,僅有一張書桌。書桌的正中,赫然釘著那張泛黃的字箋——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拜托把我的遺體拋到深火中去。”
深火。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這詞指的就是那條地縫里流淌的巖漿。
真是個,震懾靈魂的表述吶。
那字箋在他離開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那兒了,我沒舍得把它扯下來,就任由它一直釘在書桌最醒目的地方。
至于字箋上的內容,我當然照做了。大概,于他而言,那就是最好的歸宿吧。
我漸漸發(fā)現(xiàn)那深火確實很美。
滾燙的巖漿發(fā)出忽明忽滅的光,我看得如癡如醉。
我想,深火大概是有生命的吧,只不過一直靜靜地沉睡在地底,無聲無息。那暗紅色的光就在它的一呼一吸間,一明一滅。
它并非始終沉睡著,我曾有幸見過幾次深火的蘇醒。
那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景致。
我看到光一點點亮起,看到幽暗的地底霎時迸射出幾點星火。
我感受到深火一點點復蘇過來,感受到從它胸腔深處傳來的悸動。
凝滯的巖漿開始流淌,忽急忽緩,不知要流向何方。
幾聲爆鳴夾雜在暗流涌動聲中,在大地的裂縫里回蕩。
每到這時候,我總會悄悄許愿。
說是許愿,但當我闔上雙眼的時候,總不知該許下什么愿望。來來回回在心里翻涌的只剩下一個詞——深火。
它蘇醒的時間或長或短。最長的一次將近一天一夜,于是我坐在地縫旁足足守了一天一夜。
住在那么遙遠的地方,它大概很孤獨吧?雖然不知道它能不能感知到,但我還是想陪陪它。就當是陪在他身邊了。
更多的時候,深火是沉睡著的。
其實沉沉睡去的深火也很美,深邃而寧靜。來自地底深處的光在黑暗中閃爍,很遙遠、很遙遠,卻莫名給我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就像……
就像那人一樣。
因此,凝望地底深處之時,我時常搞不清自己看著的究竟是深火,還是那人。
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到我,又知不知道我是在看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每天都到地縫邊上來,風雨無阻,從未缺席。
再后來,我發(fā)現(xiàn)有個孩子總是坐在那邊的山坡上,不遠不近地看著我。
每天我到的時候他就在那里,直到我起身離開的時候他還在那里。無論是清晨、晌午、傍晚,還是深夜。
就像,當年的我和那人一樣。
近來,我總覺得身體越來越虛弱了。每天在那地縫旁坐不了多久就開始精疲力盡,渾身發(fā)冷。
原來那深火是有毒的啊——那深邃的震懾靈魂的致命的美麗。
不過,那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冷。好冷啊。
真想,到那深火中去。
是它在召喚我嗎?
還是……他?
到深火里,就不會冷了吧。
我知道我等待許久的那個日子就要來了。
我坐在書桌前,內心無比平靜。
哦不,也許有一絲隱隱的期待——
終于可以去見那人了。
泛黃的字箋,依舊好好地釘在桌上。
那孩子,應該也會找來的吧。
我闔上雙眼,世界歸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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